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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程老爷又几次派人来请我,却都被我回绝。小公子却看不下去了,他几乎夜夜找我吵架,怪我见死不救,怪我铁石心肠。那副模样简直像是戏文中痴情的书生般感天动地。

但是没有我的指令,他不能去完成任何任务。

后来小公子不再来了,年关将至,也是驱魔师犒劳手下妖怪的时候。我去集市里买了很多杂货,而且为了满足阿朱的喜好,还去山里的树洞中掏了不少虫卵。

在除夕之夜,我把这些礼物一一摆在院子里,还在皑皑的白雪上画满了咒符,以免别家的爆竹惊吓到他们。

当晚我照例是一个人过的,一边听着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一边吃着饺子,喝着烈酒。但是我却并不寂寞,绿窗外映出几个人欢乐的影子。

他们有男有女,或高大,或瘦小,正在手舞足蹈的庆祝。

次日庭院中一片狼藉,白雪被践踏成了淡淡的灰色。女孩子们拿走了她们喜欢的锦缎和胭脂;男人们则挑了最适手的兵器,以及食物和美酒。

但是却有一个包裹无人问津,仍孤零零地躺在残雪之中。那蓝色的绸缎包裹里,有一块上好的熏肉,一条坠金织锦腰带。

这些是我为小公子准备的,他却没有来。

后来我从阿朱的嘴里得知,小公子几乎日日跟程家的女儿约会,他已经完全被那个漂亮的姑娘迷住了,甚至在除夕之夜,他都是趴在程家院墙外的那棵古松上过的。

当日阿朱乌发上别了一支珠花,映得她的脸如春华秋月般美丽清澈。

“老头子,谢谢你的礼物。虽然你的人不咋地,但是送礼的品味还是不错的。”她又摆弄了一下身上的绣花黑袍,闲闲地说,“不是我挑拨,小公子这样子,怕是不能留了。”

我点点头,让她走了。但是几乎就在阿朱灵巧地钻出木窗的一瞬,小公子就推门走了进来。此时已经立春,寒风中夹杂着几分暖,就连一向冷酷的小公子,看着都平添几许人情味。

“我们解约吧。”他从未如此恭顺地跪坐在我的面前,“我要带若若走,我们要离开山里,我不想再替你干活了。”

我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细细的血,渗出他的嘴角,在那白玉般的脸颊上,画了一抹胭脂。

“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你活久了腻歪了是吗?跟山神抢女人?”

我气急败坏地骂,手上也不停,一下一下地打着他耳光。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老头子!我把你过去救我时的心头血吐给你,我就不欠你什么了。我不忍心让若若在那宅子里等死,我爱她啊。活了这么久,直到遇到她,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你不是要吃了我?你吃啊!因为一个女人才觉得自己像个人?别忘了,你一直都是个兽,找再多的女人也变不成人!”

我打不动了,终于住了手,小公子听完我最后一句话,眼里又闪现出恨意。

“你跟她私奔,就能解决问题?估计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我冷笑了一声,对上他怨毒的目光,“而且与我解约,起码会丧失一半力量,那时你又能保护得了她吗?”

他的怨恨在我的话语中,如冰雪遇到阳光般消融了。

他无奈地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这让我想起年轻的自己,那个时候,我也曾为了心爱的姑娘,付出过一切。

我沉默的当口,小公子走了。他连头都没回,就消失在暗夜的春风里。

后来又过了十几天,我从赵欲为那里得知,程老爷从外乡请了很多驱魔师驱逐山神。但是他们都被家仆用门板,悄悄地从后院抬了出去。

听说死状凄惨,有的只剩下半截身子。

“程老爷这关,看来是过不去了。”彼时赵欲为仍如观音般坐在酒楼里,面带微笑地谈论生死,“可惜了,眼看今年就要少了个缴税的好手,上头派的任务,还不知怎么完成。”

“他在请山神的那天,就该想到今日。这世上哪有不求回报的付出?”我冷冷地答道。

“欲望迷心啊。”赵欲为长叹口气。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他说的是程老爷,我的眼前却浮现出小公子那张俊朗美丽的脸。

我觉得我一定是鬼迷心窍,或许是因为,我在小公子的眼中,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在跟赵欲为喝过酒之后,我借酒壮胆,来到了程府。

程老爷知道是我来了,如一个圆球般颤抖着亲自来迎接。已是早春,他仍穿着厚厚的紫貂皮衣,蜡黄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憔悴。

“先生终于来了。”他一揖到底。

“我想问问,你舍得花多大的代价,解决这件事?”我平静地站在阶下,淡淡地问。

“倾尽所有。”他肥胖的身躯轻颤着。短短四个字,意味着几十年的繁华,都将化作过眼云烟。

“散尽家财吧,只有那样我才能帮你。山神也是妖魔的一种,你的势力越大,他的力量也会跟着强大。”

程老爷不再说话,他让人抬出了多年来珍藏的酒,送到我的家中。以示决心。

接下来,又有金银锦缎,陆陆续续地送过来。从赵欲为那儿得知,他将商号交给了官府经营,又驱散了多年来合作的参农,并给了他们很多银子做补偿。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大门大户的程家就走向了败落。在一个下雨的日子,我看到了那两个绿眼睛的胡姬,她们拿着行李,跟着两个年轻伙伴一起,向山外走去。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爱捉狂夫问闲事,不知歌舞用黄金。”她们是擅歌舞的民族,因此一边走,还一边唱着。

同样的唱词,散落雨中,平添了春日的欢快。与上次听来,格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