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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之夜,夜归人。

小公子被我叫来,他依旧慵懒地躺在火盆边,吃着烧肉,喝着烧酒。黑发如瀑,面上还带着一抹含羞般的潮红。

他更夺目了,一个男人,却可以用美丽形容。

“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坐在他面前的地板上。

“老头子,你的消息真灵通。”他立刻一骨碌翻起身,满眼欢笑地望着我,“我之前就喜欢她,但是因为自己是妖怪,并未挑明。直到她生病了,我才发现,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了,幸好她也喜欢我。”

“你不要天真。”我少有地冷漠,“人和妖鲜有结果。”

这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痛处,击碎了他的美梦,他骤然跳起来,“不会的,若若都答应我,春天来了,我们要一起离开山里。”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在他白玉般的面颊上,印下清晰的指痕。

他也不是善类,呼啸着朝我扑来,我用手一挡,他便张着嘴,一口咬在我的手臂上。这个家伙,已经完全疯了,忘了自己已成人形,开始使出儿时撒泼耍赖的伎俩。

偏巧我的特长之一便是对付这些发狂的东西,三下五除二便把摔倒在地。

“你这个死老头子,早晚有一天,我要吃了你!”落荒而逃时,他扭头恶狠狠地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满了恨意。

我包扎好伤口,知道到了该跟小公子作别的时候。他再也不能用了,一个满腹儿女情长的妖怪,能干什么呢?

以后他每次出剑,心里都会先想想那个穿着红衣服的漂亮女孩。

哪知次日午后,程老爷居然派了仆人和软轿来接我。那仆人低眉顺眼地表达了,自己家的老爷刚刚得了两个绿眼睛的胡姬,特来邀我欣赏歌舞。

自从当了驱魔师,我就再也没有坐过轿,轿子路过集市时,看着张灯结彩的街道,我竟恍然找到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胡姬很漂亮,金发碧眼,纤腰如蛇,柔软恭顺地为我们斟着酒。但是比胡姬更令我惊异的,是赵欲为也被请来了。

他着一身青灰色棉袍,坐在酒色之中,也如观音般端庄慈悲。

这场酒从下午喝到半夜,菜流水般上过来,各色的酒也花样繁多。从最甘甜软糯的青梅米酒,到北方最烈的烧刀子,一应俱全。但是程老爷却始终不说他设宴的意图,只是如泥雕般坐在厅堂中,跟我们陪着笑脸。

虽然那脸黄了点,但是总比哭丧着脸耐看些。

有钱总是好的,这宴会足够奢靡。厅堂中金碧辉煌,连照明都用拳头大的夜明珠,胡姬舞服上环佩叮当,裙摆下缝满了金叶子,每旋起来,如流光飞舞便好看。

她们唱着:“残妆色浅髻鬟开,笑映珠帘觊客来。推醉唯知弄花钿,潘郎不敢使人催。自拈裙带结同心,暖处偏知香气深。爱捉狂夫问闲事,不知歌舞用黄金。”

妖娆的曲子,在朱梁绿窗上萦绕,最终散入凄冷夜风,杳无痕迹。

我跟赵欲为只闲话家常,并不多话,终于在红烛将尽之时,程老爷亲自为我们斟了一杯酒,道出心意。

“老夫有一事想求老头子先生。”他低着头,蜡黄的脸上渗出汗来,“老夫年轻时,曾做过一件糊涂事,当时财迷心窍,想一本万利,就去附近的山神庙里求山神保佑。”

“敬神礼佛,本是好事,程老先生不必惶恐。”赵欲为轻描淡写地答了,凤眼微闭,饮下一杯醇酒。

然而我的心却突地一跳,从第一次踏进这宅子的恐惧之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可是自此老夫的生意一路顺畅,金子也如海水般涌进了银库。但好景不长,在一年之后,我梦到了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男子,他说只要我用美酒和鲜肉供奉他,他就会保佑我的商号兴达通泰。于是我便答应了,哪知他的要求越来越多,渐渐我已无法满足,直至最近,他开始觊觎我那初长成人的女儿……”

我一挥手,示意他不必说了。

“程老爷,老头子只是个驱魔师,并没有无边法力,恐不能解老爷燃眉之急,请老爷另请高人。请容在下告辞。”我朝他做了一个揖,向这碓金砌银的厅堂外走去。

“我会给你钱,很多很多钱。”他焦急地揪着我的衣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程老爷,这是何必?”赵欲为站起来,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巧巧地拉开了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求人不成,也别失了风度。”

他说罢又按住了我的手,“先生,请赏我几分薄面,看能不能助程老爷一臂之力?”

他一双丹凤眼里似乎毫无感情,琉璃般通透地望着我。

“程老爷求仁得仁,该心满意足才对,怎么需要我这种小人物帮衬?”我轻轻拂下赵欲为的手,估计程老爷年年给官府缴了不少税银,他才出面请我,但是与山神作对,不过死路一条。我虽然活了很多年,但还是没有活够的。

临出门时,听赵欲为在打着官腔,意思是会从他的府衙里挑几个好手在程家日夜巡逻,以策安全。

我笑了笑,走入寒夜之中。那山神的力量向来缠绵如水,无迹可寻,却无处不在,几个凡人,又能干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