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春节到了。为了让工人欢度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矿里提前发下工资粮,还增发了年终奖金,农历腊月三十就开始放假,因此这回节日过得比往年富裕、欢乐。

除夕傍晚,节日的气氛更浓了。小镇上的居民,家家户户都清扫了房屋和庭院,贴上了春联、年画,连独身宿舍里也是如此,到处焕然一新。好几伙秧歌队在大街小巷里活动,互相叫劲比赛,一伙比一伙热闹。孩子们欢奔乱跳地跑出来燃放爆竹,到处呼叭地响着。人们都欢天喜地地庆祝解放后的第一个春节。

苏家更是充满欢乐,屋里屋外都变了样,被烟熏黑了的墙用报纸裱糊起来,又配上红红绿绿的年画和鲜红的春联,彩色缤纷,让人心情畅快。苏大嫂和素梅在厨房里准备年饭,厨房里飘出香气,刚岀锅的嫩黄、柔软的粘豆包,装了满满一竹篮,正在冒着热气;苏万春用彩纸给孩子们扎灯笼,小虎子领着妹妹坐在爸爸身边,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急不可待地瞅着爸爸;苏大嫂由厨房里走出来,瞅了儿子、孙子和孙女一眼,心里充满喜悦,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过这样欢乐的春节。

苏福顺容光焕发地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卷纸,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嚷道:“喂,你们看我拿来什么啦!”

小虎子闻听急忙蹦下地,攀着爷爷的胳膊嚷:“爷爷!让我看看!”

“别毛手毛脚地乱动!”苏福顺一手举起那卷纸,一手按着小虎子的头说,“等爷爷打开给你看。”

苏万春放下灯笼凑过去,苏大嫂也好奇地在老头身边站下。

老苏精心地先揭去包着的彩纸,把里边的硬纸卷展开,原来是一张毛主席画像。小虎子一看,高兴地喊:

“毛主席!”

“对,正是他老人家!”苏福顺用双手举着毛主席画像,让全家的人都看见。说:“这是新来的一批画像,要的人可多啦,我排了半天队才买到一张。你们看,多么好啊!”

苏万春往前凑了两步,端详了一阵兴奋地说:“太好啦!来,挂起来!”

爷儿俩一起动手,把画像挂在北墙上。苏大嫂领着孙子和孙女站在旁边,素梅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全家都站在毛主席像前,大人们都怀着无限激动的心情望着,个个都有千言万语要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倾诉。毛主席含着微笑,慈祥地望着这一家人。静默了一会儿,苏大嫂深情地说:“毛主席呀,毛主席!你老人家的恩情比大海还深,没有你老人家,工人哪能过上好日子!”

苏福顺此刻的心情比老婆更激动,想得更多,但他没有多说,瞅瞅老婆,又瞧瞧儿子和儿媳,庄重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每天都瞅着咱们,咱们干什么事都要想一想,是不是对得起他老人家!”

外边锣鼓喧天,爆竹声更多了,除夕的气氛越来越浓。苏福顺看全家个个都欢天喜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只可惜老二福昌没在家。

这时苏福昌正带着酒瓶和下酒菜回到了独身宿舍。屋子里只有曹顺林一人在喝闷酒。曹顺林见他来了,便招呼他一起喝。

苏福昌把酒瓶子举起来说:“我这里有。”他到炕边,铺上一张纸,放下切好的肉和花生米,掏出新买的酒盅,上炕盘膝而坐,也独个儿喝起来。

曹顺林告诉他说:“你侄苏万春来找你两趟了。”

“找就找吧!”苏福昌淡漠地说。他就是为了躲开家里的人找他,看天色晚了才转回来的。

曹顺林看了他一眼,继续喝酒。他是农民出身,和其他的“跑腿子汉”不一样,每当过春节的时候,光棍汉都去赌钱或酗酒,他两样都不来,而要按照老家的习惯,去买两张年画贴在自己睡觉的墙上,两边贴上春联,自己穿上大衫,慢慢地喝着酒,除夕好守岁。今年也不例外,现在他已把年画和春联贴好,穿起保存已久的青大衫,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准备守岁到天亮。

两位光棍汉谁也不说话,各人喝各人的酒。他们都各有心事,吃菜觉得淡而无味,喝酒不感到酒香,外边爆竹呼呼叭叭响,使他们感到很烦躁。

门吱一声开了,苏福顺走进来,忙对苏福昌说:“老二,你跑到哪儿去啦,我和万春到处找你,快跟我回家去吧!”

苏福昌放下了酒盅,冷淡地说:“我不回去!”

苏福顺来到他跟前,看老二脸上布满愁容,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对他亲切地说:“回去吧!今年翻身了,咱们快快乐乐地过个团圆年,你不回去,全家都过不好年!”

苏福昌倔里倔气地摇一下头说:“你快回去吧,我不去!”说罢拿起酒瓶又倒了一盅酒,一口喝干。苏福顺看他这样别扭有些感到为难。过去在艰难的岁月里,也闹过矛盾,可是他从来没往心里去,过一两天就没事了;没料到这次竟闹到几个月的时间还没有消气。他还是以十分亲切的语气说:“福昌,回去吧!我得罪了你,难道说你大嫂和你侄子、孙子也得罪了你吗?自从你走后,你大嫂很难过,在家里没少叨咕你;别犟了,大过年的,还生什么气呢,快跟我走吧!”

苏福昌对大嫂一向是尊敬的,这次离开家后,对大嫂的热心照顾体会更深,过去在家时每天都是饭来张口,衣服总是给洗得干干净净,就是在离开家的日子里,大嫂也几次要给他洗换衣服。哥哥提起大嫂,她那诚恳亲切的态度使他感到温暖,可是他不想跟哥哥和解,没有吱声。

苏福顺见他不理睬自己,有心说他几句,又怕惹他来火,他又觉得在献马达的事情上自己是对的,不能迁就老二的落后思想,思索了一阵说:“过去在苦日子里都能一起熬,现在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为啥还要搬出去?马达的事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

苏福昌听哥哥提起这事就大为恼火,忙拦住他的话说:“你不要说了,我用不着你操心,我也不想沾你的光!”

两个人谈话格格不入,弹不到一根弦上。曹顺林看不过意了,从旁劝说一阵,苏福昌仍然固执地不回去。苏福顺看老二跟自己别扭,感到不是味道,拿出烟斗装上烟抽起来,他抽了一锅烟站起来激动地说:“福昌,自从二老去世,我领着你混日子,受过多少苦呀!你还记得那年三十晚上吗?我病在炕上,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你嫂子含着眼泪把她那床陪嫁的被子卖了,买了几斤苞米面,做了几个窝窝头,给你两个,你不舍得吃,一定要给我留着,你说:‘我饿点不怕,哥哥是病人,要让他吃饱。’我听了又心酸又难过,多么好的兄弟呀!……可现在为什么拧不到一股绳上?”

苏福昌听哥哥提起这个,低下了头,酒也不喝了。

苏福顺继续说:“你对我那样关心,我对你关心是关心了,可是没关心到地方。前些年你年轻,我对你太放任了,让你学上了一些邪门歪道,想起来我就后悔,哥哥对你没尽到心哪!……”停了一下又说:“过去,你稀里糊涂过日子,现在你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能那样吗?应该睁开眼睛看看,看看党对咱工人多么重视,看看那些领导人对咱工人多么关心,看看工友们是怎么样干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要长志气呀!”

曹顺林听了苏福顺这番话,感动地向苏福昌说:“苏老二,你小子不能太那个,你和你哥哥都是一条藤上的瓜,要跟你哥哥学学,别那么一条道走到黑!”

苏福昌抬头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情深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湿润了。这时,焦昆推门进来,见苏福顺也在这里,就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人多些更热闹。老曹,苏福昌同志,你们不要躲在这里喝闷酒,你们三位都跟我走,大家都在前边大房子里呢。”

“年三十晚上还要开会吗?”苏福昌皱着眉头问。

焦昆说:“是开联欢会,你们蹲在这里喝酒怪闷得慌,跟大家聚到一起玩玩多么好。”

曹顺林听说是开会,就下了地。苏福昌看曹顺林要去,也只好随同一起走了出来。

宽敞的大房子里灯光明亮,打扫得很整洁,墙上贴着春联和红绿标语。对面的大炕上坐满了人,所有的独身工人都在这里。唐黎岘、薛辉和一些单身的干部都来了,他们把自己过年吃的东西都拿来,跟这些独身工人在一起过年。薛辉为了警戒,经唐黎岘同意,还佩了枪。唐黎岘和几个工人在包饺子,其他的人坐在炕上抽着烟,嗑着葵瓜子,嬉笑着听郎金魁说快板。

看见苏福顺他们进来,唐黎岘高兴地说:“你们来啦!欢迎!欢迎!”

苏福顺环视了人们一眼,见多是些来自山东、河北等地的独身汉。他很赞佩唐矿长、焦昆同这些独身工人在一起过年,自己也决定不走了。郎金魁说完快板,薛辉站起来向大家鼓动说:“焦主任很会唱歌,欢迎焦主任唱一个好不好?”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说,接着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焦昆也不推辞,走到地当央咳嗽一声,就唱了《两只钢铁手》的歌。刚唱完,薛辉又扯着嗓子喊:“好不好?”于是众人的叫嚷和鼓掌声又闹成了一片。

焦昆瞧了一眼薛辉,知道这小伙子要跟自己捣乱。他沉思了一下,灵机一动说:“我准备准备再唱,现在欢迎唐矿长唱一个吧,唐矿长唱的江西小调可好听呢!”

“对,欢迎唐矿长唱一个!”“欢迎唐矿长唱小调!”人们又闹腾起来。

唐黎岘还在包饺子,众人猛劲地鼓掌迫使他不得不把手中正包着的饺子放下,搓了搓手上的面,微笑着向大家说:“我哪里会唱什么江西小调,不管是江西江东的,我唱个小调就是。”

唐黎岘唱了一个《颂红军》,刚一落音,就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薛辉又带头嚷嚷欢迎他再唱一个,唐黎岘没有推辞,又唱了一个《红缨枪之歌》。

焦昆和唐黎岘这一唱,工人们的情绪更高了。苏福昌和曹顺林对这样的联欢会感到很新鲜,对唐矿长和焦主任来跟大家一起过年更感到满意,也都参加玩起来。说快板、讲笑话的,拉胡琴、唱京剧的,大屋子里喜气洋溢,热闹得不亦乐乎。

郎金魁是晚会的活跃分子,玩起来花样很多。这时他借了一件青大衫穿上,戴个有红溜溜的棉帽头,脸上用白粉打扮个小花脸,抱着几件变魔术的道具走到当央,向大家鞠了一躬说:“咱家是魔术大王,自从上工后,这买卖就收了摊。今天高兴,再露两手给众位瞧瞧!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来来来,众位上眼哪!”

他果然会两手,用玻璃球玩“仙人摘豆”,用瓶子玩“金钩钓鱼”,又来个“巧取彩绸”,玩扇子,耍纸烟,最后还来个“空壶取水”。他玩得干净利落,让人看不出漏洞。

焦昆一边看一边向身边的苏福顺说:“郎金魁玩得不坏,挺利落。”

苏福顺说:“这几年不开工,他跟人学这几手,在街上混饭吃。”

人们正玩得高兴,有几个人把好几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了进来,边走边嚷:“开饭啦,肉馅的饺子,热乎的!”晚会暂停了,人们分别围坐了几摊,一起吃饺子。

正吃着,外边突然喊了一声,紧接着叭叭叭打进一梭子,被打碎的窗玻璃的碎片飞到人的身上,撒了一炕。

焦昆喊了一声“下地”,工人们全由炕上跳下地,蹲在炕沿下边。薛辉手疾眼快,跳过去拉下电灯开关,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接着他又拔出匣枪,冲着窗口向外打一梭子。焦昆、唐黎岘也都拔出了手枪。

外边枪声大作,不仅在近前屋外,镇子边沿、山上山下好几处都响起枪声。焦昆听枪声激烈,便命令薛辉在这里保护矿长和工人,自己抡着匣枪向外冲去。他开门一看,矿山里所有的灯光全熄了,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流弹在空中闪耀。

焦昆听着枪声,望着流弹的火光,判断匪特并不多,而是故意分散,虚张声势。今天晚上怕敌人捣乱,早已做了戒备,在许多地方放了暗哨,重要的地方也布了防,其余战士都整装待命,随时可以调动,因此他很镇静。

夏连长跑来,问:“焦主任,唐矿长伤没伤着?”

“没有!”焦昆说,“电路是被匪徒搞断了,这显然是为了掩护。你带一部分人在这里保护办公室和干部,我去迎击敌人!”

焦昆带领一排战士一口气跑到镇边,前边就是山,山麓山坡都是树林,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林子里还响着稀落的枪声。伏在石墙后的三名战士告诉焦昆说:部队游动小组游动到这里,忽听镇里枪响,一愣神的工夫,看见树林里蹿出十几名匪徒,他们赶紧卧倒阻击。枪声一响,匪徒们就退进树林。焦昆进一步认定,敌人不是想攻占矿山,不过是打打接应,掩护潜入矿山的匪特逃跑。他命令战士们瞄着树林的弹流子射击,战士们打了一阵排枪。

枪声停息了,镇里陷入一片沉静。焦昆留下一个班继续监视着山林,自己领着其余战士转回去。他们走到大房子前,见一群人打着手电在看一具尸体。上前一看,死者原来是周彪。

夏连长向他介绍说:“为了保护干部和工人的安全,在这里放了两个暗哨。方才哨兵发现两个人大摇大摆地直奔大房子,以为是工人,没有惊动他们。当哨兵看两个人迅速向窗前奔去,发觉情况不对,便大喊一声,两个匪徒慌了,一个慌忙往屋里开枪,一个向哨兵开枪,哨兵这才开枪,打倒了一个,另一个逃跑了。”

焦昆看死者是周彪,知道是金大马棒这伙匪徒干的。看来敌人是有准备的,里应外合,企图暗杀首长。他想,匪徒竟知道唐矿长和自己在这里,定有匪特混在职工队伍里,这情况使他不安。

唐黎岘走过来说:“老焦,电停了,坑道里的一切都停啦,要尽快恢复起线路,抢救因停电造成的事故!”

“是!”焦昆立刻下达命令:“夏连长,你用两个排的兵力,在布防线上严密警戒,派一个班沿南山游动,抽一个班到变电所,准备配合工人上山去修复线路,还要通知俞区长,让区中队根据原分工守住要道!”

夏连长应了一声,跑步回去布置。

焦昆喊:“全体工人集合!”

工人们听见喊声,马上都围了过来,黑夜里,焦昆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只见在自己的身边,站了密密的一群。他向工人们说:“我们本来要在一起过个快乐年,可是敌人跟我们捣乱,打咱们的黑枪,破坏咱们修建。解放军战士挺英勇,把敌人打跑了,还打死个匪徒。咱们工人怎么办?”

人群里有五六个人喊:“上山抢修!”

焦昆向大家问:“大家同意吗?”

黑压压的人群一致喊:“同意!”

“好!”焦昆吩咐道:“曹顺林,你领你身边的五个人去找古尚清,再让他在附近找几个人,马上到变电所集合,那里有一班战士保护你们上山抢修线路!”

曹顺林应了一声,领着人走了。焦昆接着喊:“苏福顺在吗?”

苏福顺走上前说:“在这!”

焦昆说:“你领在场的人下坑道去维护!”

苏福顺应了一声,转身向大家喊:“大家带上矿灯,咱们一起去!”

工人同战士一样,很快就组织好了,冒着寒风,分头上了山。

夜色黑沉沉的。工人们拎着点燃的矿灯走在山上,在山下望不见人影,只见一群群的火光。那火光游动着,像在跟敌人示威。

匪特把电线截去二百多米,砍倒了八根电杆,高压铜线又缺,古尚清他们忙了半夜也没修起来。电不通,坑道里水泵停了,送风停了,罐笼也停了,一切都陷于停顿。苏福顺看不能干别的,便领人维护那些排水管,免得它们冻坏了。

天亮以后,工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办公楼前,议论着夜里发生的情况。魏富海也来了,混在人群里不安地想探听一些情况,当他听说周彪当场被打死,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想打听唐黎岘和焦昆的情况,忽听有人嚷:“唐矿长来了!”

魏富海转身一看,果然是唐矿长。

唐黎岘披着灰色大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来,满面堆笑,老远就跟工人们拜年问好。工人们也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向大家说:“敌人连年都不让我们好好过,打枪、掐电线,扰乱大家连饺子都没吃好!”

有人骂道:“那些忘八蛋,太祸害人了,应该狠狠地揍!”

“瞧着吧,解放军会收拾那些鱼鳖虾蟹!”

“妈的,匪羔子好大胆,年三十晚上来找死!”

“那可不,打人没打着,周彪自己先躺下了,这真是熏鸡不是熏鸡,窝脖子一个!”

“周彪早就该挨枪子,那小子太坏!”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又骂又嘲讽。魏富海在人群里听着,心里又恨又窝火,但是不敢流露出来。

唐黎岘向大家说:“昨天的情况表明,有匪特混在我们职工队伍里,不然土匪怎么知道我和焦主任在大房子里?大家要提高警惕啊!”

工人们听了唐矿长的话,情不自禁地互相瞧瞧;魏富海吃了一惊,觉得这话是针对他说的,也觉得好像这时工人们的眼光都在盯他,似乎自己已陷于包围之中,他心慌地尽量避开人们的眼光,悄悄往后边躲。

人群中有人说:“我们不能睡大觉,要把眼睛瞪亮点!”

“要想办法把这些坏蛋査出来,铲除那些祸害!”

“扭出他来,就剥他的皮!”

又是一阵激愤的吵嚷。魏富海在里边呆不住也走不得,后悔自己不该来。当唐黎岘分派一些人上山去支援抢修电线的时候,他溜走了。刚走不远,焦昆迎面走来,他又是一惊,想躲也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焦昆穿着黄军装,皮带上掖着匣枪,英气勃勃的。他刚由山上下来,见了魏富海,脑子里就一转:他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两人走到对面,魏富海跟焦昆的眼光相遇,感到今天焦昆的眼光特别厉害,于是赶紧避开,口不应心地说:“焦主任,忙啊!”

焦昆有意岔开说:“春节好!”

魏富海这才想起忘了问好,连忙又说:“焦主任好!”

焦昆问:“大年初一,你怎不在家吃饺子,为啥这么早就跑到这里来啦?”

魏富海镇静了些,说:“昨天夜里听到枪响,电灯又灭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来矿里看看!”

“晚上你听到枪声没害怕吗?”焦昆紧接着问。

魏富海说:“焦主任,你是知道我的,没当过兵,没经过战斗,听见枪响哪能不害怕!”他越来越镇静了。

“周彪被打死了,你知道吗?”焦昆仍还不放松他。

魏富海说:“我是方才听说的。”他假惺惺地说:“周彪那小子最坏,打死了让人痛快!焦主任,你一夜没睡,太累了,快回去睡一觉吧!”说罢脱身走了,他灰溜溜地赶快往回走;夜里的紧张和早晨的刺激,弄得他头昏脑涨,他怕要病倒。

焦昆望着魏富海,看出这人神色不正,一见面连春节都忘了,觉得他心里有鬼;他又把魏富海在闹粮事件中的表现联系起来,觉得这人行动不正常,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他看魏富海走远了,才向办公室走去。

侦察员王勇志在办公室里等焦昆,看他进来就向他报告说:“严浩给金大马棒的回信,昨天下午翠花趁傍晚家家户户都准备团圆的时候,溜到老君庙,把那封信拿走了。这证明牛家酒馆确实是金大马棒在孤鹰岭镇的联络点,翠花是敌人,牛乐天也是嫌疑分子。”

焦昆听了心里很高兴,到底是抓住敌人的尾巴了。他说:“敌人好狡猾,那封信放在那里很长时间了,昨天才取去。好,这是个不小的收获!”他思索了一下说:“对牛家酒馆还需要进一步侦察,进一步扩大线索。牛乐天现在跟供应科打起交道,常常借口给矿山寻找货源出去活动,你要跟跟他,看他都到什么地方去,也许会多发现一些线索。”

王勇志同意地点点头。

焦昆说:“匪徒好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昨天晚上又搞了这一下,斗争很复杂呀!”他坐下来,跟王勇志进一步研究敌情。

新春的早晨,是不安的早晨,也是个战斗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