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实验

晚上九点半,钟墨接到了范德重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事要和他商量,让钟墨去公安局一趟。钟墨本想和周渔继续探讨一下“实验基地”的问题,现在只能作罢。不过,在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他们已经分析和总结了足够多的东西,也得出了几个非常重要的推论,并且达成了共识。

周渔的推论主要有三个,“梦游推论”“支配推论”“实验基地推论”。这三个推论基本上涵盖了深渊组织从聚会开始到最终的研究行为等一系列事件的动机和逻辑。有了这些内容后,不仅会让警方对深渊组织更加了解,也会对后续的抓捕三色行动,起到一定的参考作用。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钟墨走到门口,正欲离开之时,周渔忽然问“:钟队长,你觉得,在‘研究’这个行为完成后,深渊组织又做了什么呢?”

钟墨没有理解周渔的意思,疑声道:“研究行为,不就是最后一个了吗?”

“研究行为,是那些被支配的梦游者的最终行为,但却并不是深渊组织的最终行为。”

“你的意思是?”

“深渊组织,如此煞费苦心地让那些人利用潜意识的力量做出研究成果,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盗取他们的劳动成果?剽窃他们的艺术创作?从今天那三个人的讲述中,似乎有这种可能性。我们今晚的推论结果,也反向证明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假设,深渊组织真的就是奔着盗取劳动成果而去的,那盗取了之后呢?”

“盗取了之后……卖钱?或者类似的赚钱方式,比如倒买倒卖之类的。”

“你觉得,他们缺钱吗?或者说,你觉得这些研究成果,能卖很多钱吗?”周渔抬起头来,望向钟墨,双眼中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芒,“更何况,很多的研究结果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突破,其实是无法直接卖钱的。就比如物理学家的量子信道理论,就算是他真的证明量子之间能够实现信道传输,可量子信道的搭建,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耗费的人力物力非常巨大,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这就好比人们知道了建铁路的具体方案,可是,将铁路完全建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了……”钟墨思索片刻后道,“那依你之见呢,深渊组织的最终目的是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至少目前不知道。”周渔摇了摇头,将桌边上的那份名单展开,盯着名单上的职业一栏,说道,“我之前简单看了一下,被深渊组织选中的人物涵盖了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才,不仅有科技人员,还有医生、老师,不仅有画家、作曲家,还有计算机互联网工程师,甚至还有一个人是火箭发射器研究员。”

周渔抬起头来,望向钟墨:“你觉得,他们会倒买倒卖火箭发射器吗?”

钟墨苦笑一声道:“应该不会。”

周渔长吁一口气,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来,自语般地道:“那么……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时,钟墨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听起来,是范德重打来的催促电话,让他尽快赶到公安局,说是有了关于三色和黑衣人的最新线索。挂断电话后,钟墨对周渔道“:渔兄,我得马上回局里一趟了,你这边有思路后,咱们随时联系。”

周渔点头道:“好的,你去忙吧,我先研究研究。”

钟墨离开后,周渔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许久,然后他又拿起了那份名单看了起来。名单上一共有十七个人,这十七个人里,年龄最小的是二十八岁,年龄最大的是六十二岁,女性五人,男性十二人。年龄跨度非常大,而且有男有女,比例相对均衡。这些人的职业涵盖了大部分的高端技术职业和内容创造行业,而且,他们在各自的领域中,都取得过一定的研究成果,在业内也有着很高的声誉。简而言之,他们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和先驱。

周渔一边观察着名单上的信息,一边在绘梦板上对这些人的职业类别做了简单的分类。十七个人,可以分为五个大类:科技,医疗,教育,军事,艺术。

看到这五个大类后,周渔感觉脊背一阵发凉。他很清楚,这五个大类几乎已经涵盖了当代社会最重要也最具技术含量的五个行业类别了,而且,这五大行业的发展也将决定着整个社会的发展。

周渔意识到,深渊组织很可能是在下一盘大棋,一盘超出周渔想象的大棋。要想下这样一盘大棋,背后没有雄厚的资金和人力资源支撑,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下这样一盘大棋,最终的目的肯定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周渔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他知道光靠这张名单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需要获得更多的线索才行。

周渔将名单叠好收起,重新泡上一杯咖啡,来到书桌前,将绘梦板在桌上展开,将录音笔放在桌边,准备开始精确分析白天那三个人的梦境了。因为白天时间短暂,有些梦境细节,尤其是生物工程师和物理学家两个人的梦境细节,周渔并未深思和挖掘,说不定3号基地的路线信息,就隐藏在那些不经意间的细节当中。

周渔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之后又睁开,原本有些疲倦和昏沉的双眼再次变得清澈锐利起来。

录音笔被按开,里面开始播放起画家的声音。“我的梦是这样的——”

周渔聚会精神,仔细聆听着画家说的每一句话,揣摩着画家内心的情绪变化。

长夜漫漫,有梦为伴。这对周渔来说,便已是一种幸福。

窗户外面,黑暗苍穹中,那颗遥远的星,依旧在艰难闪烁着,不曾停歇。

* * *

晚上十点整,钟墨赶回了公安局。

在指挥室内,范德重言简意赅地向钟墨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和发现的线索。

半个小时前,在火车东站附近进行实地摸排调查的警察从一名旅馆老板的口中得知了一条消息。

旅店老板说,在下午七点左右,曾有一辆救护车来到了他的旅店门口,他出于好奇,出门查看,发现在斜对面的马路边上,有一个戴着草帽和墨镜,穿着宽大印花衬衫和花裤衩的男人,正抱着一名穿着一件白色外套的女孩。女孩脸上布满鲜血,似是陷入了昏迷。男人应该是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停下后,男人抱着女孩,横穿马路,坐上救护车走了。

警察将画蝶和黑衣人的照片递给旅店老板,让他确认是不是这两人。旅店老板只是说女孩扎着的马尾辫和照片中很像,其他的,看不清楚。至于男人,看起来似乎只有身材相似,长相实在分辨不出,而且,上救护车的那名男子还留着络腮胡子。

随后,警方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录像,录像中显示的女孩,虽然脸上布满鲜血,但从五官长相和身材穿着还是能看出来,应该正是画蝶;而那个男人,虽然换了一身行头,并贴上了络腮胡子,但从其身材比例还是能看出来,就是黑衣人无疑。

当钟墨返回公安局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去掉了那名男子的络腮胡子和草帽行头,将其和之前的黑衣人相片进行对比,匹配度,百分之七十五。在戴着墨镜的情况下,证明他们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而那个昏迷女孩,用图像处理器涂抹掉脸上的鲜血后,根本无需对比,便可知是画蝶。

与此同时,关于那辆救护车的调查也取得了进展,救护车是第三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据院方那边传来的消息,在下午七点十分的时候,该辆救护车来到火车东站附近,接了一名昏迷病人和一名病人家属。但到达医院后,未办理住院手续,只支付了急诊挂号费,然后病人家属声称要替病人换衣,在换衣期间,偷偷溜走,目前下落不明。

“第三人民医院在四环——”钟墨沉声说道,“黑衣人和画蝶原本在三环边缘,通过坐救护车,他们成功避开了三环设置的检查关卡,顺利来到了四环。”

不待众人说话,钟墨便自嘲般笑了笑:“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很机智。他们利用三色在明面上吸引警方注意力,调开大部分的警力关卡,然后黑衣人带着画蝶在暗地里,坐救护车悄悄离开。病人是真的病人,救护车也是真的救护车,就算是路上的警察将救护车拦下了,估计也查不出来。”

“那到了四环后呢?”范德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三色和黑衣人的目的地,是在五环之外的郊区吗?”

“他们只需要在四环边缘再打一次救护车就可以了。”钟墨说道,“救护车虽然是就近分配,但在四环边缘,是可以打到五环外的医院的。”

“有没有可能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在四环?”范德重问,“那样我们就可以马上在三医院周边布线排查了,说不定还能找到点线索。”

“正是因此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在四环,所以他们才会在四环下车。”钟墨感觉自己对于深渊组织内部人员的行事作风已经越来越了解了,他说道,“如果我们耗费了精力在四环搜查,那就正好上当了。对付他们,需要不走寻常路,因为寻常路他们肯定早就算计到了,那样无论我们如何追击,都无法来到他们前面,更别提抓住他们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范德重也有些着急了,毕竟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现在都已经快到半夜了,如果让黑衣人和三色顺利到达目的地的话,估计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露面了。”

“直接去五环查。”钟墨提高音量,沉声道,“跳过四环,将我们原本应该在四环之内做的事情直接照搬到五环去!”

“可五环那么大……我们怎么查得过来?”旁边一名警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钟墨拿起水彩笔,在白板地图上画下了两条直线。第一条线是从一医院到丽景酒店连线,第二条线是从一医院到三医院的连线,这两条线的夹角大约在二十度左右,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偏移度。

钟墨将这两条直线延伸了出去,两条线分别和绕城五环路相交,出现了两个点。钟墨以这两个点的直线距离作为直径,画了一个圆,他指着那个圆,说道:“在这个区域内查。”

旁边几名警察有些疑惑,他们看了看钟墨,又看了看范德重。

范德重轻咳两声问:“原因呢?”

钟墨指着那两条延伸出去的线,大声道:“这还不够明显吗?他们显然就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他们即使再狡猾,也不可能南辕北辙,那样只会增加被捕的几率。他们必然想在最短的路程内,以绝对安全的方式,尽快到达目的地!”

范德重摇头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画出的区域不对,我的意思是,他们明明是在四环路失踪的,为何我们要去五环路查?如果按照你刚才画的线路的话,我们首先该查的,不应该是四环路和那两条直线的交点区域吗?”

钟墨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心底的情绪,直视着范德重,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们的确应该这么做。可他们是深渊组织,若我们按照寻常思路来抓捕,是绝不可能抓到的。而且,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时候,他们正在火速奔向目的地。”

范德重思索片刻,然后点头道“:我相信你。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我们就快点行动起来。”说罢,范德重用力拍了一下钟墨的肩膀。

钟墨从范德重拍的这一下,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传到了他的身上。钟墨很清楚,范德重虽然始终信任他,甚至有些时候连抓捕行动的指令都直接让钟墨下达,无需报备,但有些事情,是连范德重都没法左右的……

在抓捕三色的行动中,线索如此明显的情况下,钟墨已经连着失败了两次,也连着被“嫌疑人”羞辱了两次。想必他失败的那两次,早已传到了省公安厅众位领导的耳朵中。对于钟墨来说,这两次失败大不了就是情绪上的起伏和脸面无光,并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但对于范德重和姜局长来说,这两次的失败,代表的含义则会影响整个公安局,甚至影响他们各自的职业生涯。

若在平常时候,钟墨做了决定后,范德重都不会当着那些警察的面直接询问钟墨原因,可是今晚,范德重问了,不仅问了,他的语气中还多了一丝质疑。

钟墨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只有用行动来打消这些质疑、现在不仅是范德重对他有了一丝质疑,他的下属们必然也会有质疑,更别提那些不同部门的警察了,质疑声肯定已经铺天盖地。

这早已不是一场抓捕了,钟墨心想,这是一场战役,一场关乎社会稳定,同样关乎自我荣誉的战役。

在这场战役里,没有失败,也不能失败。钟墨环顾四周,神情坚毅,他看到了一张张脸,也看到了一双双眼睛,他迎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他用自己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们:没问题的,相信我,我们肯定能成功!

* * *

晚上十点半,一辆出租车行驶到了元明市西边的边界。通往前方的所有路口,全都设有关卡,每一辆车都被检查,自然也就造成了堵车现象。

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探头朝四周望了望,摇头道:“真是倒霉,遇上查车的了。估计要等十几分钟——”

出租车司机缩回头,却发现坐在后座上的女人已经不见了。他正欲下车寻找,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两张百元大钞。他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钞票的真伪,在确定是真钱后,司机咧嘴一笑道:“运气还不错嘛。”

司机只关心钱,对于拉了什么样的乘客他并不关心,他甚至都没有看清那名女乘客的长相,不过他能感觉到,女乘客应该很漂亮。

出租车后方,一名穿着一身宽大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和太阳镜的女郎,在众多停着的车辆中穿梭,在往后走了一段路程后,她才来到路边,然后继续往后走。最终,她通过一处狭窄的下行路口,离开了公路,来到了一条小道上。她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路上没有行人,也无路灯,道路的狭窄程度,只能容许自行车和摩托车通过,正常的汽车无法行驶。

越往前走,越是黑暗。越往前走,越是荒僻。

走了许久后,女人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我到了。”女人说。

女人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女人站在路边,靠在一棵树上,点燃一支烟,吸了起来。烟头忽明忽暗的光芒,将女人那张隐藏在暗夜中的脸也映照得忽明忽暗。

当女人抽到第三支烟的时候,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由小变大,距离也由远及近,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引擎的低沉轰鸣声。

女人将烟头扔掉,从兜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后,从里面取出一张新的三色皮影面具,她将皮影面具戴在了脸上,和她的脸型完美契合。

当那辆车驶到跟前的时候,才看清是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摩托车很大,有点像机车,开车的是一名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面具的男子。

摩托车停在了女人跟前,男子单脚撑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电子仪器,举到女子跟前。女子伸出手,将拇指放在了电子仪器的凹槽中,电子仪器传来一声轻响,一阵流光闪过,仪器中出现了一串字幕。

男子查看完字幕,说道:“三色,请上车。”

三色坐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男子一个急转调头,油门轰下,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响起,尘土飞扬中,摩托车渐行渐远。

* * *

绕过了一条山路,在崎岖不平的丘陵地段行驶了一段路程后,摩托车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此时的时间,j晚上十一点十分。

这棵大树是整片小树林中最大的一棵,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小树林的四周异常荒凉,杂草丛生,乱石嶙峋,连条像样的道路都没有。不远处有两座分开的山丘,就像是两只巨大的拳头横在那里。

戴着皮影面具的三色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她知道这里安全无比,在她的周围五百米之内,遍布着各种和地形融为一体的摄像头,除此之外,在外围区域的必经道路上,还安装有无线报警装置。

陌生人想要来到这并不难,但想要不被发现而来到这,难上加难。毕竟,这里也算是他们深渊组织一个比较重要的研究实验室了,相关的安全防护措施肯定还是比较到位的。

三色绕到那棵大树后,将一束花草拨开,拉起了中间的一小块石板。石板里面,有一块金属板,她将金属板掀起来。下面出现了一道琉璃凹槽,她将拇指放在凹槽中,片刻后,凹槽闪烁了一下,然后,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小树木微微晃动,三色朝着那边走去。当她走过去的时候,那棵晃动中的小树木忽然转动了起来。三色站在了树木前方,背靠树木,几秒钟后,地面下陷,树木跟着陷落,三色的身子也慢慢跟着陷了下去。

这棵树木的下面,是一扇门,通往地下。

三色坐在一个类似于电梯一样的铁笼中缓慢下行。下行了差不多五米左右的深度,四周出现了亮光,空间开阔了许多,能看出来,这里是一个石洞一样的地方。但奇怪的是,这个石洞似乎只有往上这一个出口,石洞的四周,全都是石壁,看不见洞口。

铁笼落地后,三色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朝前走去,她来到石壁前,伸出手,在一块石头上用力旋转了一下,石头嘎吱作响,紧接着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石壁中间一扇隐形的拱形门缓慢上升了起来。

拱形门升起后,三色踏步走了进去。然后拱形门又缓缓合上了。

石壁里面,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像大型工厂一样的地方,到处都是一些大型机器。

三色并未在这个工厂一样的地方过多停留,她快步往前,横穿工厂,来到了一处下行阶梯。步行下阶梯后,她从一道感应门中走进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先进的地方,里面的墙壁和地面都是银白色的,极具科技感和设计感。

与刚才那个工厂一样的地方截然不同,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非常先进的办公区。很难想象,在这样一片荒郊野地,竟然隐藏着如此极具现代感和科技感的地方。

三色朝右边走去,在走廊尽头处,有一扇门,推门而入,第一眼,她便看到了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的009。

009此时已经戴上了黑红色的面具,他的腰牌亮在外面,上面是三个数字009,表明了他的身份。009此时正在给自己止血包扎,他的左手小臂上有鲜血缓慢流出,看起来像是某种擦伤。

三色走了过去,坐在009旁边,拿过了009手中的消毒棉签。她一边给009消毒止血,一边问:“怎么了?”

009看着三色的双眼,说道:“路上摔了一跤,不碍事。”

三色替009包扎完后,才抬头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分钟之前。”

“女孩呢?”

“在休息室内。她的手肘蹭破了一点皮,我已经为她做了止血处理。”

三色点了点头,起身朝外面走去。

当三色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009忽然说:“谢谢。”

三色脚步微微一顿,但并未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三色来到休息室,看到了被固定在移动护理**的画蝶。她大致检查了一下画蝶的身体,发现她大腿处有一道划痕,并未流血;手肘处有一处挫伤,已经包扎好。

检查完后,三色叫来一名黑衣人,让黑衣人帮忙将画蝶推进综合实验室内。

综合实验室在左侧,在那个区域里,又分为研究室和实验室两个主要区域。两个区域的名称听起来似乎差不多,其实实际功能区别很大,内部的设施仪器也完全不同。

在朝着综合实验室走去的路上,出现了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白面具的人,这两人对三色点头示意后,便跟在了三色身后。整个行走过程,他们全都默不作声。

来到综合实验室门前,三色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件保暖大衣,披在了身上,同时也给护理**的画蝶盖上了一件毛毯,黑衣人和白衣人则分别从衣柜中取出防寒衣穿在了身上。

综合实验室的门打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进入之后,面前是一条两米多宽的甬道,径直前行,在甬道尽头处又是一道门。打开这道门后,寒气更盛,众人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黑衣人在这时候转身离去。一名白衣人推着护理床走了进去,三色紧随其后。

四周昏暗的灯光逐渐变亮,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道路,道路两侧立着很多空的透明仓,这些透明仓两米左右的高度,整体构造看起来非常高端精密,就像是某种特殊睡眠舱或太空舱之类的。

继续前行,两侧的透明仓内部开始出现“东西”了。然而,那些“东西”并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人。

透明仓内出现了一个个赤身**的人,这些人**全身,静静地站在透明仓内,双眼闭着,面色苍白,他们的胸前和后背插满了管子和针状物,他们的头上戴着一个悬浮的金属环,太阳穴上链接着两根贴片一样的东西。

在透明仓旁边,站着三三两两的白衣人,他们默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一言不发。

道路的尽头处是一扇玻璃门,里面是一个类似于实验室或者说医药室的地方,摆满了操作仪器和试管**之类的物品。

一名白衣人将护理床推到了墙壁角落,开始给画蝶做一些基础检测。

另外一名白衣人面向三色,说道:“堕天使领事已经通知过我了。这件事如果真的能行,那我们的透明仓计划就可以暂时松口气了。不然,且不说维护这些透明仓所耗费的成本非常之巨大,就光是搜集那些实验人,就足以让我们陷入困境。毕竟,我们城市的流浪汉和无户籍人士,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且随着搜集人数的增多,警方迟早会发现的。”

三色看了一眼白衣人右肩上的四道红色横杠,说道:“这正是我此次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这个女孩,或许可以让你们一劳永逸。”

白衣人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的单次蓝斑分泌物产出量在0.5微克以上。即使是单次睡眠时长超过24小时,慢波睡眠合计超过12小时,都没有过。你带来的这个女孩,真的能行?”

三色发出了一声轻笑:“能不能行,试试不就知道了。”

白衣人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会尽快对这个女孩进行检测。”

三色问:“什么时候能知道最终结果?”

白衣人思索片刻后道:“四十小时之内吧。”

三色想到堕天使领事会在后天早上回来,她必须要赶在领事回来前搞定这件事。她摇了摇头道:“不行,时间太长,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堕天使领事难道没跟你说吗?我们需要尽快解决蓝斑分泌物产量的问题,否则下一步计划就要延后了。”

白衣人解释道“:我也想快的,可流程是这样,确实没办法。你要知道,我们的实验对象是人,而不是动物或物体,自然不会很简单。而且,对于这个女孩,我们检测的样本需要更全面才行,万一遗漏了某个重要数据的话,我们就算是将她投入了实验内,也会是一个残次品。”

沉默片刻后,三色问:“流程是怎样的?”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将会对她进行三个方面的检测。第一个是身体基础检测,包括血液样本检测和脑电波形态检测;第二个是低温冷冻检测,我们会将她的身体放在冷冻仓内,缓慢调低温度,让她的身体处于能够承受的最低温度之内,检测她是否能承受抽取蓝斑分泌物的冷冻试验强度;第三个是蓝斑分泌物的分泌速度和分泌产量检测,这个检测将会在一开始就进行,但会在最晚结束,因为我们需要统计她在周期时间内的分泌情况。”

三色沉声道:“将第三个检测的周期缩短至24小时之内。其余两个检测立马进行,尽快拿到结果。”

白衣人有些惊讶:“24小时……这也太仓促了吧,万一出现纰漏呢?”

三色紧盯着白衣人的双眼:“你们只管照我说的去做,出了问题,我来负责。但如果你们规定时间内没有搞定,那就是你们的责任。”

白衣人咽了一口唾沫,支吾了两声,最终略微低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三色默默点头,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地道:“24小时后,我来拿结果。我希望到时你能给我一个好结果,否则,咱们接下来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好。”白衣人从喉咙中生硬地挤出一个字。

* * *

天空黑沉,阴云密布,但在遥远的西天边上,却有一个孤单的光点在闪烁。那是一颗星星,它虽然光芒微弱,却始终闪烁。

我是该说你执着呢,还是该说你坚强?戴着皮影面具的三色坐在排椅中间,凝视着面前巨大屏幕上的夜空画面,她手中的香烟已经燃烧殆尽,可她却浑然未觉,那颗无边黑暗中的星星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忘记了一切。

这个地方,名叫观天室,是专门为地下实验基地的工作人员所建立的。这里的空间并不是很大,中间有四张排椅,排椅的对面有一块巨大的银幕挂在石壁上,银幕中的影像通过安装在地面上的摄像头实时传输下来,二十四小时不中断。

画面中的影像,就是外面天空的景象。

当初建立这个观天室目的,是为了让那些在地下工作的人也可以时常仰起头来看看真正的天空。毕竟,大部分工作人员并不会像三色那样时常出外勤,他们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在地下,甚至有时候一个月都出不去一次。

过了许久,三色才发现手上的烟已经熄灭了。她重新点燃一支,用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而起,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忽然有些看不清荧幕上的那颗星星了,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依然没有看见那颗星星。

整个苍穹漆黑无比,就像是一张黑纸。

不知为何,三色忽然有些失望。就在这时,她觉得自己的双眼有些湿润,仿似有某种**在眼眶中流转,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模糊糊了。她有点奇怪,这里没有风,也没有沙子,怎么会迷离了双眼呢?

三色用力挤了两下眼睛,继续望向银幕,那颗星星还是没有出现。

星星没了。三色有些感伤地心想,黑暗吞噬了一切。

这时,三色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笑容仿似近在眼前。三色将烟头扔到地上,然后从兜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她将小盒子打开,在盒子的背面,有一个夹层,她从夹层中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

塑料袋里面,是一张照片,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中,有一个年长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笑容纯真,目光澄澈,她不是别人,正是三色——当然了,是几年前的三色。而那个年长的女人,腰肢弯曲,两鬓已经斑白,眼神和表情中都透出一股疲倦和无力,仿似生病了一样。这个女人,是三色的母亲。

三色久久地低头望着照片。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而下。

“滴答。”一声轻响,那滴泪水落在了三色的手背上。在泪水落下的瞬间,三色用手背挡在了照片上方,挡住了那滴泪水。她不能让照片被任何东西沾染和侵坏。

三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走进了观天室,并来到了她所在的那一排座椅边上。

“我可以坐这吗?”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忽然响起。

三色惶然抬头,看见了一名黑面具男子,同时也看见了男子的腰牌:009。看到数字后,三色原本因为被突然打断思绪而有些恼怒的情绪,也随之缓和了一些。

“可以。”三色将照片小心翼翼收好,放进盒子里,揣进了兜中。

009坐在了这一排座椅的最边上,和三色隔了一个座位。

三色掏出烟来,想要点燃,却几次都没有点着。

一只燃着的打火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三色将烟头伸过去,用力吸了两口,香烟燃着,烟头忽明忽暗。

“谢谢。”三色说。

“不谢。”009说,同时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

两人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看着漆黑的银幕,默默地抽烟。

香烟燃烧到一半的时候,三色忽然问:“你说,夜空中为什么会有星星?”

009说:“人死了,灵魂就会升天,成为一颗星星,照耀着尚在世间的家人。”

三色微微一愣,扭头望向009:“真的吗?”

009耸了耸肩:“小时候,我外婆告诉我的,应该是真的吧。”

三色笑了一声,但她的眼睛中却没有任何笑意,反而掠过了一丝忧伤。

三色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银幕。

那颗唯一的星星终于出现了,它悬在西天边上,依旧孤单而艰难地闪烁着,发出微弱的光芒。这丁点光芒,在黑暗的苍穹中,显得如此弥足珍贵。

只有无尽的黑暗,才会映衬出光明的可贵。

哪怕,只有一点。

那么,谁是光明,谁是黑暗?又是谁说了算?

三色笑了。她的笑容无声无息,隐藏在面具底下。

“别人的评价从来都无关紧要。”三色在心中自语,“我的价值,我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