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0-16:00 1

JJ强迫自己坐着不动,这可不容易。紧张如海啸般在身体里来回乱窜,怎么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不停积聚再积聚。她抑制住了咬指甲的冲动,也抑制住了把头发缠在手指上的冲动,这两个紧张的习惯是小时候养成的,长大之后还没这么干过。

托尼似乎离开了好久好久,但其实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在那里干什么,希望他不要做傻事,她心想。如果他跟金合谋一些疯狂的计划,那么很可能会失败,进而导致更多的流血死亡。JJ看着歹徒。他好像并不在意托尼去了多久,至少没有表现出来。他再次进入了休整模式,即便看着电脑屏幕也心不在焉。她更加确定他是一名士兵。看上去他在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再次投入战斗。

远处,一扇门咣当关上了,从来回摇摆的声音判断,应该是厨房门。接下来响起赤脚踏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几秒钟后,托尼出现在拐角处,他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怕了,瘀伤都变成了紫色的阴影。他拿着一大杯可乐,手微微颤抖。他走上楼梯,停在歹徒面前。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就像谁按了暂停键一样,这时歹徒突然站了起来。

“托尼,你回来了。看到你真开心。”

托尼伸出手臂站在那儿,玻璃杯抖得冰块叮当响。歹徒把杯子放在就近的桌子上。

“转过去。”

托尼转过身,歹徒拍了拍他的**。JJ胃里咯噔一下,万一里面藏着一把刀怎么办?她惊恐不已。还好,歹徒退后了,她这才重新喘了口气。

“张开嘴。”

托尼犹豫了。JJ胃里又咯噔一下,这个蠢货嘴里藏着东西,可是嘴里能藏什么武器呢?这位餐厅老板张大嘴,歹徒隔着面罩仔细窥探。

“小心为上,我妈总是这么跟我说,测量两次再裁剪。好了,坐下吧。”

托尼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坐到了JJ身边。她目光低垂,盯着木地板上的纹理。托尼坐在一旁,变换着姿势稍微舒展舒展。他鼻子受了伤,只能用嘴巴呼吸,听起来低沉而且有点儿喘息。歹徒咂了咂嘴,JJ瞥了一眼,他把面罩卷起来露出嘴巴,盯着玻璃杯,好像里面装的是昂贵的波尔多[1]。他啜了一口,又砸了咂嘴,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啊”。他抬起头,“真是让人神清气爽。有人口渴吗?你们可是好几个小时没喝东西了。”

JJ嗓子快要冒烟了,可是她不敢承认,继续保持隐形。很可能她不是唯一口渴的那个,估计她也不是唯一不敢承认的。

“没人说话我就当你们不渴了。不过你们真是错过了好东西。”

JJ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窃喜,这个恶毒的浑蛋正在嘲弄他们。娱乐业竞争残酷,可是她在好莱坞的所见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切。这个家伙把这个城市里的鲨鱼变得像米诺鱼[2]一样毫无威胁力。她终于明白,这就是真正的暴力与装腔作势之间的区别。

“有没有人要尿尿?”

JJ感到**突然变得无比充盈。看看周围大家都摇摇晃晃,她就明白了,不只是自己这个样子。歹徒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成人纸尿裤。他举起纸尿裤给大家看,“需要尿尿的就用纸尿裤。明白吗?这么好的地板,滴上印记我会不高兴的。”

他四处走动,把纸尿裤丢给大家。其中一个落在JJ身边,她把纸尿裤拉近,塞在腿下。她竭尽全力,不想露出厌恶的表情。这是恶心他们的新办法。轮到托尼的时候歹徒停住了,犹豫片刻,然后往托尼大腿上丢了个纸尿裤。

“不好意思,只有均码,凑合着用吧。”

发完纸尿裤,他又抓起了一片比萨。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穿上纸尿裤。JJ觉得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必须如此,其他方案不予考虑。歹徒将比萨对折,咬了一大口,嚼了一会儿,然后就着可乐咽了下去。他下巴很方,看上去强劲有力,而且一点儿胡楂儿都没有,大号手表上闪烁的脉搏在安全范围内。

“看到金了,他似乎还挺好。”托尼靠在JJ肩膀上,嘴唇贴得很近,JJ听到的基本上是咕咕哝哝的言语。她想回答,可是不敢扭头,她冒不起这个险。丝毫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歹徒的警觉。她已经受过一次打击了,再来一次就彻底完了。

“他一直在跟FBI联系,不过刚才手机没电了。”

JJ看了看娜塔莎·洛维特的橙色帆布包,然后回头继续盯着地板。那包里有三十多只手机。这太疯狂了,现在是信息时代,你以为几秒钟内就能通过电脑或电话联系到世界上任何人,而且认为理所当然。然而,大多数沟通都是无意义的,纯属浪费呼吸和言语。可是,唯一一次你真正需要联系某个人,技术却让你备感失望。要么没有信号,要么电脑崩溃,要么电池耗尽。如果这都不算讽刺,JJ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

托尼直起身,JJ的手臂随即轻松了不少。她很快在头脑中进行分析,看到了一堆弊端,利好消息却寥寥可数。她的清单里最大的弊端是,金到现在还没有得救。JJ一直抱有一丝希望,觉得金已经逃出去了。哪怕只有一个人成功脱身,其他人就也有希望。

另一个重要的弊端是,金是个未知数。JJ讨厌未知数,她喜欢确定,问问题之前,她总是喜欢预先知道答案。对JJ来说,预先知道一部电影或者一本书的结局,丝毫不影响她的美妙体验。她感觉金靠得住,可是这种印象只是基于跟他相处的几分钟,几分钟远远不足以做出这种评价。JJ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客户,他们总是试图说服她一切都好,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谁都说不好金能不能靠得住。他孤立无援,或许反复在极端情绪间摇摆。JJ唯一能想到的积极面是,如果金坚持得足够好,一直没有被发现,或许能等到警察发起行动。

可是外面的警察到底在干吗?JJ试着换位思考。或许警察根本不会有大动作,如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呢,万一他们选择长线作战怎么办?这种想法符合目前的情况。十三名人质已经被释放,他们又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了。这很容易被包装成一场胜利的公关活动。

也许警察的计策就是每次设法救出一个人。但是最后一个人怎么办呢?歹徒是否会轻易打开门,放走最后一个人,然后双手投降走出来?他会不会引爆炸弹,和最后一名人质同归于尽?

餐厅电话打破了沉寂,歹徒看了一眼,但是没有接。他吃完比萨,然后重新戴好面罩。电话还在响。

“乔迪,站过来。”

JJ感觉心脏瞬间被碾压了。歹徒肯定听到了托尼的低声嘀咕,然后误以为是她发出的。第二次冲击来了。她慢慢站起来,双腿好像是橡胶做的。电话铃声就像偏头痛一样钻进她脑袋里。歹徒又在窃笑,隐约可以捕捉到些许面罩下的表情。这个浑蛋又在戏弄她,她随时有可能支撑不住。铃声停了,瞬时一片可怕的寂静。JJ挪动了步子,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路途。

[1]法国知名葡萄酒。

[2]一种生活在河湖中的极小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