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一

草地,苍茫无边一水草地,空旷而又荒凉。

就在碧草苍天相接处,有两个活动的黑点慢慢地移向前来。走近了,可以看得清楚,是两个红军战士,互相搀扶着在小草泥淖里艰难地跋涉。

走在左边的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一张大方脸上,布满了半寸多长的浓黑的胡须,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他是连长肖国成。只见他把驳壳枪插在背后,左肩挂着两支步枪,右手搀着司号员秦宜栋。小秦十四岁,长着一张秀气的脸。头发大约许久没理了,长得老长,被风吹得一飞一飞的,倒像个女孩子。他右胳膊负了伤,小臂用根带子吊在胸前,手却紧握着胸膛的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他心爱的军号。两个人尽力合着脚步,蹒跚地走着,从这个草墩跨到那个草墩上;遇到稍宽些的地方,肖国成用力一提,就把小秦提了过去。

走着,小秦向肖国成靠了靠,小声地说:“连长,再给点炒面吃吧!”

肖国成胡楂子一抖:“不!”

小秦哀求:“给一点点,指头那么大一点点。”

肖国成厉声地说:“不行!”

“哼,真凶!”小秦不满地仰头瞟了肖国成一眼,“哪像个红军连长?!”

“红军连长,没错,”肖国成胡子抖了一下,算是笑,“红二方面军后卫团后卫连的连长。按行军序列,大约是整个长征红军的最后一个连的连长了。可这炒面嘛……”他左手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干粮袋,“还是不给你,得用它走出草地!”

“唉……”小秦无奈地叹了口气,撩起了衣襟,“那,你帮帮忙。”

肖国成一边帮他把腰间的生牛皮带紧了紧,一边说道:“别老想肚子的事。你倒是看着点,有没有掉队的同志。”

“是。”小秦应了声,两人又向前走去。

事情果然被肖连长说着了。

前面不远处,一丛矮树下面,有个红军战士正躺在那里,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他面颊瘦削苍白,眼窝深深塌陷下去,急促地喘息着。在他身体下面,是一洼混浊的积水。看来他有很长时间没挪动了。奇怪的是:他胸膛上却摆着步枪、子弹带、洋瓷碗和一个搪瓷脸盆,盆里不知什么时候积了一点儿雨水;另外还有一小捆用油布包着的干树枝,被这些东西压着,他呼吸更加艰难。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噜:“同志,哪个单位的?”

那人抬了抬头,只见肖国成和一个红军战士,慌忙抹了抹眼睛。

肖国成连忙从小秦腋下抽出手来,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亲切地说:“怎么,也掉队啦?”

“不,不行啦!”那人喘息着,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齐短裤边的大腿上,一处伤口溃烂了,正浸泡在污水里。

肖国成默默地弯下腰去察看着伤势,又把手捂到了那人的额头上。

那人艰难地喘了一阵,指了指身上的东西:“呶,拿……拿走吧!日后见到八团三连的同志,顺便替我说一声:曾立标已经‘革命到底’了。”

一阵风吹过,矮树上的叶子唰唰啦啦响了几声。草地更是阴沉、凄凉。

肖国成向那人注视了一霎,默默地拿起步枪和子弹袋,挂到小秦肩上。小秦也拿开了瓷碗和脸盆,又举起那捆柴火看了看,抬手要扔,却被曾立标挡住了。

“别,别扔!生火,少不了它……能暖好多人哪!”看看小秦把东西带好,他宽慰地点了点头,“总算等到了你们,东西,对革命,有用!”

肖国成低声地却又严厉地说:“人,对革命更有用。”说着,他扶着曾立标坐起身,接着,解开粮袋往洋瓷碗里倒了一点儿炒面,折截树枝拌了拌,递过去:“吃!”

曾立标一手接过碗,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一起递给了小秦:“给,小同志,你好好活出去,连我的那一份工作一块儿干了吧!”

“连长……”小秦看着肖国成,哽咽着要接,却被肖国成推开了。他定睛注视着曾立标,严肃地说:“你将来那份工作是什么?同志,你想过吗?”

曾立标看着那张充满怒气的脸,低下了头。

肖国成蹲下身来,端着那碗炒面糊送到曾立标嘴边,一面喂他吃着,一面动情地说道:“不对呀,同志!”

等曾立标吃完,肖国成把碗递给小秦,然后,抓起曾立标的一只手,背向着他蹲下来,厉声地说道:“曾立标同志,我以连长的身份命令你:走!”

他背起曾立标,转身对小秦说:“你的任务不变。抓住我的皮带走,注意观察!”

“是,注意观察!”小秦挺起胸,一边走,一边向远处望去。

右前方远处,草地中一块小高地上,一个红军战士正急匆匆走下坡去。这人背上驮个大背篓,篓上盖着一块黄油布,背篓周边插着一圈草花,花朵随着人的脚步轻轻颤抖着。

突然,油布动了一下,被从里边掀开了,露出了一个扎着小辫儿的小脑袋。小孩约莫四岁,脸蛋瘦削,却干干净净,显然是双灵巧的手打扮过的。孩子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伸出手去拍拍背她的人的肩膀,叫了声:“妈妈——”

“哎——”妈妈柔声地答应着,随手把一个盛水的毛竹筒从肩上解下来,递给孩子。

等孩子喝完,她把竹筒系好,又轻声说道:“萍萍,再叫我一声!”

“妈妈——”

“再叫一声!”

孩子提高了声音:“妈妈——”

在这人迹罕至的原始草原上,孩子呼唤母亲的声音,显得新奇又有点凄怆。妈妈显然感到了这一点。她停住了脚步,把背篓解下来放到地上,然后俯在篓边,在孩子小脸上亲吻着。

这位母亲约莫二十四五岁,名叫伍芝兰,是红军妇女独立团的排长。虽然脸上挂着远征的风尘,但依然掩不住她的美丽。她随手采了几朵野花,插到女儿的小辫上,也把一朵插进自己鬓边军帽里。母女俩你看我、我看你,一齐笑起来。

突然,孩子停住笑,侧耳听了听:“妈妈,有人叫唤哪!”

伍芝兰凝神静听,果然,随风送来了微弱的喊声:“同志——同志——快来呀!”

伍芝兰这时像变了个人,变得果断而又冷峻。她摸着孩子,口气像下命令:“萍萍,在这儿,别动!”她跑了几步,看看天,又转回来,把油布给孩子掖了掖,然后向着喊声跑去。

大约半里远处的泥沼里,有两个人正在进行着生死的搏斗:一个人深深陷进了烂泥里,污水已经漫过了胸口,他两手正紧握着一支步枪的枪托在挣扎着,身子还在下沉。另一个人站在草墩上,正抓着枪筒用力拉着。尽管他拼着全力拖拽,可是气力不支,还是救不了同志;而且,由于他站的地势不好,草墩太小,一条腿已经滑进了泥水里。

这时,传来了伍芝兰的喊声:“同志,不要动!”

她边跑边从枪套里抽出驳壳枪,解着枪绳。枪绳解开的时候,她来到溺水者的身边。

她找了块硬实的草墩站稳了,然后把枪绳甩过去,叫了声:“套上!”

等那人把枪绳连肩带背地套好,水已淹到了嘴边了。伍芝兰使劲拖拽着。

人被拖出了烂泥潭,拽到了她脚下的草墩上。可是,另一个同志的身体却迅速沉了下去。水,淹过了头顶,水面上只剩了一串水泡。一顶大八角军帽在绿色的污水上漂浮着。

伍芝兰眼前一阵昏黑。她挣扎着直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着那浮动的军帽举手敬礼。

远处传来了孩子细微的喊声:“妈妈——”

伍芝兰向着孩子喊声的方向望了望。这时一阵狂风吹来。她连忙转身,扶起了那位被淹得奄奄一息的同志。

就在她把那同志连拉带抱地拉上土丘的时候,几大滴雨点洒落下来,在泥水面上溅起水花。接着,暴雨瓢泼似的倾泻下来。

伍芝兰一怔,忙把那同志拉到近处一丛小树旁,扶他躺好了,低声地说道:“同志,我去去就来。”

那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把那条粮袋塞到他衣襟下面,然后蹒跚地向土丘走去。

她来到刚才放孩子的地方,只见那只竹水筒被雨冲得滚来滚去,却不见孩子的影子。

她喊着:“萍萍——”在土丘上奔跑。这块不过亩把大的土丘很快就找遍了,还是没有孩子的踪迹。她颓然跌坐在地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脸颊上流着。

暴风雨里,还有两个人在艰难地行进。

这是奇怪的一对:走在前边的,模样像个老挑夫,花白的头发披散着,胡子很长。他左肩上挑着一副铁皮箱的担子,右手里拿着根粗粗的竹竿探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他显然走得很吃力,不时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奇怪的是,右臂上却捆着一根麻绳。绳子在身后拖了丈把长,绳头在后边的人手里捏着。这一个人年轻、壮实,除了肩上那支花机关和头上的斗笠,就只有这一段绳头算是他的负担了。他矫健地在草墩上跳跃着,不耐烦地望着老挑夫,呵斥说:“常炽,你不能走快点?!”

常炽扭回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年轻人生气地猛抖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听见没有?快走!”

常炽索性停住脚,喘了口气,扭身说道:“这样走,很危险。”

“危险!”年轻人冷笑一声,“谁怕死,谁死得快!”

常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往前走去。

年轻人发牢骚:“押着你走算是倒霉透了!一进草地就掉队,一直掉到最后头……”

话忽然停住了,常炽只觉得臂上的绳子猛然往后一拽,拉得他趔趄一下,挑子也摔到了草地上;幸好借着竹子扁担做支撑,他才没有滑进泥潭。

常炽站稳了脚,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原来那年轻人不留心一脚踩空,陷进了烂泥,常炽大喊一声:“抓紧绳子!”随即用力拉着。

下沉是停止了,可因为绳子缠在臂膊上,不得劲,常炽也无力把年轻人拉出泥潭,只好就这么相持着。稍停,常炽定了定神,便解开了臂上的麻绳,一截截地拽着绳子挨近了那人,然后,把手中的竹竿伸到那人的身边,架到两个草墩上。

有了竹竿作支撑,情势顿时缓和了。双方一齐用力,总算把他拖出了泥潭。

常炽把救上来的人安置在一簇灌木丛里,靠着铁皮箱坐着。年轻人大约刚才喝了几口污水正在呕吐。常炽也因为过分用力,不停地喘息着。

稍停,常炽把右臂朝年轻人一伸:“捆上吧!”

那人略一犹豫,还是把绳子重又绑在了常炽右臂上。

常炽深深叹了口气:“我说这天气走草地危险嘛!”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刚才是头晕、恶心。”

常炽问道:“是饿了吧?”说着便动手解粮袋。

“不。先前休息的时候吃饱了。”年轻人的口气和缓多了,说着从挎包里抓出一把蘑菇递给常炽:“来,你也吃点。”

常炽凑近了,看着这些色彩鲜艳的蘑菇,大惊失色:“你吃得多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

常炽抬手把蘑菇打掉,一把抱住了年轻人,忘情地叫道:“同志,你,你……这是有毒的哟!”

年轻人受到了这真挚之情的感染,也慌了。他抓住常炽的胳膊:“这,怎么办?”

常炽焦灼地浑身掏摸了一阵,失望地茫然四顾,最后目光落在铁皮箱上。他拍了拍箱子,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

“会不会是药?”

“不知道。”

“快,打开来看看。”

“不行!”年轻人一下子变了脸,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枪。

常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苦笑了一下,不吭气了。

两个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关系。

少顷,年轻人突然惨叫一声,歪倒在草地上,口里吐着白沫,两手在胸前乱抓着,浑身颤抖起来。

常炽慌忙把他揽在怀里,替他揉着肚子,低声叫着:“同志,同志……”

没有应声。蘑菇的毒性发作,他昏过去了。

暴雨打在布篷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这是在几丛矮树间用被单匆匆搭成的“帐篷”。布篷下面挤坐着肖国成、小秦和曾立标。三个人正在闲谈。

小秦一边帮曾立标包扎伤口,一边问道:“你也是打百丈关负的伤?”

曾立标长抽了口气:“嗯。去年这时候,刚过了草地,又叫南下,动员会上说得好听,‘打下天全、芦山吃大米’。结果净吃子弹炮弹!”

小秦摆摆手,玩笑地说:“嘘——讲怪话,当心保卫局把你当反革命抓起来。”

“别吓唬同志,听说肃反上个月会师的时候就停止了。”肖国成笑了笑说:“反正你俩都是四方面军的。”

曾立标说:“我怎么说呢?一过草地,是一方面军九军团;二过草地,就成了四方面军的三十一军;这回三过草地,又跟你一样,成了红二方面军的了。”

小秦乐了。“嘿,有意思……”忽然,他发现篷顶不响了,又叫道:“雨停了!”钻出了帐篷。

肖国成站起身,掏出指北针看了看,命令道:“收帐篷,继续前进!”

小秦又叫起来:“连长,前面好像有人。”

“继续观察,注意联络!”

前边两三里路远处的草地上。

两只手拨开树丛,一个脑袋钻出来。这是一个小战士,约莫十四五岁,一张秀美的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

她举目四望。雾漾漾的草地空旷阴沉,万籁俱寂。她不禁内心感到十分恐惧,大声喊道:“这么大个草地,就我一个人了!”

被恐惧所驱使,她拔腿在草墩间奔跑。跌倒了,爬起来又跑。边跑边喊:“有人吗?”“班长、马大姐、姚大姐、同志们,你们在哪儿呀!”……正跑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了,欠身一看,原来是块油布。

她把油布抓在手里仔细打量着,忽然发现油布角上写着一个“伍”字,一个“萍”字。她像获得了希望,高叫起来:“同志——伍萍同志!”

没有人应声。回答她的是凄厉的风声。奇怪的是,风声里夹着一种音响,像是孩子的啼哭。

她侧耳细听,又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她眼前幻化出了一种奇异的景象:风,把一个光身的娃娃吹到半空,娃娃在啼哭……

她更加紧张起来,惊恐地用油布捂住了眼睛。可那声音却更响、更真切了。

她镇定了一下,为了壮胆,又把军装整理了一下,军帽戴正了,然后一步步试探着走过去。

看见了:几株缺枝少叶的矮树上,挂着一个背篓;一个小女孩正抚摩着背篓在哭。

她又惊奇又高兴,快步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抚摩着孩子那湿漉漉的身体。

孩子见到了人,愣了一霎,扬起小手扑到许苓的怀里,叫了声:“叔叔!”

许苓纠正说:“不,叫阿姨!”

孩子摸着她的帽檐边,执拗地叫:“叔叔!”

许苓笑了:“好,叔叔就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孩子抱住了许苓:“叔叔,我要妈妈!”

“你妈妈呢?”

孩子抬起头四下里看看。

伍芝兰也刚经历了暴风雨的袭击,她和躺在她臂弯里的伤员浑身都湿透了。她扭身解下驳壳枪套上的毛巾,拧了拧水,把伤员脸上的雨水擦干,又把他左臂上的伤口擦净,然后从挎包里掏出几件衣服打量着。那是小孩的衣服。她挑出一件小花上衣,深情地看了看,一横心,放到嘴里咬开个口子,“嗤”地撕开,把伤口包扎起来。

伤员还在昏迷着,发着烧,只是浑身瑟瑟地抖。

伍芝兰拿起竹筒,给他喂了几口水,低声叫道:“同志——”

伤员没有答应。

伍芝兰忧伤地望着他。突然,她下了决心,把伤员的衣扣解开,又把自己的外衣解开,把伤员紧紧地抱在了胸前。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深情地低声叫着:“萍萍——”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许苓坐在背篓旁边,怀里抱着孩子,扬起袖子给她擦着眼泪;可是泪水总也擦不干,孩子还是哭喊着要妈妈。

许苓急得自己眼泪也流出来了。她哽咽着说:“好孩子,别哭,小阿姨,不,叔叔抱着你去找妈妈。”

这句话有效了,孩子停住了哭。“你认识我妈妈?”

“这……认识,老大姐嘛!”许苓索性把话编下去,“你妈妈是不是这么个样:个子不算高,……可也不算矮……”

孩子点点头。

“圆脸胖乎乎的……”看看孩子摇头,她忙又补了句,“这会儿没吃的,当然瘦了。”

孩子又点点头。

“她……背着口行军锅……”

“我妈妈背着驳壳枪。”

许苓不好再编下去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换了个话头:“嘿,我不光认识你妈,还认识你哪!你叫伍萍,对不对?”

“我叫萍萍。”

“那你妈叫……”

“我妈叫伍芝兰。”

“这不就对了?”许苓也高兴起来,“你妈妈姓伍,你叫萍萍,合起来大名就叫伍萍。”

“对!”孩子拍着小手笑了。

许苓也咯咯地笑了。

笑声,在这荒凉的草地上传得很远。

笑声,惊动了肖国成一行三人。

曾立标说:“连长,你听!”

“快走,去看看。”肖国成把曾立标往上托了托,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行小树,就看见了两个嬉笑着的人。

许苓也看到了来人,高兴地站起身。

肖国成把曾立标放下,走到许苓面前:“孩子是你的?”

许苓脸一红:“胡扯!我捡的。她找不到妈妈了!”

“哼,这个狠心的妈妈!”肖国成问许苓:“你是干什么的?”

“四方面军总医院的护理员,许苓!”

“护理员?”肖国成打量了一下许苓,“从现在起,你就当孩子的妈妈。”

许苓脸更红了,低下头嗫嚅地说:“那怎么行……”

“什么不行?”肖国成大声地说,“执行命令,当妈妈!代理妈妈!”

孩子听懂了这个大胡子叔叔的话,一下子抱住了许苓的脖子:“你是叔叔妈妈。”

许苓忙把孩子往外推,却没有推开,只好抱住了孩子。

小秦凑过来:“连长,孩子的妈妈可能没走远。”

肖国成略一沉吟,反问道:“你的号还能不能吹响?”

小秦会意,点点头,一边拿号一边问:“吹什么号?”

“集合号!”

伍芝兰依然抱着伤员坐着,两眼哭得红红的,目光更是呆滞。

这时,传来了清亮的号声。

伤员突然睁开了眼:“集合了!”他挣扎着要欠起身,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同志抱在怀里,连忙用手推搡着她。

伍芝兰从失神状态中醒过来,这才听到了号音。她欣喜地叫道:“同志,听,吹号了!”

伤员还在用力推着她。

伍芝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松开,随手掩住了衣襟;一点泪水落到了伤员脸上。

“你,你哭了?”

“没什么……”

伤员看看包扎好的伤口,竭力回想着被救的情景,焦灼地坐起身:“同志嫂,你丢了什么东西了?”“丢了东西?……没有。”伍芝兰抓起粮袋搭在伤员肩上,“刚才那个同志留下的,你吃点,我们就走!”她转过身,扣好衣扣,敏捷地擦了把脸,又掏出木梳,梳理了一下头发。一切收拾停当,弯腰扶起伤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