骰子已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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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粒金色的骰子在半空中旋转着,旋转着,倏然落下,然后被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住。

“曼谷。”阿宏说着打开手指。

正如阿宏所预测的那样,是一点朝上。

六点是河内,五点是仰光,四点是清迈,三点是巴厘岛,两点是加德满都,一点是曼谷。他把这句话又默念了一遍,最后强调了一句“没错,曼谷”,这才把骰子塞进裤兜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岘港高铁站售票厅。

这次休假,有7天时间。同往常一样,去哪里度过这7天,阿宏难以做出选择,于是和往常一样,他罗列出所有的选择,用掷骰子的方式决定。

两个摄像头在高处俯瞰,阿宏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到处都是摄像头。他心中不安,加快脚步,走进了售票厅。左边是人工售票,右边是机器售票。去哪边呢?他把金骰子从裤兜里拿出来,心中默念:“单数是人工,双数是机器。”投掷的结果是四,于是他走向了右边第四台售票机器。

阿宏抬起左手,按在售票机器的屏幕上,通过指纹检测。“买一张去曼谷的高铁票。”他说。声音检测也通过了。一丝微弱的红光从他眼前滑过,他知道这是售票机器在检测他的虹膜和静脉。他不相信这机器会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在编造假身份这件事情上,“皇家玛丽号”向来做得很好。

“请眨眼睛。”售票机器说。

阿宏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得到了去曼谷的高铁票。

一小时后,岘港开往曼谷的G5538次列车出发了。车厢里基本坐满。乘客们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少部分睡觉,大部分玩着虚拟游戏。旁人看不见他们“看见”的东西,只在某些角度可以窥见他们指间闪烁的五彩的光。阿宏身旁是个胖子,上车后就没有对谁说过一句话,完全沉湎在游戏世界里,只偶尔爆出一连串的粗口,伴之以双臂激烈的挥动。阿宏枯坐了一阵,阖上眼睛,开始睡觉。

牙齿传来的振动惊醒了阿宏。这是一个绝密的网络电话,知道的人很少,而休假的时候,“皇家玛丽号”的人是不会打电话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宏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于是抬起左手手腕,捻动拇指与食指,手背上的皮肤显示屏亮了起来,但除了当前时间和一句格言,并没有来电信息。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响起。

“阿宏,他们找到您了。”对方声音低沉,浑厚,有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然而,对方不但在网络电话上屏蔽了自己的信息,而且一上来就称呼他在“皇家玛丽号”上的名字,这令阿宏心中立刻升起了警惕之心。他用舌头按照一定的规律敲击牙齿,门牙内侧暗藏的微型编码器会把这些敲击翻译成一句话:“你是谁?”,再通过鼻梁上方的天线发射出去。

“他们都叫我方先生。”那人答道。这声音实际上是听骨上的微型解码器,把无线电波直接“翻译”为神经脉冲,传递给听觉神经的结果。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听见。

“他们又是谁?”阿宏小心翼翼地问,同时观察了一下四周。他在“皇家玛丽号”上做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合法的买卖。车厢里一切如常,睡觉的睡觉,闲聊的闲聊,吃东西的吃东西,打游戏的打游戏。

“龙虾特工。”方先生说。

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龙虾特工?”

“秘密警察,地下特工,特别调查员。随便您怎么称呼,知道他们是坏人就成。”方先生说,“时间有限,不啰唆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正向您所在车厢里走去,准备抓您。”

方先生一口一个“您”,令阿宏感觉不舒服:“你能看见他们?”

“到处都是摄像头。神圣秩序监控并统治着整个世界。我不过是借用了他们的一点儿网络资源。”

神圣秩序。阿宏咂摸着这个词语。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说“神圣秩序监控并统治着整个世界”这种说法。然而……

“听着,”方先生说,“三只龙虾马上就要进入您所在的车厢了。”

阿宏连忙站起身,正好看见三个人从车厢连接处往这边走过来。他们身着同一款式的黑色西装,笔直挺括,仿佛是用同一个模板打印出来的。黑色的皮鞋尖得像锥子,矫健的步履,使他们如同一阵黑色的风。他们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圆圆的黑框墨镜盖住了大半张脸,流露出某种神秘气质。在他们左胸上,有一个暗色的徽章,上面龙虾张牙舞爪的图案格外抢眼。

“我该怎么办?”

“去上厕所,303号厕所。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我不知道的只是该不该相信你。阿宏伸手到裤兜里去掏骰子。单数是相信,双数是不相信。

“我的人会在厕所里等您。速度要快,但幅度不要过大!”

阿宏将骰子抛起,然后看着它飞到最高处,又掉落下来。他伸手去接,却被旁边那个胖子—沉湎于游戏的胖子突然间扇动了两下手臂—碰了一下胳膊,没有接住骰子。

骰子跌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另一边的座椅下。他没有看到投掷的结果,恐慌抓住了他的身心。他来不及去责怪旁边的人,立刻跪下,身体前倾,伏到地上,去寻找那粒金骰子。其他乘客都莫名地望着他,就像望着马戏团的猴子。他不在乎,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骰子上。他看见了,那粒骰子静静地躺在座椅的一条腿附近,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是哪一个数字朝上。他正要尽力伸长手臂去拿,却被人猛力摁住了后背,从座椅下拖了出来。

“你被捕了。”一个尖利的声音说,“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我要那骰子!”阿宏吼道。同时,他拼命摆脱龙虾特工的控制。“我还没有看到……”

“你没有权利要这要那。”龙虾特工中的一个说。他有宽宽的额头,在阿宏反驳以前,已经一拳擂在阿宏的太阳穴上。

阿宏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他仿佛看见了骰子上的点数,又仿佛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