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境追凶

1

上午9点整,卓文大学,校长办公室内。两鬓斑白的翁峰正在桌前快速翻看一份文件。手机铃声响起,他立马接起来说:“你好。”

“你是卓文大学的校长翁峰吗?”

“是。你哪位?”

“我是市公安局的法医,早上你们学校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验尸初步报告出来了,其中有一个消息,我们决定先告知你,方便你做好后续的安排。”

“什么消息?”

“女尸的体内,检查出了特制迷幻剂的成分。”法医慢条斯理地说道,“具体是什么类型的迷幻剂、由什么组成,现在还不确定。我们只知道,这种迷幻剂,能够让人陷入短期昏迷。”

“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死者下药?”

“体内检测到的药效已经非常微弱,应该是几天前下的。这是一种特殊的生化迷幻剂,市面上并没有,很可能是自制的。我们这边也已经移交相关部门进行进一步检查化验。我想提醒你的是,拥有这种生化迷幻剂的人可能就在你们学校,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还要等后续结果。”

“我明白了,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翁峰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法医的化验结果和周渔不久之前跟他说的解梦结果有相通之处。难道学校内真的隐藏着这样的坏人?太危险了。现在该怎么做?是要等后续结果再通知警方,还是让钟墨先帮忙私下调查调查?就在翁峰脑中思绪乱飞尚未打定主意的时候,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请进。”翁峰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他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如果打草惊蛇,让那个嫌疑人察觉到就得不偿失了。

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书桌前停下,说:“翁校长,我想请天假。”

翁峰看着那人的和善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说:“唉,痛风又犯了,快走不动路了。”

翁峰关切地问:“没人来接你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说:“你知道的啊,我孤家寡人一个。”

翁峰叹了一口气,批好了假条,在递给中年男子时,他想起了周渔告诉他的话: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离开学校。

翁峰犹豫了一下,可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凶手,暂且不说他是卓文大学的模范老师,在全国拿奖拿到手软,从不贪功,对名利金钱毫无兴趣,他从无休息一年365天,而且他甚至还将自己的房子都贡献了出来,免费给学校充当实验室。这样的人,翁峰打心眼儿里是敬重的。况且,他行动不便,也不太可能去害人。

翁峰将假条递了过去,笑道:“黄老师,有需要,尽管说!”

中年男子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校长室。

也就在这时候,翁峰才想起周渔发给他的描述凶手的信息,后来事情一忙就忘在了脑后。他急忙找出那条短信,查看了起来。越看他越觉得熟悉,当看到嫌疑人可能家庭离异、子女夭折、目前单身并且**可能有病变的时候,翁峰脸色一变迅速站起,因为站起的速度太快,手臂不小心撞到了椅子把手,痛得他叫了一声。当他准备冲出办公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他以为自己幻听了,扭头透过窗户,一看却看到两辆警车已经驶到了校门口。

翁峰又惊又疑,他以为警察也已经查到了真凶,于是大跨步冲出了校长室。

卓文大学校门口,两辆警车停在门外。

面容坚毅、神色冷酷、脖颈上永远缠着一条黑色丝巾的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钟墨第一个跨出警车。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鹰,朗声道:“立即抓捕嫌疑人!”

钟墨一马当先,脖颈上缠着的黑色丝巾在风中晃动。数名刑警全副武装紧随其后,有条不紊地冲进卓文大学。

当钟墨沿着学校主干道往办公楼快步疾奔的时候,一个腰背佝偻的中年男子,拄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迎面走来。

钟墨和中年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看见他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惊恐。这时,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恰好从旁边的草丛中窜出,呜嗷低吼一声,分散了钟墨的注意力。

中年男子摸了摸黑狗的脑袋,黑狗哧溜一下,跳进草丛中不见了踪影。中年男子继续一瘸一拐地前行,在即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校门已经被封锁。他的脚步忽地停住,假装弯腰系了一下鞋带,然后悄然转身,大跨步朝着右边的实验楼走去。

与此同时,档案室三楼。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后,逐渐恢复过来的画蝶用发红的眼睛望着周渔,说出了三个字:“实验室……”

那份体检档案唤醒了画蝶被压抑的记忆,周渔相信画蝶口中的这个“实验室”应该就是幕后黑手实施凌辱的地方。

画蝶领着周渔去往实验楼的一楼。到了那儿,画蝶沿着走廊一路跑到尽头,尽头处有道铁门,她推开铁门走了出去。铁门外面连着一处老旧的居民楼,居民楼一楼是卓文大学的几个特支实验室,这些特支实验室全是个人主动捐献出来给学校免费使用的,都是捐献者自己的房子。

进入居民楼一楼后,画蝶在每一扇门前都停了一会儿。最后,她站在最里面的一个实验室门前,对着周渔点了点头。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

周渔检查了一下门锁,在确定门是锁着的之后,他后退两步,绷紧肩膀,快速前冲,猛地撞在房门上,发出砰然声响。在连着撞击了几下后,老旧的房门震颤不休,斑驳的门锁处出现了几条细小裂缝。

看到希望的周渔后退至墙壁处,然后快速前冲,抬起脚来,大力一脚踹在门把手附近。哐的一声,房门弹开,一股药水味扑面而来。周渔走了进去,画蝶紧随其后。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瓶瓶罐罐随处可见,有很多化学器具,靠里的地方摆着一张实验台,台上蒙着一块白布。

“确定是这儿吗?”周渔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如果找不到证据的话,我们即使知道是他,也没有办法。”

画蝶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陷入了回忆当中。细密的汗珠从画蝶的额头沁出,片刻后,面色发红的画蝶睁开双眼,望向了那张蒙着白布的实验台。她走了过去,在实验台底下一阵摸索,然后用力往外一拉,实验台传来嘎吱一声响,台下竟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周渔将实验台彻底拉开后,地面的缝隙也就变成了一个地洞。一个地下室映入眼帘,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周渔率先走了下去。地下室内光线阴暗,周渔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灯的开关,昏黄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灯光照亮了地下室的景物。当看清室内的摆设后,周渔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地下室,充斥着血腥和死亡的味道。左边是道具陈列区,有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铁器。暗红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绳子,足足有几十条,有粗有细。墙根儿角落里,摆着一排排各种颜色、粗细高矮各有不同的蜡烛。

这些道具归类明确,摆放得井井有条,有的上面还沾有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房间右边是一排衣架,里面有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女生跳舞时穿的。衣架旁边有一个鞋柜,里面放着很多舞蹈鞋。

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圆形铁床,铁床四角有数根粗壮的铁链,床顶上吊着一个圆形的大铜环。床前有一张锥形桌子,桌子上横放一条双管猎枪的模具,枪口正对门口,它带来的威胁和压力让人从一进门就感到强烈抵触。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牛羊的头骨,天花板上还挂着一排尖锐的象牙。在这个房间中,随处可见与生殖崇拜有关的物件。

看到这些东西后,周渔彻底震惊了。而同样震惊的画蝶,在右边的一个小桌上发现了自己丢失的簪子,同时她还发现了好朋友方青禾的手环,桌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女性小物件。

小桌底下的抽屉中有一个厚重陈旧的本子,像是一本古老的简书。周渔将本子拿出,翻开后发现是一个日记本。开篇第一行字就透出一股阴戾气息:我不杀人,我找到了比杀人更好的方式,我控制她们的身体 和内心。从外到内,从现实到梦境。我让她们死去活来,却毫无所知——

就在这时,下楼的沉闷脚步声响起,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从楼梯上方传来:“你们都是玩物,全都是玩物!”

紧接着,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一个腰背佝偻的身影缓步走入地下室,头上戴着一个牛角头盔,右手拿着一把带刺的钩子,左手拿着一个蓝色药瓶。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邪的笑声连续不断地传来,让人毛骨悚然。

佝偻着背的男子站在最底下一个台阶上,用力挺了挺弯曲的脊背,他仰起下巴,活动了一下有点罗圈的双腿,将铁钩往地上一放,邪笑道:“往常都是女孩,总归太稚嫩,今天,来个野生男人也算不错。”

啪的一声,灯被关上了,地下室内顿时漆黑一片。四周陡然陷入了寂静,没有一丁点儿声音,静得让人感觉不真实。周渔和画蝶也不敢说 话,他们背靠背,蹑手蹑脚往后退去——

退着退着,周渔忽然感觉靠着的后背好像弯曲了下去,他心中一凛,刚要回头,却听到了一声阴笑,就在耳畔。接着,周渔只感觉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陡然伸到了自己的两腿中间。

“不要动,否则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嘿嘿。”

一张黑乎乎的脸从黑暗中慢慢逼近,几乎贴到了周渔的脸上,声音尖锐地说:“来,小宝贝,给我跳个舞呗。”

2

刑侦大队队长钟墨率队直冲教学楼。203号教室内,心理学老师祝嵘正在台上传道授业,学生们在台下听得津津有味。

钟墨来到门前,从窗口往里看了一眼,低声在耳麦中道:“嫌疑人位置确定,开始行动。注意不要吓着学生们。”

随后钟墨推开了教室的门,快步走向讲台,台上的祝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按住了祝嵘的肩膀,沉声道:“祝嵘,我是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现怀疑你跟一起谋杀案有关,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祝嵘愣了一下问:“什么谋杀案?你们认错人了吧?”

此时,外面两名刑警也走了进来,分站讲台的两侧。

钟墨问:“你是祝嵘对吧?”祝嵘茫然地点了点头。

钟墨又问:“曾文怡是你妻子,对吧?”祝嵘又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我们怀疑你涉嫌谋杀你的妻子曾文怡,具体情况到公安局再说,现在麻烦你跟我们回去。”钟墨神色严峻地朝旁边的刑警挥了挥手,“将嫌疑人带走。”

就在刑警将手铐铐在祝嵘手腕上的时候,祝嵘挣扎了起来,大声嚷嚷着:“谋杀妻子?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妻子出差了啊……”

在两名刑警押着祝嵘离开后,钟墨看了一眼教室内表情复杂的同学们,微微点头,然后正了正脖颈上缠着的黑色丝巾,在学生们惊奇疑惑的目光中,大跨步走出了教室。

当钟墨押着祝嵘朝校外走去的时候,翁峰这才急匆匆赶来,他看到了被抓的人竟然是祝嵘之后,瞪大了眼睛。

祝嵘不停地反复喊叫着:“我没有杀害我妻子,我妻子出差了……她真的出差了,不信你们去查一查,你们肯定搞错了……”

翁峰一脸惊讶地问钟墨:“钟队长,你怎么把他给抓了?不会抓错了人吧!”

钟墨面沉如水,压低声音道:“妻子失踪5天,嫌疑人祝嵘却当作没事人一样照常上下班,要不是妻子的家人报警,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已经调查过祝嵘妻子的行踪,她没有出差,最后的活动地点就在家中,我们怀疑祝嵘就是杀害并藏匿妻子的凶手,目前已掌握重要证据。而且,他很有可能还跟另外一起大案有关,不然我们也不会出动这么多警力。”

“啊……这怎么可能?”翁峰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他无法想象祝嵘竟然会杀妻。祝嵘这个人虽说有点小心思,但整体上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况且一直以来他和妻子的感情都挺不错的。

“这件事牵涉复杂,我也不方便和你透露太多。我有点忙,先走了!”钟墨给了翁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翁峰这才想起另外一件大事来,他急忙跑上去,拉住钟墨的手臂,一脸焦急地说:“对了,钟队,我们找到那个变态犯罪嫌疑人了!”

“什么变态犯罪嫌疑人?你在说什么?”钟墨一脸迷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们边走边说!”翁峰又要去拉钟墨,却被钟墨伸手挡掉,“我真的很忙,翁校长,虽然你是我表妹的小姨夫,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公私分明的!”

“人命关天!”翁峰忽然大声道,“钟墨!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

看到翁峰严肃而凝重的表情,钟墨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到底怎么回事?”

翁峰拉起钟墨的手臂就朝前走:“我们边走边说……”

与此同时,卓文大学实验楼背后的居民楼一楼。特支化学实验室的地下室中,昏黄的灯光重新亮起。

画蝶双手被绑,倒吊在空中。周渔被摆放在**,双手被铐在两个床头柱上,双脚也被绑着,身体呈大字形。

头戴牛角头盔的男子手拿一瓶蓝色药液,正在往周渔脸上不停喷射,雾状药液具有刺激性气味。

“醒来之后,你会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声音阴森森的,透着一股恶魔般的蛊惑气息,“你会忘记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忘记你为什么来这里,又为什么离开,你会忘记所有关于我们的小秘密,嘿嘿,小秘密。”

周渔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那股蓝色喷雾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变小。这时他忽然想起画蝶以及另外几个女生在进入那段被遗忘的梦境之前,都曾有过全身软绵无力的症状,看来,应该正是来源于此。

就在那股蓝色喷雾让周渔全身无力、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头顶上空一个阴影忽然飘来,周渔眼皮上抬,看到吊在空中的画蝶正艰难地扭动着腰肢,用力摆**起身躯。当画蝶**到那人头顶上空的时候,她将刚刚找回的簪子从手指缝中伸了出来,对准了那人的脑袋就扎了下去。那个人戴着牛角头盔,脑袋上除了头顶的孔洞和双眼,没有任何弱点。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抑或是运气,画蝶这摆**着身体的一扎,竟然刚好扎进了头盔顶端的孔洞当中。

此时那人正手拿铁钩,对着周渔的裆部比画着。簪子插入,那人痛叫一声,原本正准备砸向周渔裆部的铁钩也掉在了地上。周渔只感觉裆部凉飕飕的,庆幸之余,也被吓得大汗淋漓。

那人被画蝶这一戳激起了怒火,他捡起地上的铁钩,对着空中的画蝶猛抡了几下,但他还不解气,跳下床拿起一条蛇鞭,对着画蝶就是一顿鞭打。鞭打声在空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画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双眼死死盯着那人。鞭打了一会儿后,那人拿起一把20厘米左右的小电钻,绑在了腰间,一拉阀门,机器启动,隆隆的声音响起。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那人挺直腰杆,朝着画蝶慢慢靠近。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地下室的木门被什么东西猛地砸开,整个地下室剧烈震**,碎木散落一地!

刑侦大队队长钟墨持枪进入地下室,大吼一声:“举起手来!”

那人愣了一下,随后仰头狂笑,接着他将画蝶一把拽起,提起腰间的电钻,准备刺向画蝶的脑袋。与此同时,钟墨开了枪,高速飞行的子弹精准地打中那个人的右手手腕。鲜血飞溅,电钻落地。

钟墨如同猎豹一般飞速窜出,电光石火之间,他拦腰抱住那人,一个抱摔,直接将那人摔到了地上。随后,钟墨提起那人双手,反身倒握,哐啷一声响,把那人用手铐铐了起来。

钟墨用一只手迅速摆正脖颈上的黑色丝巾,抬起头环顾四周,沉声道:“所有人,全都不要动!”

3

上午10点半,距离方青禾跳楼自杀已过去了5个小时20分钟。距离第一声女生宿舍尖叫声响起,过去了35天8个小时。

犯罪嫌疑人黄华被依法逮捕,现场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并且黄华供认不讳。在押解的过程中,他不断地摇头讥讽:“你们发现得实在是太晚了,太晚了……”

那之后,黄华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俨然一副疯癫模样,没人知道他嘴里念叨的到底是什么。

一日之间,卓文大学出了两起案件。一起是杀妻案,犯罪嫌疑人祝嵘已被依法逮捕。一起是故意伤害案,犯罪嫌疑人黄华也已被依法逮捕。

刑侦队队长钟墨对两起案件的抓捕结果颇为满意,而且他对刚刚差点沦为黄华刀下鱼肉的周渔也颇感兴趣。

钟墨身材高大,体格魁梧,不说话的时候面容冷峻,神色严厉;一旦说话,就透出一股爽朗的粗犷感。只听他声若洪钟地说“:我听翁峰说,你仅凭一个梦境,靠着一己之力,从无到有,就破了黄华这个案子?”

周渔望向钟墨,第一眼就看到了钟墨脖子上缠着的那条黑色丝巾,随后又看到了钟墨嘴角扬起的一抹略显俏皮的笑容,他对这个身手了得的家伙多了一丝好感,毕竟他刚才还救过自己一命。

周渔轻抚胸前的阿多,虽然还心有余悸,但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也不能说光靠我一个人吧,画蝶也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而且运气成分也很大。”

钟墨好奇地问“: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梦里会隐藏着凶手的线索呢?”

周渔微笑着解释:“那几个女生在被迫害的时候处于昏迷状态,她们的意识是沉睡的,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完全记不起来,但她们的潜意识却一直苏醒着。”听到这里,钟墨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周渔继续说道:“潜意识知道发生过的一切,但它没法将事实直接告知当事人,于是就做了一个梦。解梦,就是我们和潜意识沟通的一种方式。”

钟墨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隐约觉得很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想不到梦境竟然还可以用来破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周渔轻吸一口气道:“其实梦境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不过它的作用现在还并未被大众认识到而已。”

“好的东西一定会得到认可的,相信只是时间问题。”钟墨伸出右手,爽朗地说,“我叫钟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

周渔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名刑侦队长竟然会如此客观地看待梦学,他握住了钟墨的手说:“我叫周渔,职业解梦师。”

两人握着对方的手,相互凝视。片刻后,钟墨率先松开,笑了笑便转身快速离去了,走出了好几米后,他道别的声音才传来“:后会有期!”

周渔看着钟墨高大的背影,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犯罪嫌疑人黄华被带走之后,周渔去医务室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周渔坐在医务室中接受包扎的时候,将校园尖叫事件完整地捋了一遍。

犯罪嫌疑人黄华在一个半月之内先后将5名女孩诱拐进实验室,利用自制的化学药剂,让她们意识涣散,从而失去了大部分的主动记忆能力,然后开始对她们实施凌辱。

黄华的那些行为虽然没有对女孩们的身体造成巨大伤害,只是留下了一些伤痕,却给她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负担。这种负担她们意识不到,于是潜意识借助梦境传达出危险信号。

在重压之下,受凌辱次数最多、受害最深、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方青禾终于无法忍受这种潜在的压抑,在又一次半夜尖叫之后,或许是主动苏醒了过来,或许是记起了一些被迫害的片段,又或许还在梦里,在睡眠严重不足、精神萎靡、心理抑郁的多种因素之下,她从高楼上跳下,从梦境和现实中双重解脱出来。

方青禾的死亡,从行为上来看,应该是自杀;但若究其根源,黄华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到了此时,女生宿舍尖叫事件已经基本明晰,各大疑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和现实的依据。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依旧困扰着周渔,那就是洗手间非礼事件。洗手间非礼事件中的当事人方青禾毫无疑问是被定时催眠和深度暗示控制了,那三声鸟叫和记事本上的图案便是音频和图像的催眠触发器。可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控制方青禾的人并不是黄华,应该也不是祝嵘,那么,这个躲在幕后,试图阻止周渔解梦并想诬陷周渔的人又是谁呢?

是校内的人,还是校外的人?周渔并不知道。

将整件事重新捋了一遍后,周渔也有了一些全新的感悟。他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生理上的创伤肉眼可见,心理上的创伤却是扑朔迷离的。相比生理的剧烈疼痛,有时心理的压抑所导致的悲惨后果因为不可见,反而会来得更加迅疾,也更加恐怖。

生理医学救死扶伤,心理医学则能修复碎裂的灵魂。只不过生理医生站在明处,病人症状一目了然,对症下药,效果立竿见影。但心理医生却是躲在幕后,用言语做针线,一言一语,将破碎的内在编织起来,经年累月,方能历久弥新。

周渔长嘘一口气,站起身,晃动了一下脖颈,感觉全身舒爽了许多。这时,翁峰打来电话,约周渔到操场见面,说是有话要对他说。

两人在雨后空旷的操场中缓步走着。翁峰对周渔表达了感谢之情。

周渔颇有感触地说“:翁校长,感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真要说起来,其实我应该谢谢你。”

翁峰微微一愣问:“这是为何?”

周渔笑道:“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才让我有机会完成这件事,若是换作别人,我可能根本就没这个机会。”

翁峰轻拍了一下周渔的肩膀说:“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信任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周渔望着翁峰问:“说真的,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难道你就从没有想过我的梦学根本没用,解梦就是骗术?”

翁峰用一种带着忧伤的眼神看着周渔,良久之后,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亮显示屏,递给了周渔。

手机显示屏上,是一张女孩照片,女孩靠在床头,穿着一身病服,她不仅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渔疑声道:“这个女孩是?”

“我女儿,翁梦雪……”翁峰轻吸一口气,继续道,“得了白血病……

周渔低声道:“抱歉,翁校长……”

翁峰抬起手,轻轻摆了摆说:“实话说,关于你的梦学理论什么的,我并不懂,但我知道你这人的品性,你觉得能行的,就一定能行。不论是做学问还是解梦,都一样,品性永远排在学问前面。当然,我之所以这么相信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女儿。你或许不知道,她非常喜欢你写的那本书,她还是你的忠实粉丝呢——”

周渔疑声道:“你女儿她……能看懂吗?”

翁峰苦笑了一声说:“说实话,我也看了,看不懂,但雪儿却说她能看懂,还给我解了好几个梦,都中了,我这才逐渐相信,然后就有了邀请你前来做讲座的想法。”

周渔并未想到,翁峰之所以邀请自己来做讲座,并且力排众议让自己主力调查女生宿舍的尖叫事件,竟然是因为他女儿。

就在周渔想要安慰一下翁峰的时候,翁峰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递到周渔跟前说:“她听说你来了学校,特意让我跟你要个签名……”

周渔二话没说,拽下胸前的阿多就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写了一行祝福语:祝翁梦雪开开心心,早日康复!周渔赠。

翁峰将书收好,两人又继续沿着操场的跑道朝前走,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后,翁峰忽然压低声音问:“你还记得你的梦学老师温九仁吗?”

周渔眉头轻皱问:“记得。怎么了?”

翁峰低声道:“他好像生病了,你不去看看?”

周渔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摇了摇头说:“我们早就断了联系。”

翁峰又道:“你们这三人的关系,我是捉摸不透了,唉……且不说你和温九仁的关系了,就单说你师兄陆羽,你俩如果联手的话,什么课题攻破不了啊,非得弄成现在各自为营的局面……”

“我跟那个人也没关系了。”

“谁?陆羽吗?”

“是的。”

“唉,好吧,本来还想帮你们说和说和呢,看来我枉费苦心了。”

“是他让你来找我说的?”

翁峰欲言又止道:“反正吧,这事也与我无关,作为一个旁观者,只是希望你们都好而已。”

话音未落,周渔忽然停住了脚步。翁峰望向周渔,发现周渔正眯起眼睛,望向右前方的看台区域。他顺着周渔的目光望去,只见操场的看台上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衬衫的女孩。

翁峰心中暗道,这不正是和周渔一起查出犯罪嫌疑人的画蝶吗?她不是应该在医疗室接受观察治疗吗?怎么跑出来了?

翁峰转念一想,再看周渔的眼神和表情,作为过来人的他,心中已然知晓一二。他笑了笑,脑中忽然想起了一个几乎同样简约素雅的女孩,那个女孩曾是周渔的大学女友,据说两人当时情投意合,几乎形影不离,在卓文大学一时被传为佳话。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对了,叶眉!想起这个名字后,翁峰又想起了那件骇人的往事,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急忙深吸一口气,将这个有些不祥的名字抛在了脑后。

翁峰是个识趣的人,而且他要和周渔说的事情也已经说完了,于是说道:“周渔,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改天我再请你好好吃一顿。”

周渔朝着翁峰挥了一下手说:“没问题。”说罢,他便朝着看台区域走去了。

4

操场看台上,最后一排,最右边的两个座位,画蝶和周渔并肩而坐。两人沉默无言,遥视远方,神情尽皆淡然。那感觉好像他们已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良久之后,周渔才道:“你的名字很特别,是谁给你起的?”

画蝶低声道:“是我奶奶起的,她说这个名字象征着重生和美丽,以及……”

周渔问:“以及什么?”

画蝶望向天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周渔看了画蝶一眼,并未多问。他早就感觉到,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上隐藏着某些无法言说的秘密,难道跟名字有关?周渔无从知晓,他只是发现,这个名字总能让他联想到很多其他的东西。

画蝶忽然问道:“我们还会见面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把我当成一个学生,还是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

“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这很关键。”

“好吧,有时候是学生,有时候是成年人。不得不说,有时候你的沉稳超乎我的意料。”

画蝶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像一朵纯洁的白玫瑰,耀眼的不是她的艳丽,而是她的纯粹和素雅。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天边,相顾无言,却仿似胜过千言万语。

许久之后,画蝶忽然道:“你说,那段相连的梦境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特别神奇,那种感觉也非常奇特……”

周渔想了想道:“按理说,那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我觉得有可能是一种臆想或是巧合,并不是真的梦境相连。”

画蝶问:“世界上有这样的先例吗?”

周渔脑中掠过了温九仁的面孔:“有,也没有。”

“怎么说?”

“据我所知,正常情况下,应该没有。但若是借助某种仪器的话,倒是有可能。”

“什么仪器?演梦机吗?”

“那是比演梦机复杂很多也厉害很多的仪器。”

“什么仪器这么厉害?”

周渔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说:“跟你说了,你不要到处乱说,也不要随便乱查,明白吗?”

画蝶点了点头。周渔看着她,郑重地说出了三个字:“捕梦仪。”

画蝶有些吃惊地问:“捕梦仪?那是什么?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周渔点头道:“但因为其制作难度大、耗时长、维护经费高昂,而且操作异常复杂,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捕梦仪一共只有过两台,其中一台已经彻底坏掉了,另外一台现在在国际梦境研究所里,被当作文物保管着。我这辈子,怕是用不上了。”

画蝶听得入迷,似乎沉浸在了想象中,一时无言。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日正当午了,画蝶接到公安局来电,通知刀蝶去录口供,两人才分开。临离开的时候,画蝶抬起头,望着周渔,神情认真地说:“谢谢你,周老师。”

画蝶转身离去。她的离开和一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操场的入口处,周渔才长叹了一口气。伴随着这口气的呼出,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用力敲打着剧痛的太阳穴,良久之后,才恢复正常。

他独自在看台上坐了很久。这个座位,他太熟悉了,旁边的这个座位,他也无比熟悉。大学四年,这是他和叶眉两人的“专用宝座”。

可惜,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当周渔离开后,在操场入口处的围栏后面,一名戴着眼镜的瘦高男生忽然闪身而出,男生低垂着脑袋,目光阴郁地盯着周渔的背影。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名穿着快递员服饰的男子朝着操场这边跑了过来,在左右观望了一会儿后,快递员来到了瘦高男生的身侧,客气地问:“您好,请问是殷森先生吗?”

瘦高男生眉头紧皱,盯了一眼快递员,声音沙哑地说:“是。”

快递员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瘦高男生:“这是您的专属快递,请签一下名。”

殷森接过快递看了一眼,上面只有收件人的信息,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签下了名字。

快递员低头笑道:“谢谢您,殷森先生,祝您生活愉快!一对一专属快递随时为您服务!”

殷森嘴角一抖,在快递员转身欲离去之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快递员微笑着说:“有位女士告诉我的。”

殷森眉头一皱问:“女士?”

快递员回头朝着教学楼的方向一指,但似乎并未发现那位女士,他转过头来略带歉意地说:“刚才她还在那里。”

殷森面色凝重地摆了摆手,快递员低头颔首之后快步离去。

殷森走到围栏后面,撕开了文件包,里面有一个信封。他将信封撕开,展开信纸,低声念了出来。

殷森先生:

鉴于你良好地完成了试用期的任务,现允许你正式成为“坚壁运动”的一员。后续任务将会在一周之内告知你,望你时刻做好准备。

坚壁清野,你我有责!

读完之后,殷森脸上浮现出了激动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挥了一下拳。

当的一声轻响,信封中一个小物件掉在了水泥地上。殷森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那是一枚拇指盖大小的紫色方形印章,印章四周是四面凸起的血红色墙壁画面,墙壁中间围拢着一行非常小的英文字母。

殷森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道:“P-s-y-c-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