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罗斯·米勒德打量着我皱巴巴的衣服,说:“被十吨卡车撞了,还是因为女人?”

我环顾四周,白班警探陆续走进大学分局的刑侦组办公室。“贝蒂·肖特。老大,今天别让我接电话了,行吗?”

“想出门透透气?”

“继续说。”

“昨晚有人在恩西诺看见了琳达·马丁,她走进几家酒吧,企图骗酒保卖酒给她。你和布兰查德去山谷找她,从胜利大街20000街区开始往西走。其他人进来报到以后,我会再增派些人手。”

“什么时候?”

米勒德看看手表:“就现在,越快越好。”

我扫视一圈,但没看见李,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伸手去拿桌上的电话。我打电话到那幢屋子,然后打给市政厅的令状组办公室,最后拨通查号台,问他们要艾尔尼多旅馆的号码。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后两通也没找到布兰查德。这时,米勒德又回来了,身边是弗里茨·沃格尔和——天哪!——穿便衣的约翰尼·沃格尔。

我直起腰:“头儿,我找不到李。”

米勒德说:“那就跟弗里茨和约翰去,找辆带无线电的无标记警车,和附近的其他弟兄保持联系。”

沃格尔家的两个胖子先是瞪着我,然后互瞪一眼,交换的眼神像是说我如此蓬头垢面犯了B级重罪。“谢谢,罗斯。”我说。

我们开车去圣费尔南多谷,沃格尔父子坐前排,我坐后排。我想打瞌睡,但弗里茨唠唠叨叨地又是说妓女如何如何,又是说妇女杀手如何如何,吵得我不得安生。约翰尼一路点头,父亲每次停下歇气,他就附和一句:“没错,爸爸。”开上卡温格山口,滔滔不绝的弗里茨终于说够了,约翰尼的“没错”也告一段落。我闭上眼睛,靠在车窗上。马德琳随着引擎的嗡嗡声慢吞吞地跳起了**,这时我听见沃格尔父子在窃窃私语。

“……他睡着了,爹地。”

“上班别叫我‘爹地’,我告诉过你一百万遍了,听着像个娘娘腔。”

“我证明过了我不是娘娘腔,基佬办不到我做过的事。我已经不是青头了,所以你别叫我娘娘腔。”

“你就闭嘴吧,该死的。”

“爹地,我是说爸爸——”

“我说闭嘴,约翰尼。”

喜欢夸夸其谈的胖警察忽然化身孩童,这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呼哧呼哧地发出鼾声,让他们俩接着聊下去。约翰尼悄声说:“你看,爸爸,他睡着了。他才是娘娘腔,我不是。我证明过了。板牙浑球。我能拿下他,爸爸。你知道我能。混账东西,抢了我的工作,令状组的职位都在我的手心里了,可——”

“约翰尼·查尔斯·沃格尔,你给我立刻闭嘴,否则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管你是不是二十岁,管你是不是警察。”

无线电突然发出嘈杂的声音,我假装打个大大的哈欠。约翰尼转身对我微笑。他说:“美美地补了一觉?”他著名的口臭同时飘了过来。

我的直觉反应是让他实践一下刚才说能拿下我的大话,可办公室政治的念头随即占了上风:“是啊,昨晚上熬夜了。”

约翰尼使了个不成功的眼色:“在下也是欢场老将。一个星期不碰,我非得爬墙头不可。”

调度员嗡嗡地说着:“……重复一遍,10-A-94,请报告所在方位。”

弗里茨抓起麦克风:“10-A-94,报告,我们在胜利大街和萨蒂科伊路的路口。”

调度员回话道:“去胜利大街和谷景大道,找卡列多尼亚酒廊的酒保。据报被通缉者琳达·马丁正在此处。三号状况。”

弗里茨拉响警笛,狠踩油门。路上的车辆纷纷让到路边,我们冲上中央车道。我对天祈祷:别让马丁那姑娘提起马德琳·斯普拉格。谷景大道出现在挡风玻璃外面,弗里茨猛地一个右转弯,在一家仿竹屋的酒吧前关掉警笛。

酒吧的假竹门砰然打开,琳达·马丁/洛娜·马蒂科娃冲出来,模样和照片上一样清爽。我手忙脚乱地跳下车,落在人行道上就开始奔跑,沃格尔父子在背后又是喘息又是叫嚣。琳达/洛娜跑起来像羚羊,把一个尺寸过大的手袋紧抱在胸口。我全力冲刺,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女孩跑到一条繁忙的小街,径直奔进车流,车辆连忙转向避让。她扭头瞅我一眼,我闪过即将相撞的运啤酒卡车和摩托车,拼命吸气,朝前一蹿。女孩在对面的路沿上绊了一跤,手袋飞了出去,我最后奋力一跃,终于抓住了她。

她从人行道上爬起来,吐口水,敲打我胸膛。我抓住她的两只小拳头,扭到她背后,给她戴上手铐。洛娜换用脚踢,接连几下准确踢中我的两腿,有一脚正中胫骨,女孩却因此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拉她起来,她一口唾沫吐在我衬衫胸前。洛娜尖声叫嚷:“你敢碰我我就起诉你!”我喘着粗气,拽着她来到手袋掉落的地方。

我捡起手袋,它的尺寸和重量让我吃了一惊。我打开手包往里看,见到一个装电影胶片的金属圆盒。我问:“什么电影?”女孩结结巴巴地答道:“求……求……求你了,先生,我有父……父母。”

汽车喇叭声响起,约翰尼·沃格尔探出巡逻车的车窗:“米勒德说送这姑娘去乔治亚街的法庭。”

我拖着洛娜来到警车旁,把她推进后座。弗里茨拉响警笛,然后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我们花了三十五分钟开到洛城市区。

米勒德和西尔斯在门前台阶上等我们。沃格尔父子大踏步地走在前面,我押着女孩紧随其后。进了门,法院的女看管和青年犯罪组的警探为我们让出一条路,米勒德打开一扇标着“拘留审讯”的门。我摘掉洛娜的手铐,西尔斯走进房间,拉开座椅,摆好烟灰缸和记事簿。米勒德说:“约翰尼,你回大学分局去接电话。”

小胖子正要反对,又扭头望向父亲。弗里茨点点头,约翰尼转身离去,看表情像是受到了伤害。弗里茨开口说:“我去打电话给洛韦先生。他应该参与处理。”

米勒德说:“别打。等我们先录到口供再说。”

“把她交给我,我一定给你录到口供。”

“自愿的口供,警司。”

弗里茨涨红了脸:“米勒德,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你爱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好了,但你必须照我说的做,去他的洛韦先生不洛韦先生。”

弗里茨·沃格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像个即将爆炸的人形原子弹,声音就是咝咝的引信:“你和大丽花一起当坏女人,小姑娘,对不对?和她一块卖**。告诉我,她去向不明的那几天里你在哪儿?”

洛娜说:“滚,呆子。”

弗里茨朝她踏近一步,米勒德过去拦在他们之间:“我来问话,警司。”

这一刻静得能听见钢针落地的声音。沃格尔与米勒德脚尖对脚尖地站着。漫长的几秒钟过去,最后弗里茨尖着嗓门说:“该死的虚伪玩意儿。”

米勒德上前一步,沃格尔后退一步。“弗里茨,出去。”

沃格尔连退三步,脚后跟撞上墙壁,他一转身走出房间,恶狠狠地摔上门。回声震**。哈里动手拆除炸弹的剩余部分:“马蒂科娃小姐,身为这场骚乱的中心人物,你有什么感想?”

女孩答道:“我叫琳达·马丁。”说着拉扯裙子的褶皱。

我找个座位坐下,迎上米勒德的视线,抬手指了指摆在桌上的手袋,装胶片的匣子从里面伸头探脑。警督点点头,在洛娜身旁坐下:“你知道我们找你是因为贝蒂·肖特,对吧,甜心?”

女孩低下头,开始抽噎,哈里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把纸巾撕成许多长条,平摊在桌面上。“我是不是要被送回家了?”

米勒德点点头:“是的。”

“我爸经常打我。他是个没脑子的斯洛伐克人,动不动就喝醉了打我。”

“甜心,回到艾奥瓦州,你会是庭外假释的身份。告诉假释官你父亲经常打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制止。”

“要是爸爸发现我在洛城做了什么,他会活活打死我的。”

“琳达,他不会知道的。我让另外那两名警官离开,就是为了保证你的话严格保密。”

“你们把我送回雪松激流镇,我还会离家出走。”

“这点我相信。你越快把我们想知道的贝蒂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越快相信你的话,你就能越快上火车,越快再次离家出走。这下你有很好的理由要对我们说实话了,琳达,对不对?”

女孩又开始低头玩纸巾。我感觉到一颗扭曲的小脑袋正在权衡利弊,琢磨各种可能的出路。最后她叹息道:“叫我洛娜吧。要是非得回艾奥瓦不可,我也该开始习惯这个名字了。”

米勒德微微一笑,哈里·西尔斯点燃香烟,把钢笔垂在速记本上方摆好姿势。我的血压陡然上升,应和脑袋里的节拍:“别提马德琳,别提马德琳,别提马德琳。”

罗斯说:“洛娜,准备好跟我们谈了?”

先前自称琳达·马丁的姑娘说:“来吧。”

米勒德问:“你结识贝蒂·肖特的时间和地点?”

洛娜弄乱撕成条的纸巾:“去年秋天,切洛基路,一家面向年轻职业女性的寄宿公寓。”

“北切洛基路1842号?”

“嗯哼。”

“你们交上了朋友?”

“嗯哼。”

“洛娜,请你回答是或不是。”

“是,我们交上了朋友。”

“你们一起都做些什么?”

洛娜咬着指甲底下的角质皮说:“聊女孩的话题,一起参加选角,在酒吧里骗吃骗喝——”

我打断她的话:“哪种酒吧?”

“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是上等酒吧,廉价酒馆,军人出没的地方?”

“哦,就是好莱坞的那些地方呗。我们觉得不会有人要我出示证件的那种地方。”

我的血压开始下降。米勒德说:“橘路那家寄宿公寓是你告诉贝蒂的吗?前阵子你一直住在那儿,对不对?”

“嗯哼。我是说,是的。”

“贝蒂为什么要从切诺基路搬走?”

“太拥挤了,另外她问那儿的每个姑娘都借过钱,东一块西一块的,她们都对她很生气。”

“有没有谁格外生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

“你确定贝蒂搬出去不是因为男朋友方面的麻烦?”

“我确定。”

“你记得去年秋天和贝蒂约会的男人都叫什么吗?”

洛娜耸耸肩:“都是随便勾搭的。”

“那名字呢,洛娜?”

女孩点着手指头,数到三停下来:“呃,有两个是在橘路认识的,唐·雷耶斯和哈尔·科斯塔,还有一个叫查克的水兵。”

“这个查克姓什么?”

“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个二等枪炮军士。”

米勒德正要提下一个问题,我举起一只手请他先等等:“洛娜,我前两天和玛乔丽·格拉汉姆谈过,她说她告诉过你,警察要来橘路向房客询问贝蒂的事情。听完你就逃跑了。为什么?”

洛娜咬掉一根肉刺,张嘴吸吮伤口:“因为我很清楚,假如我的照片以贝蒂朋友的身份登上报纸,我父母一看见就会让警察送我回家。”

“你跑掉后去了哪里?”

“我在酒吧里遇见一个男人,求他在山谷的一家汽车旅馆给我租了个房间。”

“你有没有——”

米勒德使劲一挥手,示意我安静:“你说你和贝蒂一起去参加选角。你得到了拍电影的机会吗?”

洛娜在膝头绞手指:“没有。”

“那你能说说手袋里的胶片盒装的是什么吗?”

洛娜·马蒂科娃盯着地板,眼泪滴了下来,她轻声说:“是部电影。”

“不合法的那种?”

洛娜不出声地点点头,眼泪混着睫毛膏淌成了两条小河。米勒德递给她一块手帕:“甜心,你必须从头开始把事情交代清楚。你先好好想清楚,别着急。板牙,去给她倒杯水。”

我走出房间,在走廊里找到饮水龙头和纸杯架,倒了满满一杯水端回去。洛娜正在轻声说话,我把杯子摆在她的面前。

“……我在加德纳的一家酒吧讨酒喝。有个墨西哥男人——拉乌尔还是豪尔赫什么的——找我聊天。当时我以为我怀孕了,心急火燎地想搞钱。他说他愿意付我200美元演电影。”

洛娜停了下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继续说下去:“男人说他还需要一个人,我就打电话到切诺基路找贝蒂。她说没问题。我们坐车到了蒂华纳,在城外的一幢大屋子里拍电影。”

洛娜在座椅上倒向前方,搂住软心肠的老爹警察,绝望地抱住他。罗斯看着我,摊平手掌,缓缓下压,像是指挥吩咐乐队别出声。他用另一只手抚摸女孩的脑袋,然后指了指西尔斯。

我瞥了一眼米勒德,觉得他相信了。我的本能告诉我,案件中横生出的男人婆枝节仅仅是个偶然事件。哈里问她:“墨西哥人有没有送给贝蒂一个取景器?”

洛娜喃喃答道:“有的。”她把脑袋搁在米勒德的肩头。

“记得他开什么车吗?型号,颜色?”

“我……好像是黑色,很旧。”

“记得你在哪家酒吧遇到他吗?”

洛娜抬起头。我看见她的眼泪已经干了。“我记得是在航空大街上,靠近那些飞机制造厂。”

我咕哝一声。加德纳那块区域足有一英里的唱机酒馆、扑克赌场和警察收保护费的娼寮。哈里说:“你最后一次见到贝蒂是什么时候?”

洛娜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克制住自己,不让情绪再次爆发——对于年轻女孩来说,她的反应相当坚强:“最后一次见到贝蒂是那件事情几周以后,就在她搬出橘路那个地方之前。”

“据你所知,贝蒂有没有和那个墨西哥人再次见面?”

洛娜扣着指甲上剥落的指甲油说:“那个墨西哥人来去无踪。他付我们工钱,开车送我们回洛城,然后就离开了。”

我插嘴道:“但你后来又见过他,对不对?开车从蒂华纳送你们回来之前,他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好一份拷贝。”

洛娜打量她的指甲:“我在报纸上读到贝蒂,就去加德纳找他。他正要回墨西哥,我骗他给了我一份拷贝。明白吗?他不读报纸,因此不知道贝蒂忽然成了名人。明白吗?我可以卖掉片子,雇个律师不让警方遣送我。你们会把片子还给我的,对吧?你们不会让别人看的,对吧?”

真是幼稚!米勒德说:“你返回加德纳,又找到了那个男人?”

“嗯哼。我是说,是的。”

“在哪儿?”

“航空大街的一家酒吧。”

“能描述一下那个地方吗?”

“很暗,门前有灯一闪一闪的。”

“他心甘情愿地给了你一份拷贝?什么都不要?”

洛娜盯着地板说:“我陪了他和他的几个朋友。”

“那你能仔细形容一下他的相貌吗?”

“他很胖,那玩意儿超级小!他很难看,他的几个朋友都一样!”

米勒德对西尔斯指指房门,哈里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罗斯说:“我们会尽量不让这些事见报,也会销毁电影胶片。女看管带你上楼去你的房间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假如我们带你去蒂华纳,你认为你能不能找到拍电影的那幢房子?”

洛娜摇着头说:“不能。我不想再去那个恶心的地方了。我想回家。”

“好让你父亲揍你?”

“不,好让我再次离家出走。”

西尔斯带着女看管回来,她带着强硬但柔弱、可怜而暴躁的琳达/洛娜离开。哈里·罗斯和我对视,我感到那女孩可悲得令人窒息。警衔最高的人最终开口:“有何见解?”

哈里首先开口:“墨西哥人和蒂华纳窝点,两件事她没全说实话。墨西哥人很可能打过她,她害怕遭受报复。除此之外,我买账。”

罗斯笑着问我:“机灵鬼,你呢?”

“墨西哥人那方面她有所隐瞒。我认为她经常和那家伙在一起,现在又想保护他,免得他因为黄片坐牢。我敢打赌,那家伙是白人,说他是墨西哥人只是为了配合蒂华纳这个地点,不过蒂华纳这部分我买账,因为那地方就是个化粪池,我当巡警那会儿抓过不少黄片贩子,他们的货都来自蒂华纳。”

米勒德像李·布兰查德那样挤挤眼睛:“板牙,你这个机灵鬼今天格外机灵。哈里,你去找这儿的沃特斯警督,叫他单独关押这姑娘七十二小时。给她单独一个房间,然后借调威尔夏文书组的梅格·考尔菲尔德过来假扮狱友。让梅格好好套她的话,每二十四小时报告一次。

“安排好以后,打电话给档案科和风化组,调阅有色情影片前科的白人和墨西哥人男性的档案,然后打电话给沃格尔和凯尼格,派他们去加德纳查酒吧,寻找给洛娜拍电影的男人。也给警探局打个电话,告诉杰克警监,我们有部大丽花的小电影要看。然后给《时报》打电话,赶在被埃利斯·洛韦压住之前,把黄片的线索给他们。洛娜的名字用无名氏代替,请他们呼吁读者提供色情电影的线索。最后,整理行装,因为咱们今天半夜要去迭戈和蒂华纳。”

我说:“罗斯,你知道这么做机会并不大。”

“那也比不上你和布兰查德互殴,结果却成了搭档。来吧,机灵鬼。咱们去市政厅参加黄片之夜。”

集合室里已经搭好了放映机和银幕;全明星阵容在等待观看全明星阵容的色情电影。李、埃利斯·洛韦、杰克·蒂尔尼、萨德·格林和C. B. 豪洛尔局长大人坐在银幕前;米勒德把胶片盒递给负责操纵放映机的文员,嘴里嘟囔着:“没准备爆米花?”

局长走过来,以主人姿态和我握手。“长官,荣幸之至。”我说。

“彼此彼此,冰先生,我夫人托我献上迟到的谢意,因为你和火先生帮大家涨了薪水。”他指指李旁边的座位,“灯光!摄像!开拍!”

我在搭档旁边坐下。李面容憔悴,不过总算没嗑药掉命。他大腿上摊着一份《每日新闻》,我看见标题是《大道-国民银行劫案主谋明日出狱,八年铁窗生涯后重回洛杉矶》。李打量我狼狈的模样,问我:“搞了?”

我正要回答,灯光刚好熄灭。模糊的图像落在银幕上,香烟雾气冉冉飘进画面。

我想闭上眼睛,但就是做不到。豪洛尔局长在我旁边冷静地问:“罗斯,你怎么看?觉得这东西和杀人案有关系吗?”

米勒德答话时嗓音嘶哑:“很难说,局长。电影是11月拍摄的,按照马蒂科娃姑娘的描述,墨西哥人不像是凶手,但还是要查清楚才行。也许老墨放电影给什么人看,结果那人盯上了贝蒂。我的意思是——”

李一脚踢翻椅子,喊道:“谁他妈在乎是不是他杀的!我曾把罪行还不如他的童子军送去坐电椅!你们不肯采取行动吗?那好,我去!”

所有人坐在原处,震惊得没法动弹。李站在银幕前,炽热的白光照得他使劲眨眼。他猛地转身,一把扯掉正在放映的**画面,银幕和三脚架砰然倒地。李拔腿就跑。我听见背后传来放映机被碰倒的声音,米勒德喝道:“布雷切特,去追他!”

我起身,绊了一跤,爬起来,冲出集合室,看见李踏进走廊尽头的电梯。电梯门关闭,电梯开始下降,我奔向楼梯,冲下六层楼,跑进停车场时,刚好看见李开车沿百老汇大道向北离开,轮胎叽叽嘎嘎地刮擦地面。停车场靠近分局的这一面停着一排无标记警车。我跑过去,拉开最近一辆的车门,伸手去摸驾驶员座位底下。钥匙就在那里。我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呼啸而去。

我很快就追近了他,李那辆福特车拐上日落大街,在中央车道上朝西走,这时我咬住了他。我对他短促地鸣笛三声,他用喇叭按出洛城警局的联络暗码回答我,意思是“警察追捕中”。车辆纷纷为他让路,我能做的只有猛按喇叭和紧随不舍。

我们发疯似的开出市区,穿过好莱坞,经卡温格山口来到山谷。转上文图拉大街,接近酒吧所在的街区,我一时间心惊胆战。李在街区中间急刹车,一波恐慌掐住我的喉咙,我心想: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大胆姑娘,绝对不可能,肯定是电影触发了他的灵感。李下车,推开“拉文避难所”的店门。更强烈的恐慌袭来,我猛踩刹车,巡逻车甩尾冲上人行道。我想到马德琳和隐匿证据的后果,连忙跟着搭档冲进酒吧。

李面对挤满男人婆和软妹子的卡座大声咒骂。我扫视店堂,寻找马德琳和前两天我问过话的女酒保。我没看见她们,决定动手制服我最好的朋友。

“该死的下贱胚,有没有找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墨西哥佬买过你们这种黄片?你们——”

我一个全尼尔逊[27]从背后擒抱住他,把他转向店门。他绷紧双臂,拱起脊背,但这个姿势允许我用他的体重对付他。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外面,缠手缠脚地一起倒在人行道上。我使出全身力气制住他,听见警笛声逐渐接近,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李没有反抗,他只是躺在那儿,一遍又一遍地嘟囔“搭档啊”。

警笛声越来越响,最后停下,我听见车门砰然关闭。我把自己从纠缠中解开,搀扶李起身,他浑身无力,像个破布娃娃。一抬头,埃利斯·洛韦就站在面前。

洛韦眼中杀气腾腾。我突然想到,李的爆发源自他怪异的禁欲生活和一个星期的死亡与禁药,最后一根稻草是色情电影。我很冷静,抬起胳膊搂住搭档的肩膀:“洛韦先生,都怪那部该死的电影。李认为这儿的女人能给我们墨西哥佬的线索。”

洛韦咬牙切齿道:“布雷切特,闭嘴。”然后把他裹着天鹅绒的怒火掷向李:“布兰查德,是我把你弄进令状组的。你是我的人,却害得我在警局里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面前出丑。这不是什么女性杀人案,那两个姑娘被下了药,心底里也痛恨这么做。我替你对豪洛尔和格林打了掩护,但不清楚这事日后对你会不会有影响。假如你不是火先生,大块头李·布兰查德,恐怕已经被停职了。你对肖特案件有了个人情绪,我无法容忍这种不专业的态度。你从明早调回令状组,8点整找我报到,带上写给豪洛尔局长和格林警长的正式道歉信。为了你的养老金,我建议你放低姿态。”

身体软绵绵的李说:“我想去蒂华纳找拍黄片的男人。”

洛韦摇摇头:“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我必须说你的要求很荒唐。沃格尔和凯尼格去蒂华纳,你回令状组,至于你,布雷切特,继续办肖特的案子。再见了,二位警官。”

洛韦气冲冲地走向他的黑白警车,巡警司机掉头驶入车流。李说:“我必须找凯伊谈谈。”我点点头,治安官的巡逻车慢慢开过,乘客座上的警察朝酒吧门口的女人送上飞吻。李走向他的车,嘴里喃喃道:“劳丽。唉,亲爱的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