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玉碎瓦全

夜很长,长得跑不到尽头。

齐家福醉得深了,酒在血里烧着,已经快要烧掉残存的意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离开。他也不知道要离开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

离开身后那片灯火辉煌,离开齐府,离开上城,离开长相城,离开这个国度……离开一切能让他想起家喜的地方。

离开他自己,越远越好。

他快要醉倒了,他要找个地方躺下。

他不知道这次倒下之后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他跑着,腿带着他跑,避开一切可以触及记忆的地方。

他在这座城出生,在这座城长大,这座城的大街小巷,已经烙进了血脉深处。即使是烂醉,也能朦朦胧胧辨别前进的方向。

他的腿带他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有灯有火,有欢声笑语,似乎不在宵禁之列。

这个地方屋子很小,灰土筑成的墙壁扑朔扑朔地落灰,脚底下坑坑洼洼,人也歪歪扭扭,好像每个人都喝醉了似的。

这个地方有一股让人糜烂的脂粉气。

齐家福知道到了哪里了。

西关。

齐相明令禁止过不可涉足的西关。

天下浪**在西关。

他好像有点明白凌子冲为什么身边总有个女人了,男人天性里知道藏身之处在哪里。

但他依旧还有着齐府残留的品位,他跌跌撞撞挤过那些狭窄的墙缝,淌过那些污烂的水沟,扑向西关最华丽的那栋建筑。

那是一栋很美的小楼,独门独院,比上城的每一座建筑都更像个家。

西关是妓院,他醉得再厉害也知道西关是妓院,但他不知道妓院门口竟然也有守卫。

“哎哎哎,什么人哪?”那两个守卫看起来很惬意,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伸直了腿,腿上摆着一碟老醋蚕豆,一碟火腿片,身边还有一壶酒。

齐家福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干什么的!”一个人来抓他的手。他任凭那人抓着,酒还在往嘴里倒。

他要醉倒,必须要醉倒,他承受不了醒过来。

他的脚不稳,一脚踩在碟子上,碟子碎了,他也坐倒了。他举着酒壶,往下掼了掼,酒没了,他仰起脸,回答那个生气的人:“干……什么?什么……干什么?这里……不是……窑子吗?”

“晦气!真晦气!”抓着他的那个年轻人差点被他带倒,年轻人看看酒壶,又看看蚕豆,心疼坏了,边收拾碎片边骂:“窑子!窑子也分三六九等!这儿是你来的吗?走开!换个地方发酒疯!”

齐家福声音在嗓子眼里飘,舌头牙齿总是抓不牢,他抱着头,很认真地思索年轻人的话:“换个地方?换……换什么……地方?”

年轻人还要发作,年长的那个把他拦开了,“行啦行啦,人家都喝成这样了,你跟他较什么劲啊?哎,我说小兄弟啊,你坐这儿可不行哪,啊?你说你喝成这样,进去也办不成事是不是?那不是白糟蹋钱吗?啊?我扶你起来,好不好?你家在哪儿啊?”

他伸出手,齐家福就拉着他的胳膊,泥潭里头攀一根树枝似的往上爬,他的劲使得太大了,自己还没站起来,那个人被拽得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哎呦”一声摔倒在碎瓷片上。

齐家福没起来,就看着那个人“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年轻的那个急了,回头扶起同伴,上来抓着齐家福的领口:“敢动手?”

齐家福一点都不想动手,他拍着眼前那只手,像赶蚊子一样想把它赶开。

年轻人才不管他呢,一边硬把他抱起来往远处拖,一边骂骂咧咧:“晦气!还是个贱奴……我得找水洗洗手。”

齐家福歪歪头,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似的:“贱奴?”

年轻的啐了一口:“装什么哪?哪家的?不是逃出来的吧?再闹腾我报城戍司了……”

齐家福本来就歪着的头更歪了,吊在脖颈上似的,看他。

年轻人忽然就住了口——

齐家福的头还是无力地垂在肩膀上,姿势有点可笑,眼睛里却是血红一片,如恶兽。

那眼睛……年轻人缩起肩膀打了个寒战。

血红的眼睛闭上了,闭得很紧很紧,像要关起那只野兽。

年轻人松口气。

血红的眼睛又睁开了:“脏?”

年轻人吓得缩手,来不及,他的手被抓住了,齐家福伸着头:“很脏,是么?”

年轻人吓坏了,哆嗦了两下,才想起眼前不过是个爬都爬不起来的醉汉,他恼了,又叫:“嫌脏不成吗?大爷就嫌你脏了!”

“嘿嘿。”齐家福拽着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拖,年轻人甩啊甩的也甩不掉,血红的眼睛逼近他的脸,低声说:“大爷,您这条手臂脏了……就别要了,嗯?”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商量,年轻人从没有听过那么可怕的声音。他开始挣扎了,没用,眼前的醉汉每个动作都很慢,可每个动作他都挣不开——醉汉的手指顺着他的桡骨往前推,慢慢移到了手臂的关节上,凸起的骨节在手指下转动着,像一根讨厌又多余的树枝。

“喂——”年轻人惨叫起来了。

他甩手,甩不开,挣扎,挣不掉,那醉汉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可他的手像卡在石缝里一样。他抡起拳头砸醉汉的额头,抡得很用力,醉汉的头跟着他的拳头左摇右摆,嘴里还有带着酒的涎水往外冒,手纹丝不动。

“小兄弟小兄弟!他一时急说错话你别往心里头去!”年长的那个忙过来劝,帮着年轻人掰醉汉的手,没用。

说没用也不是完全没用,醉汉的手在年轻人肘弯上捏了一会儿,拿开,扶着额头,抓着头发,“嘶……别往心、里、去”?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是“这也太邪门”了的表情。眼前这个醉汉说通情达理当然谈不上,说完全不通情理也不像,他好像脑子比普通人慢了个三四倍,一句话传到他耳朵里再传到脑子里要很久,再到做出反应要更久。他现在显然没有能力处理太复杂的交流,“听”到的前一句话和后一句话在脑子里打架,他正在犹豫着“往心里去”和“不要往心里去”之间如何选择。

“对对对!”年轻人受了启发,凑到齐家福耳朵边上大叫,“刚才说的都不算——都!不!算!”

“嘶……”,齐家福想得非常辛苦,他又抓了抓头发,在额头上砸了两下,愁苦不堪。

“怎么办啊,要不要喊小桃姐?”年轻人有点发怵,一边着急跺脚一边跟同伴商量。

“不行吧,小桃姐说啦,她有‘要事’,叫我们守着门,任何人都不许放进去。”年长的不同意。

“哎呦呦,合着他攥的不是你的手!我不管了,任何人都不许放进去,又不是说小桃姐她自己不能出来!”年轻人抬头就叫:“小桃姐!小桃姐!小——桃——姐——救命——”

楼上,一扇窗户“砰”地被推开了,一个女人在咆哮:“叫什么叫!”

“有人要杀人啦!你快下来呀——”年轻人急死了,拼命叫。

“杀人?”齐家福已经快要把脑袋砸烂了,他自己一只手砸还不够,另一只手拖着年轻人那只手一起砸,三只手在头上敲来敲去的,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呦我的老天!那是夸大其辞!不是真的!”年长的那个伸开五指在齐家福面前摇啊摇,边摇边回头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免得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词。

“杀……人?”齐家福抬起头来了,满脸都是汗,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年轻人完全被吓坏了,他没见过杀人的人也没见过被杀的人,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这只野兽随时随地都能一张嘴吃掉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今天晚上全世界最倒霉的人,他发誓要是能挣出手来,以后一定向同伴学习,跟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地好好说话。他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实际上他已经哭出来了,眼泪“啪啦啪啦”往地上砸。

野兽看着他的眼泪,手似乎松了点。

咦?哭有用吗?早说啊。年轻人什么都不管了,哭得哇哇的。他本来想边哭边求饶,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人脑袋不好,别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就蹲在地上,边砸地边哭。

“小鱼!小鱼!”年长的那个也蹲下来,挡在他和齐家福之间,“别着急啊,都怪我都怪我,我要不滑那一跟头……。”

这时候谁能不着急啊,年轻人张大了嘴嚎啕:“哥啊!”

野兽的嘴角**了一下,然后猛挥手把年轻人的手甩开了。

年长的抱着年轻人赶紧往后退。

野兽一口就吐了出来——酒水,全是酒水,接着是胃液,胆汁,和血。

年长的和年轻的都吓着了,西关每夜都有醉汉,可这个人吐得太可怕了,他伏在地上,吐得满脸是汗,怒火冲冲,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吐出去,把整个人都吐出去。

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恨意。

他爬起来,又扑倒,他在地上蜷缩着,**着,冲起来,再摔倒。路面是平平坦坦的路面,可他脚底下像有无数道绊马索似的。他摔了不知多少下,然后开始暴躁,开始挣扎。

像陷在铁丝网里的马,像中了标枪的鱼,像翅膀上着了火的鸟。

像……一只要咬死自己影子的野兽。

他发出非常低非常低的吼声,那种闭着嘴,完全在喉咙里的吼声。

他的脖颈在向外渗血,胳膊在向外流血……衣服的每一个口子都在往外流血,他的整个人似乎被那只看不见的野兽活生生地撕裂了。

“我当什么事呢,就是这个人?”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哎呀,小鱼,老面,这人都这样了,你们怎么不扶他一把?”

小鱼和老面齐刷刷摇头:“要扶你扶!”

女人走过来了,脸上带着块深红色的枕头印子,看起来她所谓的要事就是睡觉。她四十上下,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嘴角也有一点,身材有点走形了,只裹了件睡袍,露出两条又长又白又粗的腿。

她看了一会儿,捂着嘴巴打了哈欠,懒洋洋的:“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老面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跟着她离开。

小鱼不舍得走,女人揪着他的耳朵就往院子里拎。

小鱼捂着耳朵:“哎哎,小桃姐,我看看怎么啦?”

女人拎他进屋,反手把院子门关上:“不许看,也不许偷看。老面,你去弄两个小菜,弄桶洗澡水;小鱼,你去找床破席子,越破越好。”

“干嘛用?”

“他要把自己折腾死了,我们就做做好事,给他收个尸。”

“是是是,应该的……小桃姐,他这是怎么啦,喝酒不至于啊,中邪了?”

“没什么,我也不明白。”

“没什么是什么呀,小桃姐你见多识广,什么人没见过哪,我这好学着哪,你给我说说看呗。”

“嗯……知道什么叫做句读吗?”

“知道呀,文化人看书,断句的,读是逗号,句是句号,不断句整本书连成一嘟噜看不明白。”

“嗯嗯,有学问。这个人呢,在句读他自己的命,我不知道他断在哪里,划的是个句号还是个逗号,当然看不明白。”

“听起来更迷糊了。小桃姐,你们认识?”

“怎么说呢,认识,也不认识。”

院门里的声音远了,齐家福在地上翻滚着,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血在流,一直在流。

青石街面上满是斑斑血迹。

咽喉,心脏,折断的骨头,血,血,血……

家喜的笑脸,家喜的眼泪,家喜的血,血,血……

他杀过多少人了?记不清也不想记得,那些只是任务和命令而已,就像自己某天也会变成别人的任务和命令。但这时候,冰封的记忆裂开了,血,血,血……

他伏在地上,皓月当空,街面如镜,照出他的脸,脸上是血,血,血……

他跳起来,看见身上的衣服,他记得衣服是怎么穿上的,他要撕下来,又看见自己的手,他记得这只手是怎么握刀割断家喜的咽喉的。

折掉这只手算了,折掉这条命算了,可家喜说,我不会原谅你,你得带着我这条命活下去。

那是诅咒,还是祝福?是请求,还是命令?

谁能带着别人的命活下去呢?他连自己怎么活都不知道。

“你自由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一个声音在冷笑,“感觉如何?”

一点都不好。他想找到一个地方,一个人,一个声音,跪下去,听从命令,就像此前二十年所做的那样——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身不由己,心安理得地推卸责任,感激那个人,痛恨那个人,甚至反抗那个人。

原来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忍受。

他找啊,找啊,找啊,只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玩大了不许后悔。”

怎么会不后悔呢?他所能准备的所有代价就是死,他没想过有人会偷了他的底牌,逼他活着。

——“你来的时候,我就等在门口,守着,你看见我,得先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烙印洗掉没有。”

他终于忍不住也冷笑起来:“家喜,你留给我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自由啊。”家喜的嘴唇比了比,说。

天上有家喜的脸,家喜的脸圆圆的,喜气洋洋的,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烦恼和痛苦。

——“死掉的是死了的奴隶,逃掉的是逃了的奴隶,你得活着,直到成为一个自由人为止。”

——“你耍无赖。”

——“嗯哼。”

——“这不公平。你挑了容易的路,把难的路留给我。”

——“没什么不公平,你比我强,你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弄错了。”

——“喔,那你就这样躺着吧,趴着也可以。”

“家喜!”他向着天空伸出手,“别走!”

——“不走干什么?看着你滚来滚去?”

“别走……求你别走。”他的眼泪在流,今夜流的泪太多了,或许流完了一辈子的,他在哀求,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的沙哑和软弱,“别走,我一个人扛不住,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把你的命塞给我!”

没有声音,夜空很安静,酒劲在退散,血在凝固,幻象在消失,虚空中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比疯狂还可怕。

“我知道你在这儿。”他喃喃,“不要走,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没有回答,风在冷笑。

“你出来——”他咆哮,被自己的狂吼吓了一跳。

“滚出来——”他向天空胡乱地劈,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天空也什么都没有。

无中不能生有。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站直了,我告诉你。”

他站直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他必须听到那个声音。

“阿福哥,我没有逼你,选择是你自己做的,那个时候如果你选择死,我们就一起死了,你懂吗?现在是你在逼我,逼我承担你的决定。”那个声音慢慢变了,变得陌生又熟悉,“我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和你说话的,是你自己。”

齐家福慢慢抱紧双臂,酒醒的时候真冷。

他已泪流满面。

“别再问怎么才能自由了,你已经自由了,学着接受它。”那个声音带着他向前走,他的头很晕,腿也很软,像一只刚刚从茧里爬出来的蝉,在冷风里展开双翼。

“这是你自己的声音。”他慢慢松开手臂,冷风吹过胸膛,熔化过的灵魂重新凝结。

“恭喜你,你选择活着。”

他走到院门前,敲了敲门。

没人搭理,他就更用力地又敲了敲门。

小楼上那扇窗户又“砰”的一声打开了,女人没好气地叫:“谁啊!”

“我听说……”齐家福鼓起勇气回答:“我听说,有一桶洗澡水,两个小菜……我……我不饿,可我很想洗个澡……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

刚在人家家门口发过酒疯,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有点不要脸。可他太脏了,浑身都是呕吐过的污物,而且他也不想再穿这身衣服。

“等着!”女人叫。

不多会儿,女人下来了,气冲冲地拉开门,她好像又回**睡了一会儿,脸上还是带着那个深深的红印子。她歪着头看了眼齐家福——四十岁的女人,不该有那么清亮的眸子。

齐家福身体还是很软,声音也还是很飘,他尽量站直。

他发现自己的脸有点红了,心也砰砰直跳,家喜刚走就对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四十岁的西关的女人动心多少有点无耻,可这完全是不受控制的——

这是个独一无二的“女人”。她不算美,更不年轻,穿着近乎**,而且还有点起床气,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随随便便地颠倒众生。

齐家福听说过聂小桃——长相城里有耳朵的男人都听说过聂小桃——见过她的人都说不出她哪里好,可总会觉得“女人”就该是这样的——她年轻的时候别的女人太老,老的时候别的女人太嫩,她瘦的时候别的女人太胖,她胖的时候别的女人太瘦,她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其他本着脸的女人太呆板,她板着脸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其他笑的女人太轻浮。

她现在脸上带着块红印子,赤着脚,穿反了鞋,裹着件袍子在院门口站着。

齐家福立即就觉得女人就应该这么站着,别的姿势都很别扭。

她只占有西关很小的一部分产业,准确说来,她是个老鸨,但大家都默认她是西关的女主人。

聂小桃伸出一只手——她伸出手,掩着的睡袍立刻松开,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聂小桃。”

这礼节让人很不习惯,齐家福的手很脏,他想在身上找个干净地方擦一擦,很快就发现全身都很脏。

聂小桃的手还是伸着:“你好。”

齐家福只能握住那只手:“你好,我是……那个……齐家福。”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习惯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是主人给的,他想给自己找个新名字。

“我知道。”聂小桃在他背上拍了拍,他背上有伤,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

“刚才……那个……我好像听说……”说话也有点困难,他习惯的身份是齐府的家奴和风影骑的统领,“自己”和别人打交道这还是头一回。

“你是结巴?”

“不是。”

“那就好好说话。”

“嗯……我……”齐家福咽了口吐沫,咬了咬舌头,“刚才我听你说,你认识我?”

“算是吧。”

“我们见过面?”

“算是吧。”

“我不懂,什么意思?”

聂小桃的笑容里有点奇怪:“是你闯来找我的,不是我去找你的,你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你来干什么吗?”

齐家福试着解释:“我实在喝得太多了,误打误撞就到这儿了,我想是因为在此之前,齐相爷从来不许我们到西关来,所以……我离开齐家之后,第一步就到了这儿。”

“唔……”聂小桃笑靥如花:“天意?”

“算是吧。”

“你说你离开齐家了,是那种离开?”聂小桃比划了一下,在手腕上画了个圈。

“算是吧。”

“有意思。”聂小桃大声笑起来,“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能。”齐家福的信任来得突兀又自然。聂小桃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个发现真可怕——要知道这是在长相城,这里有一千年以上互不信任的传统。他想了想,“不过这事说来话长,我得想想从哪儿说起。”

“那也好,先洗澡吧,你这么臭烘烘的,讲什么我都不想听。”聂小桃带着他往里走。

“等等,那我的问题呢?”

聂小桃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那个故事也有点长,你先洗澡吧,我也要想一想,从哪一段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