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1950年2月21日

圣贝纳迪诺丘陵一家废弃的汽车旅馆,巴兹·米克斯入住时带着九万四千美元、十八磅高纯度海洛因、一把十号口径霰弹枪、一把点三八警用左轮、一把点四五自动手枪和一把弹簧刀。他在边境刚从墨西哥小混混手里买到这把刀,就瞅见边界线那头停着一辆车,洛城警局的无标记车辆。车里坐着米基·科恩的打手,蒂华纳的警察守在旁边,准备分点他身上的好东西,然后把尸体抛进圣思多罗河。

他已经逃亡了一个星期,花费六万五千美元保命。汽车、藏身之处,每晚花费四五千,贵得离谱。所有旅馆老板都知道米基·科恩在追杀他,因为他抢了科恩的女人和交易的毒品。洛城警方在缉拿他,因为他杀了他们的一名同僚。科恩发出追杀令,斩断了直接出售毒品的路子,没人不害怕报复,因此谁也不敢碰那批鬼东西。他只能分一部分给“医生”恩格克林的两个儿子,“医生”会先冷处理,然后分拆包装,过一阵拿出去卖,收入有他一份。“医生”和米基打过交道,脑子足够好,知道害怕那个疯子。两兄弟要了他一万五,送他住进艾尔塞拉诺汽车旅馆,为他安排脱逃路线。今天傍晚,两个湿背蛇头会开车带他去一块玉米地,通过违禁品航线送他直接去危地马拉城。假如他信得过“医生”的儿子,而他们又信得过那两个走私犯,那他就会有二十多磅白粉在美国这边帮他疏通关系。

米克斯把车留在一片松林里,拖出手提箱,扫视周围的环境。

汽车旅馆呈马蹄形,有十几个房间,背靠山麓,不可能从后面摸进来。

松软的砾石停车场遍地枯枝、纸屑和空酒瓶,脚踩上去会吱嘎作响,车胎会碾碎木头和玻璃。

只有一条通道,也就是他开车进来的那条路,探子必须先穿过浓密的树林才能放冷枪。

或者,守在某个房间里。

米克斯抓起十号霰弹枪,开始一扇扇地踹门。一、二、三、四——蜘蛛网、耗子、屎尿满溢的卫生间、腐败的食物、西班牙语的杂志,这儿多半是蛇头向北边克恩县奴隶农场输送墨西哥人的中转站。五、六、七——他发现几个墨西哥人缩在床垫上,被拿枪的白人吓得半死,米克斯用“没事,没事”安慰他们。最后一个房间空着,米克斯卸下拎包,扑通一下扔在十二号的房门口。这间房能看见屋前和庭院,弹簧床垫露出木棉,就这么度过在美国的最后一夜倒也不错。

墙上钉着半**郎月历,米克斯翻到4月,寻找他的生日。那是个星期四,模特牙齿难看,长相还不赖,让他想起了奥黛丽——前**女,米基的前姘头,也是他杀害警察和抢劫科恩与德拉加纳白粉交易的原因。他翻到12月,盘算他能活到明年的概率,吓得胆战心惊,脑门青筋突突直跳,汗流浃背。

神经越来越紧张。米克斯把武器摆在窗台上,在口袋里装满弹药。点三八的子弹,自动手枪的备用弹夹,弹簧刀插进腰带,抬起床垫遮住后窗,打碎前窗透气。微风吹凉热汗,他望着几个墨西哥小孩打棒球。

他藏在房间里。湿背聚在室外,朝着太阳指指点点,像是能根据太阳判断时间,等着接他们去做苦工换取三餐一宿的卡车到来。黄昏降临,豆子佬开始闲聊。米克斯看见一胖一瘦两个白人走进庭院,他们假惺惺地挥手,墨西哥人跟着挥手,他们不像条子或科恩的打手。米克斯走出房间,十号霰弹枪藏在背后。

两个男人挥手打招呼,笑容可掬,表明没有敌意。米克斯观察道路,一辆绿色轿车横在路中央,挡住了什么浅蓝色的东西,可它色泽太亮,不像是杉树间的天空。他瞥见金属涂料的反光,心里一紧。他想起贝克斯菲尔德那次会面,几个家伙说需要时间去拿钱,一分钟后,那辆知更鸟蛋颜色似的轿车向他泼洒弹雨。

米克斯露出友好的笑容,表明没有敌意,手指却扣上扳机。他认出了瘦子,马尔·兰斯福特,好莱坞分局的制服警察,喜欢在斯克里夫纳汽车餐厅勾搭女侍者,鼓起胸膛,炫耀射击奖章。胖子走近,嘴里说:“飞机在等你。”

米克斯甩出霰弹枪,就扣动扳机,胖子吃了一把大号铅弹,飞出去撞翻兰斯福特。湿背四散奔逃,米克斯冲进房间,听见后窗被打碎,上去掀开床垫,发现了两个活靶子,并对着他们近距离射出三发三十号铅弹。

两个人被轰得血肉横飞,玻璃和鲜血洒在靠着墙根挪动的另外三个人身上。米克斯扑倒在地,瞄准贴在一起的六条腿开枪,另一只手伸出去,拔出一具尸体腰间的左轮手枪。

庭院里阵阵尖叫,人们踩着砾石地面逃跑。米克斯扔下霰弹枪,踉踉跄跄走到墙边,查看倒下的几个人,闻到血腥味,他们已被近距离爆头。

房间里枪声砰砰作响,两把步枪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米克斯喊道:“逮住他了!”听见呼喊声,看到胳膊和腿伸出窗口,他拿起身边最近的武器,全自动一阵扫射。瓮中捉鳖,灰泥四溅,干木起火。

跨过尸体,走进房间。前门开着,枪还在窗台上。传来奇怪的扑通一声,米克斯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正准备从床垫背后瞄准他。

他扑倒在地,飞起一脚,没踢中。男人向他开了一枪,险些击中。米克斯抓起弹簧刀,跳过去接连在男人脖子、脸上刺了几刀,男人惨叫着射击,子弹乱飞。米克斯割断他的喉咙,爬过去用脚尖关上门,抓起手枪,拼命喘息。

火势蔓延,炙烤尸体,引燃松树。前门是唯一的出路。还有多少人端着枪等他?

一阵弹雨。

重型子弹从庭院飞来,把墙壁打得稀烂。米克斯腿上中了一枪,另一枪擦伤背部。他摔倒在地,子弹横飞,房门倒下,交叉火力打得他抬不起头。

射击停了。

米克斯把枪藏在胸膛底下,尸体似的四仰八叉躺着。几秒钟慢吞吞过去,四个端着步枪的男人走进房间,压低声音说话:“死定了。”“咱们得当心点。”“他妈的疯子。”马尔·兰斯福特不在其中,门外传来脚步声。

来人踢了踢他的侧腹,喘着粗气,对他嗤笑。一只脚伸到他的身体底下。一个声音说:“肥猪。”

米克斯猛地拉住那只脚,脚的主人仰天倒下。米克斯近距离旋身速射,全部击中,四个人倒下。米克斯眼中的世界上下颠倒,他看见庭院里马尔·兰斯福特在逃跑。背后有人说话:“哈喽,老弟。”

达德利·史密斯身穿消防员的防护服,踏着火焰走近。米克斯看见他的手提箱里有九万四千块钱,床垫旁边有毒品。“达德利,你有备而来。”

“就像童子军,老弟。有什么遗言吗?”

自杀:抢劫达德利·史密斯保护的交易。米克斯举起两把枪,史密斯抢先开枪。米克斯死了,心想艾尔塞拉诺汽车旅馆可真像阿拉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