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集体催眠

1

“渔兄?!”钟墨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只是站在距离护理台一米远的地方,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喊着,“渔兄,你真的醒了?”

“快检查下画蝶……”周渔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钟墨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距离护理台半米远的地方伸出手,在画蝶鼻间和咽喉处试探了片刻,说:“画蝶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平稳,应该没什么危险。”

周渔长嘘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他闭上眼之后又睁开,望着动作有点古怪的钟墨,用一种略显疲倦的声音说:“离这么远干吗?我又不会咬你,过来给我松绑吧。”

钟墨侧过脸去,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发出一声痛叫,他一边痛叫着一边走上前去:“不瞒你说,我真怕你咬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周渔看着钟墨的双眼,淡淡地问道:“你做梦了?梦见我咬了你?”

钟墨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会读心术?!”

周渔说道:“这是梦境给你的现实带来的影响,是梦境的作用之一,心理学上叫作现实折射。”

钟墨一边听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绷带,但绷带越来越紧,他焦急地问道:“要不我帮你割开吧?”话音未落,钟墨自己便吃了一惊,他忽然想起,这句话他曾在不久前的梦中说过,而这个情境也在当时出现过。

一模一样,梦境如同现实的提前预演。钟墨愣住了。

是周渔的声音将钟墨拉回了现实:“你又怎么了?是不是现实的情境跟梦里有相似之处?”

钟墨再次吃了一惊,问道:“你真的会读心术?!”

周渔轻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根据常理推断而已。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的。其实并不是现实跟梦境一样,只是之前梦境通过潜意识激活了你那种说话方式和行为模式,所以你才会在后续现实中遇到同样的情况时,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这也是梦的作用之一,心理学上叫作行为预演。”

钟墨口中啧啧称奇,不得不说,周渔的解释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钟墨一边不停地点头,一边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小刀割起绷带。他清楚地记得,在梦中的时候,这时周渔会忽然直起身子,对着自己的脖子来上一口。虽然周渔跟他解释了梦境影响现实的原理,但钟墨还是禁不住有点害怕,割断绷带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渔将钟墨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苦笑一声,自己将剩余的绷带割开,没再理会钟墨,而是转身面向画蝶,呼喊着她的名字。喊了几声,画蝶没有丝毫反应,周渔又摇晃了几下画蝶的肩膀,画蝶依然没有反应。

周渔思忖片刻,觉得不能贸然刺激或唤醒她,还是得让她自然苏醒才行,否则说不定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什么损伤。

临下护理台之前,周渔看到了操作台上那个氮气盒,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支强制唤醒剂。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但此时并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先做。

钟墨的声音在这时候传来:“渔兄,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周渔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底的情绪,闭上双眼的同时,将一条思维的钩子抛进了记忆的海洋。钩子沉入海底,一条记忆的大鱼被拉出海面。在这条鱼身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凸起的节点,每一个节点都有一个编号。从001到007,7个编号,7个节点,代表7个最重要的信息源。

周渔睁开双眼,沉声道:“告诉我,你们具体想知道些什么?”

钟墨轻搓双手说:“首要的当然是曾文怡的尸体或者囚禁地点,当然如果能知道祝嵘杀害妻子的详细过程,比如时间、地点、人物、动机等等细节,就更好了……”

周渔再次闭眼,脑中的信息翻涌汇总起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心中已有定数。

周渔的双眼闪着光,声音平静而坚定地说“:我需要一张本市的地图,需要详细到每一条街道上的每一个小区、每一个工厂、每一个店面。”

钟墨疑声道:“一张地图就够了?”

周渔点了点头说:“足够了。”

钟墨轻咬牙关道:“你确定真的能行?”

周渔缓缓扭头,望向钟墨,说:“相信我。”

钟墨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和兴奋,他重重点头道:“等下我把他们全都叫到会议室里来,周渔,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会议室内,黑漆漆的,周渔坐在最后一排,手肘撑住桌面,手掌托住下巴,食指按在鼻翼上,每隔几秒钟,就轻点一下。

当外面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足足点了自己的鼻翼35下。

啪的一声,会议室的灯被打开,那双明亮的眼睛骤然闭上。三种不同的脚步声响起,一种沉重,一种轻缓,一种急切。几秒钟后,周渔的双眼缓缓睁开,虽然不再如黑暗中那般明亮,却依旧清澈锐利。

三个人坐在周渔的对面,范德重居中,吴左在左,钟墨在右。

看见周渔睁开双眼后,钟墨将一张大地图放在了周渔面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渔站起身,将地图展开,却没有去看,而是径直走到了台上的移动白板前,拿起黑色水彩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细长的鱼的造型。

周渔转过身,望向台下三人,提高音量道:“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详细描述祝嵘的梦境了,但为了让你们能更好地理解,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一些必要的梦境信息,同时将他的梦境是如何对应现实的分析过程呈现给你们,也好让你们在后续的调查中能够做到有的放矢。”

范德重面色凝重,目光存疑。吴左轻抚胡须,凝神静听。钟墨双眼睁大,满面期待。

略微停顿后,周渔道“:当然,最重要的,是要让你们相信我这个人,相信我说的话,并且明白梦境和现实的强关联。梦中一物,就是现实一物,一物随一物,一物降一物。所谓解梦,就是找到物与物之间相互对应的逻辑。”

说罢,周渔在鱼身上,从头至尾画了7个圆点,依次编号001至007,又在白板边缘写下两个数字——30和120,说道:“祝嵘的杀妻梦境,梦里持续时间约为30分钟,代表现实时间两个小时,也就是120分钟。”

接着,他在白板中间画了三个矩形,每个矩形中写上对应的文字,边写边道:“他的梦境,从始至终,是一个极为连贯的梦。为了方便分析,我将其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掩饰、寻踪、收获。

“掩饰段,梦境持续时间约为5分钟。祝嵘为了不让妻子发现自己的行踪,用特殊方法迷惑妻子。在梦中,他偷走了妻子洗澡时脱下的衣服藏起来,在现实中,很可能对应着他在妻子睡觉之前,给妻子下药或者别的方式瞒过妻子,这是整个梦境的大前提。”

范德重忽然直了直身子,双眼眯起,紧盯着白板上的信息。

“寻踪段,也就是寻找目的地的阶段,梦境持续时间约为10分钟。在这个阶段中,祝嵘从自己所在的地方,到达想去的目的地,克服了一些困难,路过了几个主要地点。有些突发性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使他的潜意识记了下来,并呈现在梦中的细节里。”

周渔将这个阶段圈了一个大圈,说道:“这个阶段是我们重点关注的阶段,也是我们发现信息最多的阶段,等会儿我们会从这个阶段解析出犯罪目的地。”

吴左默默点了点头,悄然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记录起来。

“收获段,梦境持续时间约为15分钟,也就是到达目的地之后,收获结果的阶段。这个结果对祝嵘来说异常重要,是他梦境的核心驱动力,当然也是我们后续需要持续关注的地方。但因为这个阶段太过于私人而且非常模糊化,我们暂时不予关注,等找到犯罪地点之后再进行详细剖析。

“值得注意的是——”周渔在收获段底下画了一个女人形象,提高音量道,“他的妻子曾文怡,在收获阶段出现在了目的地附近,并被祝嵘抓获。我猜测,这可能正是导致曾文怡死亡的直接原因,要不是她无意之中发现了祝嵘的秘密,她很可能不会死。”

周渔转过身,在白板上面迅速画着什么东西。

范德重的脸色已经微微变化,他望向钟墨,低声问“:你告诉他了?”

钟墨急忙摇头,低声道:“关于案件本身的细节,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范德重眉头紧皱道:“也就是说,刚才这些都是他根据祝嵘的梦境并结合祝嵘的个人档案推断出来的?”

钟墨点头道:“是的,毕竟他是专业解梦师。”说这句话的时候,钟墨嘴角上扬,露出了一抹掩饰不住的自豪笑意。毕竟只有他自始至终相信周渔,并等待着周渔的苏醒,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放弃。

范德重轻咬牙关,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抬起头,望向白板上的画面。

白板上有一座山、一片草地、一片树林、一条河,空中倾斜的太阳、远处一棵高耸入云的树,还有半山腰上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些画虽然粗糙简陋,却能让人一目了然,迅速在脑中形成清晰的认知。

“现在,解梦正式开始。”

周渔半转身子,指着白板上的简笔画,说道:“逃离阶段——祝嵘在森林中藏着,他的妻子在河中洗澡。从河流和森林的关联和整体构造来看,这里,很可能是祝嵘家庭的放大版,森林对应客厅,河流对应卧室,洗澡代表某种常见的生活行为,鉴于祝嵘妻子失踪的时间段,应该代表睡觉。”

略微停顿后,周渔继续说道:“整个逃离阶段对应的现实情节为,家中,卧室内,妻子在熟睡。半夜时分,祝嵘从**爬起,给妻子施加了药物后,离开家,赶往目的地。”

台下三人全都伸长了脖子,腰杆挺直,双眼紧盯白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周渔的猜测,与他们之前的推断几乎吻合,而他们是根据祝嵘家的种种细节才推演出来的。但周渔,却仅仅通过一个梦就知道了这么多。

周渔继续说道:“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了。”

周渔在草地和高山之间的三个不同位置,做了三个标记。

第一个标记是十几只羚羊,第二个标记是一条弯曲的沟,第三个标记是一棵高耸的树木投下的影子。

做完标记之后,周渔道“:高山上的那个洞口就是祝嵘的最终目的地,我们首先需要找到高山的位置,也就是目的地的范围区域。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祝嵘先是看到了一群巨型羚羊穿过,然后又跳过一条6米多宽的阴沟,接着在高山脚下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树投下的影子——”

周渔说完之后,迅速在白板上列出三个梦境元素:羚羊、阴沟、高耸的建筑物。

他指着第一个元素说道:“根据祝嵘的档案显示,他在大学时候曾经参加过一次摩托车比赛,骑的摩托车是铃木牌子的。而且,他本人非常钟情于铃木牌子的摩托车,家里有好几辆。所以,这个羚羊元素应该属于祝嵘梦境的指向性元素,很可能特指他在现实生活中的铃木摩托车。”

周渔微微一顿,继续说道:“那么,祝嵘在夜晚的公路上遇到一群摩托车驶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内有一场摩托车比赛正在进行。你们可以联系下交管局,看看最近有没有记录在案的摩托车比赛,数量是十几辆,里面至少有一辆是铃木牌子的,根据这条重要信息,可以找到出事的时间段和大致区域。如果交管局没有记录,那么这条信息暂且先保留下。”

范德重对吴左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吴左点了点头,去角落里打了一个电话。

周渔指着那条阴沟继续说道:“第二个梦境元素,阴沟,是泛元素,代表的应该是自然现象,也就是护城河或者河流。而第三个元素,高耸的建筑物,也是泛元素,更加好找,只需要找出高达百米的建筑物,然后再进行排除即可。”

台下的范德重和钟墨听得一愣一愣的。

“摩托车比赛、护城河、高耸的建筑物,”周渔指着这三个现实对应物件说,“这三个信息的信息点在梦境中的距离大约分别是1千米、2千米和3千米,根据祝嵘梦里时间和空间运算规则,其在现实中的真实距离分别约为4千米、8千米和12千米。”

周渔在三条信息底下,标注出三个数字:4、8、12。

写完后,周渔将地图在白板上展开,用夹子夹住。

地图中有一个红点已被标记出来,是祝嵘的家。周渔拿起红色彩笔,以祝嵘的家为圆心,分别以半径4、8和12千米,画了三个同心圆。

思索片刻,他又用黄色彩笔,以祝嵘的家为圆心,分别以半径2、4和6千米画了三个同心圆。最后,他又用紫色彩笔,以祝嵘的家为圆心,分别以半径8、16和24千米,画了三个同心圆。

画完9个同心圆之后,周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说:“之所以会有三种可能,是因为梦境和现实的时间虽然有一定的常规比例,但地点和距离有时却会随着梦境的具体需求进行缩小和扩大。

“所以——”周渔环顾台下,“三种可能性,共6个圆,在6个圆边界周围500米内,寻找那三个有效信息地点。”

范德重面色茫然,歪着脑袋,眯眼思索。

周渔深吸一口气道:“找到之后,三个点连起来,就是祝嵘那晚的行动路线。按照行动路线推演,继续往外扩张,和后续圆圈的交点处,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地,依次排查,便可找到犯罪地点。”

台下三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吴左的钢笔在纸张上唰唰滑动的声音。

良久之后,吴左抬起头,凝眉道:“要是……找不到呢?”

原本面无表情的周渔望向吴左,脸上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容。

“如果找不到,那解梦师这三个字——”周渔收敛笑容,掷地有声地说道,“将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2

市局所有当班警察出动,寻找犯罪地点。钟墨亲自带队,实地排查,传来现场实时录像。

范德重坐镇指挥,连同吴左和周渔一起,紧盯着大屏幕。大屏幕一共两块:一块上显示的是这座城市的详细地理环境,3D成像;另一块是各排查队传来的实地录像,由多个并列场景组成。

10分钟之后,第一条有效信息传来,来自交管局。据交管局调查显示,4月10号零点25分,也就是11天前,在市五环外进行了一场未经报备、私人组织的摩托车赛事,参与比赛的摩托车共计18辆,其中排头两辆车正是铃木牌子的。当天零点45分,交管局接到通知,前往制止堵截。1点15分,所有摩托车从东仓路口小道逃离。因为没有引起交通事故,也没有抓到嫌疑人,所以这事并未被重点对待,只在交管局内部提交了报告。

时间吻合、车辆数量吻合、指向性元素象征吻合。

周渔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内心的激动情绪,对范德重道:“现在,我们知道时间了,4月10号晚上零点25分左右一个小时之内,就是祝嵘经过赛车路线的时间段。如果交管局能够把比赛的路线图发过来的话,我们可以用它来找出具体路径了。”

在范德重的协商下,很快,交管局就将路线图发了过来,并在3D场景上进行了虚拟对比。一条弯弯曲曲的比赛路线,和原有地图上6个红圈中的其中一个有接触,正是半径为4千米圆圈的那个圆。也就是说,祝嵘的行动路线是半径分别为4、8和12千米的三个圆圈上的三个点组成的路线。而那条阴沟对应的则应该正是8千米南边那条锦江河。

两个点已经有了,剩下一个点,就在12千米的那个圆圈周围500米的范围内。

周渔将屏幕地图滑至12千米处,在上面画了一个半径为500米的圆圈,沉声道:“第三个信息源就在这个圆圈里。”

指挥室内的人一动不动,他们似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范德重轻咳两声,指着那个圆圈,提声下令:“行动起来!”

20分钟后,前方传来信息。信号塔共找到三个,高度分别为100米、120米、130米。通信基站找到一个,140米。超过50米的独栋建筑物有一个,银河大厦,105米。超过100米高的树没有找到。

除此之外,在圆圈之外200米左右的地方,还有一根不知名的天线杆,高度不详,但根据现场目测,至少离地面100米。

周渔思索片刻之后问:“那根天线杆下面是什么?”

范德重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压低声音道:“那里是一个秘密军事基地。”

周渔紧盯着那个点,脑中迅速分析了一遍现有的信息。如果将阴影投射到地面的距离也算上的话,那这个位置似乎刚刚好,它所投下的阴影正好在那个500米的圆圈内。

周渔恍然大悟。他抬起头,指着那个点道:“应该就是那儿。”

范德重的命令迅速下达,20分钟后,前方传来消息,是钟墨亲自连线,他激动地说道:“我们联系到了相关部门,那里有一根雷达天线杆,高度为105米。不过你要是告诉我祝嵘的犯罪地点在那里,我绝对不信!”

周渔反问:“为什么?”

钟墨道:“那里方圆500米都是禁区,平常人根本进不去,周围的居民区全都拆迁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建立新的建筑物,都是老旧破败的。”

“这就对了。”周渔轻嘘一口气道,“犯罪地点当然不在那里,不过,有了它,我们才能确定最终的地点。”

周渔将纸张和地图铺在桌面上,从大脑中调出编号为004的梦境信息。

“高树、太阳、洞口,三者角度分别为45度、60度、75度。”

高树就是现实中的军事基地雷达天线杆,太阳是现实中的月亮,洞口就是目的地的大体位置。当时案发时间是凌晨一点半左右,月亮的位置在右边空中倾斜45度左右。周渔在虚拟地图上标记出了月亮的位置,然后又标记出信号塔的位置,根据三个角度,最终确定了犯罪地点的区域位置。他在半径为12千米的圆圈的南边区域处再次画了一个半径500米的圆,指着那个圆道:“犯罪地点就在这附近。”

“地上,还是地下?”范德重问,“写字楼、居民楼、工厂、超市,还是什么?”

周渔沉吟道:“地上找。不管是什么,只找废弃的,只有500米半径的一个圆,我相信应该不是很多。”

范德重的命令迅速下达。半小时后,前方传来消息,在这500米半径的圆圈范围内,光是废弃的居民楼就有好几座,都是二层三层的那种,还有一些小餐厅、小旅馆、小工厂、小超市,加在一起,零零散散符合条件的建筑物,总共有300多个。

周渔轻咬牙关,这个数量多得出乎他意料。他还需要一条关键信息,将目标范围再次缩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编号为005的那条信息到底有什么含义。他有种直觉,005里或许就隐藏着找到最终地点的关键线索。

“造型奇怪的瓶子,直径15厘米左右,高度20厘米左右,上下一样粗,瓶口拇指粗细,很短。瓶子上有两个卡通人物:孙悟空和奥特曼。”

这个瓶子毫无疑问是祝嵘梦中的指向性元素,但它到底代表什么呢?

周渔在纸上画下了那个瓶子的造型,将那张画举在身前,问道:“大家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瓶子?”

众人望向那个造型古怪的瓶子,纷纷摇头。

就在周渔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名年老的干警忽然说道:“这不是个输液瓶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年老干警。年老干警满面疑惑道:“难道……我说错了?”

周渔将画举到年老干警跟前问:“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输液瓶吗?”

年老干警点点头道:“是啊,不过当然不是现代的,现代的口没有那么短粗……这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时候的输液瓶,用过的人至少七八十岁了。我小的时候,我妈妈经常挂水,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范德重一拍脑门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印象……”

一名警察从网上搜到了相关信息,起身道:“确实有类似的输液瓶,只不过年代比较老了。”

周渔凝视虚空,轻点鼻翼,显然已经进入深度思考状态。半晌之后,他忽然说:“找目标不范围中的药店、药厂、药房、医院,凡是跟药相关的地方,统统找出来!”

范德重下达指令,15分钟后,初步排查结果出来了。在范围区间内,有两家药房、两家药厂、三家小型医院。

“这么多?”周渔有些吃惊。

“这里有好几个居民区。而且,你要知道,虽然范围半径只有500米,但面积却足足有785000平方米!”钟墨在对面大声说道,显然他们的搜查小分队为此付出了许多辛劳,而且,现在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大部分搜查人员连晚饭都没吃。

周渔托腮沉思。他的脑中有两个卡通人物在左冲右突:一个是奥特曼,一个是孙悟空;一个是日本的超级英雄,一个是中国的神话英雄。在祝嵘的世界里,这两个动漫人物代表什么呢?或者说,在现实世界中,这两个卡通人物又代表什么呢?它们为什么会被绘制在输液的药瓶子上呢?

周渔紧盯着屏幕上的地图,地图慢慢扩大,几个点的立体图出现在了上面,其中一家药厂的名字吸引了周渔的注意力——大冢药业。

“大冢药业……”周渔喃喃低语,一遍遍重复着,“大冢药业……大冢药业!”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周渔用力一拍桌面,说道:“我知道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周渔有些激动地说:“输液瓶上有奥特曼和孙悟空两个卡通人物,只会代表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输液瓶的生产地是一家中日合资的药厂!”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虽然并不知道周渔说的卡通人物,但最后一句话他们却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药厂,应该是一家中日合资的药厂。

“就是它!”周渔指着屏幕上那个红色圆点,沉声道,“大冢药业!”

最后的目标确定了。钟墨带队火速前往。现场实时录像传来,大冢药业现在早已不是大冢药业,只是一家废弃工厂,旁边竖立着一块斑驳破旧的招牌,上面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字:大。另外三个字根本看不清。入口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有一道铁索。

钟墨下令,一名刑警后撤几步,高高跃起,攀墙而过,稍后,里面传来三声哨音,代表安全。铁索被剪断。铁门被推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惊得旁边一棵老树上的几只乌鸦飞掠而起,发出瘆人的嘎嘎怪叫声,听得人心里发麻。

钟墨一马当先冲进工厂。左右两边是回廊,有很多小房门,全都紧紧闭着。其中一个小房门上的招牌还没有掉落,上面写着三个字:配药室。

果然是一家制药厂。

三十几名警察,分散各处,守住各大出入口的同时,开始对院子的各个角落展开地毯式搜寻。钟墨率领小分队朝正门走去,正门是一道黑红色木门,有点像日本的推拉门。刚走了两步,钟墨忽然看到地上有一条巨大蟒蛇,他立马跳开,持枪对准蟒蛇,定睛望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蟒蛇,只是一个影子。

他抬起头来,望向高空。在右前方遥远的天空中,隐约可见一根高高的天线。此时的月亮正在那个方向,将天线的倒影映照在厂房上,投射在了院子里。

月亮、厂房、天线倒影……

钟墨心头一震,脑中闪过周渔说过的一条条信息,之前他是不明就里,现在则是恍然大悟。他轻咬牙关,抛却脑中的感叹,跨过那条天线倒影,朝着正门冲去。

手势挥下,正门被一脚踢开。钟墨率先冲入,身后的干警鱼贯而入,分散各处。

里面没人,整个工厂内没有一个活人。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结果。

他们想找的也并不是活人。

大灯打开,工厂内部的构造映照了出来。一根一根的石柱子将工厂隔成了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隔间,里面充斥着破旧的器械、成堆的垃圾、随处可见的瓶瓶罐罐。

钟墨缓步向前,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不经意间,脚下踢到了一个瓶子,瓶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在寂静的环境中听起来尤为刺耳。

钟墨快步往前,弯腰俯身,一把按住瓶子,顺势捡起。这是一个造型奇怪的瓶子,直径15厘米左右,高度20厘米左右,上下一样粗,瓶口拇指粗细,很短,里面空空****的。钟墨将瓶子递给身旁的工作人员,低声道:“带回去化验,里面说不定有线索。”

钟墨继续往前,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往后倒退了两步,抬起右脚,轻轻踩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响。钟墨又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踩踏地面,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钟墨指着前方的地板,沉声道:“掀起来!”

地板被掀起。一股腐臭气味扑面而来。

钟墨压枪上膛,屈膝弯腰,探头望去。

他看到地下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惊惧,在地下三米深的地方,从下往上,直勾勾地盯着钟墨——

曾文怡的尸体被拉了出来。她的身体早已腐烂,致死原因是脊髓神经受损,窒息而亡。

初步推断,应该是有人按住了曾文怡的脖颈和下巴,用后绞颈的方式,致使曾文怡脖颈断裂,脊髓神经受损,窒息死亡。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杀人手段。但这种手段需要建立在被害人反抗性不强,且犯罪者力气比较大的前提。

现场刑警人员从曾文怡身上取了脖颈处的指纹,取了衣服上的若干血迹,然后便将尸体运回了警局,进行后续的解剖检验。

曾文怡的尸体找到了,但谜团却增多了。

根据推断来看,凶手极有可能是祝嵘,后续的化验也将会提供直接证据。但问题来了,祝嵘为什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曾文怡发现了什么秘密,才会被祝嵘残忍地杀死?这两个问题,才是钟墨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们继续在厂房内搜寻,在周渔的提醒下,他们着重找半人高的圆台。找了许久,在最里面的位置,他们发现了一根断裂的石柱子。石柱子的断裂面光滑平整,看起来像被专门截断的,断裂面有锅盖大小,正中间有一团不易察觉到的蜡泥印记。

“所有人后退!”钟墨急忙下令,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关灯!”钟墨大手一挥,整个工厂内灯光全部熄灭。

“打开LED侦查灯!”一道荧光绿灯被打开,钟墨拿在手里,伸长手臂,往前照去。

在石柱子周围,映照出若干双鞋印,斑斑驳驳,影影绰绰,有大有小。

相关人员迅速与足迹鉴定专家视频连线,专家根据现场图像,做出了初步判断。判断结果为,这里曾有5到7双不同的鞋留下过印记,有运动鞋,有平底鞋,有皮鞋,还有一双高跟鞋。拍照采样后,钟墨举起侦查灯,往石柱断裂面上扫去,几个如同茶盅一样的圆形小印记被映照了出来,分散在断裂面周围,数量不多,一共6个,没有丝毫杂乱,似乎那个茶盅一样的东西在上面只放过一次,拿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放下过了。

指挥室内的周渔看到这里,感到欣喜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疑惑。他脑中的006编号信息虽然在这里得到了印证,但是少了一个人。

006梦境信息为:7个野人,围绕着圆台和石柱子跳舞,用石片割开皮肉,用鲜血祭祀。

但现实中却只有6个茶盅印记,不过,这6个印记也并不一定就代表现场是6个人,很有可能某个人并没有用茶盅。可是,这几个人究竟在台前干什么?那6个茶盅一样的印记又是什么东西呢?周渔一时想不出来。

剩下的事情,就要交给钟墨他们了,在现实中寻找证据,是他们所擅长的。

当钟墨在工厂中勘查的时候,指挥室内,范德重也下达了最新的命令。除了现场取证,他们还有一个方法,能够找出究竟有哪些人进入了工厂里面。那就是监控录像。之前他们也排查过监控录像,但因为犯罪时间不确定,嫌疑人行动路线也不确定,排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现在时间、地点都确定了,他们只需要从后往前推,先找出能够进入工厂的路径,依次往后排查,只要找到一个有效摄像头,便可找出在那天半夜时分,究竟有哪些人走进了区域范围内,任何一人都可能是嫌疑人。

监控排查工作迅速展开。进入工厂的路一共三条,东西北分别有一条,南边是军事基地,被堵死。东边一条是通往外地的,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在距离高速路口500米处的一个分岔口。西边一条通往市中心,在距离工厂1千米处有一个摄像头,这里的路面因为太过狭窄所以无法容许四轮汽车通行,只能骑车或者步行。北边一条通往山区,没有摄像头,这里是一条盲区路线。

没过多久,初步的监控录像排查工作就有了结果。东边岔路口的监控显示,当晚10点到凌晨2点进入分岔口的车辆有一辆,是一辆吉普车,但几分钟后,这辆吉普车就重新返回了分岔口,录像显示,它随后进入了高速路,离开了本市。

这辆车很有嫌疑,车牌号清晰可见,查询车主的工作立马展开。

西边通往市中心的摄像头显示,在当晚10点到凌晨2点从市中心进入目标区域的车辆只有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个看起来好像喝醉酒的男人,跌倒在摄像头监控范围尽头处,一晚上都没醒过来。

除了这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另有六男一女先后在不同时段徒步走入。最早的一人是零点25分,最晚的一人是零点55分,其中一人正是祝嵘,而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曾文怡。录像显示,她是紧跟在祝嵘身后进入的。

北面通往山区,没有监控。

那六男一女,除了祝嵘和曾文怡,有两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有一人戴着鸭舌帽,也看不清面目,能看清的,只剩下了两个。两个都是中年人,都很胖。其中一人戴着眼镜,走路像螃蟹;另外一个光头驼背,走路时双手背在身后。

这两人走路都慢吞吞的,并且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抬手擦汗,也正是这停步擦汗的动作,才使他们在摄像头前暴露了相貌。

警员们迅速在本市人员大数据库中将这两人的长相进行比对筛选。半小时后,光头驼背的胖子身份便被筛选了出来。此人名叫赵文博,45岁,是一名中医,于清北大学医学院本硕博连读,曾亲尝药草,以身试药,在圈内很有名气,不管是口碑还是能力都得到了业界的广泛认可。他在推动中医走向国际的过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不久后,戴眼镜的胖子身份也被筛查了出来。此人名叫孙丛文,42岁,是一名西药医生,曾经在哈佛大学进修过医药学,在医学上的地位比之赵文博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多篇论文得到国际认可,在重大疾病的术后恢复方面有卓越的研究成果。

这两人都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为何在半夜时分徒步进入已经被拆迁的废弃郊区?是跟祝嵘事件有关,还是另有目的?

除此之外,从监控中还发现了一件怪事。

不管是祝嵘,还是赵文博,或是孙丛文,录像中的他们全都闭着双眼。这个怪事除周渔之外,并没有被别人重点对待,只有周渔对这一点怀有执念。因为这一点,正好和他脑中编号007的那条信息匹配。他觉得最后的真相,可能就在这双闭着的眼睛里。

他们为什么会闭着眼呢?是在梦游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许,在审讯那两个人的过程中,应该会得到一些信息吧。周渔只能寄希望于此。

随后,监控排查那边又传来了新的信息。那些人在零点到凌晨1点之间先后进入,离开的时间却全部集中在凌晨3点到4点之间,离开的时候,只有6人,6个男人。少了一个曾文怡。

但是,足迹鉴定专家却在现场清晰地辨认出了一双女式高跟鞋。而当天晚上,曾文怡穿的却是一双平底运动鞋。也就是说,现场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监控里。她要么是从那辆吉普车里下来的,要么就是从山里走下来的,或者,她是提前进入工厂的。

然而,地面上的痕迹暴露了一切。那一道道刮痕、那清晰可见的印记、那略微凹陷的墙脚、那墙壁上遗留的涂痕,都充分证明,在这里面,曾经放置过很多装饰物抑或是大型仪器之类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是最近才被搬走的。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还充斥着一股福尔马林药水的味道。

难道说,那几个人从全市各个地方,来到这个废弃药厂,在一楼的大厅进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后,便进入了地下室内进行某项见不得人的研究?

钟墨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即使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有效信息,对眼前的事情还是一头雾水。他们为什么要来到这儿?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这两个重要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答。

凌晨两点半,鸣笛声响起,数辆警车分别停在了赵文博和孙丛文所在的小区门口。20分钟后,正在昏睡的两人便被警察叫醒带走了。

直到这时,钟墨才发现,这两个人除了都从医这个共同点,还有一个被他忽视的共同点:他们都是离异人士,目前单身。

钟墨也是在这时候才想起来,在关于祝嵘的调查中,也曾发现过一个细节,那就是曾文怡是在半个月前才刚刚从老家搬回来和祝嵘一起居住的。之前半年,他们都是分居状态,几乎处于离婚的边缘。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这三个犯罪嫌疑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单身居住。钟墨隐隐感觉这条线索里好像隐藏着什么信息,但他一时想不明白,只能先记录下来。

与此同时,指挥室内。周渔发现了另外一个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发现的细节。录像显示,祝嵘离开的时间是凌晨3点50分。这时候的祝嵘,手掌上缠着一条蓝色丝巾。这条丝巾在祝嵘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

看丝巾的样式和花纹,大概率是女士的。也就是说,这条丝巾,要么属于曾文怡,要么属于那个穿着高跟鞋、在进入和离开时都没有出现在任何镜头下的女人。

3

清晨来临,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一夜未睡的警员们还在紧张地忙碌着。

那辆吉普车的主人找到了,主人姓李,他声称那晚尿急,下高速公路是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撒尿,他车中的行车记录仪可以证明。在后续行车记录仪的调查中,也印证了吉普车主人的说法。当时他的车内,没有别人。

曾文怡脖颈上的指纹对比结果也出来了,跟祝嵘的指纹一模一样。且曾文怡全身上下,只留着祝嵘一个人的指纹。

也就是说,祝嵘用后绞颈的方式,将跟踪而来的曾文怡杀死,在杀人的过程中,祝嵘被曾文怡用石头砸中了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并且流血了。

祝嵘杀妻案件,证据已经确凿,剩下的,就是审判问题了。

对赵文博和孙丛文的审讯已经展开,但没什么收获,甚至遭到了这两个在社会上有头有脸人士的强烈抵抗。

中医赵文博在整个审讯过程中只说了4句话。

第一句:“你们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擅自扣押更是犯法的?”

第二句:“你们知不知道,我明天9点,有一个国际重要会议,关系到中医在国际上地位的提升,耽误了这个会议,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第三句:“你们所说的那个时间,我正在家里睡觉。什么?谁能证明?我家的狗或许可以!”

第四句:“我要见律师!”

从那之后,赵文博不停重复最后那句话:我要见律师!

现在,距离赵文博所要参加的那个国际重要会议的开幕,只剩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西医孙丛文比赵文博更冷静,每一段都让人感觉异常恼愤。

他的第一段话是:“我是哈佛大学的医学博士。你们可以查查,全国有几个哈佛大学的医学博士?如果你们依然认为我会犯罪的话,那我再说一件事,我的荣誉奖章已经堆满了一间屋子。从医以来,被我从死亡边缘亲手救回来的患者有一万多人。为了救人,我每天只睡5个小时,但你们却在我睡觉的那5个小时里将我叫醒。因为你们,我明天的病人可能会丧命,你们可以不为我着想,但请为我的病人着想。”

第二段是:“不管怎样,我觉得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现在你们没法找到具体证据,我也没法说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监控录像里。不如这样,你们先放我回去,今天我有5个手术等着我,其中三个是晚期病人,你们比我更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我,他们很可能见不到一周之后的太阳了。”

孙丛文的医德自他从医以来,就一直被人称颂,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行医如同做人,医德与人格一样高。

审讯遇到了麻烦。这麻烦不是因为嫌疑人不配合,是因为他们没法配合,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晚为何出现在镜头下,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有两种可能性被提了出来:

第一种:有人化装成他们的样子,企图诬陷他们。第二种:有人跟他们两个长得很像,但并未被录入大数据库中。第二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一种可能性的阴谋论味道太重。

怎么办,放人,还是不放?最终,钟墨妥协了。他妥协不是因为范德重口中所说的社会影响,而是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种迂回的调查方法。与其死缠烂打,不如放虎归山,然后暗中调查。但是,钟墨强烈要求,在放人之前,让他单独进入审讯室,和赵文博、孙丛文面对面交流一次。范德重同意了,他显然知道钟墨想要问什么。而且,这也是必须得问的,毕竟这才是警方之所以一直紧抓着祝嵘这条线索不放的最终原因。

钟墨进入了赵文博的审讯室,决定开门见山。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硬质卡片放在桌上,问道:“赵医生,这张卡片,你认识吗?”

赵文博耸了耸肩,一脸不解地问道:“认识啊,怎么了?”

钟墨双眼锐利地说道:“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赵文博皱着眉头说“:就是一个学术研究圈子,其实是一个小型聚会,大家抽空一起聊聊天,一起探讨学术未来,以及多种学科之间融合的可能性。警察同志,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探讨学术,不犯法吧?而且,我一共也就去过两次,你知道的,我很忙,没时间。”

钟墨问:“有哪些人?”

赵文博迟疑片刻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有哪些人。”

“为什么?”

“跟你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们。”

“不会的,你说吧。”

“因为聚会上,大家全都戴着面具。”

钟墨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早已知道,但他还是想听赵文博亲自说出来,于是问:“戴面具?什么意思?”

赵文博说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喽!反正我也没兴趣认识他们,只是对他们的学识感兴趣而已,这样才会显得更纯粹。其实我还挺佩服组织这个聚会的人。”

钟墨压低声音问:“你认识那个组织者吗?”

赵文博努了努嘴说:“不认识,只知道叫什么,没见过真人。”

钟墨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文博摊开双手说:“我们都是使用代号,我也不清楚他的真名叫什么。”

钟墨问:“这张卡片,你那里还有吗?”

赵文博摇头道:“没了,上次去了之后,就丢掉了。警察同志,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跟案件毫不相关的聚会呢?怎么不关心一下为什么会有人冒充我出现在监控录像里?”

赵文博低头望去,这是第一次,他凝神仔细盯着卡片。此时卡片正面朝上,上面雕刻着一条黑漆漆的峡谷,深不见底。

赵文博忽然压低了声音说:“深渊,它的名字叫深渊。”

说罢,赵文博伸出手将硬质卡片翻了过来。卡片背面的右上方,绘制着两个黑红色艺术字:深渊。卡片中间,绘制着两行正楷字: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钟墨站起身来,望着赵文博的双眼,沉声道:“谢谢配合,等会儿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就可以离开了。”

钟墨离开了审讯室。门外,范德重摘下了耳麦。钟墨出来后,和范德重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点了点头,脸色都有些凝重。随后,钟墨又走进了孙丛文的审讯室。

同样的问题,孙丛文的回答和赵文博没什么太大区别。他是朋友介绍去的,拿了卡片,去参加了两次,就再也没去了。在他看来,这就是两次无关痛痒的学术探讨而已。要不是钟墨提起来,他都已经忘记了。

钟墨从孙丛文的审讯室走出来后,范德重拉着他走到了墙角落里。两人压低声音交谈了起来。

范德重:“跟我们猜想的很像,这下,终于得到了验证。”

钟墨:“是的,他们全都参加了深渊聚会。”

范德重神色严峻地说:“看来深渊聚会我们要更加重视才行了。”

钟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色越发凝重。

就在这时,一声喊叫忽然响起,吴左朝着范德重和钟墨快步而来,神情有些慌张地说:“祝嵘出事了!”

双层审讯室的外层监控室内,气氛凝重而压抑。

当钟墨从外面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墙角的周渔。周渔斜靠在墙上,神情忧虑,但目光却非常坚定,仿似已经打定了主意一般。钟墨略微扭头,避开周渔望来的目光,将门拉开,让走在后面的范德重和吴左相继进入。又过了两分钟,两鬓斑白的姜局长急匆匆推门而入。

此时的审讯室内,有两名外国友人杰克和约什、解梦师周渔,剩下4人都是警方人士:姜局长、范德重副局长、吴左和钟墨。所有人到齐后,杰克咳嗽两声,开口道:“首先,我要声明一点,目前的情况,我们之前从未遇到过。”

姜局长沉声问:“到底什么情况?”

杰克脸色有些凝重地说:“被捕梦者祝嵘在导梦剂的药效过了之后,没有自然苏醒——”

范德重眉头一皱,抢先道:“不是还有强制唤醒针吗?给他打了不就醒了?”

杰克解释道:“确实还有一针强制唤醒针,但现在里面却有两个人没有苏醒,除了祝嵘,还有另外一名女孩。在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使用别的方法试图唤醒这名女孩了,全都没用。而捕梦仪的数据显示,此时,在祝嵘的梦中,还有一名捕梦者。再联系周渔和这名女孩之前在祝嵘梦中的交互,我们猜测,她很可能就是那名捕梦者,虽然我完全搞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杰克说道:“如果我们将强制唤醒针打给祝嵘,祝嵘醒来的话,那个女孩就会永远陷入他的梦中了。如果我们将强制唤醒针打给那个女孩,女孩醒来的话,祝嵘则会大概率陷入他自己的梦中无法醒来。”

姜局长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这一针打了,其中有一个人会醒;如果不打,两个人都不会醒。对吗?”

杰克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他们现在依然是被捕梦者和捕梦者的关系,所以祝嵘醒来的概率接近百分之百,那个女孩则是百分之五十左右。当然,现在的情况下,两人醒来的概率肯定都会有所下降。”

姜局长张开嘴,欲言又止。所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似乎没有在第一时间充分理解杰克话中隐藏着的意思。

杰克看了一眼手表,面色焦急地说“:你们尽快决定吧,快来不及了。”

姜局长、范德重、钟墨、吴左,4个人站在中间区域,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他们开始低声交谈起来。周渔在房间的右边,靠在墙壁上,轻轻拽着白色的衬衫袖口,他的神情越来越焦虑,但目光却始终坚定。

中间区域,那4个人讨论的声逐渐变大,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激动。姜局长和范德重觉得要救祝嵘,吴左和钟墨则觉得要救画蝶。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姜局长和范德重主要从大局上着想,留着祝嵘对破案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吴左和钟墨则觉得画蝶是一个局外人,而且清清白白,不该因为这件事而牺牲性命。

但是随后,姜局长就提出了另外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这一针打给祝嵘,会百分之百唤醒他,但打给画蝶,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姜局长郑重地提醒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必须为每一位生者负责,要保护每一个人生存的权利,即使那个人罪大恶极,即使那个人对社会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而在此时此刻这种艰难局面之下,更应该这样做才对。

这个观点被提出来后,吴左抚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钟墨则眉头紧锁,不停地拽着脖颈上的黑色丝巾。

就在时候,周渔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听到姜局长刚才的观点后,周渔的神情从忧虑变得严肃,唯有目光始终坚定如一。

在过去的一小段时间里,周渔也曾问过自己,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做决定的话,这个复活的机会他会给谁。如果不考虑利益纠葛和感情因素,单从理智的角度来看,谁的苏醒机会更大一些,那么,谁就应该获得这个苏醒的机会……

周渔长嘘一口气,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还在讨论着的那4个人,兀自摇了摇头,接着他扭头望向了审讯室,看到了捕梦仪操作台上密封着第二根强制唤醒针的氮气盒。不久之前,他已经从约什那里得知了唤醒针的使用方法和作用原理。

当周渔扭过头来望向他们的时候,钟墨恰好也望向了周渔,四目相对。钟墨发现周渔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忧虑,反而变得淡定平静了许多。

就在姜局长、范德重、吴左三人联合起来,试图用现实问题来说服钟墨的时候,一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音量不大,却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理智上来说,确实应该救祝嵘——”

所有人扭过头去,望向角落中的周渔。周渔缓缓抬起头,他抚平衬衫袖口的褶皱,目光坚定、语气平静地继续说:“但如果我们全都保持理智的话,我就不会进入祝嵘的脑中捕梦,画蝶也不会入梦救我,范德重更不会不顾生命危险护下捕梦仪——”

略微停顿,周渔朝内层审讯室缓步走去,边走边道:“理智或许可以让我们提高办事效率,但如果没有感性的坚持和执着,我们做不成这件事。”

“所以呢?”姜局长踏前一步,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救画蝶?”

“我不是说我们应该救画蝶。”周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审讯室的门口,他停住脚步,略微扭头,神色坚毅地说,“而是我——要救画蝶。”

说罢,周渔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护理台前。

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渔已经飞速拿起了操作台上的氮气盒,取出最后一支强制唤醒针,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插入了画蝶的手臂。

当姜局长和范德重冲进来的时候,周渔已经将药物注射进了画蝶体内。

周渔被拉倒在地,针管也掉在了地上。

一分钟后,捕梦仪后方的荧幕上原本一直平稳的人体数据线忽然大幅度跳跃了起来。

两分钟过去了,画蝶一动不动,数据线持续跳跃,看起来仪器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三分钟过去了,画蝶依旧一动不动,数据线再次大幅度暴涨,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嘀嘀嘀的刺耳声响,荧幕骤然黑了下去。

捕梦仪停止运行了。

画蝶未醒。祝嵘也未醒。

神情哀伤、目光沉痛的周渔甩开姜局长的手臂,从地上缓缓站起,望着护理台上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的画蝶,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