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解送镇江

清晨,阴惨惨的冬天的清晨,西风夹着寒流掠过扬子江南,那儿的风光顿时变得凄凉萧条了。光秃秃的树枝发出飕飕的声音,鸦雀也不象往时聒噪,歇在老树枝上避风的地方,缩着颈儿用嘴理着自己的羽毛。

金真、施存义、程志敬、郑飞鹏、梅芬、冒子仁、沈贞他们三十多人,被押着,经过静悄悄的街道,向火车站走去。他们脚上都拖着十来斤重的大镣,手上又有铐子,铁索把他们连成一串,铿铿锵锵艰难地行动着。铺着石块的街道上,都结了冰层,如果一个人脚下稍不留神,就会牵着好几个人一起摔倒。刺人的西风刮得大家的脸隐隐作痛,手和脚全冻僵了。可恶的狱吏、狱卒们竟还有意和他们为难,趁这机会打击报复,不时要找个借口,赏几个脚跟、拳头。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都以惊奇的目光注视着这批年轻的囚犯,看他们不象行凶作恶的暴徒,究竟犯了什么严重的罪,受着如此的摧残!

囚徒的行列,困难地经过狭隘的街道,出了城门。他们已许久不见狱外的天日,今天虽然仍受着痛苦的折磨,但能在大自然中行动,总算是非常大的幸运。他们时时眺望着辽阔的大地:河山是那么壮丽,村落好象星罗棋布,再抬头看看无际的长空,灰暗的浮云中,露出朝阳的光芒,不禁更振奋起精神来,深深地吸着清新的空气。于是,骄傲地歌唱着,呼号着,向人间表示他们永不屈辱的战斗精神,并将以他们的呐喊声去惊醒许多睡梦未醒的人们。

他们好容易走到了火车站,一个个被狱吏们赶进了专为他们而挂的一节铁篷车里。那上面既没有座位,也很少门窗,到处都是牲畜的粪便。狱吏很快把铁门关紧了,闭塞的车厢,又闷又臭,着实叫人难受。

难友们挤挤轧轧坐在一堆,倒反暖和了些。

“你看贾诚这畜生,今天摆着多大的臭架子,吆吆喝喝地,我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死!”冒子仁打开了话匣子,和靠近他的徐英说。“他以为蒋秃头颁布了一个血腥的《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便可以把共产党肃清了,真是做梦!”

“这次事件对我们是个血的教训!贾诚这个匪徒固然可杀,但象倪保忠之流的叛徒,不惜为虎作伥,甘心充当贪官污吏的走狗,和反动派狼狈为奸,出卖组织和人民的利益,那是更可恨、更可杀的奴胚!”气愤使徐英的嘴唇发抖了。

“失败和流血,是胜利的开端!从叛卖人民的蒋介石到贾、倪之流,认为用屠刀可以征服革命力量,事实恰恰相反,他们正替自己敲着丧钟!不久的将来,他们必然会垮台,而受到人民公平的审判的!”白志坚望着四周的金真、沈贞、程志敬说。

“说得对!”金真干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施存义接着唱起洪亮的小调来:

敌人手里锋锐的兵刃,

毁灭不掉志士的战斗精神,

前进,前进!

血液沸腾,

激起革命的风云,

打开胜利的大门,

把旧世界的罪恶斩草除根,

——起来,饥寒交迫的人们!

许多人跟着唱和。歌声透过了车厢,**漾在祖国的原野上。

“嘿,你们这些疯子真在寻死!快不要唱——不要唱!”狱吏瞪着眼睛无可奈何地怒骂着。

“别做你的梦,狗腿子,安静点吧!”难友们哄哄地回敬了狱吏。

车开动了。难友们对这座古老的姑苏城——不,对狱中无数曾共患难的难友们,遥致热烈的敬意和恋恋不舍别离之情。每个人都非常激动,车厢里顿时沉寂无声了。

车向西开去,姑苏城渐渐远了……

早雾还没消退,山明水秀的吴下风光,象个少女被遮在轻纱幔里,只有那挺秀超脱的点点峰峦,时在朦胧中隐约一现。

车过无锡,天气渐渐开朗了。太湖里的许多山峰,耸立在蔚蓝的天际,好象因风而飘摇浮**,又似乎正向着遭遇艰难的囚徒们亲昵地点头示意。铁路两侧,碧清的溪流象镜子一样,小船好比树叶般漂在水面上,傍水的人家倒映在水里,都变成了一片片水晶的宫殿,更美化了这富有诗情画意的鱼米之乡。难友们争着透过豆腐干大的窗洞,尽情地欣赏祖国美丽的湖山。可是,在他们的胸头忽又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美丽的湖山,在罪恶的统治下,遭受了种种的污辱,我们为它未来的命运而坚决奋斗,总有一天,英勇的祖国人民将把它打扮得更美丽、更鲜艳!

这时,梅芬似乎看得更出神,因为她的老家就在无锡太湖边上,而车子开得很快,她所恋念的故乡景色迅速逝去了。她不觉情动,低低地吟哦着秋瑾烈士的诗句:

忍把光阴付逝波,

这般身世奈愁何?

楚囚相对无聊极,

樽酒悲歌涕泪多。

祖国河山频入梦,

中原名士孰挥戈?

雄心壮志销难尽,

惹得旁人笑热魔。

大家听着梅芬所吟的诗句,一时都静了下来。而梅芬的声音,却更显得清脆、响亮了。

“想不到你不仅是个女英雄,而且还是个女诗人呢!”程志敬大声夸赞着梅芬。

梅芬有点不好意思,笑着低下了头。

“看,女英雄变成小姑娘了!”

冒子仁的话,逗得大家哄笑起来。

正在热闹的时候,金真移动身子,靠近朱之润说:

“对于这次审讯,我们得作点准备,老朱,你说怎样?”

“好!”朱之润回答金真,“这是很必要的!”

朱之润是安徽合肥人,大革命之前,在北京农科大学读书,以后,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根据党的决定回到皖北工作。一九二八年春天,他参加了阜阳的农民暴动。失败之后,他便逃至路东一带,继续坚持党的工作,不幸被当地的地主武装发现而被捕,经南京特种刑事法庭转到江苏省高等法院来审理,判了一年两个月的徒刑。朱之润一向沉默寡言,是个不暴露自己长处的人。当他初进监狱时,许多不了解他个性的人,把他认为是个不易接近的孤独者。日于久了,在不断的接触中,才渐渐了解他是最热忱帮助别人,也是最有决心的党员。组织上根据他的特点,要他负责处理和保管重要的文件,而不让他多露面,避开敌人的注意。他对自己的工作做得很成功,连和他同号子的人也不明白这个情况。

最近的事件完全出乎意外:倪保忠是个有经验的叛徒,从他化名打入看守所以来,开始虽因他的面架子和背影约略有点象他的父亲,曾经一度引起金真的怀疑,使他不敢大胆活动,但因金真过去从没和他见过面,终究看不真切,而被他狡诈地混了过去,于是他便放手进行破坏工作。他早就发现了有关行委的一些情况,并搜集到部分的材料,可是他认为凭这些东西,不能达到一网打尽看守所革命力量的目的,不肯轻易下手。通过长期的观察,他决定着眼在朱之润身上了。几天前,狱吏把他调到七号去,他白天装病不出号子,晚上假装熟睡,而两只贼眼却一直牢牢地盯住朱之润。他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二夜、三夜……叛徒多少感到有些失望,身体也因几个通晚没睡觉,几乎不能支持了,暗里埋怨自己,以为选错了对象,白白费了这么多的精神。不过,他总不死心,准备再坚持几天,假使再得不到什么,便另打主意了。而就在这期间里,狱中的组织遭到了空前的不幸。

那天,临晚的时候,金真把上级所要的那份关于狱中准备暴动的详细报告,交给朱之润要他收藏一下,准备在尽快的时间里找机会送出去。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朱之润见号子里的人都已睡熟了,便轻轻坐起来,仔细察看着四周的动静,然后才慢慢下床,伛着身子,用肩胛把木床抬起,急急忙忙把卷得很小的报告塞到床腿子里去。朱之润做完这番工作后,重新望了望睡着的人们,才放心地上床躺下。他的动作灵敏,手脚轻快,没有一点声响惊动别人。

倪保忠白白守候了几夜,心里真是焦急,今夜,突然发现朱之润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他知道自己的计谋得手了,而委员老爷所许的金钱、女人、权势……也就在手边了,真是说不出的激动!但他确有能耐,仍然抑制住紧张的心情,装着熟睡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慢慢躺下的朱之润,丑恶的脸上偷偷地露出狰狞的冷笑。

敌人掌握了这一切,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毒手了。

然而,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敌人万想不到朱之润竟以出乎意外的英勇行动,把材料的主要部分毁灭了。所以,现在敌人所掌握的证据,只牵涉到一部分负责干部。当然,敌人不会甘心就此放过其他的骨干分子的,所以把平时被认为最可恨的许多人,一起解到军法会审处去处理。但是,无论敌人怎样狠毒,整个看守所的党组织还是坚持了下去,象王子义他们仍能留在那里,接替金真他们的工作。

“案情就是这样,落到谁就由谁去顶,要准备什么?”坐在他们两个前面的白志坚不介意地插了一句说。

“准备一下还是好的!”朱之润严肃而坚决地说,“我基本上同意老白的意见,我们几个有证据落在敌人手里的人,一切应由我们来担当,决不能涉及其他任何人。多留一个,多保存一分力量!”

“无论你说得多么干脆,但敌人早已打好算盘,哪会放过我们这些人!”金真沉重地说,“当然,你和老白说的话是对的,可我们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

“敌人的阴谋怎样,我们且不管它。现在先要从我们方面来着想:除有证据的人以外,都应该设法脱身,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暴露自己的面貌!”朱之润接着恳切地强调说:“同生死、共患难的感情,固然在团结难友进行对敌斗争中起了伟大的积极作用,而目前当敌人想一举扑灭我们的时候,我们万万不能把老一套的原则或方式方法用到新的情况上面来。我想徐英他们几位,也不会有别的意见的!”

“横竖免不了一个死,又何苦叫你们几位挨更多更残酷的折磨?而且眼看着你们……”冒子仁听见了朱之润的话,激动地脱口说出了心里的话。

这时,梅芬摆脱了大家的哄笑,移转她的注意在金真他们的谈话上面来了。她不待冒子仁说完,便推了他一把,肯定而有力地抢着说:

“这不是负一定责任的同志该讲的话,‘不免一个死',待到‘不免'时再说!某些同志多受些苦算得什么?大家都把死当作痛快,那是千万要不得的情绪!”

“真正有证据落在敌人手里的,除我和朱之润外,据说只有在一个没被完全毁掉的行委名单上剩下程志敬、白志坚、梅芬三人的名字。这样看来,问题就着重在我们五个人身上,天大的罪状,由我们包揽下来,谁在敌人面前松嘴,谁便是不可饶恕的叛徒!其他许多同志,可以各打各的主意,万万不能学冒子仁的想法,那正好中了敌人的奸计!”徐英见金真和朱之润、梅芬谈得有劲,他也跑过来,激昂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你们已谈得很透彻,再用不着我多说了,就这样确定我们的方针吧!”程志敬坐在金真背后,望着徐英、梅芬、朱之润,很镇静地说。

“各位说得很对!我们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应该以无产阶级的革命感情为出发点,当革命要我们牺牲的时候,我们决不贪生怕死;当组织要我们保存实力的时候,我们必须忍受任何摧残,尽一切可能维护整体的利益!”从朱之润、徐英、程志敬、白志坚和梅芬的话里,金真更感到他们的英勇可爱。以往,他对他们是有正确的认识的,而现在正当看守所的党组织面临存亡关头时,事实更显示了这些同志的高贵品质。因此内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敬意。

参加谈话的人数扩大了。好在狱吏不在这个车厢里,而把住铁门口的狱卒离他们较远,也明知管不了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免得自讨没趣,索性由他们去了。

“牺牲自己,为革命多留颗种子,那是很正确的!但受特务直接控制的军法会审处,终究不象司法机关多少还讲点人证物证的那一套。我看我们每个人都得做好最后的准备,尤其象我和冒子仁他们,素来就是敌人恨透顶的,而入狱时的案情又特别严重,敌人哪会这么傻,把落在他们网里的鱼放过去?……”施存义愤愤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响了。梅芬向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压低了嗓子继续说:

“不过,一切人都可牺牲,却不能断送我们的金真。保护金真,是大家的责任!”

“对,对……”冒子仁站了起来,太阳穴上的青筋涨得很粗很粗。

“这是什么话?……”对施存义、冒子仁的话,金真又感激,又惭愧。他觉得,由于自己领导的错误,造成党内这样严重的损失,哪还能……想到这里,他的思想突然拐了个弯:还是解决当前的问题要紧,何苦纠缠在那些事情上,徒然浪费时间!他认为施存义的看法,有他正确的一面,他除掉编造供辞,鼓励大家站稳立场之外,还应该对某些干部可能存在的侥幸心理展开批判。因为从事件一发生,便有部分人对上级的设法营救,怀着过高的要求。现在,不把这种思想搞通,很可能引起不好的后果。当然,上级党为了爱护自己的同志,自会尽最大的努力的,但每个人也得发动自己的亲友通过各种途径进行活动,有机会时,也可个别计划逃跑。总之,只要不违反整体利益,任何方法都可以用,即使少牺牲一个也有极大的意义。至于他自己的问题,却没有多加考虑。他明知道,他是敌人特别注意的对象,一切能用于别人的办法,不一定适合于他。

火车离镇江只剩一站路了。金真把自己考虑好的,并且曾经和主要骨干商量过的意见,向大家作了布置。

“别的都同意,但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打算一下?”

“这样,你是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我们宁愿牺牲自己,保护我们的领导干部!”

“感谢同志们的善意!”金真见大家很激动,便冷静地安慰大家说,“我自己的问题,待我以后慢慢来想,总之,我不会辜负大家、辜负党的!”

听了金真的解释,那些热情的年轻人还没安静下来,有的在暗暗拭着眼泪。

沈贞、徐英、施存义他们是了解金真的意思的,沈贞便站起来解释说:

“金真那样布置着大家,难道他自己能不遵照这原则去做吗?不过,问题不在于他怎么想,而得决定于客观条件,大家何必着急?”

大家没有话讲了,可是心里仍然那么沉重,互相看着,默默不作一声。

“又不是死了人,干吗这样闷闷的?”冒子仁沉不住气,说着,便大声歌唱起来了。

大家都唱开了。在壮烈的歌声中,车子进入了镇江车站。

夜色已匆匆袭来,高悬晴空的明月和无数的星星,照耀着人间,万家灯火也放出闪烁的微光。下车后,他们被赶到一个露天的死角里,等待狱吏们去军法会审处办理交接手续。由于他们是会审处开张后第一个上门的利市,拘押犯人的处所还没有准备好,便决定临时把他们搁在一个破庙的戏台上。

戏台上什么也没有,连墙壁也已塌掉了。西北风刮得那么紧,刺人的寒冷透过破烂的棉衣直钻到骨子里边,冻得大家浑身发抖,手脚都僵了。

“畜生,你想把老子冻死在这里吗?”大家正有气没处发,恰巧见狱吏缩着头从外边走来,冒子仁、郑飞鹏便带头破口大骂起来。

金真想把无谓的争吵扯开,幽默地插嘴对冒子仁他们说:

“你老恨狱中不见天日,今天,有风有月,你可尽情观赏一番,不很好吗?有什么气可生的?”

但狱吏偏不肯罢休,卷起袖口,摆出一副要动武的架子,狠毒地骂着:

“贼囚犯,你还想活?今天送你的终,可太便宜你了!”

“好,让我们来报答你的送终!”大家一拥上前,把洋碗、牙缸、小砖块,一齐向他头上摔去。

“贼囚徒,你们还敢造反,老子报告……”狱吏抱头鼠窜而逃。

月亮西沉了,天昏昏,地沉沉,惨厉的西风越刮越凶,谁也不能睡觉,大家便挤在一起,闲扯些平生有趣的事情,消磨这悠悠的长夜。

“据说,这是座火星庙,那可巧透了!”冒子仁抓抓头皮,装起一副怪脸笑着说。但他又没有马上接下去。

“要讲,爽快点讲,闹什么鬼?叫人等得着急!”郑飞鹏不耐烦了。

“说来话长,你们得耐性点听下去!”冒子仁得意地说,“还在我才上初中的时候,暑假后刚开学,天仍然很热,蚊虫又多,同房间的几个同学都睡不稳,大家便起来坐在一棵大银杏树下面乘凉,天南地北,胡扯一气,不觉拖到了半夜以后。有个姓王的同学无意中谈起谁胆大谁胆小的问题,并自吹自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有人便出了个题目,说学校隔壁便是火星庙,要他一个人去把火神菩萨的胡子拔一把来,显显身手,才叫大家信服。这一下,他的牛皮被戳穿了,再也不敢去。于是我一面羞着他的鼻子,一面自告奋勇地独自走向火星庙去。我一头冲进庙门,直奔菩萨的神座,抓紧了它的长须,返身便走。可是‘砰磞'一声,震天的巨响,把我吓得心跳胆落。原来这个菩萨年代久了,经我这死劲一拉,半个头掉了下来。当时,大家都佩服我的胆气,我被大家捧得很得意。哪知第二天给老百姓知道了,聚了上百人要找我讲道理,后来,由校长出面,把我责骂了一顿,又赔了几十块钱,把菩萨的头重新装上去,才算了事。”谈到这里,冒子仁特别加大嗓子,故意叹着气说:

“你们看奇怪不奇怪?今天,偏又碰上了火神菩萨,可真是冤家对头狭路相逢了!”

“冤家对头狭路相逢”,大家都捧着肚子笑个不停。戏台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你唱我吹,大家谈得怪有劲儿。只有一个叫做雷明的,老坐在一边不声不响,看样子是怪难受的。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后来被金真发现了,特地挨到他身边,找出话来,和他交谈着。

“你身子不舒服吗?还是……”金真关心地问。

“不,不,我很好!”他马上打断了金真的话。原来雷明是个年轻的学生,山西人,跟着父亲在西安读节。一九二七年,经学校里一个先生介绍入党。没多久,就被捕了。在西安关了一个时候,后来从南京特种刑庭转到苏州来的。在几次斗争中,他并不太露面。但因他曾经告发过贾诚敲诈他的钱,所以狱吏非常恨他,趁这次机会把他一起送交会审处。他现在很担忧,唯恐会审处把他和别人一样处理。

“那么,你为什么老孤凄凄地鼓不起劲来?”金真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为难地望着金真,半晌没有回答。

“同志间有什么不好谈的!”金真心平气和地说。

“我在想——”他又考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在想军法会审处究竟是怎样一个机关?”

这话给施存义听见了,他不待金真回答他,便信口说:

“上车前不早就说过了!那还不是旧货翻新的老一套——专营杀人的无限公司!”

金真见施存义回得太干脆了,怕影响雷明的情绪,便马上补充说:

“军法会审处当然是杀人的机关!但按你的案情看来,我可以断定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充其量不过多判几年徒刑,我相信你是能够坚持下去的!”

“我一定能坚持下去!”雷明重复着金真的话。

“但愿你不是冒子仁故事中的那个吹牛大王!”有人带着鄙夷的口吻说。

雷明红着脸,低下了头。

在热闹中度过了难堪的夜,东方已渐渐露出了晓光。

大家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在拂晓的曙光中,不拘形式地作了庄严的宣誓:

“顽强斗争,牺牲自己,保卫党和人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