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居住在那间客栈,年关很快就到了,索玛甚至还体贴地派人给我送来了些熏肉和野味。

新年之后,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红线蔓延到了左肩,触目惊心,像极了一道丑陋的伤疤。但我并不惶恐,既然已经知道这是索玛种下的蛊,她一定不会轻易让我死掉的。

三月初,城中城中遍开山茶。而与茶花的花旗一同到来的,还有南诏王的征兵令,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皆被征召入伍。据说南诏王的逆举令大唐天子龙颜大怒,派出大将鲜于通,率八万大军攻打南诏。

南诏人极爱山茶,每逢三月,茶花初绽,家家户户在花园中摆放出自家精心培育的茶花。

千重花瓣中,彤云粉霞里,不乏“天娇”、“花佛鼎”以及“十八学士”等千金难求的名贵品种。

可是再也没人赏花弄曲了,似乎在一夜间,卧龙城就变成了个死城。年轻的小伙子们都离开了,只余下老弱妇孺在春风中悲啼。

而在一个春雨融融的夜晚,我梦到了索玛。她穿着缀满珠玉的菩萨蛮舞衣,在山茶花的海洋中奔跑着。

她是如此的美,是要把生命都点燃的那种耀目。鲜红的茶花,像是海洋般要将她纤细的身影淹没了。

但是她仍然很快乐,每跑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千瓣红花。

一个又一个男人,伸开双臂迎接她,这些人里有阿政、有乾达婆,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锦衣少年。

索玛跟每一个人亲吻着、调笑着、拥抱着,虽然她所做的一切都堪称放浪形骸。但是偏偏她做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风流**。

她眨着小鹿般明亮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肆意地享受着人间的爱。

梦是被敲门声打断的,我从榻上爬起来开门,却见天仍蒙蒙黑,西边挂着一弯指痕般淡泊的月影。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肥胖的身影,却是久未谋面的庞掌柜。

“老头子先生,龙神大人让我来接你,请您送她最后一程。”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明白他知晓了一切,他是被安插在我身边一根眼线。

“她要去哪里?”我裹紧长衫,跟他走出客栈,坐进了他准备好的软轿中。

“去战场。”庞掌柜有些激动地回答,“山里的虫子根本就是卧龙城的祭司们饲养的战争工具。但是虫子的智商不够,必须牺牲巫女来操纵它。”

“所以几十年前的那场黑蛮之乱,作为龙神的就是索玛的祖母?”我想到了自己看到的幻想,浓腥的鲜血,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光阴,蔓延到了我的眼前。

“是的,如今烽烟四起,又该轮到那孩子了。她如今只有十六岁啊。”

“那你一直没有离开南诏?”

“是的,我的任务是利用自己商人的身份,为龙神打通了一条通往战场的通道。”庞掌柜有些哽咽地回答。

软轿轻轻颠簸着,太阳从云山中探出脸,像个顽皮的孩子。我们在这个孩子的注目中,抵达了龙窟。

祭司们围成一个半圆,举着手杖挡在龙窟前,低吟着古老的咒语。而半圆的中央,则铺着一张画满了符咒的红毯,毯上匍匐着个浑身光裸的少女。

少女四肢修长而健美,肌肤像是浸水的软玉般洁白透明。她仿佛感知到我的到来,抬起头朝我笑。

于是我看到了一双小鹿般明澈的双眼,以及她额头上调皮卷曲的碎发。

索玛微笑着想要对我说什么,似乎在示意我不要担心。但一个巨大的口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深洞中弹出来,一口就咬住了她半边身子。

血浸湿了红色的毛毯,索玛挣扎了几下,就再也没有了声息。这个坚强的女孩,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瞬,也没有哭叫一声。

但她虽然死去,皮肉却迅速地黏合在巨虫的鳞甲上,很快这个人首虫身的怪物就动了起来。

她带着巨大的虫躯,用无数锋利的镰足爬出了山洞。老鬼主扬起手杖,带着新生的龙神走向密林。

此时的索玛仍然美得惊人,但皮肤已经变成了失血的惨败,一双眼睛也满蕴着沉沉死气。

在最后的一瞬,我仿佛看到索玛回过头,朝我灿然一笑。她红唇微启,仿佛在说,“别忘了我的委托。”

我想到了她站在茶花中朝我笑的样子,她辗转于不同少年怀中的轻浮媚眼,终于明白她为何会活得如此**妖娆,浓墨重彩。

皆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比一个花期还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