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拿到了定金,没去盛家打探,只在常州偏僻的所在赁了处茅屋。

天气渐热,他换了件月白色的吴绫长袍,像是一朵轻云般飘过了常州的大街小巷。他时而咳嗽着,虽然年少清俊,却因脸上苍白的病气,给人以遥不可及的距离感。所以游**了几天,也没有招惹来任何是非。

而最奇怪的,是他身边跟着的人,有时是个一袭黑衣黑裙,雪肤花貌的艳女,有时候又变成了青衫黄裙,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正当有路人对他的艳福侧目时,他的伴当则换成了一个身高近一丈,魁梧如小山的壮汉。

他十足像是个游山玩水的纨绔公子,只是夜深人静时,会孤身坐在灯下,一边咳嗽着,一边在黄纸上画些诡异古怪的符咒。

这晚新月如钩,像是个少女秀美的眉毛般,悄悄挂在天边。茅屋中窗棂一响,灯影闪烁,一个身穿黑裙,腰细如蜂的美女出现在了灯下。

“阿朱,你就不能走一次大门吗?”他看向这肤光胜雪的艳女,但眼中却无半点责备。

“那多没意思,就像爱情一样,突如其来最是有趣,铺垫太多反而不美。”阿朱红唇胜血,黑发如云,在晕黄的灯光中,美色如刀锋般凌厉逼人。

“好吧,你总是有道理。”老头子摇头苦笑,拉起她的手,轻轻印上了一个吻。

“你让我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阿朱眸光流转,凑在他耳边说,“盛家的公子要去游船,时间就在明天。”

她喜欢摆出暧昧的姿态,在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少年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美人吐气如兰,发丝轻抚,果然让少年苍白的脸色染上几分红晕。

于是她娇笑着消失了,茅屋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烛光摇曳,将漫漫长夜染上黄昏般的暖意。

次日晨光乍现,老头子就摇着扇子,踏着潮湿的晨露出了家门。已经十天过去,他对常州的道路了如指掌,那些大街小巷像是血管的脉络般印在他的身体中。

阳光初霁,江风清寒,他在风中招了招手,衣袖招展,宛如江水东流。而随着他的召唤,一个绿衫绿裙,美态恰似春水般流动的少女。

“这么早叫我出来干嘛?”碧瑶瞪着黑亮的大眼睛,插着腰质问他。

“当然是游江,来常州这么久,你还没有看过江景吧?”老头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更像个游手好闲的少年公子。

“难得你这么大岁数还有这种雅兴,那本姑娘就陪陪你吧。”碧瑶年纪小,一说到玩就十分心动,但嘴上却并不承认。

她话音刚落,江上就传来木浆积水之声,一条窄船已经划破碧波,穿过晨雾,悠悠向他们而来。

载他们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艄公,听说他们要包下小船一整天,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开了花。

他卖力地将船划得又平又稳,小船沿着江面徐徐而行,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江面上的颠簸。

老头子十分满意,打赏了他几个铜钱,他立刻如舌灿莲花般跟这对少年男女介绍起了沿路的景致。

跟每个城市一样,稍微入点眼的景色都有别致的故事,有才子佳人约会缠绵的月老桥,还有以兄弟二人双双登科中举的佳话命名的双登科树,一个又一个,连绵如水地从老艄公的嘴里讲出来,无止无休。

老头子听得无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碧瑶却听得入神,难得老老实实地端坐在船舱中,不再乱发脾气。

阳光透过简陋的竹编棚顶照下来,像是在她的身上洒下无数星星的碎屑。

光斑中的少女眼睛瞪得溜圆,颊边一个圆圆的酒窝,会随着她的表情忽隐忽现,流露着一种娇憨的美。

碧水潺潺,江风清凉,此情此景,让老头子忍不住想起了跟碧瑶初见的时候。

那是三年前一个窄暖还寒的初春,连翘嫩黄的花瓣上还凝着清冷的寒霜,他闲极无聊去瓦肆上看热闹,却被一个卖艺的摊子吸引,耍戏法的年轻人手里牵着一根细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系在一黄毛丫头纤细的脚踝上。

小丫头踏在一个大箱笼上,箱笼里每个格子都装着不同的首饰玩意儿,客人们随便说一样,她就能准确地从上百个格子的箱笼中取出来。

每次必对,换来惊诧声一片。

而就在他看得入神之时,小姑娘突然跳过来,坐在他肩上不走了,瞪着惹人怜爱的大眼睛,盯盯地望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她虽然穿着灰色的布衣,却怎么看都像是一簇跳动着的小小火苗。

耍把戏的人气得七窍生烟,但即便他把手中的柳条举得再高,少女都不再理他。最后他不得不花了二十两银子将她买下,将她带回了家。

当晚寒夜漫漫,星子伶仃,他割破手指,将鲜血挤在了酒水中,递到了女孩面前。

“喝完了之后,就没有自由了哦。”他笑嘻嘻地逗她。

“不要紧,等我力量够大,就可以吃了你……”她飞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毫不犹疑。

她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皮肤变得水润白皙,颊边还有个圆圆的酒窝,引得人总想伸手去按一按。

“想要吃了我,得看你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彼时他忍不住伸出手,按在她的酒窝上,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就和衣倒在了温暖舒适的**。

后来他为她起名叫碧瑶;后来他居然发现这烈火般的女孩以速度见长;后来他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着实做了几笔大生意,立下了名头。

可是一直嚷嚷着要吃了他的碧瑶直到出落成了大姑娘,仍凶巴巴地守在他的身边,不见动手。

“喂!死老头子,我们到底要在江上玩多久,真是气闷。”他正在回忆昔日的往事,碧瑶又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就在这时,一座描金绘彩的画舫出现在了江心。那楼船高达三层,像是一座小山般巍峨。

三层的竹帘被江风吹开,可见雅阁中坐着十几个人,正中是一位年轻公子,他大概十八、九岁,锦衣金冠,一张脸生得如玉像般俊美。

“看清了吗?”老头子捅了捅身边的碧瑶,她似乎也明白了所为何来,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窗边的公子。

楼船飞速与他们擦肩而过,很快就消失在水天一色间。

而原本兴致勃勃的少年公子,突然像是扫了兴,给了老艄公几个钱,让他快点将船划到岸边,似乎不愿在江中再多待片刻。

却根本没有留意,跟在他身后的碧瑶难得地沉默,一路上失魂落魄,像是中了什么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