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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梦不是我的属下,我并不能约束他。他虽然是个妖怪,却更像个风流公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想来是长年浸**在勾栏北里,练得的本事。他不出门寻芳问柳的时候,也乐得跟我下一盘棋,弹两曲琴。

但是这种天气,往往都是细雨纷纷的日子。于是几次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多了个文雅漂亮的朋友,即便这朋友偶尔会吃些老鼠麻雀什么的,我也只当没看到。

日子一天天过着,像是广陵女子的吴侬软语般轻柔缓慢。初夏将至,暑气渐胜,门外的桃花逐了流水,小院外的竹篱笆下,绽出芍药鲜艳娇嫩的花苞。

随着天气渐热,女孩子们又穿起了轻薄的软纱,窄小的半臂短衫,在夏日的阳光下,露着莲藕似白晃晃,嫩生生的胳膊。

在春天里猎艳吃人的恶鬼,此时仿佛都变成了个遥远的传说,在夏日纷繁热闹的胜景中,被人们遗忘了。

今日是四月十五,广陵郡外的开元寺中,佛堂里跪坐着几十名听经的善男信女。年逾花甲的老主持,身披袈裟,在法座上讲经。他讲解的声音平和安定,庙堂中香气萦绕,小沙弥煮的茶水咸淡适口,在这里待上一时三刻,整个人似沐了次浴般舒爽。

主持讲完了经,众人散去,只余我一个人,仍跪坐在佛堂里的软垫上。老和尚笑眯眯地向我走来,因为我出手阔绰,捐的香油钱足够多,一来二去,他已经跟我混熟了。

我们在寺里的菩提树下品茶论经,说到高兴处,即便是出家人,也变得口无遮拦。

“施主不像是个读书人。”老住持眼尖得很,他穿着肥大的僧衣,在菩提树影中,端详着我,“倒像是个猎人。”

“喔?这广陵郡中,又有什么可猎的呢?”我轻摇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回答他,“而且大师如何觉得我是个猎人?”

“因为你很有耐心,又很平和。”他面上仍挂着慈悲的笑容,“只有高明的猎人,才具备这样的特点。”

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不错的猎人。没人知道,阿朱每隔三天都会带一份广陵郡中有女儿将嫁的名单给我。

但是过了三月初嫁娶的高峰,四月里的新娘,不但人数少了许多,连门第都不如从前,多半是外来的胡商和小门小户的百姓,显然不能引出那个蛰伏了许久的凶徒。

事情在一个烟雨蒙蒙的夜晚出现了转机,嫁女的名单上,出现了富贾刘家的名字。刘宝通是广陵有名的巨贾,做的是铜和盐的买卖,码头上来往的可载万石的巨船,有一半都是刘家的。

听闻那刘家的女儿养在深闺,温婉美丽,自十三岁起,求亲的人便络绎不绝,直至今春,才与长安的一户门第显赫的人家结了亲。广陵百姓,都翘首以盼这盛大的婚礼,刘宝通几年前就已在为女儿准备嫁妆,珠宝绫罗,堆满了十间房子。

我用笔沾满了浓墨,在刘宝通的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就是他了,从今晚开始,刘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通知我。”我吩咐着阿朱,并且递给她一盒虫卵。于是她十分文雅地吃光,朝我抛了个媚眼,腰肢款摆地走了。

或许是今晚有白梦抚琴在侧,款款琴音中,阿朱吃虫子的姿态,都如舞蹈般高雅曼妙。

“你快死了。”可是这长得一副祸水脸孔的家伙,似笑非笑的嘴里,永远吐不出好听的话。

“我不会死的。”我走到他面前,按住了琴弦,于是七弦琴发出一声呜咽,戛然而止。

“你脸上已经带着死气了,你见到那个人时,便是你的死期。”他仍然喋喋不休,完全不懂看人的脸色。

我笑了笑,也不与他争什么。我不会死的!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故人在遥不可及的地方等我。

那晚,细雨霏霏,乌云吞噬了明月,天边黑漆漆的一片,宛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