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新路线

我在地表世界旅行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人肆意炫耀他的宗教信仰,就像显摆他外衣袖子上的荣誉勋章。当时我们并肩坐在一家酒馆的吧台前,他骄傲地对我说:“我是高德的信徒!”我吮着葡萄酒,同时有些担心他可能已经往肚子里灌了太多的烈酒。他不停地向我讲说他的宗教,他信教的原因。他说这全都是基于科学、机械学还有各种发现。他甚至问我是否愿意从身上割下一片肉给他,这样他就能进行研究,确定为什么卓尔精灵的皮肤是黑色的。“到底是因为缺失了什么元素,”他苦思冥想地说道,“才会让你们一族和你们的地表远亲如此不同?”

我认为这个高德信徒是真心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相信只要能够研究清楚卓尔精灵皮肤的各种元素构成,他就能改变卓尔精灵黑暗的肤色,让黑暗精灵变成他们的地表亲戚的样子。看他那种热情又痴迷的样子,好像他觉得自己可以造成一种不止于相貌变化的更深层次的改动。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的全部东西都是可以如此进行解释和纠正的。

我怎么会让他想到要改变如此复杂的事情?我该怎样让他明白,卓尔精灵和地表精灵相貌上的不同其实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对于一名狂热的高德信徒,一切东西都是可以被分解,再被拼合在一起的。甚至法师的奥术也只不过是一种运用各种能量的方法——而这些方法也终有一日能够被解构和复制。我的高德信徒同伴向我承诺,他们的牧师发明家们总有一天能够复制各种法师类别的每一种法术——这只需要将自然元素进行正确的排列组合。

但是他没有提及法师为了完善自身的技艺而恪守的严格自律,没有提及强大的奥术不是上天赏赐,而是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甚至是连续数十上百年的努力而争取来的。力量只能一点点增长,为此法师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追寻,很神秘,也很现实。

战士也是一样。这名高德信徒提到了一种被称为火枪的武器。那是一种长管状的弹矢投掷类武器,力量要比最强的硬弩还要强许多倍。

这样一件武器会将恐惧一直射进真正战士的心中。让战士恐惧的不是会死在这种武器之下,甚至不是终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种武器而再无用武之地。这种武器的可怕之处在于,真正的战士明白,作战的人不仅要学习如何使用一把剑,还应该学习为何用剑,何时用剑。让任何人都能轻易得到一件武器的力量,不需要辛苦求学,不需要训练和最终的测试,实际上就是否认了伴随这种力量所产生的责任。

当然,有一些法师和战士拥有高超的技巧,却没有学会与之相应的自律和情绪控制。肯定有一些人拥有强大的战斗或魔法力量,却又在肆无忌惮地伤害这个世界——阿提密斯·恩崔立就是这样一个鲜明的例子。但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特例非常罕见。主要是因为这种人的情绪缺陷往往会在他们的职业生涯早期就显露出来,让他们一败涂地。但如果这个高德信徒如愿以偿,如果他那种怪诞幻想中的天堂成为现实,那么所有那些漫长岁月中的辛苦训练就都变得毫无意义。傻子也能拿起火枪或其他强大的武器,轻松地消灭一名技艺精深的战士。或者一个小孩也能使用高德教徒的魔法装置,发射火球,甚至烧掉半座城市。

当我向这名高德教徒说出我的一些恐惧时,他显得很是惊讶,但不是惊讶于这种变革可能导致的毁灭性灾难,而是——按照他的说法——惊讶于我的傲慢。“高德牧师的发明会让所有人都平等!”他高声宣布,“我们会让低贱的农民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

我觉得这不可能。这名高德教徒和他的教友们只会让整个被遗忘国度中的死亡和破坏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

我们已经无话可说,我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听进我的话。他则认为我——当然,出于同样的原因——所有具备一定水准的战斗或魔法技艺的人都是傲慢的,因为他不明白获得这样的成就需要付出的牺牲和努力。

傲慢?如果这名高德信徒所谓的低贱农民来找到我,想要学习战斗技艺,我会欣然教导他,会为了他的成功而感到欢欣鼓舞,正如同对我自己的成功一样。但我还会要求他对于我所传授的一切都保持一份谦逊、奉献和理解之心,注意警惕这些技艺的潜在危害——我永远都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对于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我不会向他们传授任何技艺。一个人要学会如何用剑,首先就要学会该在何时用剑。

我认为那名高德教徒的理论中还有另一个谬误,即对情感的抛弃。如果机器能够取代成就,人们的进取之心又有何用?而没有了人生目标,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要说,要小心那些机械设计者的集团,他们要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变得完全一样,毫无差别。机会应该平等而无差别,也必须是平等而无差别的,但每一个人的成就都应该有所不同。

——崔斯特·杜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