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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金瘫坐在矮墙下,呆呆凝视着对面墙上的油画。白色的帆布上着色鲜艳多彩,可他只看到了红色。一直以来他都把红色等同于血色。现在他知道不一样了,血液不是红色的,血液亮闪闪黑乎乎,遇上光线还会闪出一丝暗红色。

枪声响起时,他正躲在墙后。他看到了洛维特拿枪对着脑袋,他也看到她按紧扳机。他祈祷这次还是一声空响,可是却事与愿违。有那么一阵子,周遭一片安静,他甚至真的相信洛维特会没事,可是枪砰的一声就响了。枪声持续在他脑海里回响,耳朵也嗡嗡个不停。四周弥漫的味道更是不堪忍受,刺鼻的硝烟味里混杂着屠杀动物般的恶臭,这味道令人作呕。要知道,拍电影是没有这种味道的。

空调的气流吹得金头顶的叶子轻轻晃动。绿植里是他藏的相机,绿植外则是一群惊恐万分的人。他希望FBI在时刻跟进,时机合适他们或许会发起行动。卡特他们最好赶紧制定出营救方案。还要死多少人,他们才会采取行动?

金知道该回洗手间去了,可怎么都动不起来。洛维特死了以后,他就一直这样了。他四肢僵硬麻木,屁股像是粘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脑袋嗡嗡直响,万千思绪像蝴蝶般来回乱飞,怎么都停不下来。他逼着自己动了起来。他信不过自己的双腿,只得扶着墙。他终于又到了洗手间,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推开门,从缝里溜了进去。顿时一股橙香飘来,可是香味也无法抹去硝烟的味道和死亡的气息。种种气味似乎永远停留在鼻子里了。

金左手轻轻扶着门边,右手握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咯吱声,有一点儿声音他就完了。有那么一秒钟,他头靠着冰冷的木头一动不动,听着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门阻隔了餐厅传来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像是嗡嗡的背景音。这样很好。

金一边站着,一边想象着自己躺在圣基茨岛的泳池边,缤纷多姿的烟花把夜幕装扮得格外耀眼,风中弥漫着海洋的气息,宜人的凉风掠过他**的双臂。慢慢地,他与现实处境脱离了。他从小就教会了自己这么做,他必须得这样。每当事情糟到不能再糟时,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想象自己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自己的妈妈是一个平凡普通、充满怜爱的妈妈,自己也不必担心如何防止她看到自己浑身伤痕。

金重新睁开眼睛,感觉好些了。洛维特遇害的记忆已经在消退,和以往所有的黑暗记忆一道被牢牢锁在时常被遗忘的角落。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吸入然后呼出,瑜伽式呼吸绵长而平静。接着他走到小便池前蹲下来,直到视线与洞口齐平。明媚的日光和洛杉矶八月的热风拂过他的面庞,自由似乎触手可及,他甚至都能感觉到了,他更愿意困在月亮的黑暗面,这么一来也就死心了,不会有那么多求生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