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男在墓道中弓起马步,双手用力抵着石门。他坛口粗的上臂肌肉鼓成一块一块,额上青筋暴流。

随着他不断发力,土块如雨幕般纷纷掉落,石门一寸寸开启,墓室的全貌,也缓缓展现在老头子面前。

这是一个清爽的房间,并不像普通的古墓般,充斥着闭塞了百年的,沉闷而难闻的味道,反而像个通风良好的厅堂。

墙壁以黑色大理石砌成,历经了岁月的风霜,原本光可鉴人的石面已经满布尘土。老头子以衣袖抹净一处石壁,只见墨黑色的墙面上,刻着两军交战的壁画。

画面中士兵兵戎相向,将领指点千军,旌旗飘摇,血溅黄沙。这栩栩如生的笔触,仿佛能令此起彼伏的战鼓声,穿过几百年悠长的岁月,传到今人的耳际。

“先生,你看,那里有古怪。”熊男指着高台上的灵柩,一贯冷硬坚强的黝黑脸膛,正微微颤动着,似乎被绵密如水,无所不在的恐怖气氛敲开了个裂缝。

长明灯的灯火渺小而昏暗,显得黝黑的棺木异常庞大,猛然看去,简直像只蛰伏在陋室中的巍然巨兽。

但此时棺盖向后平移了几分,令棺木敞开了两指宽的窄缝,于是这巨兽便微微张开了血盆大口。

老头子拾阶而上,走上高台,站在棺木之前。在棺木投下的暗沉阴影中,一具微微泛黄的骷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白骨的骨盆窄而小,显然是属于男人的骨骼。

而在那光明无法抵达之处,还站着六个童男童女的石像,看来墓主希望在阴间也有人侍奉起居。童女头上细致的发丝,童男微微低垂的眼帘,雕刻得惟妙惟肖,生动传神,依稀都出自名匠之手。

墓室里并没有风,甚至连长明灯细弱的火苗都没动一下。刺骨的凉意,却似游蛇般从他的脚底爬上脊背。

他转身看向熊男,这个高大的汉子正站在高台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身边的灵柩。

“你早就猜到了是吗?”老头子轻轻地问,低沉而清澈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回**。

“是。”熊男点了点头,迈开大步走上高台。他**的双臂肌肉暴突,脊背宽阔得像能扛起一整座山,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他的存在是如此不容置疑,像是擎天的神邸,又像是永不言败的刑天。

老头子凝视着熊男铸铁般的脸膛,仿佛在打量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总是露出憨傻笑容,任劳任怨地接下所有任务的属下。

他想到了在夏夜的暴雨中,为他撑伞的熊男;在凄冷的寒风里,只身远赴北地的熊男;和不惜以自己的肉身,为他挡下致命袭击的熊男。

“熊男啊,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曾坐在熊男宽阔的肩膀上,问过这样的问题。

那时他们刚刚完成了一件棘手的委托,熊男浑身浴血,而他也精疲力竭。因为曾在危难中同生共死,肉体的疲惫,令他们的灵魂前所未有地接近。

“一块涂满了蜂蜜的烤肉。”熊男低低地回答,迈步走在午夜寂静的长街上。

“还有呢?”

“一坛陈年的花雕。”

“还有呢?”

“其他的,暂时还没想到。”熊男腼腆地擦了擦鼻子。

“你真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呢。”记得当时自己曾这样点评。其实他从心底里,也是有点鄙视这个无欲无求的汉子的吧?一个没有野心的人,难免被人瞧不起。

他不如阿朱聪明,也不及眠狼凌厉,只能做些重体力的工作,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会忽略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在这潜藏于激流的古墓,在这与世隔绝的地底,这个憨厚老实的手下,撕下驽钝的伪装,露出了从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里,是个陷阱吧?”熊男粗糙黝黑的脸膛,逐渐接近,最终停在老头子面前。老头子望着他掩藏于浓眉下的炯炯双目,轻轻地问。

“唔。”就像平素一样,熊男吐出一个单调,却不容置疑的音节。

“你是何时发现的?”

“从走进这里的时候。”熊男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曾经落入过陷阱,甚至被人类这种卑鄙的诡计,夺走了至亲。所以每当来到陌生的环境,我都会留意周围的布置,判断那是不是个陷阱?”

“如果是陷阱的话,应该有饵……”长明灯的微光在老头子净白如水玉的脸上流转,他水银般晶亮的瞳仁悄无声息地轮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身边的棺柩上。

名贵的金丝楠棺盖,敞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仿佛传说中的阿鼻地狱,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入口。

“嗯。”熊男转过头,看着那条神秘幽暗如宇宙的缝隙,平静地问,“先生,要打开吗?”

老头子伸手按住了左胸,他修长的手指,透过单薄的绫衣,碰到了藏在衣襟里的一个坚硬的油布包。

那里收藏着这世间最珍贵的香料——返魂香。

“长歌哥哥——,长歌哥哥——”耳边又回**起少女娇柔的呼唤,或喜悦,或悲伤。那是他曾生动鲜明地活过的证明,那是每个男人都无法割舍的,对青春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