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普莱斯顿·埃克斯利读完报告:“艾德蒙,三个版本都很不错,但你应该当时就去找帕克的。现在事情已经曝光,你再出面就显得太慌张了。你打算告发?”

艾德扶扶眼镜:“对。”

“你准备好了在局里受到鄙视吗?”

“对,还准备好了接受帕克以任何方式表达的谢意。”

普莱斯顿翻着报告说:“有意思。把大部分罪责推给退休金已经有保障的人倒是很懂事,这位怀特警员似乎有点棘手。”

艾德的背脊发凉:“确实棘手。内务处明天要和我面谈,描述他怎么收拾墨西哥人可不会让我心情愉快。”

“害怕报复?”

“不怎么怕。”

“不要对恐惧视而不见,艾德蒙,那是弱点。怀特和他朋友斯坦斯兰的表现是恶意漠视警局纪律,两个人显然都是流氓。面谈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他们会来势汹汹。”

“我知道,父亲。”

“他们会强调你的无能,没有维持住秩序,还放任那些警员抢走了钥匙。”

艾德涨红了脸:“当时情况混乱,和他们搏斗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不要提高嗓门,也不要为自己辩解。对我如此,对内务处也一样。会让你显得……”

嗓音喑哑。“别说‘心虚’,父亲。别拿我和托马斯对比。别认为我处理不好这个局面。”

普莱斯顿拿起听筒:“我知道你有能力管好自己,但要让比尔·帕克表达谢意,你有能力让他产生谢意吗?”

“父亲,你曾经说过托马斯继承了你的天性一面,而我继承了你的机会主义者一面。你认为这说明了什么?”

普莱斯顿笑着拨出号码。“比尔吗?哈喽,是我,普莱斯顿·埃克斯利。对,我很好,谢谢问候。不,我打你的私人号码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不,比尔,是我儿子艾德蒙。中央分局平安夜那天恰好是他执勤,我认为他有很重要的情报可以提供给你。好的,今晚?没问题,他一定会去。好的,也替我向海伦问好。好的,再见,比尔。”

艾德觉得心脏怦怦乱跳。普莱斯顿说:“今晚8点去太平洋餐车见帕克局长。他会安排单间,方便谈话。”

“我该给他看哪一份?”

普莱斯顿把报告还给他:“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我得到了亚瑟顿案件,你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尝了点甜头。读一读家族剪贴簿,想一想先例。”

“好的,但到底哪一份呢?”

“你自己想吧。去餐车好好吃一顿。晚餐邀请是个好兆头,比尔不喜欢挑食的人。”

艾德开车回到住处,开始阅读和回忆。剪贴簿里的剪报按时间排列,报纸没有提供的细节早已烙刻在了记忆里。

1934年,亚瑟顿案件。

被害者都是儿童,墨西哥裔、非洲裔、东方裔,三男两女。被发现时遗体遭到破坏,躯干出现在洛杉矶地区的风暴渠里,四肢均毁伤。报纸给凶手的外号是“弗兰肯斯坦博士”。普莱斯顿·埃克斯利警长主持调查。

他认为“弗兰肯斯坦”的标签贴得很合适,五个案发现场均发现了网球拍线,第三名受害者的腋窝处有缝补针眼。埃克斯利的结论是杀人魔在用针线和屠刀再造儿童,他开始抓捕性变态、精神病和进过疯人院的人。他不禁猜想,凶手要从哪儿弄他喜欢的脸呢?一周后,他知道了。

雷蒙德·迪特林旗下的童星小威利·维纳霍姆,在制片厂的辅导学校遭到绑架。第二天,人们在格伦代尔的铁路上发现尸体,头颅被斩。

案件有了新进展,格伦黑文州立精神病院的管理人员打电话给洛城警局,说洛伦·亚瑟顿,一名有吸血鬼情结的猥亵儿童者,于两个月前假释回到洛杉矶,但始终没有向假释官报到。

埃克斯利在贫民窟找到亚瑟顿,亚瑟顿有份工作,在血站洗瓶子。监控表明他盗窃血液,混在廉价葡萄酒里饮用。埃克斯利的部下在市区的一家电影院逮捕了亚瑟顿,当时他正对着恐怖片**。埃克斯利搜查他的旅馆房间,找到一组钥匙,钥匙属于一个废弃的车库储藏室。他去了那里,见到的是地狱。

干冰里存放着一个儿童样本,包括小威利·维纳霍姆的头部,背上缝着从鸟身上切下来的翅膀。周围扔着各种装备:恐怖电影的胶片、抽掉绷线的网球拍、创造拼合儿童的图纸。不同阶段的儿童尸体照片,壁橱暗室里塞满冲印设备。

地狱。

亚瑟顿对系列凶案供认不讳,受审定罪,在圣昆廷被绞死。普莱斯顿·埃克斯利保留了死亡照片的副本,给两个当警察的儿子看,让他们明白残忍的罪行需要绝对的正义。

艾德向后翻,略过母亲的讣告和托马斯的亡故。除了父亲的丰功伟绩,埃克斯利一家只在有人丧命的时候才能见报。他登上《观察家报》,文章说的是参加二战的名门子弟。和“血腥圣诞节”一样,故事的版本也不止一个。

《观察家报》登的是帮他赢得杰出服役十字勋章的版本:艾德·埃克斯利下士,全排战友在徒手搏斗中悉数遇难,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单枪匹马拿下挤满日本步兵的三个战壕,共杀敌二十九名,若是现场有军官见证壮举,他肯定能获得国会荣誉勋章。第二个版本:艾德·埃克斯利抓住机会,在日本人即将冲锋拼刺刀的当口外出侦察,他拖延时间,回来时发现全排均已丧命,一个日本巡逻小队向他走来。他躲在彼得斯军士和瓦斯尼奇一等兵底下,日本人扫射尸体,他感觉到尸体随之扭动。他咬住瓦斯尼奇的胳膊,咬断了手表皮带。他哭着等待天黑,死人掩护着他,透过尸体之间的狭窄缝隙呼吸。他在惊恐中跑向营部,见到另一个屠杀场景,他停下脚步。

一个小小的神道祭坛,设在伪装网覆盖的林间空地中央。日本兵的尸体躺在草垫上,消瘦而憔悴,黄疸发青的脸色。每个人都剖腹直到胸腔。装饰华丽的利剑凝着血块,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士兵集体自杀,过于骄傲,不愿被俘或死于疟疾。

祭坛背后挖了三条战壕,旁边有武器,步枪和手枪因为长时间淋雨而生锈。迷彩布裹着一部还能用的火焰喷射器。

他拿起火焰喷射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无法活着离开瓜达尔卡纳尔岛。他将被分配给另外一个排,侦察避战的污名永远也洗不清。他不能要求留任司令部,父亲会认为这是懦夫行径。他将不得不忍受耻辱,洛城警局的同事英勇负伤,获得勋章。

想到“勋章”,他想到“债券巡演”,又想到犯罪现场重建。他瞅见一个好机会。

他找到一挺日本机关枪,把切腹自尽的尸体拖进战壕,将无用的武器塞进他们手里,摆放到面对林间空地的开口。他把机关枪放在那里,指着空地开口,送弹带上还有三排子弹。他端起火焰喷射器,把日本兵和祭坛烧得连法医都无法鉴证。他想好前因后果,跋涉返回营部。

侦察小队证实了他的说法,勇猛的艾德·埃克斯利,用日本兵的军火武装自己,烧死了二十九个小杂碎。

杰出服役十字勋章——美国向战士颁发的次高勋章。全国债券巡游,英雄的欢迎仪式,功成名就返回洛城警局。

普莱斯顿·埃克斯利对他的尊敬有所保留。

“读一读家族剪贴簿,想一想先例。”

艾德放下剪贴簿,仍旧不太清楚该怎么讲述“血腥圣诞节”,但明白了老头子的意思。

机会稍纵即逝,日后会付出代价。

父亲,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捡起了火焰喷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