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去探查冢狐在哪里。”老头子随兵马前行,但他的目标显然与官军们不同。他勒马立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脚下便是翻滚奔涌的黄河水。

阿朱于兵戎交加中现身,身子轻盈得似一阵风,她脚尖微点,已经跃到两丈余高,踏着陡峭的崖壁奔向狭道前方。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再次返回原地。但见她手中银丝微晃,像只蜘蛛般吊在崖壁的一棵松树上,倒悬在老头子马前。

“找到他了。”阿朱杏眼带笑,粉面含春,娇俏地说,“他躲在敌军精兵潜伏的山顶上,还有,乾达婆就要胜了。”

老头子颔首微笑,策马奔向厮杀的人群。阿朱端坐在他的怀里,纤指微弹,她指尖似绽放着莲花,又像藏着修罗。那么美,又那么可怕,只要她凝脂似地柔夷指向何处,就有一个叛军哀嚎着丧命。

黑马在沙场上腾挪纵跃,如入无人之境,转眼便超越了以枪戟为武器的前锋队伍,来到了狭道中央。

在他们身边,乾达婆和红菱斗得如火如荼,红菱香汗淋漓,浸透了单薄红衫,脸色也因长久的搏斗变得通红,乍一看去,宛如随风舞动的红莲。而乾达婆一杆长枪则使得诡异莫测,进如蛟龙出洞,退如磐石距守,无论攻击或是防备,招招都精准简洁,毫无破绽。

而且他一张俊脸晶莹洁白,勾画的妆容丝毫未乱。

“乾达婆赢定了。”老头子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缠斗的二人,纵马前驰。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乾达婆瞅准了对方的缝隙,长枪趁红菱双刀稍滞的一瞬,直取向她的咽喉。

红菱冶艳的红妆早已被汗水冲花了,她狠辣的双眼中现出畏惧之色,于百忙中向后硬生生地躺倒,但枪尖所带的杀气,仍然在她精致漂亮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混蛋,我会记得你的。”她愤怒地瞪了一眼乾达婆,整个人舞成旋风。这阵风沙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转眼便消失在沙场中。

乾达婆见她逃走,身影一晃,也无声无息地遁入飞扬的腥风里。

与此同时,老头子怀里的阿朱力量骤然大增。她微眯着漆黑的杏核大眼,唇角上挑,双手射出无数银丝,在战场上布下天罗地网,仿佛主宰生杀伐断的神邸,引领着自己的主人踏上宿命的道路。

由于老头子的出现,诱敌的叛军眨眼间便被这看似文弱的青衫书生杀得落花流水。埋伏的叛军精兵不得不提前出击,他们从山坳中、岩壁后跳出来,将巨石和树木自峭壁上推落。

唐军被砸得兵荒马乱,死伤无数,鲜血几乎染红了地面。形势在呼吸间逆转,就连带兵在黄河北地高地处观望的哥舒翰都被漫山遍野的伏兵惊呆了。

“备战车!冲过峡道!”事已至此,进尚有一线生机,退则必死无疑。这名久经沙场的老将,飞快做出了判断。

将领们几乎都带领各自的人马陷入战局,陪在哥舒翰身边的,只有面若观音的判官赵欲为。他躬身领了老将军的命令,带着随从的几百兵马,从高地上奔驰而下。

黄河堤岸寸草不生,他一身青衣在马匹扬起的黄尘中起伏,像是一只断了翅膀,折堕在尘埃中的鸟。

阳光越来越盛,沙场上遍地都是断肢残臂,鲜血经热气一蒸,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唐军被坠物打散的队形渐渐恢复,精兵撤退,骑兵们备好了马驾毡车。

马车不但可以乘载精兵,厚厚的毛毡更能躲避落石的攻击,是如今唯一能冲破包围的希望。

几十辆马车呼啸奔行,在狭小的通道上卷起黄沙滚滚。而一骑当先的老头子,已经灵活地操纵黑马越过了敌军的包围,停在了位于峭壁旁的高地上。

那僻静之地停着一辆马车,车子以松木制成,漆以毫不起眼的黑色,在浓墨重彩的艳阳中,似一只漆黑的瞳仁,敛藏着神秘莫测的华光。

阿朱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老头子一人来到了马车前方。他马鞍上悬着几把在战场中捡来的唐刀,刀光似水,混合着浓腥的血色,分外刺目。

“冢狐,出来吧,你费尽周折,不就为这一天吗?”他冰冷清澈的声音,在暑气中蔓延。但出乎预料地,马车里仿佛空无一人,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老头子索性拿起一柄长刀抄在手中,运足劲气掷向马车。这刀准确地划破了车门上悬挂的青竹帘,露出了车里端坐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他的身体消瘦羸弱,被深浅不同的紫色华服包裹,仿佛体不胜衣。

老头子一看到这人,心情激**,忍不住连连咳嗽。

他是劲敌,也曾是好友,更是自己生动地活过的证明。百年间的经历如浪涛翻滚,涌进了他的脑海。

震天沙场中,滚滚热浪里,冢狐的脸晶莹剔透,不沾微尘,自有一种介乎于少年与大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奇异之美。

老头子静静地看着这张脸,似乎从他完美的五官中,看到了黄河般奔流不复返的悠悠岁月,以及被深埋于岁月之中的,那些残酷而动人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