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血肉相关

一个晴明的早晨,只有湖南才有这么多、这么好看的松林和稻田,一片接着一片,密密遮盖着地面,给清洁无比的阳光照耀得像孔雀毛一样翠绿可爱。由高山里突出的部队,从一条山岗上正式进入了湖南。部队像潮水一样涌过去,师长陈兴才和政治委员梁宾在整整六点钟来到了山岗上。每个人走到这里都笑容满面,向四处看一看就继续前进了,但他们的心情与往日是那样不同,在这小小的绿色山岗上仿佛举行了什么典礼似的。

师长陈兴才特别兴奋,这几天以来眼看要到湖南,他的心理状态是十分复杂的,他不断跟老百姓谈话,打听这些年间所发生的各样事情。现在自然他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快乐,他那样天真地,第一脚踏上他分别了二十年的故乡土地,就两眼光采焕发。他和政治委员肩并肩走着,他一下指着橘子林,一下指着桐子树,一下又赞赏稻田。湖南,就是由这个小小山岗造成一条界线,在这条线的南面确实是丰富、美丽。他们迎着欣快的晨风走着。稻子快成熟了,那样密扎扎地、坚实地垂着穗子。一片片水塘开满莲花,树林后露出高顶瓦屋,再不像鄂西那些小小草房了。陈兴才不断停下来看看稻田,他好几次忽然愤愤地说:“地这样好,老百姓没饭吃,你看!”在这简短话语里,此时此地,包含了他的全部又是热爱、又是憎恨、种种复杂的思想情感。

王春在过岭以后终于掉了队。从昨天起,他的枪就由别人替扛着,可是他思想上背着包袱,他还是无法走得快。开始时有人陪他,后来他坐下来休息,不过当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部队也走远了,连飞扬的尘土都看不见了,他却真的怎样也走不动了。他心里充满无限痛苦,眼看天黑了,他又不敢停止,这时他懊悔不该脱离部队,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这时树林里萤火飘忽,静得可怕。他正走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有嚓嚓的脚步声,——一会又有沉重的呼吸声,他想起部队上传说这一带土匪特务的暗杀,他怕起来,他不回头,他赶紧加紧走。身上给汗湿透了。走了一段之后,他发现背后确实有人,——只那样“嚓嚓”“嚓嚓”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时他下了决心,他不走了,他准备拼一下子——忽然,他看见那黑兀兀的人影已经到了他跟前,……他突然一耸身扑了过去,抱着那人,他们就一起倒下了,他们正在滚来滚去,忽然一下子,四周围有火光照亮,——他很想挣扎拼命,可是他给几只有力的手掌抓着了。他借着火光看他们,他们穿着农民衣服,胸前交叉缠着子弹带,手上拿着步枪,王春无法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他暗暗觉得自己落在土匪特务手里了。这时有一个人拿着火把跑来照了照就欢喜地喊叫起来。王春听不懂他满嘴湖南话,也就不知他喊叫的是些什么。但有无数的人从树林里跑出来热烈地包围了他,呼喊着,嚷叫着。那个拿火把的人看看王春的脸色,以为他不相信自己,就努力比手画脚说:“是自己人啊,我们是游击队!同志,你一个人在这里摸,我们把你当作国民党特务呢!”这时王春才松了口气,他问:“你们认得魏金龙吗?”“认得,老魏是我们的人。”这是游击队的一个小队,刚刚从东面大林子里穿出来,——没有看到前面大部队,看见一些陆陆续续的人,还以为是国民党溃兵,恰好就刚刚赶上王春一个人,他们就想抓住问问,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队伍,他们在这黑夜的山路上和王春见面就跟与全军会合一样兴奋、热情。

王春正因为一个人情绪很低,现在会合了游击队也就高兴起来。游击队听说他掉了队,也愿意立刻举起火把伴送他到前面好看看大部队。这样走着的时候,游击队员们不断从四面八方纷纷向他问话。王春努力了解他们的意思,就随口回答。可是他颠来倒去想着的倒是自己想问的一个问题:“这地方这样富足,看样子总比关外好一些,难道也一样没有饭吃吗?”他就看了看紧身边这个农民,四十上下年纪,癞痢头,红脸,全身上下又粗又大,打着双赤脚啪哒啪哒地走路,王春就突然问他:“你们有大米吃没有?”那个农民的眼色阴暗了,摇摇头说:“吃不上呀,同志!胡豆、野菜是我们的,大米是人家的。”王春明白了,原来他这一天一夜望不到头的稻田倒是好稻田,可是穷人还不是捧着金碗讨饭吃吗?王春很有感情地说:“游击队上的同志!我们在旧社会也是含着眼泪疙瘩过日子呀!”

那个农民游击队员忽然问:“现在你们那里分了田地吗?”

一听到谈土地,游击队员都纷纷挤上来听着。王春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区来的人有着无限光荣,他就讲起来了,他说:“这是咱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得好啊!我们分到了土地,推翻了封建,——那个冬天下大雪,拉着爬犁,打着红旗分土地呀!……嗨,怎么说呢?!——哪,哪,我分到手一块地,我从来没有地,从我爷爷起就没有,……从前我们饿呀,半夜三更摸到老财地里偷豆子,我拿肚子贴着地爬,给人家看青的把式一枪打在这里,——永远留了个鬼剃头的记号,长大了给鬼子抓劳工,当黑人,有家不敢回,到‘八一五’我才像讨饭的一样奔回自己家,现下我睁眼一看,地——是我的,你瞧!咱们地有了,还分到手一匹马,这还用咱们再愁吃穿吗?可是一想:光打倒农村里的封建还不行,留下那封建头子蒋介石和帝国主义,也是个大祸包,我就出来拿枪杆了,你瞧!……”

他们不等他说完就纷纷插话,问:“你们那里的地归谁分呀?”“比方人家使坏,不分好的给你,怎么办?”“去吧!你当还由地主老爷说话吗?嗨!”“我说分了地你们拿什么去种呢?”“没有种籽,……没有工具,……”“汗瓣是不出苗的啊!”“你这穷鬼,有了地你倒发愁起来了,老板!有了地总有法子想的!”……只有那个癞痢头,红脸,打赤脚年纪大些的人听着,沉默着,后来他可说话了,他说:“我们这里,给人家到处杀呀,砍呀,这压迫分量重呀!我们从前有过好日子,我们闹过革命,跟着共产党,分过田地。这二十来年,同志!穷人像扔在火炉里,——穷人的血快熬干了,……”这声音是悲惨的、痛恨的,一个字一个字深印到王春心里,王春也禁不住心里涌起一汪子苦水,可是——苦吧,哭吧,现下,这一切都过来了,日子不同了,社会不同了,不久,这群人也就又带着轰轰的笑声,带着可喜的火把的红光,往前走了。

王春高兴得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自己是在生疏的远远的南方。后来,他们赶上了队伍,看见前面有几辆大车。火光照亮着,拉车的牲口都回过头来看火光,王春心里约摸这一定是另外一部分的收容车,我们一定和大路上来的兄弟部队会合了。因为这些天他们师穿过湖沼、长江,又穿过最艰难的山地,不要讲大车,连师长的乘马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终于又看到了队伍,他立刻扑上去,高兴地喊叫。车上的人望着他,他却尽情地嚷叫:“你们看见我们队伍没有?”“部队多了,都是脚尖朝南走,谁知道哪个是你的队伍呀?”王春说:“嗨,嗨,你们没看见?把迫击炮都架在脖颈子上的,……”一个小战士立刻从大车上站起来尖着细嗓子喊:“看见了,看见了,——他们把什么都驮上了。”“对呀,在哪里呀?”“过去不远,也就三五里地吧!我说大哥,你是走不动落伍的吧?”可是王春对这种战士的嘲笑一点也不动怒,却一面走一面笑嘻嘻仰起头说:“走不动?老乡!你可怎么上了大车啊?你是从东北坐大车到湖南来的吗?”他们纷纷挥舞着火把,轰轰笑着,超过一辆一辆大车往前赶。超过路边休息的炮兵、吃草的马、一队队宿营的战士往前赶,一路上十几个瘸着脚一歪一歪的病号加入他们的队伍,他们最后终于赶上了部队。

部队正停在路上,干部们在忙着侦察地形、了解情况、和前面兄弟部队联系,等待新的部署。

师长坐在地下。他病了,在发恶性疟疾。熬过下午一阵,他浑身疲乏无力。现在他回过头叫警卫员去查问什么人在后面这样嗷嗷叫,他不高兴地说:“叫他们肃静点!”梁政委就自己朝这面走来想看个究竟。王春一看是政委就迎头上去,突然敬礼:“报告首长,”回身一指,“这是湖南的游击队的同志!”

梁宾一听,立刻走到这一群穿着各式各样衣裳的农民面前,当他紧紧抓着一个游击队员的手,他看到这人流下眼泪来了。战士们听说游击队来了,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大家望见政委高高地站立在火光中,举起一只手,听啊,政治委员说话了:

“我们会合了,同志们!我们会合了。”

火光照着梁政委的眼睛,他眼睛里流出泪水,但他响亮地正式宣布这胜利的、有历史意义的会合。师长和参谋长也从外面挤进来,四周热烈地鼓起掌来。梁政委继续他的讲演:

“同志们!这会合是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湖南是毛主席领导秋收暴动的地方,现在是毛主席叫我们来的,(鼓掌)……游击队的同志们!我们解放军从这里生长,后来为了最后取得革命在全国胜利离开了你们。你们这些年受尽了压迫、受尽了苦难,没饭吃,没房住,我们知道。许多人被抓去,许多人被杀掉,我们知道。……现在我们会合,亲兄弟亲骨肉会合了。(鼓掌)同志们!对牺牲了的人我们永远纪念他们吧!你们教育了我们,让我们知道,没有当地人民,没有工人、农民的游击队,我们的胜利是不可能的。我们光荣地执行了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南下任务,我们不避艰难,不怕困苦,我们还要向游击队同志们学习,学习游击队同志艰苦奋斗十几年啊!敌人天天杀、砍,但是,中国人民不会屈服,没有屈服!(鼓掌)现在敌人就在前面,同志们!我们现在要一起向前进!去最后消灭敌人呀!”随着他的话声,引起一阵热烈长久不息的欢呼。这欢呼为山谷响应,悠然轰鸣,——这声音发生在一个小小的山谷里,这山谷只有树林、竹林和山石,这只是全国各路战线之中一个小小的山谷,可是这声音震响着广阔的全国各路战线,因为它代表了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全部胜利的意义,这声音,包含着痛苦、仇恨,也包含着胜利,包含着过去的悲伤,也包含着未来的希望。现在顺着曲折的山路,点燃起无数熊熊的火堆,部队在路边休息、吃饭、露营了。

派出与前面兄弟部队取得联系的一科长雷英回来了,他还陪同师的参谋长一道来了。师长、政治委员、参谋长顺着火堆走向前面去开会了。情况是:今天上午已结束了追击阶段,敌人集结了一个师和两个保安团兵力在前面城里,昨夜,一度企图向西逃窜,兄弟部队立即派出主力攻占了西面的一个县城,切断了敌人向湘西(指沅陵、谷溪一带)逃跑的去路。这样原来师实行侧击敌人的任务改变了,兵团命令,他们作为攻城的主攻部队及时加入作战。根据这一新的任务,师决定派出一个团到敌人侧后方协同兄弟部队进行攻击。可是这里有两道河流汇合,东边面临洞庭湖,夜晚从高地看,只看到一片都是茫茫白水,这一个团只有乘船去迂回敌人侧后。陈、蔡团被指定担任敌后作战任务。为了避免空袭,暴露目标,团必须在天明以前开出五里到十里以外去。

时间已很短促,执行这个命令,对于团是极其紧张而艰巨的事情,可是在陈勇和蔡锦生的坚毅的决心下完成了。一批游击队员被派到战斗部队里面来担任攻城的向导,被派到这个团里来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游过长江的那个魏金龙。当浩渺的烟波上闪出第一片黎明曙光的时候,船已经一条线一样,保持着一定的间隔距离前进了。

水涨得很厉害,当船划过的时候,看见不少村庄、树林淹在水里面。远看黑兀兀一片荒林,只有萤火乱飞,可是一到跟前,狗就“汪汪”地叫起来了,有的房屋露一半在水面上,有的只露一个顶了。战士们头一遭把全部武器都摆在船上去作战,所以有一种特别新鲜、兴奋的感觉,彼此说着笑话:“我们当了海军啦!”“嘿,关公大战庞德大概就是这样的干法吧!”“响应号召,1949年建立人民海军呀!”……

只有王春心事重重,指导员李春合昨天夜晚就跟他谈了话,没有责备他,只是鼓励他,可是农民游击队员那段话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怎样也忘不了。原来他情绪一低落,一天一天就把南方当作一个可怕地方,——又热、又臭,到处是水、蚊子,他想不病死也得热死,渐渐失去了坚锐的意志,从思想里找不出一条出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亲兄弟,这血淋淋的事实,让他记起自己在诉苦时讲过的一句话:“我知道天下受苦人是一样的了!”你看,他们听说分地是多么高兴呀!他想到人家还在受苦,自己倒分了土地,自己现在怕热,从前老部队下东北不怕冷吗?他想到三下江南大风雪中患了风湿症的团里的梁政委(现在的师政委),那样瘦,天一冷骨头就疼,现在他不一样满脸流着大汗,他不怕热吗?上级一再号召,指导员十几次解释、谈话,团结咱,我可落后了。他愈想愈懊悔、愈苦恼,他想:眼看革命胜利了,——新中国要实现了,同志们都哗哗往前走,自己这样下去只有离开革命!……他在船上躺了一上午,就这样思前想后,自己责罚自己,他最后下决心立刻找指导员谈话。指导员李春合就跟他坐到船头上来。王春一坐下第一句话就说:“指导员!我对不起上级,对不起党!……”话一出口热泪就滚滚流出来了。李春合是了解战士的良心的,他们思想认识到哪一步,话就说到哪一步。李春合就安慰他:“老王,错误认到了就好办,你这些日子生病、不服水土,苦也算苦了。”

“不,指导员,就是思想上想不通。”

“那你又怎么想通了呢?”

“指导员!”王春忽然从眼中发出怒火似的光芒,“自从听了游击队同志的话。——我耳朵里总听着前边那还没解放的地方有人在哭叫,——那里人在受苦,比我们在‘满洲国’受的苦还苦,……”

王春的话深刻地丰富了李春合的思想。李春合这一个富有朝气的青年,自从师政治委员在江北岸谈话以后,对他起了巨大的鼓舞作用,可是现在,一个单纯的战士经历过无数苦难说出这句话,是这样加深了他的认识,这句话把解放战争的任务和灾难的人民密切联系在一起了。他们俩互诉衷情,在船头谈了很久。末尾,他们的谈话一致地转到当前战争上来,他们一致地认为这一次和兄弟部队并肩作战,要打一个漂亮仗出来,两个人都准备好好干一下子。王春说:“像在辽西战役一样,我……”指导员却严肃地打断他的话头说:“要打好这一仗,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全连要紧密团结,团结就是力量。”他伸出一个捏紧的拳头,王春望着他笑一笑小声说:“指导员,你放心吧!我王春不认识问题的时候是落后,一下认识了,你瞧着吧!”这战前的铁石誓言是十分激动人心的,指导员一听就一把抓着王春的手握了握,笑了笑,就算结束了这场谈话。

王春像洗了一个澡,他的眼睛发光了,脸上有了活跃的神气,腰板挺直了,……他从船头爬进船舱去。

李春合一个人还坐在船头上望着水面上的云影,他想:“艰苦环境改造了一个战士。”他了解王春比王春自己还清楚,王春诚恳、老实、勇敢,可是也是个有缺点的人,他从前给日本鬼子抓过劳工,当过黑人,受过罪,也受过苦,可是早就离开了劳动,就沾染了不少游手好闲人的习性,因此,立了功,还没有通过入党,支部的意思,觉得他的革命立场还不够牢固,需要再经过一段时间考验,现在事实严酷地考验了他,他总算从艰难当中斗争出来了。让李春合最高兴的是这个战士的战前这一个转变,他希望他会像一星火一下子把全连本来十分旺盛的情绪再旺盛,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吧!他在考虑,——这一仗他要好好地和同志们一齐作战,——他应该在最后消灭敌人的战斗中,——让战士们永远记得他,记得党的领导是怎样去完成任务的!……当两只船靠拢时,他纵身跳到那只船上,去进行政治工作,酝酿战斗情绪了。

果然不出李春合所料,王春在这重要关头起了决定作用。王春跟指导员谈过话,就直接去找杨天豹。他们从江北争吵以后,已经十几天没开口了。杨天豹这十几天也苦恼得抬不起头,现在他还别扭着个劲儿歪在船舱里不肯先讲话。王春不去理睬那些,只是低着头歉意地说:“老杨!咱们个人是个人,打仗的时候可不能不团结。”

“我有什么不团结?”杨天豹懒着声音说。

“老杨,这么说吧!我该自我批评的地方不少,对不住大家。”王春深沉地皱了皱眉头,“你说你南方好,我说我东北好,现在我也不能说我东北有什么比不上的地方,可是问题不在这儿,咱们不是为了过好日子才到南方来的,咱们是为了任务,为了解放全中国的老百姓,你说是不是?我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原谅。”

这几句话,杨天豹可受不住了,他一翻身突然抓着王春两只手,激动得半天才说出一句:“老王,是我错!”沉默了一阵,杨天豹说:“从前我落后,往南走,我积极是积极,心里也时常想反正离家愈来愈近了,我就高兴起来,不管别人心里不舒服,只管自己嘴皮子好过,那时,我实在也没想到这最后胜利还是要靠艰苦,那晚在江北,你带来游击队的同志,他说的话我句句听下,我就几夜睡不好,我想也许不像我想的那样,也许我家早给国民党杀光了,——老王!你说得对,为了解放南方老百姓,——我们一道干吧!”

这时天色已晚,晚霞把湖水照得通红。今夜,他们就要迂回敌后进行渡江以来的第一次激战。王春望着河水,他记起1947年夏季过松花江,那时,新参军的老乡,都兴奋地乱嚷:“过了大江啊!”这是多么快的两年啊!那时他捧了一口江水喝下去,不久前过长江他也喝了一口江水,现在他问杨天豹:“这是什么河呀?左一弯右一拐,真多,咱北满可一抹溜平呢!”杨天豹一指说:“老王,你往东瞧!洞庭湖,四海五湖的洞庭湖啊!”王春伸手去捧湖水想尝尝滋味。杨天豹却在思索什么,后来他问王春:“你看,我能入党不能?”王春应了声:“我看能。”他自己也在考虑,这回火线上下来,指导员该把他入党问题提出讨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