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交锋

钟墨出门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

在过去的四个小时里,钟墨主要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包扎伤口、敷药,伤口已经发炎,但处于可忍受范围内。

第二件事,在地图上找到了西南方向有水的地方,又对比着茶几上的水滴位置,将地图等比缩小为水痕长度之后,最终筛选出一处名叫月河公园的地方。月河公园是一处开放式公园,里面有一条河穿流而过,名叫月河,公园因此得名。

剩余的时间,钟墨一直在房间内休息,恢复体能,为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

晚上八点十分,钟墨坐出租车来到月河公园附近,下车后,他先在附近走了一会,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进入公园,找了一处视野较好的地方坐着,观察周围是否有可疑人士。

公园内有跑步的,有跳广场舞的,还有牵手漫步的小情侣。半小时后,人流量开始减少。夜色愈浓,凉风阵阵,钟墨打了一个寒噤,裹紧衣服,挪了一个位置,又坐了一会,直到晚上九点十分,才走向月河。

河岸两侧种植着成排的柳树,有一条石板小路绕河一圈,河边路灯昏黄,环境清幽,钟墨一边走着,一边悄然观察周围,同时在脑海中思索,如果他是周渔,他会躲在哪,以哪种方式和自己见面呢?

月河在公园内的长度为四百米左右,是一条弧线,斜穿公园。钟墨推测,这条河周围应该就是见面的地点,至于具体在哪,他觉得应该在中段偏里的位置,安全隐蔽。

九点二十分的时候,钟墨走到了月河中段,人流更少,打眼一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不远处有一个环卫工人在低头扫地,前方有一对中年夫妻站在河岸观望风景,后面有一个人在散步,钟墨早已注意到后面这个人,但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这人是谁,这人也戴着帽子,距离他大约二十米左右。

钟墨没有刻意回头看,他想再等等。如果周渔不想出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毕竟钟墨也无法确定此刻是否有警察在跟踪他,以及杀手是否就在周围。

一切都是未知,处处潜藏风险。

但钟墨相信,只要他足够细心谨慎,这些未知的风险都是可以规避的。从离开安全屋到现在,钟墨并未发现任何被跟踪的迹象,他觉得,警方现在肯定在大力追捕杀手,而杀手,说不定已经被警方逼到某个地方躲了起来。

现在是最坏的时候,却也是最好的机会。

钟墨保持着耐心,缓步朝前走去。

钟墨行走的身影被河边柳树枝上一只黑漆漆的“眼睛”捕获到了。那只“眼睛”以一个由下往上不可能看到的角度隐藏在柳叶后面。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微型摄像头将钟墨的身影实时传输到了范德重的电脑上。

市公安局小型会议室内,只有三个人,叶知秋、姜局长,还有范德重。

上午时候,范德重成功预判了钟墨的行踪,先后在解梦馆和穆合小区303号房内,以周渔的方式留下暗号,指引钟墨的后续行动。截止到目前,钟墨“配合”得很好,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当然,范德重并不确定钟墨是否已经猜到了真相,还是被蒙在鼓里,以为那些暗号真是周渔留下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范德重愈发觉得,这个计划确实很绝妙,既可以暗中保护钟墨,又可以引出杀手,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范德重提前在月河岸边的柳树上安装了数个摄像头。除此之外,此时此刻,还有两个叶知秋的心腹正背着氧气罐,潜伏于月河水底,随时待命,如果杀手出现,他们会立刻出来将其擒住。

范德重故意没在周围安排便衣,因为他担心被杀手看出来。要想让杀手上钩,就必须做到“真实”。真实的线索,真实的人物,以及真实的环境。

“九点半了。”范德重低声道。在他的两侧,站着叶知秋和姜局长,他们也紧盯着显示屏,看着钟墨一瘸一拐地走在河岸边的石板路上。

河岸边一共装有八个摄像头,从河中段一直到最里面,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确保了钟墨大部分行踪都能被全程拍到。

“发现可疑目标了吗?”叶知秋问。

“主要是这个。”范德重指着钟墨后方,相隔一个摄像头的区域,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缓步走着,像是在跟踪钟墨。

“其他的呢?”叶知秋问。

“环卫工人,还有一对中年男女。”范德重指着另外几个摄像头说。

叶知秋双臂抱胸,眉头紧拧起来。

这时,监控画面中的钟墨忽然停住脚步,扭头望向另外一侧,接着朝那边走去,很快就离开了监控区域。

“怎么回事?”叶知秋冷声问。

“他离开了岸边。”范德重也有些着急,但这种情况是他没法控制的。

“我知道他离开了岸边,我问他为什么离开岸边?!”叶知秋盯了范德重一眼,有些不满地道,“他不是按照计划走的吗,为何偏离了河岸?”

“为了更加真实,我没有告诉他具体怎么走,只用隐性信息给他留下线索,这些都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范德重解释道,“只有真实,才能引出杀手。否则以杀手的反侦查能力,很可能会被识破。即使不被识破,一旦起疑心,也很难办。”

叶知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范德重做的没错。

叶知秋的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条线索。五个小时前,小魏告诉叶知秋,周渔和乔豫离开了蔚蓝酒店。小魏为了不被发现,没有跟踪,而是告知了技侦人员。技侦人员通过追踪乔豫的手机位置,发现乔豫和樊道明一起前往了北郊山区。小魏根据技侦人员提供的位置,前往北郊,确认了他们的大概位置,但为了不被发现,尚未接近,一直在附近守着。

监控中钟墨的身影重新出现,回到了河岸边。

叶知秋收回思绪,脑中隐隐有了一个更加精细但也更加冒险的计划。

钟墨的脚步忽然加快,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另外一个监控画面中,那名一直跟在钟墨身后大约二十米左右的男子也忽然加快脚步,像是在追钟墨。

夜更深了,天空阴云掠过,路灯在黑暗中反而明亮了许多。

男子似是为了看清前方的情况,将一直压着的帽檐稍微往上抬了抬,柳树上的摄像头终于捕捉到了男子的脸,虽然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但所有人全都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一个东西——牙签!

男子的唇间,叼着一支牙签。男子的身材和脸型也都和杀手很像。

“是他!”姜局长率先开口,语气激动,“杀手!”

监控画面中,男子继续逼近钟墨,钟墨似乎在奔逃,但他的腿伤限制了他的速度,隐约间,能看见男子的右手揣进了兜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范德重紧盯画面,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眼看男子已经逼近钟墨十米之内,范德重终于忍不住了,按了一下耳麦,说道“:水下的警员请注意,杀手已经现身,请立刻上岸,保护钟墨,捉拿杀手!位置坐标在——”

“慢着!”叶知秋一把按住范德重的肩膀,将耳麦从范德重头上摘下,对着耳麦道,“听我指令,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

“可杀手已经出现了,钟墨有危险啊!”范德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要是他不是杀手呢?”叶知秋冷声反问。

“这还不明显吗?你看他就是奔着钟墨去的啊!再晚就来不及了!”范德重情绪激动,抓住叶知秋手中的耳麦,“要是钟墨死了,我饶不了你!”

叶知秋和范德重的手臂纠缠到了一起,叶知秋用力一甩,没有甩掉范德重的手,却将耳麦甩掉了,耳麦掉在地上,范德重急忙去捡,被叶知秋一把按住肩膀。范德重又急又怒,不止是因为钟墨的性命危在旦夕,还因为叶知秋一直以来的傲慢态度让他难以忍受“,新仇旧恨”加到一起,范德重怒喝一声,转身对着叶知秋挥出了一拳,这一拳打中了叶知秋胸口,叶知秋始料未及,身子一晃,踉跄后退。

叶知秋面色铁青,也起了火气,正欲上前,这时,姜局长一把拉住叶知秋的手臂,指着屏幕说:“你们快看,那人靠近钟墨了!”

叶知秋和范德重一齐望向屏幕,监控画面中,那名戴着帽子叼着牙签的男子靠近了钟墨,男子似是对钟墨说了一句什么,钟墨停住脚步,男子递给钟墨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钟墨摆了摆手,男子继续朝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监控范围之内。

男子和钟墨交谈时,恰好面向柳树的方向,树上的摄像头正对着男子的脸,能看清男子的鼻梁有些矮,嘴唇也有点厚,和孙建业的五官还是有些区别,只是嘴里的牙签一直叼着,看起来和孙建业有几分相似。

男子离去之后,钟墨沿着河岸继续走,速度慢了许多。

“看来他不是孙建业……”姜局长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叶知秋,又看了一眼范德重,这两人均是面色铁青,范德重犹在大口喘息,叶知秋依然握着双拳。

“幸好刚才没行动……”姜局长耸了耸肩,像是在为叶知秋挽回颜面,又像是在替范德重表示歉意。

叶知秋扭头望向范德重,目光锐利如刀,眼神中充满杀气。范德重紧咬牙关,回瞪着叶知秋,都已经到了动手的程度了,范德重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接下来怎么做?”姜局长轻咳一声,望向范德重,“应该还有后续的行动吧?”

范德重尚未说话,叶知秋首先开口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刚才被范德重打了一拳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说:“这一拳,你给我记住,我早晚会还给你。”然后,叶知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开眼时,目光虽然依然冰冷,但没有了刚才锐利如刀的杀气,他望向电脑屏幕,问道:“后续的计划原本是怎样的?”

这句话,显然是问范德重的。

范德重还以为叶知秋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都准备好和他对峙了,但叶知秋却主动退了一步,反而将范德重晾在那里,有些尴尬。范德重愣了一下,思路还停留在刚才,直到姜局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说道:“我在河岸尽头处的栅栏上做了标记……他可以顺着标记去下一个地方。”

叶知秋冷声道:“就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有效果吗?”

范德重皱眉道:“这计划不是你定的吗?现在你又觉得不行了?”

叶知秋冷冷地看了范德重一眼:“我的意思是,都已经去了三个地方了,如果孙建业要上钩,肯定已经上钩了,如果没上钩,我们继续下去,也没意义。”

不待范德重说话,叶知秋又道:“从刚才那名男子的穿着打扮和叼着的牙签来看,我觉得孙建业已经上钩了,但还处在观望状态。那名男子,应该是孙建业故意安排来试探我们的。如果我们当时出手了,就暴露了,但我们没有出手,反而让孙建业暴露了。这是一次机会,我想一举将他拿下,再拖下去,反而增加风险。”

范德重此时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他意识到叶知秋说的没错,刚才男子一直跟在钟墨身后,嘴里叼着牙签,穿着打扮都和孙建业类似,不可能是巧合,大概率是一次试探,但试探是相互的,孙建业想试探他们,就给了他们反试探的机会。

试探,就是一次交锋。

在这初次的交锋中,叶知秋赢了,不仅赢了孙建业,也赢了范德重。

但这一次的赢,并非真赢,后续如何操作,如何让孙建业现身,还需要“临门一脚”,以及快准狠地“收网”,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你想怎么做?”范德重问道。刚才的不愉快被他抛诸脑后,毕竟是他错了,叶知秋判断对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是那个服软的人。虽然他表面上没软,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丝愧疚,主要是因为那一拳。

“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周渔现在就在北郊三峰山附近。”叶知秋说,“樊道明在那,乔豫也在那。既然要真实,那就索性真实到底。下一步,我想直接让钟墨去北郊三峰山见周渔——真正的周渔!”

“什么?!”范德重有些惊讶,“你这么做……不正好让孙建业得逞了吗?”

“你觉得孙建业不知道周渔在哪?就算他不知道准确位置,也肯定听到了一些风声。我们这样东边一下西边一下,即使孙建业入局了,也不会放手一搏。”叶知秋提声道,“要想让他彻底放下戒备,就必须给他点猛料,让他兴奋的同时,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才会心生大意。”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没必要真让钟墨去见周渔吧,弄个迷障不行吗?万一搞不好,让孙建业一次性得逞了,岂不全完蛋了?你这已经不是引蛇出洞了,你这是引狼入室啊!”范德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但叶知秋的这个方法,风险越高,成功概率越大,当然,失败的后果也就越严重。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赌局了,现在,叶知秋觉得赌注还不够大,将他的所有筹码全部压了上去。要输,就倾家**产。要赢,就盆满钵满。

“我们没有时间了。”叶知秋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红光,这是一种恐怖的光芒,代表着叶知秋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想法,他挺了挺腰杆,说道,“这件事的后果,我全权负责。成了,是大家的功劳。败了,我自己一个人背。”

“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走。”叶知秋指了指门口,“你不用试图说服我,你已经错过一次,没有了说服我的资格,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意。如果你想阻碍我的行动,我只能将你排除本轮行动。”

范德重欲言又止,随后深吸一口气,望向电脑屏幕。此时已经九点四十分,钟墨正缓步走向河岸的末段,他很快就会发现那道栅栏,以及留在上面的线索。

钟墨知道这是一个局吗?范德重心里想,如果他知道这是一个局,却还这么做,说明连死都不怕,而自己却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怎么给他交代?如果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局,那范德重就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如果范德重此时坚决地阻碍叶知秋,然后被逐出行动,看似是一种强硬的回击,实则也是一种逃避行为。

范德重不想逃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想直面。

“怎么做?”范德重抬起头,望着叶知秋,神情坚定了许多,“你说。”

叶知秋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目光中却多了一丝喜悦,一闪即逝。

“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三件。”叶知秋说,“第一件,通知钟墨,让他去北郊三峰山那里找周渔,时间定为零点之后,明早七点之前;第二件,发布一条消息,就说发现周渔和乔豫一起,在北郊三峰山,为了表明消息的准确性,我会让我的人拍照周渔和乔豫,将照片泄露出去,好让深渊组织知道;第三件,即刻前往北郊三峰山,在周渔现在的位置附近找一处合适见面的地方,在那里布下网,等着所有人依次入网!”

“可……该怎么通知钟墨?”范德重问道。

“这就要问你了,我想你肯定有办法。”叶知秋望向范德重,目光比之前温和了一些,“还是和之前一样,务必要真实,真实得就像是周渔亲自留下的线索。”

范德重看着监控中的钟墨,此时,钟墨已经来到了河岸末尾,正斜靠在栅栏上,望着平静的河面。范德重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说道“:行,这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