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火还没来,但玛丽亚老早就闻到烟味了。她那时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因为威特的手下通通往西边看,开始手忙脚乱,而且不再嘲弄她了。

达米恩从她面前跑过。

“出了什么事?”

“他妈的枪战了,”达米恩吼道,“看来得去教训那群保守得州人才行。”

“怎么会有烟?”

达米恩笑了:“世界快毁灭了!”

威特的手下纷纷跳上皮卡,检查自动武器上膛了没,随即驾车而去,在热浪中留下阵阵沙尘。

“放我出去!”玛丽亚朝达米恩大喊。

“你疯了吗?”

“把钥匙扔给我就好,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达米恩左右瞄了一眼。

“把钥匙扔给我,就算是求死亡女神保佑吧。你应该知道你要去杀人,对方也会回击吧?”

威特从前门走了出来,达米恩无助地耸耸肩。

“对不起,玛丽亚,我做不到。”

说完他就跑到一辆皮卡车后方,跳上货斗蹲下来跟伙伴们出发了。威特走过玛丽亚面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坐上他的四轮传动车。整个地方变得安安静静,只剩鬣狗在她附近低呜着。

根本没人理她。

烟更浓了,火红的夕阳挂在火红的烈焰上空。没有人回来,远方火焰越烧越盛,火势惊人。

鬣狗全都望着大火竖耳谛听,扭动鼻子嗅着飘过的黑烟。它们绕着巢穴来来回回绕圈子,玛丽亚发现它们是在找出口。

远方的火并声震动了威特家的西班牙红砖屋顶,玛丽亚不知道那是好是坏。夜幕低垂,还是没有人回来。枪声持续不断。

天空时亮时暗,暗的是翻腾的烟,亮的是火花。着火的滤水袋凌空翻飞,被热风越吹越高,发出蜡烛般的火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烟越来越浓,玛丽亚蹲在鬣狗附近,人和狗一起望着地平线寻找线索,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

“你想离开这里吗?”

黑夜中闪过一道身影。

“图米?”

图米从阴影处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巨无霸手枪,点四四口径的马格南。玛丽亚这辈子从来没见到一个人时这么开心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幸好这里只剩你一个,而且威特忘了关大门。”他跛脚走到她的牢笼前,“我们要怎么把你弄出来?”

“钥匙在那里。”

图米一拐一拐地走向威特手下玩牌的地方。玛丽亚感觉等到头发都白了,他才走了回来。但下一秒钟他已经把她放了出来,紧紧抱住她。

“走吧,”图米说,“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到处都有人在打斗,我可不想困在枪林弹雨中。”

这时她才有机会好好看他。他看起来又累又狼狈,简直糟透了。他自己弄了夹板固定住伤腿,脸上写着疼痛两个字。

“靠着我。”她说。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不要紧。”她扶图米走出威特的巢穴之后说,“等一下。”

“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玛丽亚不理图米,径自跑回威特的巢穴,拿了钥匙将鬣狗的牢笼打开。鬣狗兴奋躁动,她唰的一声松开铁链,随即转身就跑。

鬣狗跑得很快。

妈的它们可真够快。

她听见鬣狗撞击围篱,铁链一阵摇晃之后如瀑布般滑落地上。

图米举起枪说:“小心!”

玛丽亚冲出大门,图米立刻把门关了,扣上门闩。鬣狗撞上大门,撞得铁条猛烈摇晃。玛丽亚尖叫一声往后跳,吓得全身颤抖。

“你真是狂了,小姑娘。”图米用西班牙文说。

“疯了,我疯了。”玛丽亚心不在焉纠正他,接着说,“这样威特回来就有惊喜等着他了。”她搂住图米的腰,“好了,我们走吧。”

四面八方都是大火,连山上都烧了起来——玛丽亚看见火舌迅速向上蔓延,仙人掌熊熊燃烧,既像烙印,又像千百位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陆续扑倒在烈焰中,成为大火的一部分。

图米沉沉地靠着她,两人步履蹒跚,每走一步他都吃力喘息。

直升机的旋翼声划过天空,轰隆隆带着杀气朝大火和枪响的方向飞去。

“好像全世界都着火了。”玛丽亚喃喃道。

“也许吧。”图米附和道,“他们切断了所有手机信号,让保守得州人没办法组织行动。”

山丘、楼房和天空都被大火吞没了,着火的滤水袋和小报在浓烟弥漫的空中飞舞,犹如璀璨的橘色星星。

地狱就是这幅景象。

这就是她小时候去教堂听牧师描述过的地狱。这就是罪人会去的地方。只不过它好像谁也不放过,不只是威特那样的恶棍,连她和图米也被卷入其中。

两人继续往前,在火光熊熊的黑夜里相互扶持。他们沿路遇到了两群人,一群是亚利桑那人,图米跟他们说了话,安抚他们之后便分道扬镳;另一群是得州人,拿着火炬不停地纵火焚烧房子。玛丽亚费了一番唇舌,才让他们相信她和图米不是他们要报复的人。

两人躲在一处门口,图米说:“我们两个配合得还不错。”

屋顶上步枪和手枪声响不断,着火的房子越来越多。

玛丽亚擦去脸上的汗水和灰渣:“你觉得你的房子还会在吗?”

“看来得跑一趟才知道了。”

图米痛得龇牙咧嘴,满脸是汗。

“你还好吗?”

“我没事,小女王,不要紧。我们最好继续走。”

玛丽亚扶住他的背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必那么做的。”

图米笑了,身体痛得微微一抖:“我差点儿就不来了。”

“但你来了。”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枪说:“人有时会明白,为了活着而退缩,比死了还糟糕。”

“我想活着。”玛丽亚说。

“我们都想活着。”图米说。

“我们得离开这里。”

图米笑了。“经过这一场波折……”他摇摇头说,“我敢说加州人和内华达国民兵一定会把底线踩得更硬。”他朝烈焰冲天的城市挥了挥手,“这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教训。”

“没有人敢再接收得州人了,对吧?”

图米吃力地站了起来。“你能怪他们吗?”他将枪递给她说,“拿去,你得熟悉这玩意儿。握紧一点,它射击时会往后弹。”

“你为什么要教我用枪?”

图米一脸严肃望着她说:“因为要是有人来追杀我们,害我们必须逃命,我要你逃跑。”

“你也可以。”

但他们越往前走,经过越多枪林弹雨,玛丽亚就越怀疑自己的话。

夜里的热气和大火犹如一张毛毯罩着他们,窒闷难耐,没有带水让他们仿佛置身沙漠。他们蹒跚前进,最后总算走到亲善水泵旁的一处流民窟,却只看见灰烬与残骸。所有组合屋和红十字会帐篷,通通不见了。

尸体冒着黑烟,空气里弥漫着人肉烤焦的味道。动物在断垣残壁间觅食,野狗和土狼撕咬尸体,互相咆哮。

玛丽亚和图米小心翼翼地走过断垣残壁,想看看水泵是不是还管用。图米紧握手枪瞄准野兽,玛丽亚不知道它们要是扑上来了,他们该怎么办。野兽数量那么多,根本杀不完。

图米检查着广场边缘的水泵:“我觉得应该坏了,电子装置可能被烧熔了。”

玛丽亚殷殷望着水泵,后悔没想到从威特的巢穴带一点水离开。

野狗继续啃噬尸体。

“我们得离开凤凰城。”

图米露出哀伤的微笑:“然后去哪里?”

“往北走,或去加州。反正不要待在这里。”

“你要怎么做?有办法横渡科罗拉多河的人几乎都是威特的手下。”他摇摇头说,“你忘了吗?我才被逮到一次。他会派人看着,等我们上钩的。”

“说不定威特死了。”

“你觉得会吗?”

她不觉得。威特永远不会死。他是恶魔,他和他的鬣狗都是。他们永远不会死。

“总之,”图米说,“我们已经破产了,而且得州人的逃亡费用也会变高,因为他们会更急着想逃离这里,所以费用一定会飙涨。我们得耐心苦撑,慢慢存钱,然后才能行动。扶我起来。我们回家之后可以一起计划。”

“你真的觉得你家还在?”玛丽亚问。

图米冷笑一声:“鬼才晓得。”

直升机的旋翼声再度出现在他们上方,犹如一群黑鸟划过橘黄色的火光和晚霞。

玛丽亚抬头望着直升机,看它们朝她猜不到的方向前进。说不定他们是消防队,打算去控制火势。也可能是国民兵,过来给她的同胞一点教训。

“我想我还是会试着过河,”她说,“没有人带也一样。”

“你会没命的。”

玛丽亚厉声一笑:“我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一辆运兵车匆匆驶过,在空**的街上感觉又小又孤单,跟不断占领地平线的火焰似乎完全无关。

“所以……你要怎么做?走300英里,然后游过科罗拉多河?就算专家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就像你说的,专家只会把我交给威特。但我要是待在这里……”她耸耸肩说,“这次事件可能会让威特势力更大。他一旦知道我没走,绝对会找上门来。”

“但你可以跟我一起躲。我们现在知道要更小心才行,所以不会有事的。”

图米跟她老爸一样,只会承诺一些一厢情愿的事。但听他这么说,听他保证维护她的安全,她发现自己还是想相信他,相信自己可以倚靠比她年长、更有经验的男人,相信对方能照顾她,供应她生活所需,替她解决问题。就像她寄望爸爸,莎拉寄望麦克·拉坦一样。

“我们可以一起走,”玛丽亚提议道,“你和我一起走。”

图米拍拍自己的腿说:“我想我可能没办法走远路或游泳过河了,而你的手看起来也不大妙。”

玛丽亚弯起抽痛的手指,握拳不让他看到:“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现在换谁在说大话了?”

玛丽亚无话可说。图米抓着她的肩膀:“至少多等一两天再走。”

“为什么?好让你劝我打消念头吗?”

“不是,”图米呻吟一声,吃力地站了起来,“我得教你怎么用这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