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矛盾

早晨七点,市公安局会议室内。

姜局长在台上简单介绍了与会人员的身份,又大概讲述起案件的情况。

省厅来的人有五个,均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一人五官清癯,神情冷峭,目光锐利,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双臂抱胸,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此人名叫叶知秋,是省厅派来的高级刑侦专员,参与过几起重要刑事案件的侦办,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在犯罪心理分析方面具有过人的本领。此次前来,一是督办,二是协助,推动省市双方通力配合,尽快结案。

姜局长讲了一个大概后,让范德重上台讲,范德重例行公事一样,补充了几点姜局长遗漏的地方,又让钟墨上台讲。钟墨心里挂念着案情的进展,对这种形式主义的会议有些不屑,但顾忌到姜局长的面子,还是上台说了几句,但具体细节没说,因为现在案情还不明朗,很多事都只停留在推测层面。

“首先,你们耗费了这么多警力,抓到了009和三色,却让他们轻易死在局里,死在了你们面前,是吗?”叶知秋双臂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的钟墨。

“没办法,谁都搞不定他们体内的芯片,要是你们能行,不妨去试试。”钟墨对叶知秋的态度有些不满,觉得这人在装腔作势。

“人都死了,叫我们怎么试,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叶知秋冷冷地盯着钟墨,“你们只是随便叫了几个外科医生来,当然搞不定。他们用的是高科技,我们自然也要用高科技去应对才行。”

“你说的轻巧。报告你也看了,说句不好听的,他们的科技水平可比我们高得多,你们省厅的人来一样没用!再说了,时间也来不及!”钟墨隐隐有些火气,直视着叶知秋,语气不善。台下的姜局长急忙朝钟墨使眼色,提醒他注意言辞。

“我们有没有用,要实际行动过后才知道。”叶知秋冷冷地道。

钟墨不想多说,正欲下台。叶知秋忽然道:“其次,你们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深渊组织者的身份,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是吗?”

钟墨眉头一皱,更觉得此人是在故意挑刺,内心的不满爆发了,提高音量道:“我们通宵查案,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时候你们在哪?我们和对方枪战,面临生命危险的时候你们在哪?我们现在还有好几个同志中毒在医院抢救,有人去问过他们的情况吗?办案不是靠嘴皮子,是靠实打实的硬抗,这起案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劝你在边上看着,别随便插手,否则容易被溅一身血!”

叶知秋尚未说话,姜局长便厉喝一声,指着钟墨:“怎么说话呢!人家是来协助我们的,什么血不血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接着姜局长低声对叶知秋低声说:“他们好几天没睡觉了,白天晚上连轴转,可能太累了,说话有点急,请理解一下。”

叶知秋摆了摆手,依然双臂抱胸,面无表情,他望着钟墨,自顾自地说:“最后,直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深渊组织的最终目的,是吗?”

钟墨感觉胸口憋着一口闷气,想发泄却发泄不出来,他看着叶知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会挑出毛病来,还会刻意贬低他们的所有努力,他指着叶知秋道:“有能耐你现在告诉我!”

叶知秋冷冷地道“:怪不得你们一直破不了案,你们连动机都不知道,怎么破案?你以为这是小偷小摸吗,顺着线索就能抓到人?这是省级大案,甚至可能会上升为全国要案。这种案件,在抓人之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动机,找到了动机,才能匹配行为,才能走到对方前面,破案是水到渠成的事,找不到动机,就会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像你们现在这样。”

钟墨想到那些受伤的兄弟,再看这帮省厅来的所谓“高级督办”,看着他们穿得西装革履,打扮得一本正经,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模样,一时火从心气,握紧拳头就冲了上去,一把揪住叶知秋的衣领,沉声道:“破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叶知秋两侧的下属迅速起身,叶知秋张开双臂,往下压了压手,直视着钟墨,说道:“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教教你,我已经看出来,你们局之所以不行,并不是设备或技术不行,而是人不行,你们刑警支队之所以不行,也不是因为这些干警不行,而是你这个队长不行!”

钟墨的嘴角抖动了一下,叶知秋的话彻底将他激怒,他握紧拳头,就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首先,不管是市里还是省里,所掌握的科技都未必比对方强,不止是体内芯片,还有那个直到现在都没搞懂的植梦环,以及种种控制人类潜意识行为的手段,而且,这只是他们暴露出来的一小部分而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渔缓缓站起,目光沉静,环顾众人,继续道“:其次,深渊组织者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位名叫陆羽的人,此人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伪造了死亡证明。在陆羽背后,还有其他人指使,应该是陆羽大学时的导师温九仁,那栋假面聚会的别墅,就和温九仁有关,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叶知秋扭头望向周渔,眉头微微蹙动了两下。

周渔接着道:“最后,深渊组织的目的。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筛选合适的人员,试验方法是否可行。不管是假面聚会还是无意识集体梦游,都是在准备阶段。从这些准备来看,他们的目的很宏大,他们控制的人员包括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绝不是心血**,很可能是想搞一个什么大的行动。总之,他们是想借助那些人才的力量,来帮助他们完成一件大事。”

略微停顿,周渔提高音量,继续道:“而且,他们需要很多人一起,甚至,我觉得,不止是省内,很可能是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

叶知秋站起身,审视着周渔,问道:“你是谁?”

周渔轻抚胸前的阿多,不卑不亢地道:“我叫周渔,是一名职业解梦师。”

叶知秋的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原来你就是周渔。”

周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叶知秋说:“想不到堂堂市公安局,却要靠一个解梦的,这里没人了吗?”

钟墨眉头一皱,正欲发作。周渔看了钟墨一眼,示意他冷静,然后对叶知秋说:“靠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用。”

叶知秋冷声问:“那解梦有用吗?”

周渔沉声道:“解梦有没有用,要实际行动过后才知道。”

这句话是叶知秋说的,周渔化用之后,重新还给了他。

叶知秋眯起眼睛,那张扑克牌一样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仿似冰冻了一样。

叶知秋看了周渔几秒钟,不屑般的摇了摇头,然后扭头对钟墨说“: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听我的,我会让你们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钟墨正欲说话,叶知秋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不听我的,接下来,你就不要指挥这支队伍了。”

钟墨怒极反笑,指着叶知秋:“你疯了吧?这里是市公安局,轮得到你来越俎代疱?!”

姜局长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用力咳嗽两声,说道:“省厅的意思是让我们相互配合,倒没有说谁听谁的……叶警官,你也不要太着急,我说说他,这起案子一直是他在负责,他最了解案情。”

叶知秋显然听出了姜局长的话外之音。在这样的时刻,姜局长选择站在钟墨这边,话虽然没有明说,意思却挑明了。

叶知秋冷冷地看了姜局长一眼,说道:“非要我拿着正式文件来?到时候谁的脸上可都不好看。”

姜局长脸色微微一变:“叶警官,你言重了,没到那个程度……等会咱们一起吃个饭,合计合计。”

叶知秋缓慢摇头“:我们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吃饭。姜局长,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案件调查一切听我的,有没有问题?”

姜局长面露难色,低声道:“大家一起商量嘛……你要说的对,我们自然听你的。”

叶知秋冷笑一声,长身而起:“那就等文件吧。就你们这样,是破不了案的。”说罢,跨步离开,四个下属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姜局长瞪了钟墨一眼,追了上去,在叶知秋身侧说着什么。

范德重拍了一下钟墨的肩膀:“你干你的,出事我扛着。”

钟墨将火气压下心底,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范德重离开后,一众警员也相继离开。会议室内只剩下了钟墨和周渔两人。

周渔来到钟墨身边,正准备安慰两句,钟墨忽然长吁一口气,面露疲惫神色,颓然坐在椅子上,低声自语:“我是不是真的不行……”

这还是周渔第一次看见钟墨露出柔弱的一面,一向强硬的钟墨从来都是自信满满,做事雷厉风行,言谈虽不至粗狂,却也十分开朗。看来,周而复始的案件调查还是让他感到了劳累,不止是身体累,心也累。而叶知秋那番毫不留情的话又恰好戳到了钟墨的心坎上。要不然,以钟墨的见识,不至于在会议上如此大动肝火。

周渔将手放在钟墨肩膀上,安慰道:“你要不行,就没人能行了。这起案件十分复杂,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实力很强,深渊组织内能人也很多,我们能查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查到真相。”钟墨搓着脸颊,声音低沉,“他们要的是结果,是将凶手绳之以法,根本不管查到哪一步了。”

“过程同样重要。”周渔加重语气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可以说是黎明前的黑暗。我有预感,他们的最终行动就快来了。”

“你怎么知道?”钟墨抬起头,疑惑又期待地看着周渔。

“昨夜实验基地坍塌之后,三色毫不犹豫地摧毁了基地,毒杀了里面的所有人员,却唯独带走了画蝶,说明对画蝶的实验很成功。其次,他们在警方穷追不舍的情况下,依然要进行实验,说明他们也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时间紧,他们时间也很紧。”周渔捏了捏钟墨的肩膀,放缓语速道,“这是一场博弈,他们希望我们放弃,我们希望他们露出马脚。谁先慌,谁就输了。”

钟墨看着周渔,周渔神情平静,目光坚定。钟墨从周渔的瞳孔中看到了他自己的脸,一张有些落魄颓唐的脸,不见了往日的昂扬斗志和蓬勃精神。

“你说的有道理……”钟墨深吸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颊,“让你见笑了。你看我,像个娘们一样。哎,这事搞的!”

“没事,很正常。”周渔微微一笑,“大家都是人,都会有这种时候。我前段时间也曾经历过低谷,十分理解你的感受。无论如何,我会尽我的最大能力帮你。”

“谢谢你……”钟墨握住了周渔的手。

四目相对,两人心有灵犀般同时点了点头。

“对了,你说深渊组织者真是那个陆羽吗?”钟墨忽然问。

“非常有可能。”周渔点了点头,目光撒向远方,“你能不能帮我调一下陆羽的个人档案,我想充分了解一下他的过去,利用那个梦牢试着推演一下他的人格模型。”

“没问题。”钟墨用力晃了两下脑袋,神色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起身道,“走吧,先去吃点饭。他们不吃,咱们吃。”

“等一下——”周渔忽然想起一件事,“画蝶那边安全吗?”

钟墨迅速明白了周渔的意思,郑重地道:“我这就加派人手过去。”

两人朝会议室外走去,走至门口,周渔的手机震动响起,是童同打来的。

“童同,怎么了?”周渔接听之后问道。

对面寂静无声。

“童同,能听见我说话吗?”周渔提声道。

对面依然寂静无声。

周渔看了看手机屏,显示通话正在继续。

“喂!童同,发生什么事了?”周渔大声问。

“嘿嘿。”对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诡异阴沉。

随后,电话被挂断。

周渔再打过去,铃声一直响到最后,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