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 验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一想到凶手可能就隐藏其中,纯子就紧张得胃都要抽筋了。哪怕是她第一次站在法庭上的时候,也没感受过这么大的压力。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不知道在众目睽睽下被人识破密室杀人手法后,凶手会作何反应呢?想到这里,自己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接下来,就是自己出手的时刻。

“那我们就开始验证吧。岩切先生,麻烦您了。”

手持遥控器的岩切一脸疑惑地点了点头,开始启动鲁冰花五号。显示启动信息后,社长室内响起了电机运转音。

“那个,可以稍等一下吗?我现在还不太明白您要做的是什么方面的验证。”小仓课长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想必他的这个问题,是替站在后面的颖原新社长及其得力干将提出的吧。

“我希望你能先说说验证的目的和内容,否则我们怎么判断结果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呢?”就连藤挂也出言相劝。

“好的。”纯子点点头。她本打算在得到社长室的使用许可后偷偷验证,谁知道竟然发展成如此夸张的局面——光是月桂叶的员工就来了十人,三位秘书也在场。如今,今村已经被藤挂拉拢,自己这一边就只剩下榎本一人了。偏偏榎本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得远远的,自顾自地翻着书架上的书。

算了,名侦探一般都喜欢一个人待着。纯子暗自为自己鼓劲。

“各位也都知道,颖原昭造社长被害时,现场为密室状态。能够在不被监控器拍到的情况下进入社长室的,只有当时身处专务室内的久永先生。正因如此,警方才认为久永先生是嫌疑人……”

“前情概要就不必了,这些事大家都很了解。”藤挂有些急躁地出言打断。

“好的。在专家的协助下,我们对潜入社长室的方法做了调查,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发现。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凶手根本就没有进过社长室,而是采用了远程杀人的手法。”

四周顿时**起来。

“你的意思是,凶手利用了我们的机器人?”

说话的是喉咙中犹如卡着一口痰的楠木会长。月桂叶的前身是颖原昭造一手创立的名为颖原玩具的玩具公司。他后来兼并了由楠木担任社长的楠木看护服务公司,从此正式进入看护服务领域。而楠木似乎非常愿意出任这个毫无实权的摆设会长。

“我觉得我们不能忽略这个可能性。因为作为月桂叶明星产品的鲁冰花五号,一直就被存放在社长室内……”

“不对,等一下!”岩切气得大叫,“你们来研究室那天,我就说过这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吧?”

“是的,您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我一直在想,其中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呢?”

“既然你说远程杀人,那凶手要在哪里操控鲁冰花五号呢?只有亲眼观察到现场状况才能操控吧?”

“现在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我认为能够实现。”

“那你具体说说?”岩切句句紧逼。

“首先,鲁冰花五号的显示器上装有网络摄像头,可以通过网络查看现场画面。只要事先在这间办公室的某个角落安装一个防盗摄像头,或许就能通过无线网络查看这里的情况了。”

“但无论采用何种方式,最终都会留下设备吧?”

“是的。凶手应该没时间收拾那些设备。”藤挂也插嘴道。今村则面露难色地交叉着双臂。

“真是这样吗??”纯子看了一眼颖原新社长,“请允许我做个假设。社长的遗体被发现后,颖原先生曾在社长室内单独待过两分钟吧?我想,这段时间应该足够处理设备了吧?”

“什、什么?你对社长……”小仓课长大惊失色地怒骂道,但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青砥律师,毫无证据地指控他人是很没礼貌的。收回你的话。”就连藤挂都变了语调,唯独颖原新社长面色如常。

纯子姑且闭了嘴,毕竟到此刻为止,确实没有证据表明颖原就是凶手。

“……在室外操控鲁冰花五号,其实还有其他方法。”榎本沉稳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纯子身上转到了榎本身上。

“比如?”藤挂声音尖锐。

“凶手也可能坐在吊篮上,从窗外观察办公室内的情况。”

“吊篮?清洁用的那种?”

“等等,案发当时,不是正好有人在室外擦窗户吗?”

“可是那种东西,一般人会用吗?”

藤挂、今村与楠木会长接连发问,但榎本依旧如老僧入定般波澜不惊。

“目前推测的死亡时间为十二时五十五分至十三时十五分之间,清洁窗户则是从十三时左右开始的,这两者都不是准确的时间,而凶手很有可能就利用了这段毫不起眼的时间差。此外,吊车和吊篮平时都是随意放在屋顶上的,只要按下配电箱的按钮就能马上启动。遥控器上只有用于控制上、下、左、右移动的四个按键,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很快上手。”

现场一片沉默。

“简直一派胡言,漏洞也太多了吧?”藤挂十分不悦地低喃了一句。

其实藤挂倒也未必是故意刁难。即便死亡推测时间或开始清洁的时间不太精准,也不可能有太多时间留给凶手。再说了,万一被自己的同事撞见不就完蛋了?法庭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说法。

“如果只是单纯涉及可能性的问题,凶手可以站在隔壁大楼的屋顶,用望远镜不断观察这边室内的情况。之所以说这个方法可行,是因为此前发生过的气枪狙击事件,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有所耳闻吧。”

榎本的一句话,让月桂叶的高管们面面相觑,想必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吧。作为秘密泄露者的河村忍,连忙惶惶不安地低下头。

榎本只是单纯利用狙击事件来达到反击他们的目的,其实这个假设本身根本站不住脚。案发当时,社长室的窗帘是被拉上的,玻璃窗上也布满了尘埃。怎么可能站在对面的大楼上看清室内的情况呢?

不过,也许大家都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来推翻榎本的假设,所以听不到任何反驳的声音。

“……好的,那就假设凶手能够站在室外操纵吧。但是我昨天也说过,鲁冰花五号内部植入了严谨的安全程序,根本无法利用它来杀人。”

岩切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或许对他们来说,鲁冰花五号的性能就是一种常识。

“我也认为鲁冰花五号的安全程序堪称无懈可击,基本可以排除一般事故的可能性。不过,你似乎没有考虑到使用者恶意操作的情况。”

纯子指着休息用的沙发,上面横放着一个岩切从研究室带出来的假人,与当时的颖原社长一样,假人的身上也盖着一张毛毯。

“在安全程序的约束下,鲁冰花五号的确不会让抱在手中的人摔落在地,也不会发生撞击事故。不过这其中存在一些盲点。”

原以为在场之人定会追问盲点是什么,岂料现场竟然一片安静。

“岩切先生,请让鲁冰花五号抱起假人。”

岩切沉默地操控遥控器,引导看护机器人前进。只见两只机械手臂从假人的身下穿过后,缓慢地抬起假人。

随着假人被抬起,毛毯也开始慢慢滑下,最终掉落在地。

“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藤挂终于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我们看到什么了?不就是看护机器人抬起了假人吗?”

“是毛毯。”

“毛毯??”

“毛毯滑落了,这就是凶手采用的手法。”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纯子瞥了颖原一眼,他虽然神色如常,但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犀利。

“再严谨的计算机程序,也会与人的判断有所不同。程序只会严格执行预先设定的指令。人在看到毛毯快滑下去时,一定会立刻拉住吧,但鲁冰花五号却根本不会注意到毛毯。因为,安全程序设定的保护对象就只有机械手臂上抱着的东西而已。”

颖原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起来不像是凶手该有的表情。这让纯子感到很吃惊,怎么回事?难道凶手不是他?

“说明白点儿,凶手到底是怎么杀害颖原社长的?”今村开口道。

“可以请您再将假人移回到沙发上吗?”

岩切依言操作起遥控器。鲁冰花五号按照相反的顺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步骤。虽然毛毯还在地上,但假人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案发当时,颖原社长正躺在沙发上睡午觉。凶手通过操控鲁冰花五号,抬起的不只是社长的身体,还包括整个沙发。”

房间内一片哗然:“这可能吗??”

“可以的。鲁冰花五号可以举起最高三百千克的物体,颖原社长的体重不到七十千克,沙发看起来也就四十千克左右……”

说到这里,纯子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把鲁冰花五号的举重上限设计为三百千克呢?虽然有出于安全性的考量,但一般看护服务机构使用的看护机器人,只要具备其一半的举重能力就足够满足使用要求了吧?不过,这个念头刚出现没多久,就被现场的激烈争论所掩盖。

“连同沙发一起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藤挂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看来他听懂了。

“假设鲁冰花五号将沙发和颖原社长同时抬起,那么,此时安全程序的保护对象就不是社长了,而是沙发。所以就算沙发上的物体滑落,程序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鲁冰花五号抱起物体后,可以朝着三个方向倾斜,角度上限在二三十度。将沙发与社长同时托举起来后,只要先将鲁冰花五号移动至办公室的中央,到达玻璃桌上方后倾斜沙发,让社长掉下来,就能让社长的头部位置受到强力撞击。”

鲁冰花五号可将物体举至一百六十厘米的高度,沙发高度约为四十厘米,所以凶手可以让颖原社长的身体从二百厘米的高度掉落下来。玻璃桌高四十五厘米,所以社长身体与玻璃桌直接的高度差约为一百五十五厘米。加上社长的头部曾经动过手术,因此很容易脑出血导致死亡。

不,岂止是很容易啊。从沾上血迹时颖原社长呈头朝下姿势的鉴定结果,以及撞击力度并不强这几点来看,简直就是完全契合。

“岩切先生,可以请您将假人与沙发一同举起吗?”

这次,岩切毫无反应。

“岩切先生?”难道凶手是他?纯子产生了瞬间的怀疑。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岩切叹了一口气。

“做不到?为什么?从重量来看,不是绰绰有余吗?”

“如果您在一开始就告诉我验证内容,我会直接告诉您结果……不过既然都进展到这一步了,我就不用语言说明了,还是实际演示一遍更好理解。”

岩切用大拇指的指腹推动遥控器操纵杆,鲁冰花五号走向沙发。

“先让鲁冰花五号从正面抬起沙发,将沙发拉出,接着转到后方再抬一次。因为从正面抬起沙发的话,假人是不可能落地的。”

“我知道了,我试一次……”

鲁冰花五号缓缓落下机械手臂,机械手臂从沙发底部穿过。

社长室内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这一幕。机械手臂深深地插入沙发底部,所有人都觉得下一步就该做抬起的动作了。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鲁冰花五号居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回答纯子的不是岩切,而是鲁冰花五号:“无法抬起,错误信息No.2。无法抬起,错误信息No.2。”温柔的女声持续报错。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抬不起来呢?”颖原代表所有人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问题在于进深。”岩切接着说明,“鲁冰花五号的机械手臂前端装有带传感器的导向装置。只有在导向装置成功弯曲,牢牢抱住目标物体的情况下,才会进入抬起步骤。所以,机械手臂能够抬起的物体,进深不能超过七十厘米。但这个沙发的宽度绝对大于九十厘米,所以不可能被抬起来。”

纯子被这意料之外的惨败惊得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那么,凶手到底是怎么成功实施密室杀人的呢?

笼罩在巨大压力下的纯子环顾着整个房间。对啊!也不是非得沙发不可。

“等一下。”纯子快速转动着大脑,“就算沙发不行,也可以使用别的物体吧,只要是个平台就行了。我们可以假设,凶手先利用鲁冰花五号将颖原社长移到某个物体上,然后举起这个物体……”

可环顾室内,纯子也找不到一件符合条件的物体。不,还真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玻璃茶几如何?此前我们一直将其视为凶器,说不定这反而成了盲点。或许凶手是先将颖原社长移动到玻璃茶几上,举起来后摔落在了其他地方?”

这一次,纯子搜索的目光转向了硬质平面物体,但并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东西。

“算了。”榎本走到纯子身旁低声说,“很遗憾,这次的验证宣告失败。下次重头再来吧。”

“可是……”

“玻璃茶几应该是不可能用作平台的。如果将颖原社长的身体放在表面光滑的玻璃上,必定会留下一些痕迹。但勘验结果显示,玻璃上除了沾有微量头部流出的血液,没有丝毫其他痕迹。”

“如果凶手清理过桌面,唯独留下了血迹呢?”

反问的同时,纯子发现,自己其实也无法说明另一个问题?——?如果社长是从玻璃茶几上摔落下去的话,那又该如何沾上血迹呢?

“有机会清理桌面的人,应该只有颖原新社长吧,但我认为他不太可能在短短的一两分钟内清理干净。”榎本淡淡地说道,“而且,如果玻璃茶几被用作平台,那凶器又该是什么呢?这次就到此为止吧,再坚持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纯子有些不甘地咬着嘴唇,叹了一口气后,宣布了验证失败。

“那好吧……”

一想到自己刚刚那副名侦探的姿态,纯子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陆续走出办公室的男人们,毫不掩饰地向纯子投来讥讽的目光。纯子的心中霎时被斗志与愤怒充斥,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脸红。

待这些高管离开后,纯子向脸上写满遗憾的岩切道了谢,同时也为自己对鲁冰花五号的怀疑道了歉后,便和榎本离开了社长室。

“青砥律师。”暂时担任新社长秘书的伊藤正在走廊上等着二人。

“给您添麻烦了。”纯子低头道。

“您可别这么说……社长正在高管会议室里等着呢,说是有事相谈。”

什么事啊?纯子和榎本对望了一眼。

“请这边来,社长希望您二位都能来一趟。”二人跟随伊藤进了高管会议室。

“请坐吧。”颖原新社长站着,指着U字形会议桌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

“刚才的事,真是让您见笑了。”纯子低下头。

“怎么会?我倒是十分佩服你的着眼点之敏锐。”颖原微笑着,似乎对纯子的怀疑丝毫没有芥蒂。

“对了,您想跟我们谈些什么呢?”

纯子原以为他会要求自己退出律师团,甚至都准备好反驳的话了。但颖原接下来的话,着实令她大感意外。

“青砥律师,你确信久永是清白的吗??”

“是的。虽然大家一直都认为他是凶手。”

“那么,你认为他清白的依据呢?”

纯子说了忍此前提到的毛毯一事。

“原来如此……不过仅凭这一点……”

“那么,指纹呢?”一直沉默着的榎本,说了专务室的门把手只留有秘书指纹的事。

与此同时,纯子一直在偷偷观察颖原的神情。若他是凶手,听到这话后定会神情有变。但颖原听完这些话,只是单纯有些惊讶而已。

“颖原先生,您现在还认为久永先生是凶手吗?”

面对纯子的问题,颖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实话,我也有些迷惑了。”

纯子有些怀疑地看着颖原,似乎想借此揣测他的真意。

“我继承了岳父的这家公司,自然要尽全力守护它、发展它。所以若真是久永杀害的岳父,我是非常希望能用神志不清来结案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公司的损失降低到最小,也不会对公司上市造成阻碍。”

纯子从颖原的声音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真诚。

“不过,如果凶手不是久永,那就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凶手。这与生意无关,而是事关正义。”

纯子盯着颖原,看起来他并非在演戏。

“我想说的是,虽然藤挂先生已经确定了辩护方向,但我会尽全力配合你们找出真凶。”

“……那就太感谢您了。”

或许是读懂了纯子目光中的疑惑,颖原微微笑了笑:“当然,我知道自己也属于涉嫌对象的范围。所以,我想先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样也能节约我们双方的时间,对吧?”

“您能证明吗??”

“能。首先,我没有动机。”

“是吗?但请恕我直言,前社长一旦去世,您就能继承这家公司了。说您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不过分吧?”

原以为这个问题会激怒颖原,不过对方依旧面色如常:“岳父去年接受过开颅手术。虽然对外一律宣称接受的是未破裂脑动脉瘤结扎术治疗,但实际的病因是脑肿瘤。”

纯子闻言大感震惊:“真的吗?”

“只要去医院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病历知情书。”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术前就知道了,当时是我作为家属接受医院谈话的。而且脑瘤的病灶位置很不好,所以无法完全摘除。”

“那……”

“医生告诉我们,岳父的剩余寿命已经不到一年了。”

确实,他不可能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非要冒着可能断送前程的风险去杀人。单从动机看,颖原雅树的嫌疑确实降低了很多。

“案发当天您曾经外出过,请问是去了哪里呢?”榎本问道。

“我约了人。”

“可以告诉我们对方是谁吗??”

“可以。是个美国投资公司的人。”

颖原递给纯子一张名片,上面写着“Grattan?Capital东京支店长Andrew?Searches”。

“是特意选在年底的周日见面的吗?”

“我们谈的是一些需要保密的事情,那天双方都方便。”

“是在哪里谈的呢?”

“帝国酒店大厅。”

哪怕酒店工作人员对他没有印象,只要谈话的另一方能够为他做证,颖原雅树就能摆脱嫌疑了。

不得不说,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网球鞋底嘎吱作响。

纯子的动作从小拉拍转换成迅速扣杀。

被巨大打击力压扁的橡胶球,以二百千米左右的时速撞向前方墙壁,反弹后又冲向后方的强化玻璃。返回的球被球拍捞起后,再次向左或向右地被弹到墙壁上。

她调整姿势,继续向前方墙壁扣杀。

纯子的飒爽英姿顿时吸引了许多观众,他们驻足在玻璃墙的对面观看。

本来只想做个验证,谁想事态发展偏离了自己的预期,验证现场竟直接发展成了法庭。

沙发底部过宽导致看护机器人无法举起,这谁能想到啊?

纯子依旧满腔怒火。

如今的自己四面受敌。藤挂毕竟是月桂叶的法律顾问,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今村现在是什么态度啊?

事务所刚成立那会儿,他总是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理想,说一定要帮助那些被强权践踏的弱势群体,为他们发声。难道都只是冠冕堂皇的销售话术吗?

蓝色橡胶球再次反弹到眼前,纯子全力挥拍,如拳击手般迅速低头躲开从墙上反弹回来的球。一阵喝彩从驻足观看的人群中传来。

纯子扭头一看背后,发现有几个男人正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像极了在社长室里坐成一排的那些人。

从墙壁反弹两次后飞回来的橡胶球,被纯子用力扣向那群观众。

随着咚的一声,强化玻璃的遮板被震得摇晃,那群男人也被吓得跳了起来。见此,纯子总算觉得舒坦了一些。

发泄三十分钟后,纯子终于觉得内心的烦闷少了许多。在同样的运动时间里,壁球的卡路里消耗量为网球的两倍。疏于运动的纯子感到两腿发颤,摘下护目镜后,脸上瞬间流满了汗水。

在健身房的淋浴室里冲了澡后,纯子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不过她总觉得前方的道路会越来越坎坷。今天受到的心灵创伤,远比意料之中的严重许多。

无奈。此刻的自己很需要得到慰藉。

要是自己有个男朋友,应该会得到一些安慰吧。纯子一想起从前总和自己一起打壁球的今村,就不免泛起一阵酸楚。两人在确定私下无法成为伴侣后就分开了,自那以后,纯子已经单身超过半年时间。

问题不在于自己遇到的总是些品行不端的男人,而在于自己总能很快发现那些男人身上的缺点。其实回头想想,如果用社会上的通用标准来评判,那些男人其实也没那么不堪,但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虽说纯子没有事先预约,但好在美容院里还有单间。

之前去的时候曾有过非常不愉快的经历。那次是躺在一个用隔板隔成若干个小区域的大房间里,隔壁客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飘进自己的耳中。原以为至少能在美容院里得到片刻宁静,哪知道就碰上了这么个拉着美容师聊家常的年轻女子。话里话外可以听出,她是某个大企业的办公室员工,很快就要结婚了,所以特地来店里做个前胸和后背的保养,因为她选了一件露背婚纱。无休止的闲聊内容主要包括了对未婚夫样貌及收入的炫耀,无处可逃的纯子只能被迫听她絮絮叨叨个不停,结果精神压力反而更大了。

纯子选了全套保养。再度冲洗了身体后,穿上一条纸**,披上一件浴袍,在美容**躺下。

她虽然收入比一般的上班族高一些,但还了车贷后其实也所剩无几,也就不能常来美容院了。真是久违的享受啊,在美容师专业的面部按摩下,纯子感觉身心都在慢慢舒缓。

今村曾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过,自己去风俗店其实就像女人去美容院。听到这话时,纯子真是气得想杀了他。但仔细想想,也许这二者还真是挺相似的。毕竟,再也没有比人的双手更能抚慰人心的东西了。虽然纯子对同性毫无兴趣,但她非常明白?——?再没有什么能比女人的指尖更能令人感到愉悦的了。

一个人疯狂打壁球、去美容院做全身保养以及尽情吃巧克力是纯子的三大解压秘籍。虽说怎么也比借酒消愁来得好点儿,但这究竟对身体是好是坏,还真是很难下定论。特别是在男人看来,自己的这些行为大概有些难以理解吧。

但如果不这么做,纯子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毕竟这份工作的压力实在太大。在那些内部工作完全不像外表那般光鲜亮丽的职业中,律师想必是最具代表性的。

纯子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行业内找到好男人。再说了,哪怕真能在工作中结识些男人,大概只有刑事案件的被告人了。

纯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的脑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颖原雅树的脸。

胡思乱想什么呢?人家都已经结婚了。

不对、不对。自己想的并不是这个方面,纯子连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这个案件的真凶。

但他确实不具备犯罪的动机和时机,还有一个尚未经过确认的不在场证明。虽然并非每一个因素都无懈可击,但就现在来说,他确实不太可能是凶手。

而且他在说出杀害社长之事“事关正义”时,言语中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力量。虽然他平日里看上去十分傲慢、冷漠,但不得不说,倒真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至少比今村这种人有内涵多了。

自己倒是还有另一个比较在意的男人。

可想来想去,这个男人似乎也不太行。虽然在看上去应该未婚这一点上,尚且具有一些优势,可内心深不可测这一点,似乎还不如颖原雅树。

而且,虽然自己没有证据,但他很可能是个小偷。

可能是因为自己身边全是那种唯唯诺诺的男人,才会被这种偶尔出现的、散发着危险性魅力的男人所吸引吧。不过,若真和这种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纠缠在一起,想抽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节奏的脚底按摩让纯子非常放松,睡意逐渐袭来。半睡半醒间,她看到此刻在给自己按摩的是一个穿着类似护士服的年轻美容师。

纯子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啊……是弄疼您了吗?”美容师显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连忙停了下来。

“哦,不是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请继续吧。”纯子笑着回答,美容师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按摩。

纯子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刚才为自己做面部按摩的,确实是以前一直接待自己的美容师,但这会儿怎么换了一个人呢?而且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不过倒也不奇怪,术业有专攻,或许每个人擅长的按摩部位不一样,所以做不到“一对一”全程服务吧。

在这里,所有的美容师都穿着相同的工作服,而且每家店都规定了标准的发型和妆容,所以一不注意就会看错人。

那么,自己刚刚为何会那么惊讶呢?

半梦半醒间,突然闪过脑海的想法……

对啊,想起来了。

原来,在思考其他事情的时候,密室之谜也一直在自己的潜意识中蠢蠢欲动。或许,自己在从警察手中拿到那张写得龙飞凤舞的表格时,脑中的无意识部分已经有所触动了。

只是,此刻才终于想明白。

凶手应该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且难以置信的人物。至于动机,自己暂时还没想到。

但若果真如此,就存在密室杀人的可能性了。

纯子拼命想要放松自己,但人一旦进入兴奋状态,哪能轻易压抑住呢?

高层饭店玻璃窗外的新宿夜景,因新宿御苑的一抹绿意,呈现出雅致的庭院式盆景之貌。

看到出现在酒吧门口的榎本后,纯子举起一只手示意。

“我迟到了。”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喝点儿什么吗?”

纯子喝的是一杯带凤梨的热带鸡尾酒。榎本看了一眼,露出一副“这个季节怎么能喝这个”的表情,然后点了一杯琴汤尼。

“榎本先生居然也会穿成这样啊?”

榎本此刻身穿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系着一条蓝银相间的斜纹领带,下身则穿着一条灰色的西裤,最后再披上一件大衣。

“毕竟下班了呀。”

“昨天那套西装,应该是你的正装吧?”纯子语带嘲讽。

“那是工作服,也可以说是我的战袍。”

“工作服我懂,战袍是什么意思??”

“只要仔细观察动物就能发现,深灰色是都市环境内的保护色。尤其到了夜晚,这颜色就像壁虎一样丝毫不起眼。”

纯子听罢,惊得合不拢嘴:“我是不是不该打听你的本职?”

“无所谓的。”

“如果有人问起,你会怎么回答?”

“我可能会说自己是现实世界中的黑客。”

纯子差点儿把口中的热带鸡尾酒喷出来:“……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只要能还无辜的委托人清白,我愿与恶魔做交易。”

“你太夸张了吧。”

服务员端来琴汤尼。榎本在入口之前,先是谨慎地闻了闻香气,难道他曾被人下过毒?

“不过如果你打算约会的话,那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明白,你穿成这样赴约是不想太显眼吧。”榎本这才喝了一口琴汤尼。

“特意让你过来,是想让你听听我关于密室之谜的推理,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榎本点点头:“我看过传真了。”

“那张传真是不是有些难懂?”

“嗯,昨天的传真内容简单易懂,今天的内容,可能就需要你亲自说明了。不过我想,你的思考方向应该是对的。”

“真的吗??”

“这几天,我们已经对密室进行过地毯式搜索,现在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凶手骗过了监控器。”

“是……没错,是这样的。”纯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和你的思路是一样的,我也想到了一种能够骗过监控器的方法,正在思考这种方法的可行性。”

“愿闻其详。”

“就是利用超大张的照片,至少也得是B0大小……”榎本面无表情地默默喝完一杯后,又点了双份续杯。

“走廊上空无一人的时候,基本就等同于静止画面了吧?即便换成照片,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监控器的像素本就不高,录像带又是重复使用的,画质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是啊。听起来似乎有些愚蠢,不过只要照片的尺寸够大,光线够自然,普通的CCD摄像机也许就辨别不出那其实是张照片。”

“真的吗?这么说来,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吧?”

“不过,现在还剩四个大问题。”

榎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引导道:“第一,如果凶手要在监控器前放置照片,就要在案发当天趁着走廊里无人的时候放置。可是这时监控器是处于工作状态的,除非凶手是圣诞老人,否则一定会被拍下放置照片的画面。”

说到这里,榎本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第二,如果保安从一开始看的就是照片,兴许还能被凶手蒙混过关,可是先看现场画面,后来才被替换成照片的情况下,画质一定会出现明显的变化,再怎么不负责任的保安也能发现其中的差异。更何况,警方在检查录像带的时候肯定也会发现。第三,作案后,凶手取走照片时也可能被监控器拍下。最后一点,凶手要在警察到达前处理掉那张超大照片和固定架……”

“不用说了。”纯子伸出手掌,打断了榎本的话,“确实,这四个问题全都具有致命性破绽。我知道了,我收回关于照片的这个假设。”

纯子从挎包中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其中放着一张手写的表格。正是榎本在出门前收到的那张传真。

“真正想听你意见的,其实是这个假设。”

与此同时,榎本也从衣服的内袋中掏出一张被折叠的纸。

“就在我尝试推翻密室依据的时候,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大家会认为案发现场是一处密室,除了监控器录像等客观证据,警方提出的死亡推测时间也对这一判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榎本沉默着点了点头:“警方推测的死亡时间在十二时五十五分到十三时十五分之间,这同时也成了断定现场是一处密室的重要依据。但是,如果将这个时间稍稍往前推,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吧?”

“我对推测死亡时间这件事不太在行。不过,警方的推断可能出错吗?”

“这次从被害人死亡至警方赶到现场之间的时间差只有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一般人都会觉得这种情况下推测的死亡时间应该会比较精确,对吧?但大家都忽略了一个漏洞。”

“漏洞?”

“如果是死后已有一段时间才被发现的遗体,的确可以做到将死亡时间判定在某个区间。可是,如果是刚死不久的遗体,我们是无法以分钟为单位来推测死亡时间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法医无法从尸斑、死后僵硬等表面现象及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等进行判断。”

“可以是可以,不过也只能通过测量直肠内温度来确定。但哪怕在冬天,体温下降的速度也不过每小时一度左右。而且死后两三个小时内,体内尚未到达热平衡状态,体温下降的速度也就更缓慢了。除此之外,体温本就存在个体差异,室温、穿衣等条件也会对体温产生影响。所以下午十二时五十五分到十三时十五分的这个推测死亡时间,很可能是基于相关人员的证词而大致确定出的数字……换句话说,如果其中有人故意说谎,那么实际的案发时间,就很可能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误差。”

灯光太过昏暗,二人很难看清纸上的文字。不过服务员端来续杯的琴汤尼时,榎本的目光依旧牢牢地停留在那张纸上,于是纯子也将目光投向手里的表格。

“……首先,这张表上记录的时间都是准确无误的吧?”

“这是警方提出的数字,理论上是不会错的。而且录像带上的记录也是精确到秒的。”

“你还没见过录像带吗?”

纯子摇摇头:“警方已经明确表示过,哪怕是律师的要求,也无法提供他们手中已经掌握的证据。看样子,只能在检察官正式起诉久永先生后,通过提交确认证物的申请来查看录像了。这对被告的防卫权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这张表格还是我费了老大功夫才弄到的。”

纯子用鸡尾酒润了润喉咙后继续说道:“……三个人进出办公室的顺序如这张表格所示。首先是河村忍离开秘书室后进入专务室;接着伊藤宽美进入社长室,松本沙耶加进入副社长室;河村回到秘书室;伊藤离开社长室后,河村又去了一次专务室;然后松本、河村依次回到秘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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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都快被榎本盯出洞了。

“你怎么看?”

“嗯……三间办公室是相连的,所以三个人都有作案的机会。问题是,她们的停留时间都非常短暂。如果这张表上记录的时间是正确的,那么停留时间最久的松本沙耶加也不过区区十八秒,除了职业杀手,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束他人的性命。”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为了不让自己的得意显露出来,纯子啜了一口鸡尾酒,“你觉得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

“这真难倒我了。问题是,我们甚至不知道凶手究竟是如何杀害社长的。以最极端的情况看,假设凶手的行为仅限于走进办公室、拿起凶器、用凶器杀人、走出办公室这几种,也许真的可以在十八秒内完成。不过这些只是纸上谈兵。”

“那假如留给凶手的时间有四十多秒呢?是不是就能勉强完成呢?”

“这就难说了。”

看到纸片上的印刷字后,榎本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

“土性骨剧团,新春倾情大公演,《圣艾尔摩的圣痕》……这是什么?”

“松本沙耶加加入了一个小剧团,这是他们的演出剧目。她违反公司规定在外兼职,这次似乎拿到了主演的角色。我昨天找她买了张门票。”

“那你说的灵感是?”

纯子不紧不慢地喝完了鸡尾酒:“我有个大学时期的好朋友,现在在一个小型杂志社担任编辑,对那些小剧团十分了解。我打电话问她这个剧的内容,她立刻就告诉我了,据说这个剧很受部分观众的喜爱呢。”

“说的是什么故事?”

“这是个发生在豪华客船上的故事。船上的乘客包括通缉杀人犯、追捕杀人犯的警察、一对盗用巨款后私奔的女同性恋、想找机会自杀的工厂老板、通灵的女高中生……你想听故事简介吗?”

“不用了。只要告诉我,你的灵感是什么就可以。”

“好的……剧中共有三十多个角色,可是只用了不到十个演员。”

“也就是需要一人分饰多角。”

“是的。而且演员需要躲在一个观众看不到的角落里迅速更换服装和造型。换句话说,这个剧的看点就在于迅速换装。”

纯子说着从透明文件袋中抽出另一张纸,放在桌上。这张纸与方才那张基本相同,只是删除了三个秘书出入办公室的用时,另外加上了一些文字和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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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河村忍于12时34分52秒进入专务室,那个看似中途先离开后再进入专务室的人,其实并不是她,而是由伊藤伪装的河村。接着由松本伪装伊藤,制造出9秒钟的空白时间。这段时间内,真正的河村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专务室。”榎本看着表问道。

“对,若果真如此,那么她就能在社长室内待上整整42秒。或许这就是事先计划好的杀人所需时间。”

“所以,这三个秘书其实是同伙?”

“对。这是一起由三个秘书合谋的共享时间谋杀案。”

榎本听得瞠目结舌:“关于第二次进入专务室的原因,河村忍是如何解释的?”

“她说落下了几份需要让专务批示的文件,所以又折回去了。不过,对秘书来说,这种借口一般不会被人识破吧?我想问的是,这种手法在现实中具备可操作性吗?”

“这个嘛……虚拟世界里倒是常出现换装,但在现实世界中操作,我觉得还是相当有难度的。”

“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她们三个有与生俱来的优势。”纯子身体前倾继续说道,“三个人的身高都在157~163厘米,胖瘦适中,穿的高跟鞋也都是偏黑色的相似款。仅通过监控器画面应该很难分辨出她们,只能通过服装、发型和眼镜来区分。如果她们再刻意模仿对方的姿态和走路姿势,应该就能成功躲过所有人的视线。”

可以看出,河村忍不戴眼镜,留着一头短鬈发。案发当日,她上身穿一件衬衫,外面套着针织背心,下半身穿的是一条长度及膝的裙子。走路时步幅较大,昂首挺胸。

松本沙耶加也不戴眼镜,留着一头发尾微翘的短发,案发当日身穿一套裤装西服。走路速度慢,微微有些内八。

伊藤宽美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戴眼镜的人,扎着长度中等的马尾。案发当日身穿一套宽松的裙装西服。走路时步幅较小,但速度很快。

“只要准备好几乎完全一样的服装、眼镜和假发就可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可是,就算监控器的画面很模糊,拍到脸部的话也一样会被发现啊。这三个人在长相上毫无相似之处吧?”

“这就是整个手法的巧妙之处了!”纯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叫来服务员后点了一杯侧车鸡尾酒。

“仔细看这张表就能知道,绝对不能暴露面容?——?需要换装的时间点其实只有A、B、C这三处。其他的五个时间点都可以毫无顾忌地露出真容。A和C位于专务室前,B则位于社长室前,这一计划的精妙之处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

“设置监控器的目的,是为了查看三间办公室的入口吧?所以,中间的副社长室门口就是监控的聚焦处。而监控器与专务室之间尚有一段距离,拍摄下来的人物表情或姿态也就没那么清晰了。只要背过身,或稍微拿文件遮挡一下,就能轻易蒙混过去。如果是社长室门口,只要在经过那里时尽量贴着墙壁走,从监控器的正下方走过去,应该就不会被拍到脸部了。”

“可是,监控器是能够自动对焦的,再说了,这种走法不是很奇怪吗?更何况她们必须在短短的六七秒钟内完成那么复杂的换装,难度是不是太大了些?”

“这有何难?全程总共只需要换装四次即可,而且松本沙耶加一人就占了三次。对于她这位快速换装舞台剧的主角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纯子一脸期待地看着榎本,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很平淡。

“嗯。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若真是这样,那些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是消失的凶器。她们不仅能自由进出社长室,其中两个人还曾离开过大楼,处理凶器应该不难。此外,门把手上只有河村忍一个人的指纹,也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不过……”

“除了这些,社长如何被下了安眠药的问题也能找到答案了。若她们三人真是凶手,不就能轻而易举地在午餐后的咖啡中下药了吗?至于她们说的喝掉剩下的咖啡这一证词,也就可以忽视了。”

“你不认可这个假设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不觉得这会是真相。”

“理由呢?”纯子继续追问。

“首先,她们只是三个普通的上班族,冒着走钢丝般的巨大风险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其次,对人行动的衡量,与对机器人动作的研究有很大差别。哪怕时间从十八秒延长到四十二秒,从心理层面来说,一个普通人也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掉一个人吧?”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纯子喝了一口侧车,榎本的话让她轻松不少。其实,她自己也非常不愿意对同样身为女性的秘书起疑心。或许,纯子也很希望榎本能浇灭自己心中的那团怀疑之火吧。

“青砥律师,你听说过切斯特顿写的短篇小说《隐身人》吗?”沉默片刻后,榎本突然开口道。

“看过,我也曾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只不过不太记得故事内容了。”

“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公寓内被杀。案发当时,通往房间的楼梯及道路上都站有监视者。可凶手不仅能自由出入房间,甚至还顺利地带走了尸体。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呢?这就是贯穿整部小说最大的谜团。”

模糊的记忆逐渐苏醒。那个凶手,好像是……

“你觉得这次的凶手也使用了类似的手法?”

“不。那个方法在现代的日本根本行不通。”榎本将琴汤尼拿到嘴边,“不过,这部小说倒是让我联想到了这次的案件。凶手想要进入社长室,就必须从监控器前经过,那就一定会被查看监控画面的保安看到,同时也一定会被留在录像带中。但凶手都成功躲过了,这不就是现实版的《隐身人》吗?”

纯子也想起了那部十几年前看过的小说。

“说起来,布朗神父的助手弗兰博,不就是个金盆洗手的江洋大盗吗?”

“这个情节可以忘掉!”榎本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最让我感到神奇的,是《隐身人》中的那位被害人。他也曾通过开发家用机器人赚了个盆满钵满,甚至案发现场也出现了机器人。”

这简直就是对现实案件的预言啊。这可是一部九十多年前的小说,作者切斯特顿在那个年代就使用了如此异想天开的设定,真是难以想象。

“等等,我一直都觉得凶手其实已经被人看到了,只不过借助巧妙的伪装没被发现。而你认为没有人能看到凶手,对吗?”

“是的。”

“这要如何做到?难道凶手穿着天狗的隐身蓑衣?”

“据说美国已经开始研究军事专用的隐身外套了。”

“如果一个从科学角度来看不可能消失的东西消失了,那问题就应该出在看的那一方。如果看的那个人没有看到本该看到的东西,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别卖关子了,凶手到底是谁?”

榎本静静地看着纯子:“昨天晚上我就在想,凶手会不会是泽田正宪呢?”

“……泽田??”纯子一脸疑惑。

“案发当天值班的保安,也就是查看监控器的人。如果是他,就完全有能力换掉录像带。但是今天我用同样的机型做了一次验证,发现很难在不留下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修改录像内容。”

“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是无信号检出功能。监控器的传输画面一旦中断,那栋大楼的录像机和Frame?Switcher就会发出告警的声音,屏幕上也会显示中断前的静止画面,并不断闪烁‘VIDEO?LOSS’(画面丢失)的字幕。无信号检出运行后必定会留下关于监控器编号、日期、时刻等要素的告警记录,且无法被消除。”

“所以呢?”

“录像完成后,如果想修改录像带的内容,就需要用到专门的设备,还得花不少时间,所以这个方法不适用于本案。因此就只能在录像中的某个时间点,将其切换为事先准备好的其他录像。但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先切断监控器传来的画面。虽说如果可以事先做好对电缆分支的工作,的确能实现画面的瞬间切换,但警方那边传来的消息显示,电缆是完好无损的。所以,除非凶手先拔出BNC插头再切换,否则一定会触动无信号检出功能。”

纯子很惊讶,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其次,就算凶手真的成功做到了这一步,但录像带上的时间变化是根本无法伪造的。在西侧走廊尽头的外部楼梯门上,有个采光用的毛玻璃小窗,白天时阳光会从这里照进来,走廊上的阴影长度则会随时间、季节等因素产生变化。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警方了,对方表示没有在案发当天的录像带中发现任何异常。”

“看起来,你在警方那边也有点儿脸面嘛。”纯子语带讽刺。

“可这不就表示,到头来,我们依旧没有任何进展?”纯子非常失望,拿起侧车一饮而尽。

“那倒未必。你方才的话倒是给了我重要的提示。”

“提示?”

“我觉得,凶手在打造密室时,用的应该是偷取时间的手法,虽然与三位秘书快速换装的手法略有差别。”

“偷取时间?”纯子听得目瞪口呆,想继续追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行了,别吊我胃口了,赶紧告诉我吧,你是不是猜到凶手是谁了?”

“嗯。”榎本微微一笑。

“或许,是圣诞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