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杀 一

在一个冬天的星期日早晨,美丽的阳光从窗上窥临于我室内。我躺在沙发上,镜依偎于我的怀抱,我的官能陶醉在女人所特有的肉的脂粉香里,感觉着神秘的快慰。

我在看一份报纸,好像“……国军攻下海州,……拥……复职……”这些字儿给了我脑海中一个浮浪的印象。

“好了,中国快要统一了,那末……”

我这样的联想以后,便深深的吸了一口纸烟,吐出了浓郁的烟气在阳光中缭绕起来;镜将头偏了一偏——她怕烟。我顺手翻开了报纸,……与……的结婚照片,很有力量的吸引了我的视线,于是我又想道:“……非他不行,他是党国的柱石,……”便在镜的小唇上接了一个甜蜜的吻。

正是这时,娘姨送了一封挂号信来,很厚地,我知道,这是抱了革命之热忱半年前到东京游学去的潘君,又来了什么得意之作了。我拆开以后,镜和天真烂漫的孩子似的,玩弄着那个信封上的日本邮票,在唇上吻着。她与日本帝国主义接吻了,我默读着那封信道:

“浒君:

“此间自文学家芥川氏自杀以后,引起了全国视线的注意。最近又有一个青年景印子自杀的消息,他并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不过他自杀的事件,一样地引起了全国视线的集中。我们不论景印子的思想怎样,或是全部错误,但他残缺不全的日记,至少也可以对于我们含有伟大的吸引力。——他的日记不是文艺的描写,是拙笨的感想录,在这里我要顺便说一句。

“景印子自杀的事件,此间的报纸差不多都有记载,而他的不全的几页日记,虽然为社会上攻击得很利害,不能引起读者予以醉心多数党的同情,多方面予以不名誉的批评——老实说,我就不能满意于他的思想行为——但谁也有以一睹为快的感想。所以我特将全文译来给你,尚企你予以痛切的批评而发表出来,敬祝你与镜的幸福。

“潘风吟于东京,十一月三日。”

老实说,我反对一个人去自杀,我一听得一个人去自杀,我的头脑便涨得异常的痛!我更不愿意去加以批评与读他的日记了——而且银行里很忙也没有工夫——所以我看完信以后,便将这一大包的东西丢在抽屉里,和镜用着牛奶与面包的早餐,桌上玫瑰花的香气一阵阵地冲进我的鼻腔。

一天,镜去审视母亲的病,我因为银行里过于忙的原故,没有和她同去。但心中却是愀然,我并不一定为着病的母亲,实在不大能够离开了镜。应当,在今天下午二时以前,镜是要回来了。所以,下午,我和银行告了半天的假,坐在我的楼槛上,听觉的官能完全注意在马路上的汽车,视线注意在弄口。但是二时已经过去,镜仍然没有来,我虽然唱了一段《打渔杀家》,以遣寂寞,终于敌不住胸头的烦闷。于是我忽然想起了银行里那位比我更胖的行长——他的十八青春美丽可爱的姨太太;她水滢滢的眼睛,她嫩白而微红的面庞,她的纤手,她袅娜的身躯,她跑路时左右波动成一个轮廓线的两股,她和我的表情……一幕幕影片似的显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起了爱情的神秘,一个人假使为了失恋也许是会要自杀的。这时,我忽然又想起前几天潘君寄来那封自杀事件的信了;也许景印子的自杀是为了恋爱吧?那倒是很有趣的。于是景印子引起了我新的发现,便在抽屉里搜出那一大包的原稿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