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打倒瘟神

随着看守所内的组织活动和思想教育工作的开展,群众的觉悟很快提高了,于是,难友会便正式成立起来了。

难友会成立不久,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犯人都参加了这一组织。为了适应群众的要求,难友会又号召建立读书会,从识字班到研究班,根据不同水平,灌输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还选择富有诉讼经验的人组成法律组,替新难友们研究案情,写辩诉状;更设有互助会,在各人的自觉下,想法替贫苦的难友们解决物质方面的困难;另外,创办了贩卖部,供给难友日常用品,杜绝狱吏的剥削。

难友们非常热爱自己的组织,随时随地设法保护它,不使遭到任何损害。党通过难友会和广大的群众密切地打成一片了,难友会成了党的有力的外围组织。

狱吏们面对着狱中形势发展的情况,也在不时研究、考虑着他们的对策。被大家封为瘟神的二科长虽已碰过钉子,但心里却不甘服,时刻在寻找报复的机会。

“目前监房里闹得乌烟瘴气,难道你一点不知道吗?”二科长见所长独自苦闷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故意跑去对他说:“如果你甘愿当囚犯的俘虏倒也罢了,否则……”

“这是什么话?”所长不待二科长讲完,就停下脚步,怪难为情地说:“老兄,谁不知道里面越闹越不成话了,可就是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

“我们身为官吏,难道就这么不中用?”

“老兄,你看怎么办?”所长明知二科长在讥讽他,但仍谦虚地请教着,不敢顶撞他。

“以前,你不听我的,现在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冒冒失失,只好等机会,各个击破!”

所长装出满脸笑容,连连点着头。

隔了几天,一个细雨蒙蒙的中午,号子里的空气异常沉闷。许多难友都倒头睡觉,金真利用这安静的时间,考虑着难友会的工作。想到某个关键性问题上,他正要推醒酣睡中的郑飞鹏一起商量商量。忽然,门开处跑进来两个青年,他们眉眼间含着慌张的神色,站在金真面前,吞吞吐吐地,好象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金真一看他们这副样子,知道他们有说不出的心事,就放下自己的问题,同两位年轻人攀谈起来。

“有什么事啦?”

“没有什么事!”他们很不自然地回答着,“我们怕难友会……不能……不能……存在了!”

“难友会为什么不能存在了?”金真诧异地问。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阵,谁都想由别人先谈,歇了一会大家还是没有做声。

原来这两个青年,一个叫施元明,一个叫张志一,都是共青团员,在上海一所中学里读书,因参加游行示威而被捕。在审讯过程中,由于其他同志的帮助,伪造了一套供辞,并没暴露身份,只判了几个月徒刑。他们进看守所时,正值环境好转,工作较顺利的阶段。这种情况,出乎他们意外,于是凭着一股热情,主动地参加了工作。不久,同志们便觉察到他们作风漂浮,不踏实,好讲空话,曾多次给予批评和帮助。他们不承认自己的缺点,却老是强调难友会的工作保守,不能适应形势的发展,提出了许多建议和方案,表示自己有办法,有能力。

正当他们闹得起劲的时候,那个狡猾的温科长竟找上他们了。他知道这些青年没经过什么考验,总是好对付的,便亲自和他们谈话,追问难友会的问题。他打算突破一点,搞垮全面。于是,他们害怕了,急得连觉都不能睡,只好硬着头皮来找金真。

“谁谈都是一样,何必你推我让的!”金真催促着他们。

“瘟神是不好弄的,他要追究难友会怎么办呢?”张志一侧转过脸,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不是因为姓温的追问过你们,所以整个难友会便不能存在了呢?”金真的目光注视着两个青年。

“看来,狱吏已完全清楚我们的底细了!”施元明皱紧了眉头说,“而且,瘟神一定要在我们身上做文章呢!”

对这两个意志薄弱、政治上非常幼稚的青年,金真实在伤透了脑筋,既不能听之任之,又不好用严格的批评来解决他们的思想问题,生恐引起不好的后果。他没有马上答话,在号子里打圈子,不时用手搔着长久没剃过的乱蓬蓬的头发。

施元明、张志一见金真这样严肃、镇静,感到他又可敬,又可畏。张志一更稚气得可笑,他痴了似的,面对着墙壁,不敢再看金真了。

金真走了一会,停住了,见他们样子太窘,便心平气和地说:

“为什么这样畏畏缩缩的?各谈各的意见,有啥顾虑的?”

他们仍然很拘束,默默无言。

“你们不是共青团员吗?”金真拍着张志一的肩膀,故意这样问。

“是,我们都是!”他们同时低声回答着。

“既然是共青团员,那么,就应该懂得怎样做一个共青团员呀!”

“这话不错!……但现在,……得请你帮助我们解决当前迫切的问题:如果狱吏再追问我们时,我们到底怎样回答好?”施元明用恳求的口吻提出了问题。

“取消难友会,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金真肯定地说。同时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又问了一句:“不过,你们是否准备向狱吏告密?”

张志一、施元明急得浑身发热,连忙辩解说:

“我们决不是想出卖组织的叛徒,怎能向敌人告密?只是不知道如何对付敌人,所以来向你请示!”

“既然这样,你们就说不知道好了!”

“唔,……”他们糊糊涂涂地回答着。

“作为一个共青团员,就得牺牲个人的一切,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革命的利益。现在正是你们接受考验的时候了!”金真特别加重了语气。

“唔……唔!”张志一听说正是接受考验的时候了,急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想,我只判了六个月的徒刑,只要再挨一个多月便可出狱了。如果再闯出祸来,又得罪上加罪,那怎么得了?要是给母亲知道了他现在的处境,那她一定活不下去。当他被捕时,她已经差一点急死了。同时,他已定在明年春天结婚,他的未婚妻,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自从他进了监牢,一直担心会不会影响他俩之间的感情?假使他在牢里又遭到意外,明春不能实现结婚的计划,那不耽误了人家的青春,不知她将如何打算?他思前想后,挂念着母亲,更放不下未婚妻,一颗心狂跳着,头也禁不住发昏了。

金真看了张志一一眼。张志一在他那尖锐的目光下,只得低了头。

“老考虑个人的得失,解决不了问题,徒然自找苦恼。如果给敌人抓住了这个弱点,那时,你还能保证自己不成为革命的叛徒吗?”金真的态度、语气都很温和。

张志一听了,猛然一怔,想起那些懦弱怕死的人,在敌人严刑拷打下,出卖了整体利益,终于被敌人牵着鼻子,干那违背良心的勾当,自己终生苦痛是一方面,还要遭到众人的唾弃,真比死都难过。想着这些,张志一忍不住淌下眼泪,深深悔恨自己为什么竟这样容易动摇……

“死就死,我一定坚持……”张志一嘴里反复着这句话。

金真意识到这些青年很单纯,经不起风浪,而敌人实际上已经看准了他们这一弱点,很可能使整个组织遭到巨大的损失。但只要挺过了这一关,那么实际的锻炼,倒是顶好的教育,也可能使他们的意志就此坚强起来。

他们见金真在思考,便也不声不响地望着他,希望他能替他们出个主意。

“如果敌人逼得凶了,你们可以说:我们新来乍到,的确不知实情!”

“要是敌人进一步追问:谁知道更多的实情?那又如何回答?”张志一天真地问。

“你可说老犯人多呢,我哪知道他们……”

他们的谈话没有结束,狱吏已来提讯施元明、张志一了。他们两人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跟着看守去了。走了一段,他们回头看着金真,见金真也正庄严的瞧着他们。这仿佛是一种力量,给了他们精神上很大的支持。

施元明和张志一被提到瘟神面前了。一看见这个老家伙的凶相,他们又恐惧起来。讲好呢,还是不讲好?不讲,敌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照实讲吧,良心将受到严厉的谴责,万万要不得。内心的矛盾,使他们站在那里半天张不了嘴。

“现在得老实说了,不许隐瞒!”瘟神的话那么刺人。

“我们实在不知道,请科长原谅!”两个青年迟疑了半晌,畏怯怯地放低了声音说。

“证据俱在,再不讲,自讨苦吃!”瘟神一边说,一边指挥别人把他们两个反绑起来。

“再给你们最后两分钟的机会,如果不讲,先吊起来做一顿,然后送法院办理!”

“我们新来乍到,的确不知道实情!”他们丧魂落魄地背诵着金真的话。

“那么,有谁知道呢?”

“不知道,……”

“啐,小鬼倒想骗菩萨呢!”瘟神忍不住高喊着:“动手!”

他两个被反绑起来了。绳子才穿上吊架,脚还没离地,已浑身发抖,吓得昏昏沉沉了。

“两分钟早过去了!”两个猛兽样的看守向科长报告。

“吊起来!”

绳子刚一**,脚尖还没全离地,两人立刻觉得肩膀象刀割般疼痛,浑身发酸,黄豆大的汗珠象雨一样地滚下来,从头发到脚跟,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两人痛得大叫大嚷。

瘟神狞笑着,命令看守说:“再吊高点!”

张志一吓得神经错乱了,眼前一阵漆黑,似乎听到母亲和爱人在悲痛地呼号:说吧,快说吧,我的心肝,再挨下去……这使他糊里糊涂地喊着:“说……说……”

瘟神以为成功了,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几个月来受囚犯们的气,这下可逃不过我的手了。于是,命令看守把他们放下来,吆喝着说:

“快说,一切秘密全得交代清楚,否则,苦还在后头哩!”

他们两个象木头人一样的站着。背脊、肩膀……浑身酸痛。到底怎样说呢?他俩哭丧着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瘟神以为他们玩滑头,不觉又失望,又冒火,挥动着拳头大喊:

“他们想放刁,给我狠狠地做,要他们的狗命!”

“嘿,碰上老子们吃了亏,却拿小孩子来出气,没出息的老狗蛋!”看守们待要动手,突然门口有人放声大叫大骂起来。大家都感到突兀,停了手,向外张望,原来是冒子仁和柳继明两个。他们正好提庭回来,见施元明、张志一被用刑逼供,伟大的正义感和对自己人的热情,使他们顾不得自身的利害而大骂起来。

瘟神一看是他两个,气得象条疯狗似地,乱跳乱嚷:

“先做那两个贼囚犯,一定要揭穿他们的秘密!”

看守知道姓冒的和姓柳的都不大好对付,没敢马上动手,而施元明、张志一却被放开了。他们暗想总算是侥幸,但又感到十分惭愧。

“你凭什么动用私刑吊打无辜的人犯?”冒子仁、柳继明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理直气壮,向那横蛮的二科长责问着。

“贼囚犯在监房里搞种种秘密活动,目无王法,还不许官吏过问,真是反了……”

“坐牢的人被你们管得象牛马一样,哪有什么秘密活动?”柳继明不待他说完,就顶上去说,“克扣囚粮,虐待监犯,营私舞弊,都是你们干的。你们才目无王法呢!”

“贼囚徒,谁同你胡扯!”瘟神科长气得浑身**,眼睛都发了红,一面骂,一面指着张志一和施元明说:“监房里组织难友会、贩卖部等等违法活动,不都是冒子仁、柳继明他们搞起头的吗?你们两个该出来作证!”

“好,就让他们两个说,到底有没有这桩事?”冒子仁看着施元明、张志一说。

“我们不知道……”施元明、张志一见冒子仁他们这么坚强勇敢,自己不觉也胆壮了起来。

“都是你们搞的鬼,不让施元明他们说实话!”那老家伙见看守没有迅速执行他的命令,已经急得头晕眼花,这下听施元明他们也变硬了,更气得发昏了,竟想亲自动手来打冒子仁。可是,脚下被绳子一绊,几乎摔倒下来,幸而给看守们扶住了。于是,他一迭连声地狂嚷着:

“一定得做死那两个贼囚犯,一切由我负责!”

几个看守一齐拥上来,拳打脚踢,把冒子仁、柳继明捆吊起来。但他们两个仍骂不绝口。那老家伙拿着木棍,不管死活地乱揍一阵。

张志一和施元明看见敌人这样凶残,又看见冒子仁他们这样坚强不屈,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愤恨。张志一想,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就应该牺牲个人的一切,保卫着党和人民的利益。冒子仁他们便是最好的榜样。而自己呢?竟如此怯弱、自私,平时虽也常常向别人吹嘘,但事到临头,却竟完全暴露了自己小资产阶级的本质。那是多么卑鄙呀!因此,他从心底里发出了真诚的祈求:但愿自己在实际锻炼中得到彻底的改造,不致成为革命队伍中的动摇分子!

冒子仁和柳继明给吊着、打着,已满身创伤。冒子仁的头给打破了,脸上、衣上、地板上都是鲜血。但他们没有哀号,没有求饶,仍然声嘶力竭地为坚持正义而怒吼着。敌人在这样的英雄面前,也显得无可奈何,慌张起来了。

冒子仁和柳继明终于被放下来了,他们仍在大骂不绝。

“你奈何不了老子们!这笔账,总有一天要和你清算的!”

那老家伙究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经这一番意外,头又昏又重,不知怎样收场才好!他悔不该节外生枝,找到那两个罗刹身上,把事情弄僵了。再做下去吧,深恐万一闹出人命来,全监人犯是决不肯罢休的,而所长又是个没肩胛的人,责任全在自己头上。就此了事吧,他又怎好见人?同事们要笑他,囚徒们要骂他,着实难堪。他急躁得活象热锅上的蚂蚁,上不上,下不下,团团乱转。

“科长,现在怎么办?”一个不知趣的看守来寻倒霉了。

“死人,不中用的死人!”

看守象木鸡似地站着,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差错,一步也不敢移动。一时,这个吊打犯人的场所,寂静得只听见那老家伙急促的气喘声。

“不中用的死人……还不替我滚开点!滚……滚……”

被骂的看守抱着满肚子的委屈,站到门外去了。

再没人敢向他请示了。他益发弄得没意思,急得搔头摸耳,不知如何是好。

“老贼,梦做醒了吧?”

冒子仁和柳继明的声音显得更响亮有力了。

“该杀,该杀!”那老家伙精神失常了,象梦呓般地在独自发狠。

看守人员看了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着急。

“再拣两副顶大的镣,给姓冒的和姓柳的都加上一副!”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嘱咐看守们,借此泄一泄胸中的气愤。

当冒子仁、柳继明走回监房时,许多难友见他们满身伤痕,脚上又拖了两副大镣,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地十分困难,大家便上来扶着他们,问长问短。

“掮得了吗?老柳!”刘苏因柳继明年岁大了,特别关怀地问着。

柳继明忍住痛,笑了笑,大声背诵着在狱中流传很广的一副对联:

手无寸铁,胆怯心寒易动摇;

脚戴双镣,根深蒂固长坚定!

说着,他伸手拖住在他身旁站着的施元明和张志一说:

“小鬼,你们说这样讲对不对?”

施元明、张志一红着脸,羞得答不上话来。冒子仁插嘴说:

“这是考验,也是锻炼!”

“向柳老头和冒子仁学习!”人丛中发出了响亮的呼声。

温科长一向自命不凡,又在所长面前夸下了海口,可是偏偏碰了个那么丢脸的钉子,真难交代。他整天在办公室里纳闷,拿下边的人出气。同事们一见他就远远地避开了,背后,却在发牢骚,咒他早点滚蛋!他想,自己好容易爬上了科长的位子,难道就这样甘心认输吗?不行,一定要来一个彻底的报复,把那些可恶的贼囚犯一网打尽!

连日来,温科长一直在动脑筋,倦了,就拼命抽纸烟,急于要想个办法出来。他想前次上了冒子仁他们的当,这次得更慎重些。可是,好办法象天上的浮云般,总抓不上手,他急得连连敲着自己的脑袋。有时,把手里的纸烟捏得粉碎。一次,他叫了个亲信的科员来商量,但科员也拿不出主意,结果又给他骂走了。

全是些只知吃喝的饭桶!问题还是唯有靠自己来解决。他盘算来,盘算去,最后,决定仍从两个小孩子——施元明、张志一身上下手。他认为施元明、张志一年纪小,怕死、怕苦,不象冒子仁他们又硬、又猾,只要抓紧这个漏洞,至死不放松,不怕弄不出结果来。

已是通常开饭的时候了,饿着肚子的囚徒们,眼巴巴地望着送饭的人来,有的已等得心焦火辣,跑到铁门口去叫喊,但老没人理睬。却见狱吏带了一批武装看守,直冲到二所去,慌慌张张地拖着张志一和施元明往外就跑。一出铁门,便把他两人反绑起来,没头没脑地乱打一阵。

“嗳……嗳……嗳呀……”张志一和施元明拼命地挣扎、叫喊。

难友们目击着狱吏的暴行,愤怒地叫喊起来了。

“反对私刑吊打!”

“立刻送回施元明、张志一!”

温科长站在办公室门口,见张志一、施元明被拖来了,他灵机一动,连忙吆喝着看守们解去了两人身上的绳索。

“你们这些可怜虫,不识好歹,自讨苦吃!”温科长用凶恶的目光盯住两个年轻人。死人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

“你们的梦还没有醒吗?”温科长故意大声地说,“为了前次的事情,冒子仁等人要斗争你们两个,说你们出卖了他们的组织,你们竟如此糊涂,全不知觉呀!”

老贼耍鬼计了!张志一和施元明心里明白。

老家伙不待两个青年回答,便装做很关切的态度又说:

“还是听我的话,干脆把监房里的秘密揭发出来!自己不吃亏,又能得到政府的宽容,早点释放回家,那不好吗?”

施元明、张志一装做没有听见一样。

“考虑过没有?”老家伙见第一着不成,急了起来,又怒气冲冲地叫得老响老响。

站在那里的两个青年仍然不做声。

“不识抬举的小贼囚,再装死,莫怪我下毒手了!”他咆哮着。

施元明、张志一打了个冷战。但冒子仁、柳继明受刑的情景,又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了:敌人多么残酷,而他们始终英勇不屈,敌人被弄得那么狼狈。现在,考验落到他们自己头上了,虽然是非常可怕的,但是,难道能三心两意么?……

“打倒瘟神,打倒违法乱纪的瘟神!……”

这时,监狱里传来了一片口号声,大大地助长了张志一和施元明对抗狱吏的决心。

“做死那两个婊子养的!”温科长犹豫了一下,但感到事已如此,只好蛮干到底了,便咬牙切齿地下令动刑。

张志一和施元明被反绑着,悬空吊了上去。这下,他们可真尝到了吊打的味道,象活活地被肢解一样,疼痛得死去活来,眼前一片墨黑。但他们已下了决心,还是拼死忍受着。到后来,他们昏迷了,只是下意识地号叫着。

难友们的口号声和两个年轻人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得惊天动地。

温科长有些胆怯了,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许久不做声。最使他惊诧的,是那两个青年人竟和前次截然不同,居然也能受得住这套刑罚了。但他决不愿就此撒手,命令看守把他们放下来,好另作打算。

“这味道可不大好尝吧?”老家伙狰狞地问,并用脚踢了他们几下。

施元明、张志一只管哼着。

“再不知趣,苦在后头呢!”老家伙冷笑着。随手,他拿起笔来,在一张公文纸上写了一阵。

张志一、施元明还是躺在那里哼个不停。

“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学得那样坏?你们也是人,就不想父母的养育之恩吗?”

一提到父母,正触着他们的痛处。特别是张志一,不觉一阵心酸,忍不住掉泪了。但随着泪珠而来的,却又是一群忠于党、忠于革命的人物——金真、冒子仁、柳继明、沈贞等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又获得了有力的鼓舞,马上忍住了眼泪。

老家伙不了解张志一的思想活动,见他流了泪,便认为有隙可乘了,连忙假惺惺地接着说:

“走了岔路,就得及早回头!照我看……”

“科长,照你看怎样呢?”张志一望望施元明,然后问老家伙。

“你们只有揭发冒子仁、柳继明、金真他们的罪行,才有生路;否则,休想逃过眼前这一关!”

张志一想:这老家伙真坏透了,看样子,硬顶下去,准会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的,死了倒不要紧,可是大家还不知道我们两个是怎样死的呢!同时,我们也实在没有好办法对付他,只好让大家来给他些颜色看吧。主意打定了,就问那老家伙:

“你说怎样揭发?”

温科长立即把刚才写好的东西拿给张志一看,并强调说:

“一定要照这上面所列的逐条揭发他们!”

张志一点点头。

“到底怎么办?”

“好,把他们提来对证吧!”张志一坚决地说。

这一下,施元明可急死了。他料不到张志一会中途变卦,背叛大家,背叛革命。……自己后悔不该和他如此亲近,这可糟了,有谁再能相信我施元明是清白的呢?他狠狠地瞪了张志一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长一听温科长搞出了名堂,觉得报功邀赏的机会来了,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坐在科长的那张太师椅里,等待着喜讯。

这次被提来对质的人很多,金真、冒子仁、柳继明、沈贞等等不下十余人。他们想总是这两个年轻人沉不住气,闹出大乱子来了。有人暗里在发恨:那些小伙子真不中用,害死人!哪晓得张志一一见他们,便忘掉了疼痛,使劲昂起头来,象全身输进了新的血液一样,大声叫喊起来:

“老贼逼我陷害大家,捏造了罪状要我讲。这次决不能再放过这阴险的强盗了!”

施元明突然明白过来,胆也壮了,忍着疼痛跟着张志一一起叫骂不停。大家料不到这两个青年会如此坚强,心里立刻放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在无比的快慰中,许多双温暖的目光,同时投向两个躺在地上的年轻战友。

本来坐在所长旁边喜气洋洋的温科长,顿时急得面无人色。所长也吓呆了,老盯着温科长。

“可恶,可恶,都是那批坏蛋捣的鬼!”姓温的不得不假装镇静。

金真他们哪里理他,愤怒的向所长坚决要求:依法惩办姓温的老家伙。

这时,温科长还是骂个不停,而所长已急昏了头,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暗恨姓温的又闯下了祸,一时不好收这个场。姓温的看所长的样子不对,他冷了半截,暗中在骂:真是不可救药的庸奴,事到临头,便只想自己脱身了!

僵持了许久,有人来找所长,说是高等法院来了电话。他去听电话回来,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把温科长拉到门外去,并且马上叫看守把金真他们一批人暂时送回号子。

“诬陷人的老贼不滚,誓不罢休!”金真他们一致向所长表示了决心。

看守不容分说,拖着,抬着,把金真他们送回了监房。

金真回到了监房里,对狱吏们今天的态度起了怀疑:很显然,高等法院是不会倒过来支持囚徒的,但为什么所长接了电话之后,就这样张惶失措?

“金真!”当他正想得出神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他抬起头来,见那姓宋的看守站在他号子门前。他和往常一样冷冷地对金真说:

“你跟我来!”

金真随着他,走到一个比较僻静的走廊头上,姓宋的看守眼睛对着别处,板着面孔,和金真展开了谈话。据他告诉金真,刚才高等法院的电话,是通知看守所:全国律师协会的参观团要来看守所参观。所长急了,在把金真他们送进监房之后,就马上派人赶去,借口所内最近发生了恶性传染病,谢绝参观。不料参观团坚持要来,不肯更改参观日程,大约下午就要到看守所来了。因此,他建议金真,抓紧这个时机,坚决驱逐奸猾的二科长。

“想不到你这样关怀我们的命运,我代表大家感谢你的好意!”金真露出满脸兴奋的神色。

“我不希望你们感谢我。”他那死板板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轻快的表情说,“你们狱中究竟有没有共产党的组织?我前次的请求,你为什么老不回答我?”

金真见他问得突兀,不便立即回答,只是望着他笑了笑。

“你说究竟有没有?难道你还怕我?……”他又诚恳地问着。

金真从老宋一贯的表现中,估量他决不会含有丝毫恶意,才郑重地回答了一句:

“有。”

“我的哥哥……”老宋说到这里,想了想,连忙把话咽住,改口说:“大家都说共产党好!我听哥哥讲了些道理,虽不能完全领会,但也懂得了些!”

好久以来,金真想了解关于他的情况,无奈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他自己已吐露了些口风,于是,金真便再三再四探问他的身世,他拗不过,才忧郁地讲出了他那老不肯吐出来的心里话。

原来,老宋名叫生发,家里很穷。在他十七、八岁的时候,他父亲和哥哥都参加了北伐军。他父亲在武汉战役中牺牲了;他哥哥宋生财是个共产党员,“四一二”后退出了部队,进上海一家翻砂厂做工。今年,这个厂的觉组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他逃回家来,于是,便失了业,失了党的关系。现在,他一家老小全靠老宋一个人维持生活,弄得有一顿没一顿的。他不愿老吃这碗牢头禁子饭,所以总是闷闷不乐的。

悬了多久没有结果的问题,今天却在无意中探到了究竟,金真觉得异常高兴,便对宋生发说:

“今天,来不及和你详谈,但希望你沉住气,你的困难是不成问题的。”

时机那么迫促,不便在外面久待,他们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谈话。

金真马上根据老宋提供的情况,布置了斗争计划:除非瘟神二科长立刻滚蛋,决不收兵!

全监都哄动起来了。囚徒们的意志是那么坚强。施元明、张志一的经受得住考验,起了不小的作用。因为他们素来被人认为是怯弱无用的,而在这次考验中,竟也站稳了立场,这对大家是个有力的鼓励。

事情已没有转弯的余地,眼看斗争即将转入更激烈的阶段,而参观团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所长象掉在油锅里一样,浑身发烧,急得气都喘不过来。他毫无办法,只能埋怨二科长无故生事,催他马上解决问题。那老家伙有冤无处诉,一肚子的恼怒,便顾不得上下级的情面,和所长顶撞开了。

“有功大家受奖,有事归我个人负责,真没道理!”奸猾的老家伙气势汹汹的倒过来责怪他的所长。

“谁有空和你算这笔账,快去安排好事情再说!”所长两眼发直,显然,他已失去了主意。

“我不吃这碗倒霉的饭,不万事皆休了?”二科长一面发恨,一面就拿起笔来写辞呈。他想:你搞掉我的饭碗,反正你也不会长的!

所长为了图个眼前太平,立刻接受了二科长的辞呈,但忽又感到过意不去,所以重新平下气来说:

“我并不要你辞职,只是要你……”

“谁听你的鬼话连篇,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不待所长说完,转身就走。

被称为瘟神的二科长滚蛋了!所长便把所有的罪行推在他一个人身上。

斗争胜利结束,在洋溢着胜利的气氛中,施元明、张志一也骄傲地站在人们的面前,高喊着战斗的口号:

“经得起锻炼,经得起考验,是我们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