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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徒握紧了枪,JJ顿时惊恐万分。他指头绕着扳机,稍微加了一点儿压力。大家都离凯文·唐纳修远远的。这位制片人孤零零地站着,脚踩在一片地板上,四周有三四块空地板。

“上帝啊,保佑不要开枪。”他祈求道,应该是北方口音。JJ觉得最像芝加哥口音,洛杉矶是没有口音的,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外来户。

“你怎么了?”歹徒问道。

“怎么了?”唐纳修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他妈用枪指着我,分分钟就能把我的头炸开花,你说怎么了。”

“不,我是问你有什么毛病。你得病了,对吧?不是得病了那才是见鬼了。”

“是癌症。我现在正饱受折磨。”

“得了多久了?”

“照医生判断,我六个月前就该死了。”

“但是医生又懂什么呢,是吧?”

唐纳修露出一丝垂死般瘆人的微笑:“没错,他们知道个屁。”

“这么说来,如果我开枪杀了你,还是做了件好事,对吧?”

“这只是一种解释。”

“你得让我相信还有其他解释。”

唐纳修低头看着脚,长叹了一口气。他看上去只剩一口气,马上就要进停尸间了。“你开不开枪我已经不关心了。如果我死了别人能活下来,或许这样最好。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要感谢上帝,因为自己又多活了一天。紧接着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诅咒他。”

“然后你抽根烟,喝杯咖啡,直奔办公室而去。”

唐纳修再次露出一丝垂死般瘆人的微笑:“我得戒烟。医生是这么嘱咐的,毕竟还是有点儿道理的。或许我只剩一个月光景了,说不定只有一天了。可是他们还有大把时光呢。”

“说得真棒。你是干什么的,编剧吗?”

唐纳修笑了:“你觉得他们会放一个编剧进这种地方?想都别想。我以前确实是一个编剧,不过那是我刚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万年以前的事情了。”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觉得你在满嘴胡扯。”歹徒重新握紧枪,手指紧贴着扳机,“得了吧,凯文,你真觉得我会相信这座城市里还有大公无私的行为?自私的不少,无私的可没有。你好不容易活下来,肯定想多活两天,不过这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早上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骂那些医生,骂他们学了一身花架式,住着大房子,可是什么都不懂。我说的对吗,凯文?你想骗我心软,让我别杀你。是不是这样?”

唐纳修低下头,一言不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JJ心想他肯定在等着挨子弹了。歹徒紧绷的架势也让JJ觉得他马上要开枪了。

“我就不明白了,”歹徒继续道,“你现在倍受煎熬,是吧?你疼痛不断,药物一天不如一天有效,你能撑这么久是因为做了化疗,或许还不止一次,我猜肯定很痛苦。所以我得问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想死,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死亡对你来说肯定很难受。”

“我没指望你能理解。”

“试试吧,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我有一对儿女,现在都三十多岁了。他们小时候我没怎么照顾,现在我奄奄一息了,他们也不在身边。上一次看到他们是五年两个月零十三天之前了,在他们妈妈的葬礼上。我想跟他们说说话,可是他们不想跟我有任何关系。”

“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跟你说过话。这就是你想继续撑下去的原因,你在等那充满纪念意义的一刻,全家团聚,热泪盈眶。”

“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不过我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的错,我不应该缺席他们的童年,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弗兰克[1]很多时候说得都很对,不过《我的路》[2]都是胡扯。人生到了尽头,关注的就不再是取得的成就,而是未了的心愿。所有错过的机会、所有的遗憾,每个人心里都有好几个。说实在的,弥留之际,没有人不会后悔自己奉献给办公室的时间太久了。”

歹徒双脚动了动,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的手松动片刻又紧贴扳机,松动片刻又紧贴扳机。他吸气,然后又吐气,又吸气。JJ知道要开枪了。

“砰!”

唐纳修应声倒地,JJ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歹徒根本没开枪。首先没有血,更重要的是唐纳修正跪在地上哭。

“好的,各位,现在开始第二轮。”

歹徒敲了电脑上的一个按键。

“巴士上的雨刷嗖嗖作响。”[3]

[1]指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1915.12.12—1998.5.14),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流行音乐人物之一。

[2]《我的路》是弗兰克·辛纳屈演唱的歌曲,讲述末日将近之际无怨无悔、毫无遗憾的故事。

[3]此处为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