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境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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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内寂静无声。周渔躺在护理台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厚重,喉间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四肢轻微抽搐着。

杰克和约什站在护理台前。他们一会儿盯着周渔,一会儿盯着荧幕。荧幕中显示的数据表明此时周渔心跳剧烈,脑电波极其不平稳。而旁边护理台上的祝嵘则一动不动,各项数据都很正常。

几分钟之后,周渔的数据也逐渐平稳,但祝嵘的数据却出现了异样,脑电波显示祝嵘进入了慢波睡眠状态,但慢波状态持续了十几秒钟,便又迅速进入了快波睡眠状态。

根据以往的经验,杰克判断祝嵘的梦境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很可能换了一个梦。难道说,最开始导入的那个梦做完了,还是说,他又重新开始了一遍?

杰克和约什对视一眼,显然约什也有同样的疑问,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距离捕梦仪启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那么梦境中的时间应该过去了30分钟左右。根据他们之前的研究发现,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做同一个梦的连续时间约为20分钟,长的能有40分钟,更长点的可能一个小时,超过一个小时的非常少。

导致做梦时间断断续续,而且整体时间不长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蓝斑分泌物不足。可他们在导梦之前,为了稳定祝嵘的梦境,曾给祝嵘注射了两个小时剂量的蓝斑分泌物。两个小时的连续梦境,已经超出了大部分普通人大脑的承受范围,如果真的一直做同一个梦,就会对大脑造成某种程度的损伤。所以他们也不敢过多注射,更何况,蓝斑分泌物有市无价,这两个小时的剂量他们都需要从人体内提取很长时间。

“我们现在怎么办?”约什有些担心地问。

“没办法,只能等着。”杰克眉头轻皱,低头望着周渔。周渔身体一动不动,呼吸趋于平稳。

“看起来似乎跟一年前那个捕梦者的状况很像……”约什低声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危险了。”

“再看看吧。”杰克道,“周渔既然是职业解梦师,而且还是主动要求捕梦的,或许有办法化险为夷。”

审讯室内杰克和约什的对话早已被外面监控室内的钟墨和吴左听到了。钟墨脸色凝重,在监控室内来回走动。吴左倚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捏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抱在胸前,摇头叹息,目光中带着一丝遗憾。

这时候,监控室的门被推开,额头上缠着绷带、肩膀上打着石膏、披着警服的范德重踏步走入。

范德重醒来后,拒绝了医院的后续检查和治疗,只做了应急处理,便火速赶往公安局。在进入监控室之前,他已经从姜局长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进展。范德重进入后,吴左急忙走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讲解着捕梦过程的细节和目前的处境。随着吴左的讲解,范德重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监控室内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每一分钟都很难熬。半个小时过去了,杰克和约什也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来。

约什问:“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杰克沉吟道:“难道……又开始了一遍?”

约什疑惑地说“:可这一次,周渔并没有心跳加速,身体也没有异状,整体心率和脑电波都是平稳的,如果是重复的话,应该跟上次一样啊。”

杰克摇头道:“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会待在里面那么长时间。”

约什望向杰克说:“你的意思是……”

杰克继续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监控室内的范德重坐不住了,他走到吴左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吴左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审讯室。

钟墨来回走动着,每隔一小段时间就用力拉扯一下脖颈上的黑色丝巾。

过了一会儿,范德重指了指审讯室,对钟墨道:“你怎么看?”

钟墨深吸一口气,佯装轻松地说:“这不才过了两个半小时吗?再等等吧,我相信周渔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范德重道:“我刚才已经派人去准备第二套方案了,我们准备排查监控录像。目前的处境对我们非常不利。”

“可我们连作案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排查?”

“一个区间一个区间地排查。”

“那得查到什么时候啊……”

“总比现在干等着强吧。”

范德重离开了监控室,留下面色发红的钟墨,独自站在原地。钟墨很清楚,只要范德重觉得有可能的事情,他会想尽办法去实现,比如连夜去往欧洲借到捕梦仪,今天白天运输期间遇到抢劫果断出击,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也要保住捕梦仪的安全。但倘若范德重觉得这件事不再有希望的话,他就绝不会再投入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做了。

钟墨轻咬牙关,扭过头去,紧盯审讯室内的周渔。

护理台上,周渔一动不动。监控室内,钟墨坐立难安。吴左和范德重相继离去,只剩下钟墨一人守在空****的监控室中。他没有离去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周渔是一个在关键时候靠得住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嘀嘀嗒嗒的声音如在耳畔,异常清晰。钟墨搬了一把椅子靠墙而坐,继续等待。半个小时过去了,钟墨看见杰克出去了一趟,然后又进来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审讯室内的杰克和约什同时出去了,临出去前还跟钟墨打了声招呼,虽然钟墨并没有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良久之后,钟墨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0点。距离捕梦仪启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4个小时。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感觉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连抬手都变得有些费力。他都忘记他已经超过12个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他脖颈上的那条丝巾已经缠得很紧了,可他还在不停地拉扯,似要勒死自己。他在用意念支撑着自己。可是,时间不等人,一分一秒从他身旁溜走。当他坐在这里,紧盯着睡梦中的周渔的时候,他的同事们,正在一刻不停地做着监控录像的排查,那是一件大海捞针般繁琐的工作。

钟墨心里的煎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可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在等待周渔醒来,直到现在,他还是相信周渔会醒来,一定会。

忽然间,钟墨看见护理台上的周渔右手动弹了一下,接着,审讯室内传来一声呻吟,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钟墨听来,却异常清晰,如在耳畔。

钟墨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台上的周渔,刹那间,他连呼吸都已经停止。片刻后,周渔竟然真的醒了过来,艰难地昂着脖子,四处张望。

“有人吗?”周渔轻声喊叫,声音中透着疲惫。

“有……有!”钟墨这才反应过来,他猛然站起,大跨步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冲了进去。

“给我松开。”周渔说,“我已经解开他的梦了。”

“好,我这就给你松开。”钟墨激动地上前,手忙脚乱地给周渔松绑,却反而让绷带缠得更紧了,他有些着急地说,“这可咋办?要不我帮你割开吧?”

“好啊。”周渔躺了下去。

钟墨从旁边的台子上找到一把小刀,当他刚割断胸前绷带的时候,周渔忽然起身,没等钟墨做出任何反应,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撕,撕下一块皮肉。

钟墨的脖颈被周渔咬破,鲜血涌出,在空中喷洒,迅速染红了整间审讯室。

“你……你……”钟墨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难以置信地望着周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墨啊钟墨。”周渔摇头叹息,抽掉身上的绷带,走下床来,冷笑一声道,“你被骗了!”

哐啷一声响,凳子倒地。钟墨轻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片刻的呆愣后,他急忙抚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没有伤口,他这才放下心来,那感觉好像捡回一条命一样。随后,他又急忙去看审讯室内的周渔,周渔依旧躺在护理台上一动不动,审讯室内杰克和约什正在做着什么记录。

钟墨长嘘一口气,颓然地坐在地上,脑中回想起刚才让他心有余悸的噩梦。他虽然不会解梦,也不懂梦学理论,但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梦。在梦中,周渔被摆在一个恶人的位置上,钟墨则被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还被周渔咬了一口。

难道这是潜意识给自己的暗示?暗示自己不该相信周渔,暗示自己不该用解梦这种方式来寻找线索,或是暗示自己甚至会因此而丢掉官职,或直接丧命?

钟墨摇了一下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毕竟他不是专业解梦师,只是在茶庄会谈时听了周渔的讲解懂了点皮毛而已,胡乱解梦只会让他更加迷惑。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下心底纷乱的情绪,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10点半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杰克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钟墨跟前。

钟墨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望向杰克,说道:“有话就直说吧。”

杰克轻咳一声道:“周渔的情况目前非常危险。我希望我们能够尽快达成一致……”

钟墨愣了一下,问:“达成什么一致?”

杰克道:“我觉得是时候对周渔进行强制唤醒了,否则,万一祝嵘提前醒来,那周渔连强制唤醒的机会都没有了。”

钟墨拽了拽脖颈上的黑色丝巾,声音略带嘶哑地说:“不是还有5个多小时吗?”

杰克眼神复杂地说:“捕梦时需要高度沉浸在梦境中,会极速地消耗捕梦者的意识。周渔在梦中已经太久了,再这样下去,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损伤。”

钟墨眉头轻皱,问道:“如果强制唤醒成功,他是不是就不记得捕梦内容了?”

杰克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神情着急。

钟墨低下头,陷入沉思。

杰克提醒道:“不过就像我之前解释过的,对捕梦者的强制唤醒,是有概率的。过往的案例和我们的研究表明,成功的概率大约百分之五十。”

钟墨若有所思地说:“既然一针是百分之五十,两针岂不就是百分之百了?”

杰克无奈地摇头说:“如果在短时间内连续给他注射两针的话,就算他真的被唤醒,大脑也会出现损伤。而且另外一针原本就是给做梦者祝嵘准备的,万一到时候祝嵘再出现什么意外呢?而且,祝嵘被唤醒的概率可是接近百分之百啊。”

钟墨凝眉沉思,默然不语。

杰克看了一眼手表说:“强制唤醒针注射的时间越早,苏醒的概率就越大,时间不等人。”

钟墨还在犹豫,他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做决定,是因为他还想再等等看,毕竟现在还有时间,他可以等到最后10分钟再给周渔注射强制唤醒针也不迟。而在这期间,说不定周渔就会醒来,那样所有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当然,他也可以立马就给周渔强制注射,那样则会增加他被唤醒的概率,只不过他们这几天的所有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

就在钟墨犹豫之时,无意之间,他看到了自己脖颈上黑色丝巾的系带,他本能地拽了拽,脖颈处传来一丝钻心的疼痛。忽然间,钟墨的眼眶泛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就在杰克再次开口提醒的时候,钟墨已经抬起了头,直视着杰克道:“尽快注射吧。我希望周渔活着,只要人活着,机会总会有的。”

杰克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进了审讯室。

此时的钟墨反而平静了许多,他双手抱胸,站在外面看着。他看到杰克从氮气密封盒中取出了一支强制唤醒针,在约什的帮忙下,将针头插入了周渔的大臂,然后缓缓推动针筒,蓝色**注射进了周渔体内。

当杰克将针管拔出来,旁边的约什则立马开始计时。如果情况正常,注射药物后,周渔会在三分钟之内被唤醒。

时间流逝,以秒为单位,如此漫长,却又如此迅速。

一分钟过去了。杰克和约什相互对视,眼神都变得异常复杂,外面的钟墨则双拳紧握,似乎正在为周渔加油鼓劲。

两分钟过去了。杰克和约什眉头紧皱,开始在护理台前缓步走动着,以此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三分钟过去了。周渔躺在护理台上,一动不动,他没有苏醒,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上天没有眷顾周渔,在接近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争夺战中,周渔失败了。

杰克和约什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来。他们两人相互对视,同时摇了摇头,随后,他们扭头望向了外面的钟墨。

钟墨此时已经转过身去,他不想让这两个外国人看到他眼眶中的泪花。他流泪了,不只是因为内疚,也不只是因为惭愧和失败,还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深吸了两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下心情转过身,望着审讯室门口处的两个外国人,用近乎绝望的声音问:“不是还有一针吗?”

杰克耸了耸肩,表情同样失落:“你难道想周渔醒来后成为一名脑损伤病人吗?那可能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钟墨再次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走进了审讯室。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单独跟他待会儿。”钟墨的声音低沉沙哑。

杰克和约什对视了一眼,约什率先离开,杰克犹豫了一下,将手中那个密封着第二支强制唤醒针的氮气盒放在了操作台前,转身离开。

审讯室内只剩下钟墨一个人了,他站在护理台前,低头望着周渔。

周渔表情安详,呼吸平稳,从外表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在梦中正经历着什么?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被困住了,抑或丢失了什么东西,正在焦急地寻找,所以才一直出不来?

钟墨不知道,他只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5个多小时,他的计划几乎没有了成功的可能,而且,周渔醒来的希望也非常渺茫,毕竟就连强制唤醒剂都已经使用过了。

导梦剂的有效时间是8个小时。也就是说,最迟凌晨两点,一切就会盖棺定论。如果到时候周渔还没有醒来,那可能在一段时间内他就醒不过来了,这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甚至可能是一辈子。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钟墨的心态反而没有最初那么紧张和焦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和痛苦。他很清楚自己要为周渔的“死”负很大的责任,当然他也会去负这个责任。

钟墨摇头叹息,他实在有些不甘心。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操作台上的氮气盒,那里面密封着第二支强制唤醒针,他轻咬了一下牙关,眉头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监控室的门被推开,一名面皮黝黑的年轻警察探头进来,朝着钟墨招了招手。

钟墨再次看了一眼氮气盒,神情凝重地走了出去。

“什么事,小黑?”钟墨心不在焉地问。

“钟队,是这样的,外面来了一个女孩,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女孩。”包小黑有些紧张,说话吞吞吐吐的。

“什么女孩?说清楚点。”钟墨沉声道。

“叫画蝶……对,就是画蝶!上次抓住黄华,她起了很大的作用,钟队还记得她吗?”

“画蝶?卓文大学的那个小姑娘?”

“对,就是她。”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来我们局干吗?”

包小黑咽了一口唾沫,情绪放松了下来:“她说……她梦到了周渔。”

“怎样?”

“她说她梦见周渔身陷险境……”

“然后呢?”

“她说她能帮到周渔……”

钟墨微微一愣,问道:“帮到周渔?怎么帮?”

包小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她说她知道周渔目前是什么情况。”

钟墨眉头轻皱,问道:“什么情况?”

包小黑道:“她说见到你之后再告诉你。”

钟墨轻咬了一下牙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晚上11点半。距离最后的时间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叫她到这里来。”钟墨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会议室,沉声道,“立刻,马上!”

“好!”包小黑答应一声,小跑着匆匆离去。

三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接着,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包小黑领着画蝶走了进去。钟墨此时正坐在会议室最里面的位置,仔细打量着画蝶。

包小黑离开后,画蝶径直走到钟墨面前。她面色沉静,眼神淡然,直视钟墨,沉默不语。她瘦削的身躯里似乎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让人无法轻视。

钟墨将早已想好的开场白抛诸脑后,直接问道:“你知道周渔现在是什么情况?”

画蝶语气淡然地说道:“如果我们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周渔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毕竟,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钟墨站了起来,面露惊讶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画蝶双眼直直地望着钟墨,沉默不语。

钟墨难以置信地问:“难不成……他给你托梦了?”

画蝶平静地说道:“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我没办法给你过多解释,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懂。”

钟墨看着画蝶,犹豫再三之后,他决定冒险一试,毕竟现在只剩下两个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了。他深吸一口气道:“跟我来!”

钟墨在前,画蝶在后,两人走出会议室,进入了审讯室。钟墨指了指内层审讯室道:“周渔就在里面。”

画蝶淡淡地说:“我看见了。”说罢,她便朝审讯室走去。

当走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画蝶忽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在周渔醒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我,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未等钟墨回话,画蝶便推开了玻璃门,进入了里面。

在钟墨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画蝶来到周渔的护理台前,爬到台上,身体紧贴周渔躺下,一只手握住了周渔的手,使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短暂的静默后,画蝶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2

红,无尽的红。放眼望去,一片血红。

血红的**从四周喷涌而出,罩住了画蝶的身体。画蝶在血海中艰难穿行。每走一步,都似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每走一步,都似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步。

她足足坚持着走完了36步。

忽然,一个红色浪头迎面打来,她试图跃起,可还是晚了一步,浪头劈头盖脸地砸下,将她砸入血海深处。她迷迷糊糊晕了过去。最后一眼,她看见一只手破水而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看见那只手臂上有一个蝴蝶形图案。

“呼!”她长嘘一口气,吐出一口水来,感觉肺部舒服了许多,但后背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顶着,还未睁眼,便急忙翻了一个身。

哗啦啦,一阵石子撞击的脆响声传来。

她睁开双眼,霎时惊呼出声。她的下面,是一道悬崖!她的半边身子已经滚到了悬崖边上,另外半边身子卡在一块凹陷的石板上,如果刚刚她翻身再用力一点,可能就掉下悬崖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走到距离悬崖边5米远的地方停下,一边拍掉身上的尘土碎石,一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高山的半山腰附近。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响起,画蝶心中一惊,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在山巅附近,有两条龙正在环绕飞行,一条青色、一条白色,似在追逐嬉戏,又似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画蝶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血红的天空和紫红的大地,看到了大地上奔腾着的巨型异兽,还有一条正往山上爬的紫纹巨蟒。她感到一阵心惊胆战,但是很快,她就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她已经意识到,这是梦境。而且,她很清楚,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救周渔,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要克服。

画蝶在半山腰附近搜寻了一阵,忽然听到右边传来一阵低沉闷吼声。她弯腰低头,悄然往右边移动,随后捡起一根木棍防身,还捡了两块石头揣在兜里。

往前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洞口,声音是从那个洞口中传出来的。她快步走到洞口前,洞口附近有一堆干枯的杂草,踩上去发出嚓嚓的声响。

她将枯草拨到一边,探头往里看去。洞里面火光闪烁,中间有一个圆台,台中间立着半截石柱子。一个女人躺在台子上的血泊中,一动不动,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外套,身体已经被染得血红。一个男人被几个野人扛在肩膀上,围绕着石柱子跳舞。那个被扛着的男人,正是周渔!

跳着跳着,他们骤然停下,一个身材高大的野人跳出圈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当看清高大野人的面孔后,画蝶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野人们四散分开,分别拽住周渔的四肢和头部,用力拉扯。周渔全身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东西,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只能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叫声。

“嗷!”野人们怒吼一声,继续用力拉扯周渔。周渔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他的脖颈在变长,手臂在变长,双腿在变长。画蝶不敢再看,急忙缩回脑袋,轻抚心口,这时,她猜出那个粗犷高大的野人应该是祝嵘。

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尽快想办法。硬闯肯定不行,除了手中的木棍,她没什么特殊武器,只能智取。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只有在平静的时候,思维才最为敏锐。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恰好看到了地上那堆干枯的杂草,接着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棍,然后她摸到了口袋中的石头,最后,她抬起头,望了一眼洞壁顶端,又扭头看见了洞口右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

一个有些冒险的计策在脑中逐渐成形。

就在这时,洞里面再次传来一阵低吼声。画蝶探头望去。这一望,她的心脏立马又悬了起来。几个野人之前是正对着周渔往后拉,现在则是背对着周渔往前拉了。他们弯腰前行,口中吆喝连连,脖颈上青筋凸起,如同纤夫拉船一样,似是准备用蛮力将周渔的身体直接来个四分五裂。

这种死亡方式,有点像古代的一种酷刑:五马分尸。

就在野人们准备一起发力的时候,忽然间,一块石头从外面飞了进来。野人们并未当回事。但又有一块石头飞了进来,还打在了一个野人的脑袋上。紧接着,一连串的石头从外面陆续飞了进来,相继砸中了好几个野人的脑袋。

锵锵锵!洞口处传来石器撞击的声响。祝嵘望向洞外,怒吼一声,就要冲出去。

忽然间,一团黑影飞了进来,祝嵘本能地往后跳开,待那团黑影落地后,他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堆柴草。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柴草里面竟然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他贴近一看,柴草里面竟然着火了!

祝嵘刚要灭火,谁知又有一把柴草飞了进来,将他逼退。

灭火的最好时机已经失去,火势高涨,并迅速引燃了更多的柴草。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柴草被从洞口扔进来,同时被扔进来的,还有点燃的木棍,以及一块块石头。

形势急转直下,野人们毫无防备,在洞中不停跳跃躲避,发出嗷嗷的叫声。祝嵘高声下令,却没人听他指挥,连他自己都被烧得皮毛冒火,自顾不暇。

洞内烟雾升腾,火势越来越猛。野人们不得不将周渔扔到地上,嗷嗷叫着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他们望向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人的影子。这时候,右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忽然冒起了一团烟雾。野人们以为罪魁祸首就藏在那块石头后面,怒声吼叫着朝那边跑去。

祝嵘一马当先,跑得比谁都快。就在野人们朝着大石头跑去的时候,藏在石洞上方夹缝间的画蝶轻巧地跳了下来,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猴子。画蝶将手中已经摩擦得滚烫的石块扔到了地上,钻进了洞中。

周渔瞪大眼睛看着跑进来的画蝶。画蝶蹲下身子,连撕带咬地帮周渔解开了手上的绳索。

“你……是真人吗?”周渔口中塞着的东西被拔掉后,第一时间就表示了自己的吃惊和疑惑,还伸手摸了摸画蝶的脸颊。

“要不然呢?”画蝶笑道,“难不成我是祝嵘派来的卧底?”

“可是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你是怎么办到的?这可是祝嵘的梦境啊!”周渔将自己脚上的绳索解开,试图站起来,他摇晃了一下,差点儿跌倒,幸好画蝶及时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大概跟我们家族的秘密有关系……”画蝶拉起周渔就往外走,“这件事说来复杂,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周渔惊奇地望着面前的画蝶,这已经是画蝶第二次和他同处一个梦境了。随后,周渔就想到了那个“共梦”的概念,但又迅速被他否定了,或许画蝶也是借助捕梦仪进来的吧,周渔在心里想。不过为什么会是她呢……

就在周渔思索之时,画蝶提醒周渔:“他们很快就回来了,我们得抓紧离开这儿……”

周渔点了点头,确实,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这些没有想通的问题等出去后再想也不迟。

这时,周渔忽然想起了杰克的告诫:“捕梦规则第二条,永远不要将自己的任何东西遗留在梦境中。”周渔拿上自己的外套,迅速披在了身上。

两人钻出山洞的时候,野人们恰好回来。两人只能朝另外一边跑去,7个野人在后面吼叫着狂追不止。

“我们去哪儿?”画蝶问。

“到我进入的地方,只要站在那里,就能离开梦境!”

“好。等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只管去那里就好。”

“那你怎么离开?”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用仪器进来的,我是主动进入梦境,进入的方式不一样,离开的方式肯定也不一样,说不定你一离开,我就立马醒了。”

周渔尚未来得及询问,画蝶便朝前跑去了。在跑到一拐角处后,画蝶指着旁边的一条狭窄缝隙,让周渔藏在里面,她则继续往前跑。周渔虽然感觉有些不妥,但毕竟时间紧迫,若是他再被抓住,肯定逃不了的,便钻进了缝隙中。

画蝶一边朝前跑,一边大喊:“你快跑!我来断后!”

喊完后,她故意放慢脚步,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后面砸去,以此来吸引野人们的注意力,同时打消他们的疑虑。果然,那些野人都被画蝶吸引,纷纷追画蝶去了。

当野人们跑远后,周渔钻出缝隙,不由感叹画蝶这个女孩看似文静瘦弱,实则有勇有谋。周渔朝另外一边跑去,找到了一条下山小道,迅速下山。当他到达山脚下后,隐约听到右边传来一阵低吼声,他来不及查看,拔腿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跑去。

小树林距离山下3千米左右。

来的时候,周渔跑了半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周渔只用了15分钟。而且,这一次返回的位置,阴沟宽度只有4米左右,周渔用尽全力,刚好双手扒住了阴沟边缘,将身体拉了上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他早已做好标记的圆圈内,闭上眼睛,做好了迎接现实准备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全身一阵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来自肌肉或者五脏六腑,而是来自他的大脑。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想象自己正在往一条深渊底下坠落。可刚想了几秒钟,他的脑子就一阵剧痛,他强忍着继续去想,剧痛变得越来越厉害,耳边还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声。

他忍受不住,双手抱头,痛苦哼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当他睁开眼之后,脑中的剧痛感渐渐消失。略微思考,他将衣服的扣子扣好,将卷起的裤脚全都放下,并将里面的泥土和石子全都抖落了出来。

这样清理了一番后,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脑袋没有之前那么剧痛了。他开始放松自己的大脑,试着想象自己正在往深渊跌落。

四周黑漆漆一片,有阴冷的风从底下吹来。

忽然间,脑子又是一阵疼痛感传来,虽然相比之前要弱了许多,但这种疼痛使他没办法继续平心静气地冥想。

“为什么还是不行?难不成是衣服破了的缘故?!”

如果衣服破了一条缝就无法离开的话,那他肯定没法离开了,因为在下山的时候,他的裤管早已被石块剐破了。不过,周渔还是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有点讲不通。或者,还有别的东西掉在洞里?他开始检查身上的衣物。

就在这时,一阵吼叫声从远处传来,他扭头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恰好看见画蝶从土坡上一瘸一拐地跑下。画蝶看见他之后,急忙对着他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周渔会意,立马扑倒在地,翻滚进了草丛中。

与此同时,一群巨型老鼠爬上了土坡,嘶嘶尖叫着朝画蝶扑去。另外一边,草木歪斜扭曲,一只紫色巨蟒昂起头颅来,吐着信子,也朝着这边快速游来。几名野人紧随其后,嗷嗷怪叫着追了上来,为首的人正是祝嵘。

眼看着老鼠和野人就要追上画蝶了,周渔心下着急,想要起身帮忙,可又怕暴露自己,导致前功尽弃。就在纠结犹豫之际,他无意间发现自己右手两指间捏着一个东西,绿绿的、嫩嫩的,还伴随着一丝清凉感。这是刚刚整理衣服时在口袋里发现的。定睛望去,竟然是一片四叶草。他愣了一下,随后眼睛一亮,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急忙将四叶草扔出圈子,然后就地躺倒,并将身体调整成他进入时睁开眼看到的天空角度。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清空大脑,放松肌肉,试着想象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渊边上,往下纵身一跃,身体开始坠落,不停地坠落,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有声音从悬崖顶上传来,嘶叫声、怒吼声、呻吟声,混成一片……

混杂的声音由近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全都变成了低沉的嗡鸣声。嗡鸣声如在耳畔,却又似远在天边。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见仓皇奔逃的画蝶跌倒在了草地上,身后的火鼠飞扑上去,将画蝶压在身下,画蝶抓起一块石头,反手砸在了红鼠的脑袋上……

眼前越来越黑……视野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他睁开眼,却好像没有睁开……伸手不见五指,眼珠子看不到一丁点儿光亮……

忽然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气球爆裂的声音,响在脑海深处。周渔只感觉全身一麻,仿似被电流击中一般,脑中如有一道堤坝在洪水的不停冲击下微微震颤。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水流终于冲破堤坝,朝着前方急速窜去!

一路坦途,奔袭万里!

与此同时,审讯室内,护理台上——

被绷带捆绑在台上的周渔全身蓦然一抖,一行热泪从右眼急速涌出,迅速滑落至脸颊。周渔嘴唇微张,泪水滑入嘴角。一口气吸入肺部,胸腔扩张,现实的空气,如此美好。周渔缓缓睁开双眼,泪眼蒙眬中,看到的第一张脸,便是画蝶的脸。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画蝶躺在他的身侧,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他醒了。她却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