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师的连环套

一个月后……

哦啊……一声长长的呵欠,被窝里的帅朗伸着懒腰,看看时间,七点多了,翻翻手机上的日程,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想了想今天要干的事,先去飞鹏饮业溜达一趟,到李秘书手里淘几张票;然后……然后是不是得回家一趟呢?帅朗有点踌躇,老爸电话通知了,让他赶紧滚回去,铁路局招工已经开始,内部子弟有名额,没准儿有戏。招的什么工呢,一种是乘务员,就在火车上检票带打扫卫生的那种;另外一个工种是道班工,就是坐着机车清轨的那种。以帅朗现在的身份,听这类月薪不过两三千元的工作几乎是玩笑,要是老爸知道自己现在身家多少,估计得吓出心脏病来,对于究竟怎么回复老爸这番好意,实在让帅朗很为难。

厨房里,“滋啦”响了一声,煎鸡蛋的声音……声响把帅朗从臆想中拉回到现实里。现实是什么,现实是身处的地方是雷欣蕾的家,现实是现在就睡在雷欣蕾的**,一室一厅一卫的单身公寓,条件比哥几个东关租的民房好上不少,有时候,男女之间突破底限就没有下限了。这个月大部分时间帅朗都鬼混在这里,大部分工作就是俩人混在一起,除了差个证,基本和两口子没什么区别了。

“起床呀,懒虫,我还要去上班呢……别睁开眼就抽烟啊,再抽把你赶出去……”

门口伸出来个脑袋喊了句,是头发散乱、披着罩裙的雷欣蕾,听着像威言恫吓,不过看到光着上身的帅朗却是媚眼如丝,笑了笑,旋即关上门,忙着去准备早餐了。

帅朗龇着白牙嘿嘿笑着,那是一副喜极了乐歪了的表情,虽无夫妻之名,可却有蜜月之实。帅朗懒洋洋地起身穿着衣服,这些日子连早起锻炼的生活习惯也改了,每天懒到送雷欣蕾上班走了再继续睡个回笼觉,不是真懒,是累呀……晚上很累呀,虽然他也知道应该节制,可俩人搂一块儿,搁谁,谁能节制呀?

穿上了衣服,拉开被子晾着,抚着枕巾时,随手捻起了枕上的一缕长发,正要扔时,又小小翼翼地放好,掖在床下,满床褶乱的床单,尚能看到昨晚云急雨骤的痕迹。帅朗干脆抽了床单,从柜子里翻出新的铺上,对了,本月工作里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项:洗床单。

大致收拾了一通,帅朗从卫生间里清清爽爽洗漱出来时,早餐已经摆上了餐桌。局促的空间,更容易感受环境的温馨,简约的小玻璃餐桌,一碟咸菜、一碟炒鸡蛋加上一盘清炒的白菜,黄黄白白煞是好看,坐着拿勺喝粥的雷欣蕾更好看,慵懒的妆扮,闲适的表情,貌似居家的少妇。每每看着帅朗时,总是眼睛先笑,然后抿着嘴,唇线轻轻延伸,好似一种很惬意的笑容,这个微笑最动人,总让帅朗有种已经成家娶老婆的错觉。

“坐下吃啊,天天看我也不嫌烦呀?”雷欣蕾笑着,斥了帅朗一句,把碗勺推了推,帅朗拿到手里,挹着粥吃着,偶尔还看着。雷欣蕾边吃边斥道:“你不能老这么不务正业啊,上午睡觉,下午不是打牌就是钓鱼,晚上喝酒,喝醉了就来骚扰我……你有点追求行不行?”

帅朗对于女人的唠叨倒不反感,但肯定也听不进去,笑着回道:“有追求为什么?还不就薪水高点儿,工作好点儿,过得舒服点儿?吃着喝着钱就挣了,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吹吧啊你,你能挣多少?现在倒好,生意都撂下不管了。”雷欣蕾像在警醒帅朗,而且不止一次了。这么正色提醒,帅朗却又乐了,放下勺子,深情款款地盯着雷欣蕾,然后很深情地说:“要不你别上班了,我看你内外一起当家做主的欲望很强烈嘛,以后生意你当家。”

雷欣蕾咽着软软的稀粥,貌似被噎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帅朗,然后眯着眼透着几分笑意,怪怪地笑了笑,一指戳走帅朗凑上来的脑袋,很言不由衷地说:“谁稀罕当你的家。”

“嗨,那你可想好了啊,我可是第一次主动表白,愿意接受管理以及管束,咱们可从同学发展到同居了,你不准备赖上我?”帅朗笑道,既像挑逗又像引诱。只不过每每这么说,雷欣蕾都没有什么有关未来的表示,这次也一样,仍然保持着那副独立女性的架势,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小鸟依人的意思,不过越是如此,越让帅朗觉得这份喜欢弥足珍贵。

细嚼慢咽着,快吃完的时候,雷欣蕾像想起什么来了,提醒帅朗今天有货到,帅朗只是嗯嗯应声,不当回事,这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让雷欣蕾很不满意,又指点着帅朗额头提醒道:“景区生意虽然不怎么样,可也算个生意,八月下了一周雨,生意本来就不好,那儿竞争又激烈,再把其他生意也黄了,你就哭去吧啊。”

“没那么容易……”帅朗不屑道,“这生意可不是谁都干得了的,饮料市场从现在到冬季就要开始萎缩,很正常。工艺品嘛,咱们供货的十二家,设计模具又是你亲手做的,谁想仿制,可没那么容易,就算仿制得了,他也卖不了,就算进得了景区,他们也未必招得到咱这么多销售人手。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催催他们每天的入账……呵呵。”帅朗很得意地说着。现在他也有这份跩的资格了,景区生意的走势很平稳,辛苦的时节已经过了,现在算收利的时候,可不就该无所事事了。“算了,不说你了……我上班去了……”雷欣蕾手抚过帅朗的脸颊,匆匆进了卧室。少顷从卧室出来,却变成了庄重、俏丽的工装打扮。帅朗回过头问道:“要不我送送你。”

“算了,你开那车还不知道怎么来的,省得我看见交警腿软……”雷欣蕾说了句,开着门,回身给了个再见的笑容,关上门了。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是从温馨和惬意中开始的。人一走,就剩下帅朗一人了,优哉游哉地吃完,收拾了碗筷,草草打理下形象,锁门下楼,到了楼门口摁摁车钥匙,一辆黑色的奥迪鸣着警报。对,这是帅朗新买的车,在这个遍住工薪一族的单身公寓,很扎眼。

车倒不一定能吓住谁,不过说出来只花了三万,一准能吓住人,是黄国强开黑车那帮哥们儿倒腾回来的,搞了个套牌,这么能彰显身份的便宜货,帅朗还真觉得划算。到了车前,优雅地开门,上车,从车位倒出来,鸣着喇叭,和门房的小保安打个招呼,自打给保安塞了两条烟之后,就算半夜来这儿,保安都是立马开门,不带含糊。

这类车上路得小心,帅朗拉过雷欣蕾两回,不过自打见了交警帅朗急火了开着车乱窜之后,雷欣蕾连他的车都不怎么敢坐了。帅朗想想这妞处处小心谨慎,为自己着想的样子,每每总觉得有点亏欠了她一样,所以也格外呵护她。

生活对于帅朗似乎已经揭开了新的一页,每每憧憬未来的生活,帅朗总是充满了希冀,有时候坐下来细想,觉得娶了雷欣蕾成个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毕竟记忆中除了老爸的粗暴就是四周的冷眼,从未感受过来自异性的关怀。对于雷欣蕾的迷恋,已经渐渐取代了心里深藏的那个俏影。

好长时间没想起那个女人了,在身边能感受到的依恋和想念中的温存之间,该怎么取舍,帅朗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从龙湖区到北郊十几公里,帅朗凭着记忆绕过了几个经常有交警盘查的路口,开着貌似崭新的坐驾驶上了外环路,远远看到飞鹏饮业的标识时,心情放松了。车驶到了大门口,帅朗放慢了车速,很慢,因为他看到了一群人出来,有认识的人……心蓦地泛起狐疑,干脆不走了,停到路边,架起望远镜远远看着。

这玩意儿帅朗出行必备,还是高倍数的,有时候看远处的美女,有时候看路边不显眼的交警。此时镜片里反馈回来的面貌确定了他的想法,那个认识的人是华辰逸,汽贸老总,华夫人也在,之后出来的是林鹏飞,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说说笑笑的七八个人,四辆车,不过人群中还有个熟悉的面孔,是王修让会长,就是那位给古清治当托的老头儿,有玄学会长的身份。

“这个老托,不会又骗谁来了吧?”

帅朗见那四辆车中有三辆是奔驰,两辆轿车一辆越野车,倒是林鹏飞的奥迪看不入眼了,不用说都身家不菲。此时帅朗又开始怀疑那个玄学老头儿又准备憋什么坏水了,像林鹏飞、华辰逸这类人可好骗了,甚至根本不用骗他们,把他们拉出去应个景都能骗倒其他人。

人走了,帅朗狐疑了片刻,驾着车进了飞鹏饮业大院,下了车径直上办公楼层,敲响了李秘书办公室的门。一进门,李秘书一翻白眼,继续低头写着什么,随意问道:“又来了?”

“嗯,来了……怎么,您不欢迎我呀?”帅朗厚着脸皮,胳膊支着靠在办公桌前。天天和林总在一起,帅朗这身份自然入不得秘书眼里了,李秘书拉着抽屉拿了两张票拍到桌上:“忙四季度计划呢,别捣乱。”

“咦,怎么才两张,还有两期呢,两张怎么够?”帅朗拿到手里,不乐意了。

“最后两期林总自己要去看看,能给你匀出两张就不错了,刚开始没什么看点,越往后好东西越多,听说有个汉玉瓶都炒到三百多万了,林总和一帮朋友也准备去观摩观摩……”李秘书头也不抬,写着几行标注,半天才顾得上抬眼看看帅朗,“喂,不能太贪心了啊,这一个月林总的票都被淘走了……”

“OK……那您忙,陈秘,改天请您出去……”

“得了呗,你是有事光卖嘴皮,正经没见一回……”

李秘书不理会帅朗的客套了,帅朗开了个玩笑出了办公室,走了几步,想着已经在这里荣升销售经理的杜玉芬,循着找到了她的办公室,敲了敲却没人,打电话又怕打扰人家,干脆下楼来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彼此的交集是短暂的,寻找一种自我的生活方式才是长久的。其实现在的生活方式帅朗倒挺满意的,有点小钱花着、有个喜欢的人想着、有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再有个安乐的小窝,足够让人生活得心满意足了。其实想想,就算追求再高,理想再宏伟,即便全部实现了,对于男人来讲,还不就是要这样的生活……

帅朗出了公司大门,驾车上了路,思谋着先到凤仪轩给盛小珊两张票,再多没了,谁让票紧张呢?交代了那里,回头还得回家一趟,别让老爸急火了开着警车找上门,那可难看了……只不过这事实在不好回拒,老爸的观念是靠着大树好乘凉,靠着公家好吃饭,回家估计又是一通大道理,再怎么说也是公家两千元工资发到老,死还有十个月抚恤金,比做生意挣一百万元都强。

“哦哟,这跟爸怎么说呢?”帅朗为难地自言自语着,要搁半年前,没准儿就胡乱上个班得了,可现在,实在觉得那种生活方式一点儿都不适合自己。偏偏又觉得没法拂老爸的一番好意,要不就只能胡乱应个卯,去上个班了,反正吃闲饭的多了,就是不知道好办不好办。

想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看是罗嗦的,估计又是请教生意上的事,放到了耳边,只听了一句话,帅朗的心思一动,车打了个趔趄,跟着扔了手机,急速来了转弯,直朝景区驶去……

坏了,电话里罗少刚火急火燎地汇报了句:“快回来,工商和文化的把咱们窝端了,程拐的一车盗版杂志全给抄了……”坏了,一车有多少,帅朗心里有数,足够把程拐抓进去判两年都不冤,即便不抓,查到谁头上,罚谁个倾家**产那算是轻的……

坏了,大意了,这几样生意不能挤一块儿,咱那到货的工艺品可都是现结算,连税都没交过……

坏了,坏了,帅朗猛拍脑袋,这些玩意儿都是三无产品,小厂家是悄悄出货不上账,卖家是出手成现金,各挣各的,不查没毛病,一查都是问题……

坏了,坏了,哥那店,连工商注册和税务登记都没来得及办……

帅朗一路急驰着,直接从高速路直达五龙村,到了村口,“嘎”的一声急刹车,果真是坏菜了,菜坏得还很厉害……

熙熙攘攘,比赶庙会还热闹,路边就有不少人围观着,村口山寨加工厂此时围了几十个人,进进出出都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搬着院子里的东西……这叫查抄,和在机场路捅了人家那个窝点景象基本雷同。

“死程拐,把老子害惨了……”帅朗暗想着,趋步慢慢向窝点走去。

“惨了……连老子订的货也要查抄……”帅朗走了离房子不远的地方,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

院子里堆的成件的无标识纸箱包装,正被几个穿工商制服的人往车上搬着,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开了两辆货车,吆喝着,把里面的门封了……另一位对着围观的村民解说着,根据群众举报,我们依法查抄这个制假贩假窝点,希望有知情人积极举报货主啊……听得帅朗心虚得步子都不敢往前走了,不少村里人看到帅朗了,眼珠子转悠着,都没吭声。

帅朗正在心里无着的时候,又乱了,一拨人从货厢车里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罗少刚,挥着拳头,一群二杆子后生直朝查抄的队伍冲上去了。

“放下,把我们东西放下……”黄国强在喊。

“我看谁敢拉,不想活了……”罗少刚在喊。

“搬下来,兄弟们,搬……”老皮手下的人在喊。“打打打,干死他们这帮土匪。”还有位卖盗版的在喊。

人潮一下子把十几个人的查抄队伍挤进了院子,尔后有人爬上车,呼啦往下推东西,跟着“泼啦啦”一阵脆响,帅朗心痛如绞,玻璃制品都成渣了……

对峙起来了,叫嚷起来了,有人带头,村里人也闹起来了,自然都和闹事的站一边,指着被堵到院子里的查抄队伍叫骂,还有在这里做工被赶出来的几个老娘儿们,断了财路了,拍着大腿骂得还不过瘾,随手拾着地上的石头蛋蛋、土坷垃垃、鞋帮底子,朝查抄队伍就干过去了……

“坏了,要出事……”

帅朗心里一急,快步奔上来了,挤着人群高喊道:“别打,别动手……都住手……听我说……”帅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门口,一扬手臂,空中纷纷乱飞的武器立马停了……哟,领袖来了,都等着发话呢。不料平时颐指气使的领袖今儿蔫巴了,一挥手说的是丧气话:“大家都回去吧……人家依法执法,有什么好看的,阻挠人家执法,这是不对的……

我看谁还扔呢……你们,下来,滚,滚远点儿……”

几声叫嚣,武器一停,帅朗又奔到车前,把车上推东西的俩后生拉下来,推进人群里。罗少刚火冒三丈,刚上来,帅朗一把,拧着胳膊,来个擒拿动作,附耳小声厉斥道:“快走……你想找死呀?穿制服的敢打吗?回店里把东西搬走,门关了……”

说着踹了一脚,把人踹到人堆里了,十几个闹事来的,看着当家的发话,倒也不敢强自出头,四散着,跟着罗少刚一溜烟窜了。帅朗扬着手臂在人群围成的弧线圈里挨着撵了一圈,不时给认识的人说着小话,一会儿工夫,人群倒避让开了一片空地。总算没打起来,被挤进院子的查抄队伍这才壮着胆子出来了,盗版全被装车了,货拉了一半,正不知道是不是继续的时候,路面上响起了警报声音,警车又带着四辆标着“工商执法”字样的面包车来了。这下胆子壮了,又是十几人的队伍,都是景区派出所和工商所的,查抄的看样子是兄弟单位,胆子壮了,吆喝着继续装车。这边有位带头的男子迎了上来,拉着景区派出所白所长的手谢了一番,直说刚才真惊险,差点儿打起来,亏是村里有位懂法的拦住了……

“谁呀?得好好表彰表彰,现在群众的觉悟高了……”白所长打着官腔。

人呢?查抄队伍带头的回头再一找,人不见了,纳闷上了:敢情做好事的,都喜欢不留名……

“散了啊,散了啊,这是区工商局、文化局的统一行动啊……是为了净化景区的文化市场,查处假冒伪劣,谁也不准闹事啊,你们几个后生,还看什么呢?我可认得你啊……今儿谁闹事,回头可得到派出所说话啊……”

白所长对着围观的群众,义正词严地嚷了几句,把几位瞅空儿跃跃欲试的后生训斥了一番,好歹把人又撵散了一批,不过走的人也听明白了,所长的话在暗示着,这是区里统一行动,不是景区派出所和工商所跟大家的钱包过不去……

装车、贴封条、录像、清点……又来了一辆车,连现场都给录走了,一旁看着现场的白所长也有点心疼,悄悄地踱到远处,拨上电话了……

“小帅,你又招惹谁了?”电话里,白所长问着。

车里的帅朗莫名其妙,愕然回道:“没有呀,我这个月连门都没出。”

“不是你,就是你身边的人啊,今儿是区文化局、工商局和技术监督局直奔着你们就来了,还到派出所要求协助,我们还没动,人家就把你们给端了……这可是区工商局一位分管市场的副局长亲自带队,你一准把哪个不能惹的人物惹了……”

电话里,白所长说着自己的分析,一直以来,在景区,帅朗第一站混的就是景点管委会里的一位主任和这位白所长,现在看来,这两位对此事挺上心,问题主要还是归咎在帅朗这个惹事的身上了。不过越这样说,越让帅朗一头雾水,不太相信地说:“不可能呀?我算哪根葱?还劳局长亲自来?”

“得……得了,甭废话,让折腾盗版书那胖子赶紧滚蛋,你等我电话,我看看主事的是谁……”

“喂,白叔,您给看看找谁去,把我那货要回来,十几万的货呢……”

“你快拉倒吧啊,能不往下查你们就不错了,还想要东西,你那是什么东西知道吗?三无产品……”

“景区不都卖这玩意儿,管委会让我们推销的景点图都是盗版的……

嗨,白叔……”

帅朗正说着,白所长蓦地挂了电话,搞得帅朗好不郁闷,先前的担心全部应验了,应验得这么准,这么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帅朗放了电话,发动车继续往前开,已经脱离了五龙村的视线,正往高速路口的方向开,几个兄弟都聚到那儿了。对了,帅朗又想起了让他脑麻的事,现在是十点多,这个时间,恰恰是兄弟几位分赴各景区上货的时间,查抄的队伍几乎是**直捣窝点了。

惹谁了?帅朗的脑海里掠过不少人,推销饮料的小批发商被咱赶过,兜售工艺品、纪念品的小贩小商,被兄弟们撵着追打过;还有景区同时做生意的商家,免不了有眼红饮料和工艺品生意的主儿,哪个人都可能成为潜在的敌人。

这下跟头栽大了……帅朗计算着损失,八月因为天气原因,饮料销售和前两个月差姥姥家了,各式工艺品的销售也和上个月差了不少,本来就不怎么景气,这下子雪上加霜,赔上一批十几万元的货,那可真是结结实实把真金白银扔水里打漂了。

人无百日好呀,刚顺溜了两天就栽跟头。帅朗驾着车匀速行驶在村路上,掠过眼前的山林、村道、水塘和远远的黄河,这个让他摆脱失业贫穷的地方,此时的美景也在眼中蒙上了一层灰色。

路转回头时,看到了几位兄弟,都在货厢车前等着,罗少刚、黄国强、老皮围上来了,还有位没围上来的,如丧考妣地席地而坐。一见帅朗,眼泪哗哗地,边流泪边拍着大腿哭丧道:“赔死我了……五万册呐,全给端了……哪个全家死绝的王八蛋捅了老子了,辛辛苦苦几个月,又回到解放前了……”

帅朗几步站到程拐面前,无言可慰了,对于盗版,这哥们儿是矢志不渝,屡查屡卖,几起几伏,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回被文化局抄了都这德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一场,回头还是重操旧业。你看这会儿,一手抹着鼻子、一手拍着大腿,要多凄楚有多凄楚,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说起来,出事这是导火索,现在连帅朗也不好意思再往程拐伤口上撒盐了。

帅朗不撒,那几位可不饶了,罗少刚气没处发,“嘭”地踢了程拐一脚,骂道:“你去死吧,整盗版,把工艺品也封了,都他妈受你连累了。”

“就是,那两车货可刚卸,帅朗赔了不少……”黄国强也踢了程拐一脚。

正哭丧着的程拐不哭了,一抹鼻子,站起来叫嚷道:“你们没赔,你们不心疼……平时你们好像没卖,没挣钱似的,挣钱时候怎么不说连累,看着我倒霉,你们还高兴是不是?”

得了,外患未除,内讧先起,三个人你骂我一句,我推你一把,互相埋怨着,老皮上来拉着这哥仨,示意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没吭声的帅朗。此时才想起了,这儿还有个更背的,三人面面相觑,蹲到帅朗跟前,默不作声地看着眉头打成结的帅朗,有点替帅朗难过了。

“别看我。”

半晌,帅朗吸吸鼻子,打掉牙往肚里咽,说了句:“今天的两车货值十六万七……白所长说了,他们事先根本不知道,是区工商局和文化局来人查的,直接奔咱们住地去了……”这才叫赔大发了,一边是盗版,一边是三无产品,真被工商揪着,那是一堆麻烦事,别说要货了,不罚你就算好的了。

苦呀……这才知道什么叫苦,比苦菜花还苦,程拐不闹了,罗少刚吧唧着嘴,黄国强一脸难色,老皮不知道怎么安慰帅朗。大伙儿跟着帅朗一起干的,现在领头的眼看着要栽个大跟头,以后怎么样可不敢想,这个难关能不能过去都两说。

又过了半晌,看几个人都一筹莫展地盯着自己,帅朗不能装蔫了,安排着说:“程拐,老办法,你先躲一段时间,把你那帮卖盗版的都打发走,风头过了再说。”

程拐一听,苦着脸点点头,有点痛不欲生地抹了把鼻子。

“罗嗦,老黄,你们通知一下明天的配货改地方,就直接在停车场,村里那地方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用……饮料生意是好不容易盘下来的,虽然销量滑坡,可总比没有强,这生意不能丢了。”帅朗又道。

老黄和罗嗦点点头,接着帅朗又安排老皮收拢手下那帮子扛饮料卖货的,到村里找其他地方暂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能保一点儿算一点儿,否则就只能全部撤走了。不过在场的人也心知肚明,旺季过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连续滑坡,到了秋后入冬,销售连旺季的两成都赶不上,到时候同样要裁减一部分帮手。

几个人应着,看帅朗如此发愁,都没有走。半晌,老皮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帅朗,不是有人故意整咱们吧?要不不能捅得这么准嘛……”

“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肯定是。”

帅朗愁过了,反倒安静了,安静了,能想到的问题就更多了,他看着众人解释道:“程拐批量存货每周就一次,今天大批量货刚来就有事,能有这么巧?哪怕再晚一小时,就能分出去三分之一……就这么巧,刚来就被端了?还有,我这批订货也是今天刚到,不能挤一块儿,正好都给端干净了吧?”这个简单的问题,谁都能想明白,帅朗奇怪地挠着脑袋自言自语:“你们说有人背后举报我相信,可没见过工商、文化和技术监督这么上心呀?景区一二十家商铺,货架上一多半都是假冒伪劣,怎么就跟咱们过不去……就有人想接咱们的生意,也不能这么快呀?”

帅朗狐疑地踱着步,那几位面面相觑着,罗少刚突然想起什么来,提示道:“不是那个卖脉多假饮料的吧,被咱们赶出去的那家……”

程拐立马接口了:“不可能,你们动的手,他和我过不去有什么意思。”

“要不是那家卖工艺品的,程拐,你可带人砸过人家玻璃。”黄国强提醒道。

“不可能,我在旁边看的,他就不知道是我。”程拐正色道。

怕就怕这个,整了你都不知道是谁,帅朗安排着众人,往车方向走去,老皮一追问咋办,帅朗头也不回地说:“啥也不办,等等,要是光报复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加倍注意……要不是报复,而是有目的,那就得等目的明确了才能想办法……”

“嗨,帅朗,等等……”老皮追着刚到车前的帅朗提醒道,“对了,五龙景点刚开了家卖工艺品的店,摊铺得不小,租了两间门面房呢。”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帅朗回头问,老皮吞吞吐吐说有两三天了,帅朗嘴唇动动,什么也没说,上了车,一溜烟朝五龙景点驶去了……

这儿的气氛又变了,程拐、罗少刚、黄国强,都盯着佝腰侧头的老皮,目光中一点儿善意都没有。老皮看看这仨后生,翻着白眼道:“你们别吓唬我,纸里包不住火,当初我就说这事不能干,别家给得便宜也不能要,现在好了,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家捣的鬼……”

“你别讨了便宜卖乖啊。”罗少刚推了老皮一把。

“你们干的,别拉上我啊,我可没弄多少。”黄国强给自己辩解着。“不行,我得查查去,要是那王八蛋捅了老子,我找大牛去……你们帮不帮?”程拐一口闷气难出,问着罗少刚和黄国强,这两位却是面有难色,不表态,搞得程拐好不郁闷。

于是,各有心事,不欢而散了。程拐驾车先走,罗少刚和黄国强同乘一辆车也走了,连老皮也不拉了。老皮看着两辆远走的货厢车,想想依然蒙在鼓里的帅朗,喟叹道:“哎,兄弟不共财,共财不往来呀……今夏这生意怕是做到头了……”车停到景区停车场上,帅朗下车的时候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心绪和此时景区一样乱,来往的游客、叫卖的小贩,依然一如既往地乱,几公里之外五龙村发生的事对于景区根本没有什么影响。繁华的景象,总能掩盖一切不为人知的勾当。

店没事,帅朗远远地看到门已经关了,打着电话找田园和平果,站到店门口稍等的工夫,找着老皮所说的那个工艺品商店,就在身处的黄河工艺品店斜对面。帅朗这店一关,那边的生意明显红火了,进进出出的游客,和先前自己门庭若市的景象一样,不用说,这是最直接的竞争者。稍等片刻,田园和平果说去村里还没回来,帅朗踱着步子朝着几十米外的另一个店面走去,不远,都是沿着观景台阶修建的,一共三十间门面房,有一半经营业主是五龙村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在此之前都是坐地生意,而且都是经营者自己从市区淘回工艺小挂件出售,自从帅朗成了这里的总批发商,而且处心积虑地开发了几十种或剽窃、或抄袭、或打擦边球的产品,发动全村闲散人等挖掘景区市场,把这儿的生意着实向上推高了一个层次。

而现在,有倒闭倾向了,这让帅朗心疼得像身上被剜了一块肉似的。单就今天的事而言,帅朗感觉也在利益上。景区除了利益还是利益,而现在这个时节,最大的利益恐怕已经从饮料上转移到工艺品生意上了。

快走到门前的时候,帅朗抬头看着两间连一间的商铺,装帧考究的大玻璃门,上面几个烫金大字:黄河工艺品商店。

帅朗回头看看两个月前开的自己那个店,喷塑字明显已经蒙上了一层旧色,和这个档次差了很多。同样的名称,让帅朗觉得像吃了个苍蝇,惯于剽窃的,现在倒被别人剽窃了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哟,前期工作做得不错嘛……”帅朗暗道,一位沿路兜售的小贩从店里出来了,胳膊上一溜挂件,这种不纳税不交费的卖法还是帅朗在景区首创的,来源是当年大学里学长挂一身毛巾牙刷挨着宿舍推销。照搬到景区之后,着实解决了不少村里闲汉的就业问题。不过此时进出的这家商铺,让帅朗狐疑了……他应该是从这里批发价拿货出去兜售宰客的,连这个法子也是帅朗发明的,做个店铺在这里零售批发通吃,闷声发大财。

“不对呀,什么时候就钻进来了……”帅朗有些后悔,这些日子沉浸在温柔乡里不问生意,还真没想到出事了,现在倒真懊悔没听雷欣蕾的话多来景区看看生意,这倒好,现在生意全被人端了。

“谁搞的……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帅朗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之兆,搓着前额,一时想不通问题何在,信步到了店门前,直接进去了。

不认识,三个售货的都不认识,两男一女,不过让帅朗心里咯噔一下子的是,这次剽得可算是彻底了:店里几样主打的产品,沙漏、仿石雕、金属雕塑再加上系列纪念章,和自己店里的如出一辙。当帅朗看到那个金属线圈绕制、中间玻璃造型的沙漏时,眼珠子不动了,这是仿哈利波特魔法学院里的一个造型,中州独此一家,是在西郊一家小五金厂山寨出来的。这东西难在开发模具上,要是没人批量订货,厂家是不敢随意制作的。

而现在,除了加了个印制生产厂家的包装,内核如出一辙,于是人家成了正规产品,自己的就成三无产品了。

换句话说,内部有人放水了。帅朗摸着手机,翻到了雷欣蕾的电话,在拨出的时候,又踌躇了,要不是她放水,她肯定也一头雾水,要是她放水,也问不出来……于是,没有拨出去这个电话,帅朗正踌躇着,那位女售货员招呼上帅朗了,笑吟吟地问道:“先生看上哪样了?”

“那个……”帅朗随手一指,“多少钱?”

“三十五块。”售货员把沙漏摆到帅朗面前。

“挺便宜的啊。”帅朗掏着钱包,付了一百块钱,售货员找零的工夫,随意问道,“造型挺不错的嘛,上次我有个同事来,花了八十块呢。”

“那家宰客的已经倒闭了。”女售货员找了零递给帅朗,说了句让帅朗气结的话。

帅朗再要问话,进来了一批游客挤攘着。观摩着,帅朗看着机械应付游客的三位售货员有点应接不暇,话无法问下去了,有点憋气地出了店门,回头看了一眼,顿着脚步,又看看几个年纪不大、明显是生手的售货员,奇怪道:“新手呀!”

明显是新手,兜售的话都不会说,这玩意儿的成本价十块钱左右,以前咱店里张口就是八十五块钱,杀价杀一半,还能赚三十多块钱,此时所见的几位售货员明显不怎么会宰客,让帅朗有点奇怪。坐地生意纯用新手是大忌,这么卖,你照样要被杀价,而主打产品一个挣三五块,根本就划不来。

“不对呀?这是不太懂景区生意做法的人来抢生意了……”帅朗下了个让自己不太理解的定义,狐疑地走着。远远的,田园和平果回来了,奔着上来了。田园一身赘肉,这俩月忙着挣钱,看样子减了点儿肥,能跑得动了,平果还是那么帅帅个小样儿,平时总是乐呵呵地凑上来,今儿估计也是受了打击,哭丧着脸上来。看着帅朗,田园有点心里无着地问:“二哥,咋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问你们,来几天了,我怎么不知道。”帅朗反问着。

“三天了……我那天给你打电话了,你和谁喝来着,你说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想办法了。”田园道。

“哪天?”帅朗问。

“就二十五号开业那天。”田园道。

“啧……”帅朗拍着脑壳后悔不迭了,那天和大牛一起喝来着,喝完就去雷欣蕾家里了,胡天黑地的,哪里还记得有这事。说什么来着,喝酒误事,泡妞更误事,这事误得很让帅朗无言以对,拍着脑门,想起刚刚所见,又问道:“应该比这早吧?我看有零售的在他们这儿批发,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了,这段时间营业额和销量都少了不少,我还以为是天气原因,是不是和他们私底下批发给零售有关……我说上批货怎么就走了两周多还没走完……”

说到此处,田园和平果眼珠滴溜转悠着,像有话要说,可又无言出口。相处得久了,帅朗知道这哥俩是什么货色,眼睛一瞪,训斥道:“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不吭声,田园瞅着帅朗,平果也有点畏惧地躲闪着。帅朗火了,一手揪着田老屁,一手拿着沙漏磕这货脑门,骂道:“马上就要卷铺盖滚蛋了,你们也不放个屁,你们以为撑这个店容易是不是?一个月给你们俩开七八千工资,本钱可都没收回来呢……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段时间不在,你们搞什么飞机,硬把老子生意整黄了……”

“二哥,不是我们的事,是你那帮兄弟……”田老屁忙不迭地护着要害。平果看有人围观,拽着帅朗和田园躲过一边,到了人行台阶上,小平果给帅朗抚着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看四下没熟人,这才说:“这家早就来了,没挂牌,他们供的货便宜,他们找的就是罗嗦、程拐和老皮他们,后来你那帮兄弟就要了点儿他们的货……”

“后来村里零售的也找他们,他们供的货比你定的价格要低不少,村里在景区兜售的,一部分人就从他们那儿进货了。”田园道。

平果看看帅朗没动静,又道:“他们私下里说你不够意思,还赚兄弟们的钱……定的价格比外人的还高。”

“还有呢?”帅朗眯着眼,看不出喜怒。

“还能有什么?我们怕伤你们兄弟感情没敢说。二十五号人家开业,我们看着实在不像话了,这才通知你,谁知道你也没啥反应……我们还以为你知道了……”平果小心翼翼地说。

“这些天你经常不来,他们都商量着自己想法订货了,就算这家没来,也要出事。”田老屁下着结论。

“就是,要不是跟上你赚了笔,面子上过不去,他们早自立门户了……”平果也帮着腔。

帅朗眼睛发滞,整个人如遭雷打电击,听着这话半晌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当啷”一声,是帅朗失态了,左手拿着的沙漏滑落到地上,四溅开来,玻璃片和沙子撒了一地……田园和平果走了,被帅朗给放假了,除了暂时放长假,帅朗还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帅朗捡着地上的玻璃片、金属条,把那个破碎的沙漏扔进了垃圾桶。知道了最不想知道的事,帅朗却连找人当面质问一番的心劲也没有……帅朗站在垃圾桶边,等思想从沉浸中的事里反省过来时,抬步,却有点四顾茫然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涉社会那种茫然无助、四顾无路的境地。或者,比那时更差,只因为曾经风光过,心理落差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