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修建计划又经过一次讨论,唐黎岘和焦昆的论点占了上风,尽管邵仁展和冯文化等人保留自己的意见,到底是在焦昆和张学政所拟的计划基础上加以修改补充上报了。公司很快就批回来,同意这个计划,同时还给矿里调来一批干部和一些粮食,这使全矿的人都受到很大的鼓舞,大家都投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不知不觉新年来到了。

新年前夕,矿里给工人分发了粮食,元旦放了一天假,一月三日就正式开工修复。全体人马分了三队:一队去修复供电线路,一队修复修配厂,一队上山去清理垃圾、整修运输线路。唐黎岘亲自带领全体干部参加第三队。

在东北,一月正是严寒季节。几天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空中飘着雪花,刺骨的寒风昼夜不停,谚语说:“三九四九,在家死守。五九六九,棍打不走。”在这样的日子里最好是不出屋。地冻得坚硬,镐头刨下去直冒火星,在山地劳动十分困难。工人们看干部都出动了,受到了很大的感动和鼓舞,心情舒畅,劳动热情极为高涨,一个赛一个地干得热火朝天,尽管天寒地冻,劳动效率却很高。

唐黎岘在山麓的铁道上,同工人一起清理垃圾、垫路基、整铁轨。他一边挥动着镐头干着,一边观察着沸腾的人群,心里充满了快乐。瞧呀,战斗开始了,全矿的人都投入了战斗。虽然规模不大,但到处洋溢着喜悦,新的劳动态度揭开了矿山建设史上新的一页。他想起三个月以前他和薛辉来到矿山的时候,只是孤单单两个人,没有干部,没有工人,没有物资,几乎连饭都吃不上;护矿队被坏人把持着,匪徒活动猖獗,时刻担着风险,那时面对着荒凉的矿山,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如今已经在矿山建立起党组织,发展了一批党员,调来了一批干部,有了一支工人队伍,情况大不相同了。他相信这支建设队伍会不断扩大,人们会不断成长,力量会一天比一天加强,尽管在前进的道路上困难还会不少,但他充满了乐观和信心。

薛辉在唐黎岘身边挥动着铁镐。他见首长兴致勃勃地望着人群,似乎猜到了首长的心思,说:“人不算少了,组织起来能编四个整连。”

唐黎岘说:“四个连太少了,将来我们不仅要发展到四个营,而且要发展到四个团,当矿山全面进行生产时,没有万把人是不够的。”

薛辉还想象不出将来矿山究竟会发展到什么样的规模,但听说需要这么多人,知道规模不小,因为当年在敌后坚持斗争时,要发展到三四个团的兵力,局面是相当可观的。

唐黎岘说:“小薛,你记得咱们来到矿山那天吗?”

“记得,那时候你是光杆司令,手下只有我一个兵。”薛辉说罢,唐黎岘开心地笑了。

工人们听唐黎岘和薛辉的对话,也都很感兴趣,唐黎岘一边跟他们劳动一边唠,工人问他矿里的建设打算,他就向他们讲起矿山的发展远景说,公司现在把矿山作为重点工程,将来也把孤鹰岭矿作为重点矿山,要求矿山提供大量铁矿资源,因此矿里要把整个建设工程分成三步走。争取用最快的时间把矿山恢复到日伪时期最高生产水平。根据矿山的埋藏量情况,大有发展的余地,将来要进行大规模扩建。要建设几座现代化的大矿井,打通孤鹰峰下的通洞,在适于露天开采的矿区要扒开山皮,搞露天开采,到那时候,从地表到地下,分上几个矿区,联合进行开采。工人听唐矿长描绘了矿山的前途,心里都很高兴。

薛辉听着也很兴奋,他抬头望望眼前的矿山怀疑地说:“若是那样大规模开采,不是很快就采完了吗?”

曹顺林说:“用不着耽心,这是好几座大山,地底下很深很深的地方也有矿,你这辈子可采不完呢!”

唐黎岘也向薛辉说:“现在还没有完全探测清这一带山岭的铁矿埋藏量,不过已经知道好几个山头都有矿,几百米深的地下也是矿,很有采头。”

薛辉重又望望山岭,感到浑身是力量。他觉得矿山在他们掌握之下定能达到唐矿长说的目标,将来矿山的面貌要大改变,矿区小镇也要改观。他为自己是这个战斗集体中的一员感到骄傲。

郎金魁也插进来向薛辉说:“孤鹰岭有的是矿,有干头。这地方不算坏,头几年我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几次想走却没走成,现在矿山又干起来,打我走我也不走了。”

“对!”唐黎岘向郎金魁说,“你决心在这里干吧,并且要扎下根,将来你结了婚,生了儿子也可以接你的班呢。”

郎金魁摇了摇头说:“我的老丈母娘还没有给我生下媳妇,等我娶上媳妇得到驴长角的年头,我有儿子那天,公鸡也下蛋了。”

唐黎岘笑着说:“你干吗这样悲观,你好好干,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矿工,你不去找大姑娘,大姑娘也会来找你的。”

太阳由云彩里钻出来,阳光在工地上一闪,又被阴云遮住了。风刮得很紧,不断卷起地上的积雪往人身上扑打。工地上一片热气腾腾。有一个小破机车翻倒在铁道上,一群人在那里抬的抬,撬的撬,喊着号子往外推。离唐黎岘不远,两队人搞起竞赛,干得更猛了。唐黎岘和薛辉分别参加到两个队里,也同工人们一起比赛着干。

傍午,唐黎岘到各处去巡视一遍,发现施工组织得不够好,打的是人海战术,缺乏计划性,劳动力有些浪费。他想:在目前恐只有这样开始,随着工程的进展可以改进,重要的是如何把群众的劳动热情巩固下来。

林秋妹和古月娟每人拿着一把铁锹,跟小伙子们比赛,这时正累得满头大汗。“你们也来啦!”唐黎岘看见了她们说。

“我们为什么不来呢?我们不一样是工人吗?”古月娟说完就同林秋妹一起嘻嘻笑起来,接着又补充说:“你问得就怪,好像我们不该来似的。”

唐黎岘笑着说:“那是你们多心,就怕不把你们同男工一样看待!”但这也使他感到整个工地只有两名女工是太少了,他打算将来扩大施工时,再吸收一部分女工。

架线工程在远处进行。唐黎岘隐约望见焦昆带领的那一队架线工人,正沿着山麓的铁道线边立电线杆、架电线,在跟大风搏斗着。

唐黎岘沿山麓来到修配厂,见厂房周围搭起了连排的脚手架,高架子上悬挂着红色标语板,屋顶上还插着几面小红旗,唿啦啦地在风里起劲地摆动。成百的工人在这里干活,有的捣鼓洋灰,有的运砖搬瓦,有的在房顶上挂瓦;铁滑车川流不息地吊上吊下,传送着混凝土和瓦片;另一端,两个电焊工跨在钢梁上焊接,火花在嗤嗤乱迸;架工们吹着口哨,用小吊车把钢材吊上去。唐黎岘想找这里的负责人,找了一阵没找到,却看见施工员魏富海站在脚手架上。

对于魏富海的使用,曾有过一番争论。邵仁展主张让他担任施工员,全面负责这儿的施工;焦昆坚决反对,主张暂时让他做一般工人,等把他的情况调査清了再作安排,如今因为确实缺少施工员,才让他在这儿担任施工员,暂时只管施工技术。

唐黎岘扬手喊他,魏富海一看是矿长来了,立刻就要往下爬,唐黎岘向他摆摆手,他就站在上边大声嚷着说:“唐矿长,你瞧,大家干的劲头很足呀!”

魏富海一嚷,引得厂房上下的人都朝唐黎岘望,唐黎岘向大家扬扬手说:“同志们,加劲干吧!我们要抢时间往前赶!修配厂早一点修成,能修配一些机件,会对整个修复工程起很大的作用!”说完,他就拎着铁锹参加劳动。在厂房一角临时搭起了席棚,那里的锻造大炉已点着了火,几名打铁工人抡着大锤丁当丁当地锤击着红通通的铁件;一辆汽车满载瓦片奔来,土道上扬起了雪尘。

晚上,唐黎岘吃完饭,叫薛辉通知干部们马上来开碰头会。焦昆第一个来到,他满身风尘,像刚打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似的;接着邵仁展、冯文化等也都陆续来到。房间窄小,只有十来个人到会就显得很拥挤。今天由于工地上的气氛热烈,会场上的气氛也显得跟往日不同。唐黎岘见人们都来齐了,摘下手表往桌子上一放说:“咱们开个碰头会,发言要简短,速战速决,不要超过一小时,大家劳动了一天,都累了。现在请大家简短地汇报一下情况。”

各工地负责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汇报。焦昆亲自领导突击架设电线工程。他说架线的工人都干得很冲,特别是老电工古尚清,力气大,技术也高,干起活来又快又好,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他们克服了严寒带来的各种困难,超额百分之五十完成第一天的计划指标。修配厂那里工程进度也很快,提前做好拆卸工作,搭起脚手架子,这一天超额了百分之四十。山麓上的清理工作唐黎岘是参加了的,工人们都是以战斗的姿态进行工作,劳动效率比原先预想的高得多。

“大家谈得很好,”唐黎岘在大家谈完后说,“这就是说,开工第一天干得很好,这是个良好的开端。不过,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在施工中还存在不少问题,比如说,组织不够合理,调配不灵活,浪费了一些劳动力。……希望大家能注意发现问题,并且要认真及时地加以改进,这样才能使工作越做越好,才能不断前进,才能使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大家听了唐黎岘的话,又摆出了一些问题。唐黎岘说:“没施工以前,我们想象不到会出现这些问题,干起来就出现了,随着工程不断扩大,还会暴露出更多的问题。发现了问题,找出了解决办法,这就是经验。我们要力争不乱套,但也不怕乱,要以革命精神大胆往前闯!现在咱们安排一下工作吧,大家谈谈打算,要简短明了,抓紧时间。”唐黎岘怕耽误时间,指名向焦昆说:“老焦,你先谈谈,架电线是第一号关键工程,大家都盼望早通电。瞧,这屋里点了两支蜡也不亮,电灯亮起来就好了。”

焦昆向全场瞥了一眼,满有把握地说:“按今天的进度,一定会提前完成任务。我和古尚清等人研究,准备再成立一个组,共计四个组分段进行,架线速度还可以加快。问题在于材料是否能供应得上,主要是高压铜线,如果高压铜线能得到保证,起码可以提前五天通电。”

“好啊!”唐黎岘又问修配厂的负责人,“你们那儿怎么样?”

那位负责人说:“修配厂那里人多一些,摆不下,有些人伸不上手,再减去十个人也能按期完成任务,问题也是在材料上。”他由怀里掏出一张材料单,递给唐黎岘说:“如果这些材料能保证供应,一切都好办。”

接着人们相继发言,每个人都提出个材料单子,大家都担心材料供不应求;邵仁展和冯文化都认真地把大家的要求记录下来,这情况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他们觉得大家有种恐慌心理,其实有些材料本来不成问题。大家都谈完后,唐黎岘请邵仁展谈谈。

邵仁展合上本子,扫视了人们一眼,很干脆地说:“今天各处干得都很好,群众的劳动热情很高,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开始,重要的是巩固这种热情。关于材料问题,我们回头再分别研究,设法解决!”

唐黎岘站起来说:“同志们,战斗已经打响了,士气很高。”他的声调里充满了热情,“邵矿长说得很对,我们要巩固群众的劳动热情,不断鼓舞群众的斗志。现在,我们的条件不好,管理、物资供应的情况都不佳,但是我们有党组织,有工人群众,这是我们最有利的条件,因此,要认真贯彻群众路线,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充分发动群众。我们领导干部要带头,以战斗姿态,用革命的方法去完成任务!”他环视了大家一眼,接着说:“同志们,我们在前进中的困难还很多,我们一定要重视它,一不要互相埋怨,二不要泄气,三要团结一致,用最大的勇气和决心,战胜困难,继续前进!……我再说一遍,战斗已经打响了,就要一步紧一步地打下去,直到胜利!”

会议开得很简短,但很热烈。唐黎岘说话不多,但使大家得到了鼓舞,到会的人都满怀兴奋地踏着月光离开了会场。

冯文化追上了邵仁展,郁郁不乐地说:“邵矿长,材料供应的大话可说不得,毫无把握,不谈别的,铜线就不好解决。”

邵仁展皱着眉头说:“今天是开工的日子,大家的劲头都很足,你在人们面前叫苦,那不是给人家泼冷水吗?同志,别耷拉头,得加劲干,设法满足施工的需要!”

冯文化为难地说:“话倒好说,实际问题可不好解决。这些日子很紧张,人手少,任务要求得急,一天到晚得紧忙活。唉!我原以为来大后方可松口气,不料更加紧张,这一辈子是不能轻松了。”

邵仁展对冯文化是同情的。自从公司批准焦、张的修复计划以来,供应科长实在是够累的;但他仍还淡淡地说:“想轻松是不可能的,当然不能总是这样子,将来要正规,要按秩序进行!”

冯文化摇摇头说:“现在已经这样干起来了,将来更不好纠正。我们应该稳扎稳打,应该像你主张的那样,有秩序地科学地进行,像现在这样干,我就不赞成!”

邵仁展提醒他说:“计划已经公司批准,不必再提啦!这样干起来也好,大量问题暴露出来就把问题说清楚了。现在既然上了马,就要努力去搞,慢慢地往正轨上引吧!”

邵仁展心里很烦躁,几天来常彻夜失眠。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就感到压力很大,完全是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的。尽管忙得要命,可是许多问题都没得到很好解决,干部迟迟配不齐,来了一些干部,还不能得心应手;有些人虽然经过革命斗争锻炼,但文化程度太低,不能适应管理工业的要求;有些人是新参加工作的青年,多是新由学校毕业不久的学生,难以承担工作重担,像焦昆和冯文化这样能独当一面的干部太少了。技术干部又少得可怜,总共只有两个人,都是采矿的,一个懂机电的也没有;物资供应问题也很严重,高压铜线搞不到手,电就通不了,通不了电,许多工程难以进行;还缺鼓风机、空气压缩机、车床、刨床、钢丝绳、木材、洋灰……汽车更不够用,这么大的修复工程,只有两辆汽车运输怎么能行?……现在已经上了马,一上阵就把问题暴露出来了,工作陷于被动,而将来会更被动。

冯文化默默地跟邵仁展走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压力实在太重,忙得不亦乐乎,还是供不应求。”

邵仁展鼓励他说:“供应科的工作是有成绩的,大家都很努力,物资搞得不少。设备材料的供应工作,在矿山修复工作中占头等重要地位,你们的任务很光荣,希望你更加努力!”他觉得很疲乏,伸着双臂打个呵欠,跟冯文化分手后就回宿舍去了。

冯文化也向宿舍走去,边走边回味着邵矿长的话,心里很满意。这一时期,他摸透了邵仁展的脾气,只要你向他叫苦,他就会同情你,替你辩护,也肯帮助你。上次邵矿长就曾亲自去公司找经理要设备材料;还有一点他最满意,就是邵矿长不死扣原则,办事灵活,必要的时候,你向上级耍耍花枪,扯扯皮都没啥,只要把材料弄到手就行。他认为材料供应工作,就跟商人做生意差不多,如果不灵活点,没点外交手腕,就是难办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