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人没好报,如同预言家一打十一002

方恬心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每次我烦心的时候都来找你,遇到什么麻烦也都是你帮着解决。”

“大家住一起,互相帮助应该的。”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那样说,我挺难受的。”

“没关系,你不说我都忘了。”

后来方恬心又和我说这次拍摄对她有多么多么重要,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要不是人们一再提及跟自以为是的善良,我都快忘记我说过那么牛逼的话。

本来我准备待到第二天晚上的。但吃过中饭后,我表示有急事得赶紧去学校一趟。方恬心执意要送我,我说我已经叫了辆车,再三拒绝她的好意。于是她把我送进电梯,一直送到楼下大厅。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没想到昨晚自己的话对她那么有帮助。

一直送到门口方恬心才停下来,朝我挥挥手说:“再见,祝你毕业快乐。”

“你也是。”

“早日脱单哦。”

说完这句话方恬心就回去了。如果她多待五秒钟的话,可以看到我上了一辆她家乡牌照的熟悉的车,上面有她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味道。

由于是临时起意,我跟张经纬之前并没有想好去哪里。我告诉张经纬,方恬心把我当好闺密一路送到了门口,如果她多待五秒钟的话,就能看到生活以外的事情了。张经纬听到后不禁笑容凝固,东张西望,生怕方恬心突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见此情景,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你把车停回去,我们下午找个酒吧去喝酒吧。”

7.

我和妈妈还有张经纬三人刚吃过午饭,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自从吴双他们离开后,尚熙大厦一下子空**起来。袁思思早出晚归,我醒来的时候她肯定已经出门了,所以我可以赤身**,完全不顾形象地打开房间门,走向卫生间,走向厨房,在客厅的长桌边坐下并把腿翘到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产生一种做贼的感觉,认为我将短暂拥有这些公共空间。

我还会招呼张经纬来家里,一起做饭比如包馄饨这样的事情。

为此我会提前和袁思思打好招呼,麻烦她今晚去许老板家借宿。副总经理求之不得,可见他们这个公司还是比较忙碌的。

不仅如此,副总经理也非常乐于助人。当她知道张经纬像虔诚的天主教徒一样决定和我婚后才行男女之事,不禁督促我要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我问她这该怎么煮,他都这么讲了我总不能太主动吧。副总经理老练地摇摇头,告诉我不应该主动,而是欲擒故纵,**他。

为此,副总经理把她情趣内衣的全部家当拿出来供我挑选。我选来选去,选了一套相对保守的黑纱透视装,当然黑丝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我试穿上身后,站在全身镜前害羞扭捏地左右照了照。袁思思做了一个很轻佻的动作,弹了弹我的胸部,表示如果穿成这样张经纬都能坐怀不乱,恐怕我就要思索一下他是不是想形婚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还是很害羞,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女神变成了神女,像是芭提雅红灯区里新注册上岗的雏儿。

袁思思哈哈大笑,嘲笑我居然还有女神包袱。

我下了狠心,做了一桌子菜,喊张经纬来家里吃饭。当他在餐桌上坐定后,我谎称回房间换套睡衣,实则换上了一套不成功便成仁的黑纱透视装。

结果我打开房门,看到张经纬半跪在我的面前,目光炯炯。双手像贝壳一样张开,红色的盒子里是一枚钻戒。

我一下子就哭了。“砰”地关上门,坐在**不停抽泣。

张经纬隔着门安慰我,我用哭腔告诉他没事的,只是想单独待一会儿,很快就出来。天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男人向我求婚,本该是洁白无瑕的时刻,我却穿得像个站街女。生活真是残酷,当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想邪恶一把时,所有人都和我玩起了纯情。

当晚我们都无心吃饭,原本浪漫的夜晚变得像是要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当然张经纬还是把钻戒戴在了我的左手中指上,表明我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他再三表示自己晚上可以留下来陪着我,但这时候轮到我不愿意了。

“过两天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妈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好,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别买太多的东西。只是见一下而已,她说什么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我不想再让张经纬破费,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让他见一下我妈,只不过是走一个流程而已,甚至带有赌气性质——毕竟初次见面时我妈觉得我配不上他。有人会说,不见不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么。我觉得话不能这么讲,只有自己掌握主动,才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

更何况我刚经历了这么难忘的求婚时刻,还有什么事会比这更难堪呢?

妈妈在见到张经纬时表现得很正常,除了一些嘘寒问暖之外就不多话,可见上次我的出走给了她十足的教训。当然还是有一些超出我预料之内的行为,张经纬来我家买了油、米、一大堆生活用品。这都是在我的授意下购买的,我知道妈妈好这口。但我没料到的是妈妈为体现出礼尚往来,送了一个包装盒精美的小物件给张经纬。

我估摸着包装盒的尺寸,猜测里面装的是多肉——这才是我的妈妈,本色不改。当然我并没有直接点破,张经纬掂量了一下包装盒,表示挺轻的。我妈说这是她的一点心意,表示把女儿交给张经纬她很放心。

这才见过第二面她就很放心,是有多想把我嫁出去。

期间我收到了吴双等人的消息。这些日子,我都会断断续续地跟他们交流。节目录制效果很成功,方恬心进淘汰赛了,吴双cos 变态假面引起轰动……他们过得很是快乐,尤其是方恬心,不论是群里还是和我私聊,都透露出一股分享的劲儿。

我不能把这理解成炫耀,或者她真的就把我当成好姐妹了,还非常关心我毕业的事情。我告诉她毕业典礼就在下周,方恬心一听觉得好可惜,因为与拍摄狼人杀决赛的时间冲突了,不然她说什么都会打个飞的回来参加。

她只得嘱咐我多拍照,并告诉我一定要观看狼人杀决赛的现场直播,让我见识一下什么叫“国服第一女巫”。我听他们说了,方恬心只要拿到女巫牌胜率就是百分百。她能盲点四狼,解药救好人,毒药撒坏人,是场上最洞悉人性的关键先生。我问她,接触狼人杀的时间也不长,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方恬心只是淡淡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据我所知狼人杀好像是一个玩逻辑的游戏。方恬心能凭借直觉杀进决赛,可见运气这一说从来就不是虚妄。但我还是要感谢她的好意,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来见证我的毕业典礼,我想那会令我充满负罪感。

吃过晚饭后,我跟妈妈送张经纬离开。他晚上住酒店,第二天再来接我们出门逛街。妈妈一直以为张经纬会住家里,他起身告辞的时候有些意外。便说: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住去?”

“阿姨没关系的,我之前就订好了酒店。”

张经纬走了以后,房间里热闹的气氛突然就冷清了下来。犹如剧场的后台,坐着两个疲惫、刚谢过几次幕、还未卸妆的演员。我突然觉得跟妈妈无话可讲,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请来哭丧的。哭完以后,连逝者的名字都忘记了。她摆明了挽留张经纬的行为很令我生气,她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那是比租男友还要充满讽刺的事情。

我发信息问张经纬包装盒里是什么,张经纬告诉我是一把钥匙。

“你把我们家门钥匙给了他?我以为你送的是多肉盆栽。”

“他喜欢多肉?那我明天多给他几盆。最近我培育出一个新品种。”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家钥匙给他?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挺不错的,你们俩要是能在一起的话,就常回来看看。”

“不是,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他,想讨好他吗?”

“你瞎说什么你。”

第二天我就跟张经纬回上海了。他问我原因,我说不出口,谎称袁思思那里有急事要我过去。不得不说我打算好好骂她一顿,还不是这个狗头军师出的馊主意。

张经纬一路都在称赞我妈人好,列举了我妈诸多优点,最后还劝我把过去的事情放下,常回家看看。我多么想挥他一耳光,恋人之间或许就是这样,每天都有无数时刻想杀死对方。但考虑到张经纬正在开高速,所以我只能满脸微笑着听完,然后让他把钥匙还给我。

“为什么?你的弄丢了吗?”

“我们这才在一起多久,就算结婚了我也没必要把我家的钥匙给你。”

“伊汋,我以为你妈提前跟你说过这事。”

“你觉得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会提前跟我讲吗?你觉得她真的是在为我好吗?”

“父母的心思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玩具。有时候是新鲜,有时候过去。”

“你别瞎想,你妈可能就是觉得上次话说重了对不起你。”

“快把钥匙给我。”

“伊汋。”

“不然我帮你打一把方向盘。”

张经纬赶紧从汽车收纳盒里把一串钥匙丢给我,诚如我所言我们正在开高速。他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我从一串钥匙里找到了我妈家的那把钥匙,以及我还给张经纬的钥匙,一模一样的两把,他都串在钥匙环上。我把我妈家的那把钥匙卸下来,开窗扔出去,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我可以想象无数个日夜它被车轮碾过的样子。

“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有骨气,不要别人的钥匙。”

到了上海以后,袁思思打电话给我,告诉我真的出了事情。

8.

“你有没有想过生活的意义?”

“有,有啊。”

“每天去同样的地方上班,做差不多的事,说差不多的话,见差不多的人,过完差不多的一天。第二天继续,就像一个推石头上山的人,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

“这些话都是许老板跟你讲的吧?”

“你怎么知道?”

“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很想脱口而出骂袁思思,但还是忍住了。看她那副模仿的口气与神态,我突然有些想笑。她大概是被许老板说这话时的觉悟与反叛所震慑住了,便想依葫芦画瓢。但在袁思思看来,她挺喜欢差不多的人生。

“有人想花2000 万买我们公司。”

我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像个饥饿的人面对着整桌满汉全席,不知从何处下筷。花了一分钟我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慢条斯理地说:

“苟富贵,勿相忘。”

“你怎么跟他一样,说话我都听不太懂。”

“这不重要,什么时候卖呢?”

就像所有人的热恋期一样,需要的不是评价,而是需要一个人默默听完再去鼓励。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倾听的角色,袁思思把许老板从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借力、白手起家的创业之路又说了一遍,我已然记不清是第几次听了。如今他们有稳定的合作商户,丰富的资源跟不断壮大的主播队伍。甚至是开辟了新大陆,让公司旗下的俊男美女去参与网剧拍摄。

“许老板倒是挺紧跟潮流啊。”

“那是,我们值这个价。”

这好像是袁思思第一次把天聊死了。我尝试转移话题,问她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才把我火急火燎地召唤回上海。袁思思点点头,认为这事得当面讲,在她的副总经理办公室讲,否则隔墙有耳,她这里比较隔音。

“许老板要是同意卖的话,公司会有什么变化呢?”

“他当然同意卖了。公司会搬家,搬到大公司的写字楼里面去。”

“那你们俩——”

“还是总经理跟副总经理啊,而且还会再招人。”

“那挺好的,赶紧把合同签下来,别阴沟里翻船。”

“别乌鸦嘴。你这次带他回去怎么样?还有,那招奏效了没?”

我如实跟袁思思讲了这次回去的经历。但对于袁思思出的“奇招”,我闪烁其词。她坚持追问,表示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我相信你,但我要是告诉你了,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会提。”

“你都跟我讲过这么多事了,我哪一次没站在你这边说话?”

“不是,我是不希望有人再提这件事。”

“我保证不会提。”

“那你干吗想知道这件事?”

袁思思愣住,她像被我洗脑似的点点头,或者被我突然提高的音量所吓到。我当时挺凶的,像一个40 瓦的灯泡连接到60 瓦的灯座上,亮得有些瘆人。

过了一会儿我便告辞,并告诉袁思思她的办公室一点都不隔音。

当晚袁思思并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房间里看剧。

我不觉得她是在生我的气,至少有一点她听进去了:她没有在群里大肆宣扬这件事,免得在这之前阴沟里翻船。吴双他们大概是每天八点收工,也就是我们的九点。那时候群里最活跃,若是没静音没免打扰的话,手机就会变成一个辛勤的啄木鸟,令我恐慌。所以我总是静音,总是把超过两个人的群开免打扰。

突然吴双打电话给我,问我在不在尚熙大厦。

“我在啊,怎么了?”

“过两天会有人来看房,你能不能帮我接待一下,还有袁思思。”

“犹太人吗?”

“不是,那人出价很高。”

“多少?”

吴双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个数,听口气不像是在骗我。我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毕竟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有人向我展示好运了。

我连细问的力气都没有,满口答应下来。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张经纬、袁思思和许老板四人,一同待在尚熙大厦里等待有兴趣的买家。我更是翘首以待,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愿意开出半个亿的价码。在这之前我保守了秘密,没有把价格告诉另外三人。

让张经纬跟许老板也出现同样是我的主意。因为我们对买家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姓陈,和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颇有不速之客的意味。他应该是向吴双展示了更多财富,不然他又不是犹太人,还随便让他来看房,也未免太草率了。

总之,有两个男人在场面上也会显得我们更加主动。而且张经纬和许老板相处得不错,虽然做的是不同领域的生意,但都离不了对KPI 的要求。张经纬还问及卖公司的事情,许老板谦逊地笑了,表示合同还在敲定阶段。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我开门看到奇幻漂流酒吧的老板施先生。

“施先生?”

我愣住了,其余三人也愣住了,他们愣住的原因是我为什么会眼花把买家认错成施先生。袁思思见过施先生,她一把拉开我,向陈先生道歉,解释我认错人了。陈先生笑眯眯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给我们一人递了一张名片。他叫陈军,名字平淡无奇,经营一家大地产公司,看房的原因也合情合理。

我还愣在原地,袁思思已经像导游一样带着陈先生四处参观房子。张经纬推了推我,问我怎么认错人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认错,尽管他乔装打扮成功骗过了袁思思,但骗不了我,用句大俗话讲就是“施先生烧成灰我都认得”。所以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在他们想要打开我房间门的时候喊道:

“不许进我房间!”

“伊汋,你怎么了?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呀。”

“说好什么?”

“拿你的房间作为一个样式,给陈先生看一下。你同意的,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进去吧,我都收拾好了。”

由于五个房间户型相同,所以陈先生提出只需看一个人的房间样式即可。吴双他们不在家,只剩下我和袁思思的房间可以选择。

当时是我接的吴双的电话,是我满口答应他的请求,更何况我的房间相对整洁一些。但这些事我却莫名其妙地不记得了,就在我把陈先生错当成施先生之后。

多半是那天施先生在我内心造成的阴影太深,让我一直患有被害妄想症。

陈先生对我的房间赞不绝口,认为我布置得很整洁。那天下午的采光极好,我们也是特意约了那样的午后。阳光照进房间,一动不动地在地上作画。为了能让陈先生完全看清我房间的全貌,袁思思把所有窗帘都拉到角落里。那动作简直像是标准的大幕拉开,所以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在众人面前。我的跳蛋,我高贵神秘的紫颜色的跳蛋,像钟摆一样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微微晃动,以及传来轻微的电流声。

这意味着我昨晚刚刚使用并清洗好晾干,以及我调至最低档却忘了关掉。

我相信袁思思、张经纬、许老板都知道阳台上挂的是什么,所以他们脸色悲壮,赴死如归。但陈先生可能不大清楚,说不定他觉得那是跳绳,可能是别致一点的紫色跳绳。所以他神色如常,只是像打开潘多拉魔盒的话匣子一样,问我们这里是不是保护性建筑,又问我们知不知道当年犹太人和房子前身的故事。

袁思思害怕陈先生是来索要房子的,表示不知道房子前身的故事。

于是陈先生开始讲述,与当年吴双告诉我们的故事几乎一字不差。只不过结尾稍作改动,房子是犹太人赠予给吴双的曾祖父,这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这一讲大概就过去了十五分钟,就像是在用固定机位拍摄,并且景深处永远有一个长得像变异蝌蚪似的东西在晃动。以及电流声,虽不刺耳但足以让你注意到,仿佛你正佩戴一款有瑕疵的耳机。

我知道,陈先生之所以突然停下来跟我们讲什么狗屁故事,只是为了用这个画面来羞辱我。

陈先生走后,没人相信我这个版本的故事。两位男士相视一笑,猜测可能是即将到来的毕业让我有些神经过于紧张,从而认错人,或者有被害妄想。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同一张脸换了发型换了眼镜换了衣服,袁思思怎么可以就认不出。于是我仍旧坚持自己的推断,像个自信无比的预言家进行加时发言。

袁思思无奈地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赶紧去洗个热水澡,看样子是累坏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那个施先生可比我们想象中要——”

“你别告诉我,免得让你觉得是我在到处跟别人说。”

“我相信你,我只是觉得——”

“伊汋,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嫉妒啊?”

“我怎么会嫉妒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们。”

“你这两天的行为真的很怪。”

说完这句话袁思思便去洗澡了。出于水压的原因,尚熙大厦无法两个浴室同时洗澡。所以我只能坐在客厅里,静静地听一会儿水声。那个紫色的玩意儿已经被我扔到垃圾桶里了,因为我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陈先生给我们讲故事的样子。隐藏在慈祥之下的邪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一丝快感。

但没人相信我,都认为我神经错乱,甚至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他们不知道我为他们做出的牺牲和付出,他们不知道这些好运本来都应该属于我。

“对了,把透视装还我。”

袁思思用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丢下这句话。

9.

方恬心从微信传给我好多张照片,问我朋友圈九宫图的话发哪些会比较好。

我给她选了这九张:落日余晖在沙滩边奔跑,捧着椰子东张西望笑得很甜,酒店自带游泳池露出婀娜多姿的背影,一望无际碧蓝的天空和云朵,站在扶廊阶梯上回眸媚笑,斜靠在岩石边调整深蓝色遮阳帽,怀抱灰白相间等人大小的teddy bear,穿着藏青色披风纱衣和短裤的全身照,以及帮她制作了一张美食拼图。

我知道这些都是吴双为方恬心拍的,他们在决赛前有一段小小的休假时间,但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这件事。她通常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通常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也许是故意想秀给我看,或者把我当成一个无话不谈的好闺密;而我是故意想看到她笑容灿烂的表情,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陈先生在看房之后似乎跟吴双达成了某种共识,吴双这才在群里告诉大家,可能一个多月之后,尚熙大厦即将易主,有租房需求的人可以开始看房了。其实这事儿也就黄凉跟黑格尔还不知道,也就他们俩还需要再找房子。但他们俩丝毫没有顾虑,这趟拍摄旅行让两人对“四海为家”有了新的认识和感悟。黑格尔跟黄凉打算做中国的音乐大篷车,响应号召,一唱一路。

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光明的方向发展。我也不例外,毕业典礼就在眼前,同一天还是狼人杀的决赛。为此我早早在班级群里请好假,表示不能陪大家聚餐或者K 歌。内心窃喜,毕竟集体活动对我来说实在是感到太尴尬和太没存在感了。

可到了毕业典礼前一天,我在群里得知,胡导由于胡吃海喝导致海鲜过敏,目前已被送去医院抢救,狼人杀的决赛直播不得不进行推迟,具体时间未定。

我对这档节目最终的播出效果不禁感到担忧。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可往往正是这种少了一个马蹄钉的小插曲,将会改变整个历史的进程。方恬心向我吐槽,胡导因为贪吃被送进医院抢救也罢了,好歹也维护了吃货的尊严。可汇报到投资人秦老板那里,消息则变成胡导因为加班加点累倒在片场,目前正在医院打点滴。秦老板很感动,亲赴医院探望,还给胡导带了许多海鲜让他补补身子。

胡导正义凛然地把海鲜交给瘦小的助理,表示拿下去分给大伙吃。

秦老板愈发感动,结果第二天更多人因为工作劳累被送进医院打点滴。从此以后,“海鲜”便成了节目组的敏感词,谁提谁滚蛋。

“那你又能放几天假了,正好可以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方恬心回复了一个“哈哈”的动画表情,我跟她的对话就此结束。

毕业典礼的日子终于到了。大礼堂坐满了人,我穿好毕业服站在舞台的右侧等待上场,下面将是校长为优秀毕业生颁发奖状跟毕业证书。我看到大屏幕上出现我的名字,红底白字,清晰可见的现实。不禁拿出手机发微信给张经纬,让他赶紧拍下来,以及多拍我站在台上的样子——尽管届时长官猴会跟我站在一起。

王校长给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颁发奖状跟毕业证书。他把我帽檐上金黄的麦穗摇向另一边,表示我已经成功毕业,正式成为一个大姑娘嫁入社会。虽然我早就开始混社会了,但这种感觉是不同的,充满了仪式感,让我内心可以真正接受自己。

台下有很多镜头对着我们,不乏长枪短炮,但我只寻找可以把照片传给我的镜头。我给张经纬留了前排的位置,所以不费多大力气便可以找到他,特意向他那个方向进行微笑。

如我所言,长官猴作为学科带头人站在班级中央,也就是我的身边,准备进行合影留念。这种班级性的合照就像割麦子一样,割完一茬接着割下一茬。可偏偏这个时候摄影师的相机出了点故障,需要我们等候重启。

大家已经在台上站了好几分钟,面面相觑不知道还会站多久。

我注意到,一些整容脸的苹果肌都笑僵了,精心准备的笑容看样子是派不上用场。西装革履的领导更是被强烈的舞台光晒得有些吃不消,脸上一直在冒汗和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王校长索性把假发拿下来当扇子用,露出一颗光亮的卤蛋。他秃头也不是什么秘密,但这等创造力还是让我望尘莫及。

长官猴也忍不住松了松领口,我感到一阵无聊,索性找他搭话。

“长老师,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我能拿到优秀毕业生啊?”

“拿到就拿到了呗,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其实挺感谢长老师的,谢谢长老师帮我这个忙。”

“都快毕业了还提这个干什么。你呢,出去好好找工作,好好生活。我呢继续带下一批学生,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是啊,不然比较学后继无人啊。”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这时台下传来摄影师欢呼雀跃的声音:“好了好了!大家都看我!一二三,茄子!”

我们飞快地从左侧下场,因为右侧早就堆满了排队等候的人。

长官猴走在我身后,突然轻轻地说:“我告诉你,要不是别人帮你,我根本不会让你毕业。”

“还有,别随便动人家书房里的东西。那可是珍藏版!”

张老师说完这两句话就加快脚步离开,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下楼梯一个踩空,差点摔倒。

我盯着他发愣,心想这或许就是恶有恶报。这时候张经纬像哥们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我终于毕业脱离苦海。瞧他一脸兴奋的样子,估计是毕业的场面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和**的心。我担心张经纬猝不及防跪下来,接着从背后掏出一束玫瑰花玩浪漫,于是催促他赶紧往外走。

“刚才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那个施先生帮的我。”

“你又来了,他说那些话都是唬你的,你还当真了。”

关于施先生,关于施先生与我发生的谈话,我都完整告诉过张经纬。因为他是一个局外人,至少不会觉得我疯了——他听完后连忙摸摸我的额头以为我是发烧烧煳了。为此我们还前往奇幻酒吧决定进行实地考察,却因为城市修路的问题怎么都到不了那里。

“优秀毕业生,那个姓长的说要真是他来管这事,都不会让我毕业。”

“所以你觉得是好运跑到你这里,才导致吴双他们项目被合并?”

“不然呢?那姓长的变化太快了,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

“别逗了,那是因为我找关系给领导送礼了。”

“你说什么?”

“之前发生那么大的事,我要是领导开除你的心都有。”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等你毕业以后再告诉你。那时候对你挺愧疚的,就没好意思说。”

我松了一口气,热烈的太阳光线平等照射着我们两人,将我身上的负罪感与恐惧长久地消除杀死。我穿着学士服扑进了张经纬的怀抱,轻声说了句谢谢。

虽然真相也有点突如其来,但至少是一份礼物的模样,毕业后社会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告诉我千好万好不如送礼来得实在。

第二份礼物则是当我们两人走向树荫时,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女生,问张经纬那个人是不是方恬心。戒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隔多远你都能看见。

张经纬第一反应就回答不是,因为在他的逻辑里此刻方恬心应该在泰国,有前天发的朋友圈跟定位为证。但事后想想那个人的样子确实跟方恬心有几分相似,更何况她没必要看到我跑过去就立刻走开。或许我们只是交错走开而已,那片林荫处由许多曲径通幽的小道构成,犹如迷宫的中心,有无数条血脉延伸开来。

如果她是方恬心,她一定看到了我们拥抱,我们手牵手。我们像是从平原的山头走下来的人,一直会走到地平线的尽头去看落日。不是有爱情电影三部曲么,爱在黎明、黄昏、午夜。这三个时间最容易催生爱情,也最容易催生错误。

如果她是方恬心,她一定伤透了心。我以为我说的是一句玩笑话,没料到她却当了真,真的打飞的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没准还给我带了礼物。这符合方恬心的风格,凭直觉做事,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如果她是方恬心,我也一定给了她足够大的惊喜。她以为她杀到了决赛,药了形形色色的狼人,终于可以缓口气,可以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和她之间拥有的信任。赶飞机一定很疲惫,临时起意一定很疲惫,看到我的背叛也一定很疲惫——这算不上背叛,更像是不遵守约定。

张经纬和方恬心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胸口被激光点掉的朱砂痣,被切除的阑尾,壁虎被迫断掉的尾巴,无法再回到自己身上。但人们内心深处,会像残疾人一样产生幻肢的错觉,会以为那些无用的东西还一直存在着。

如果她是方恬心,看到我跟张经纬在一起掉头就走,不理会不听解释不上来像泼妇一样大骂,也留下悬念让我无法确认这个人是否就是她,这非常符合她的风格。

“两个人长得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嘛,她八成在泰国呢。”

“嗯。”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袁思思打来告诉我,许老板没同意卖公司。

“为什么?”

据袁思思描述,许老板字都签好了,就在这时会议室里走进来一个人。

许老板跟袁思思,像两个冬天来了终于能换上新衣服的穷孩子,已然嘚瑟得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许老板提议等钱一到账也不搞什么投资,就带着副总经理环游世界。见证大好河山,玩个一两年再说。哪会天天交好运,有了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

袁思思除了点头可能什么都不会。就在许老板把合同跟合同副本都签好字的时候,前妻夏雪走进来。

她所掌管的投资公司给了一份有关收购许老板公司的报告评估,作为未来打通整合娱乐产业的第一步。她连最后的建议价格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夏雪可不是方恬心。她会优雅地说讽刺话,比如不管许老板再怎么努力还是跳不出五指山;比如天上哪会掉馅饼,这个估值分明就是甜蜜的陷阱,就是富人的数字游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

许老板闷着头不说话。合同已经签了,从法律角度上来说已经生效了。许老板犯不着为片刻的尊严而跟钱过不去,当然这里面或许包含了施舍来的钱。但许老板不在乎,只要是跟袁思思一起花钱,花多花少他都很开心。

直到夏雪说了最后一句话:

“反正你们也用不着留钱给小孩用,好好享受这笔钱吧。”

许老板站起来,把手里的两份合同撕得粉碎,没说一句话,离开了。

“那么你呢?”

“我——我也离开了,还真被你说对了,阴沟里翻船。”

“思思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支持他,那个女的太欺负人了。”

当晚,我看到袁思思把撕碎合同里“贰仟万圆整”的纸张粘贴后裱进相框,放在她的床头。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毕竟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次距离富有那么靠近的时刻。她躺在**,盖着厚被子叹了口气,像个虚弱的病人,问我毕业典礼怎么样。

我没有说遇到疑似方恬心的女生,随便搪塞了过去。接着我们互道晚安,袁思思对着相框说晚安,我走出她的房间。

我打开手机,与方恬心的微信聊天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动画表情处。我在输入栏里打了字,又删除,最终不了了之。如果两个人的关系像是播放器里的时间轴,可以随意前进或者倒退,进入任何一次的对话。我想我会多么希望:重头来过。

10.

上海进入梅雨季节,今天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湿漉漉让人很不好受。

早上七点多母亲就打电话吵醒我,声音哭过,告诉我家里的多肉全死了。

夏天是多肉最难熬的季节。稍不留神它的根就会烂掉,生出黑色的斑,用术语讲叫黑腐。我问怎么会全死了呢,这时妈妈打开免提,嗓子扯得像工作间里的机器发出的噪音。她说刚发现有几盆还能抢救,需要砍头——这又是一个类似于黑话的术语,意思是把叶子全部摘掉,光秃秃地跟化疗似的,说不定还会有一丝希望。

妈妈困惑地问我,为什么一夜之间这些多肉全死了。

虽然我很想问她多肉吧里都是些什么人,制定的术语未免也太过于生猛。但我还是说了妈妈想听的话,安慰她这只是风水轮流转,运气不好而已,过一阵子事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你刚才跟你妈说什么呢?”

“她说家里的多肉全死了。”

接完这个电话后我再无睡意,从**坐起来。张经纬也被我吵醒,于是便问了我一句。今天我、张经纬、袁思思、许老板四人要去机场接机,所以我便挽留他留宿一晚。吴双在微信群里告诉我们,由于一些不可抗拒力,节目组把狼人杀的决赛直播取消了。可能最失望的是他,那天他原本会要cos 蝙蝠侠。

经历了毕业典礼的事件后,我跟张经纬一致决定长痛不如短痛,打算在接机的那天和方恬心坦白。

在那一个星期里我联系了黑格尔,但没有跟方恬心讲话。群里一个星期没有动静,我多少有些担心。黑格尔也是寡言少语,不发动画表情也惜字如金,只说节目组带着大家四处游玩,每天都很累就不怎么想讲话了。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非如。像黑格尔这么一个下飞机都要拍张照开定位发朋友圈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周的游山玩水里什么都没有发?她就是再苦再累,也会把每张图精心修好,也会提前一个小时起来化妆,也会在全身镜前反复选择从头到脚搭配的衣服。所以我心有余悸,担心是不是其他人出事了,黑格尔立刻否定了我的猜测,表示她很累想去睡觉。

我们都上车后,张经纬发动车辆,他斜着眼看到我把微信打开停留在和方恬心的聊天框里,看到那个“哈哈”的白丸子动画表情不停扭动身姿,于是拿过我的手机说:“等见面了再说吧。”

其实我只是想问她过得怎么样。但张经纬说的也对,什么话都不如见面说来的有威力。我系好安全带,这辆老式的gl8 从地库里一跃而起,开上大道,进入高架,大约过去一个小时,我们停靠在浦东机场门口。

我只看到了三个人站在不远处,吴双,黄凉,黑格尔。

三人表情平静,就像是被抽去了身体里一根叫做快乐的神经。

“方恬心呢?”

“她,她失踪了。”

我们回到尚熙大厦,坐在客厅的长桌旁,吴双开始讲述。

“在录制决赛的前一天,我们四个人路过了一座古庙,很破败已经被废弃的那种。我们听当地人讲,古庙里有一个传说,每一任主持圆寂后,主持就会和古庙融为一体,古庙也就会长高一层。

我们觉得挺惊悚的,并不想进去。但方恬心执意要去,她说她想亲眼看看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古庙无人看守,里面空****的,什么神都没有供奉,墙壁上有一幅迦楼罗的画像。我们三个转了一圈就出来了,唯独方恬心还在里面晃悠。

就在她快要出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似乎是地震。我们都摔倒在地上,等几秒钟地震结束后,我看到古庙坍塌了,就像是用灰尘堆起来的一样,一吹就全没了。”

“你报警啊!”

“报了,节目组的人全来了,泰国的警察也都来了。我们拨开废墟,刨地三尺,关于方恬心的一点踪迹都没有,却看到——”

“我们看到,那座古庙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防空洞。”

吴双等人被阻拦在外,泰国警方花了数个小时进行排查,从天亮到天黑,并没有找到方恬心的踪影。警方确认这只是一个建造于二十年前的防空洞,并无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他们决定把这个防空洞封死,以免今后有人再在这里发生意外。

但吴双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什么都要进去一趟防空洞。

“我见到她了,我见到她了,她没死,她没死!”

吴双情绪激动起来,黄凉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叹口气。

那个防空洞里黑漆漆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寺庙地下居然会有一个防空洞,这听上去多么不可思议。但就在那个魔幻时刻,它真实存在于无能的泰国警方,全节目组的人的面前。它像一个黑洞,一张不会笑的嘴巴,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最后,吴双被黄凉等人死命拽着才拽了出去。防空洞被填平,一锹土一锹土,就像是为一个远古巨人挖的坟墓,从此掩盖掉过去的传说。

完事后,泰国警方离开,节目组的人也陆陆续续撤离。

只剩下吴双、黄凉、黑格尔跟匆忙出院的胡导。

“方恬心是个好女孩,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胡导说完话喝了口酒,想要排解伤感的情绪。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笔直地朝着被埋葬的防空洞吐了出来。匆忙出院还喝酒的后果就是这样,所幸是在黑夜里,没人看得清那些秽物,将在来年春天里怎样滋养种子开出花来。

吴双背对着埋葬的防空洞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弯曲的膝盖处,头闷着。

三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吴双只是嘱咐了一句,希望他们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等回到上海以后再由他告诉大家。黄凉点点头,想再劝一次吴双离开。

“今晚就让我待在这儿吧,万一方恬心出现了呢。”

“嗯。”

第二天一早,黄凉跟黑格尔就赶了过来。

吴双仍旧坐在被夷为平地的废墟面前,只不过换了个方向面朝着它。吴双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黄凉大喊了好几声才把他喊醒。

“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走吧,把后面的事都处理掉。”

吴双麻溜地站起来,似乎一直在等待两人。身体状态不像熬了一个晚上心力交瘁的人,唯独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连哭都没有哭过,一脸的淡定从容,心率稳定在70 多,仿佛像是被割去了额叶,没有悲喜滋味。黄凉问吴双一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吴双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后来吃不消,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没有,我梦到我们回上海了。”

这个故事完完整整讲出来以后,最难过无疑的一定是我。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觉得是我间接害死了方恬心。

她本想突然出现在我的毕业典礼上给我一个惊喜,却不料看到我跟张经纬在一起。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她最难忘的前男友,就这样背着她手牵手。换作是谁都无法忍受与接受。尽管这个有关寺庙防空洞的故事,听上去像是吴双他们胡扯出来的,类似于真人秀的整蛊环节。等我们都陷入悲伤甚至落泪以后,方恬心就会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吓我们一跳,嘻嘻哈哈的毫无架子。

不然有关泰国古庙的坍塌以及发现巨大的防空洞,和一名中国游客的失踪,为何国内一星半点的报道都没有?我不相信,我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为此,我只能进一步敲打细节,来确定我心中的疑惑。

“出事的是哪一天?”

吴双说了一个日子,是我毕业典礼的后一天。我望了望张经纬,他默契地跟我点点头,示意我把毕业典礼上的事情讲出来。

吴双等人听完我的故事后,黑格尔首先摇了摇头。

“不可能,你应该认错人了,你毕业典礼那天,我跟她见过。”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快下午的时候。”

“她大可以在一天之内飞回来飞回去,就为了参加我的……”

“我还在酒店里见到过方恬心,所以她不可能飞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你们俩认错人了。”

“那为什么国内关于这方面的报道一点都没有呢?”我继续追问。

“施先生,你们还记得那个施先生吗?我后来才知道,他既是粉丝培训公司的老板,又是镜面的大股东。是他授意开除的我。”

“然后又在酒吧打架的时候救了你?这说不通啊。”

“还故意介绍创业机会给我们?再夺走?”

“那他为什么不让人报道方恬心的事情呢?”

我们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摆在面前的不是往左往右的选择,而是创造了一种不可能,来自四维的时间选择。在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面前,我们不得不沉默和顺从。夹杂于一片洪流之中,顺势而行。

我没有参与讨论,装作一个盲目无知的人。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有关施先生的事情,不认识施先生这个人,恐怕会幸福快乐很多。但现在我知道了,还是唯一证实了上述种种推测的人。所以这个施先生就像噩梦一样不会消失,他好像无处不在。

“那么,我们要给方恬心办葬礼吗?她没有家人,就只剩下我们了。”

“办,我们都是她的家人。”

我们接受方恬心和古庙融为一体变成防空洞的故事版本,吴双接受方恬心只是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从而消失躲起来的故事版本。

我们一行人驱车前往北山。来到坡顶,挖了一个小土坑,拿了方恬心不常穿的衣服、裤子、鞋子放进去。没有立墓碑,而是用石头做了一个记号,保证下次还能找到。今天的日光正好,万里无云。

吴双从包里拿出一辆电动玩具兰博基尼,遥控它坠入土坑。

“你这是干吗?”

“我答应过方恬心,给她买兰博基尼的。”

这一举动把大家都弄笑了。终于,大家都慢慢哭了出来。

填平土坑后,我们退到一边。黄凉跟黑格尔拿出吉他,决定为方恬心唱一首歌。依然是Fleetwood Mac 的一首歌,是他们的成名曲:《Rhiannon》。

这源于我们之前近乎于戏谑的约定:哪一天谁要是先走了,其余人就给他在北山的坡顶立一个衣冠冢,并发扬北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旷达精神,在他的坟前唱歌跳舞。

至于跳舞,由于时代发展太快,出现了坟头蹦迪这样的操作,我们觉得不是很雅观就取消了。

黑格尔说,方恬心才是黑女巫,会法术,一定没死。

all your life you’ve never seen a woman taken by the wind

……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你从未见过这样一个风一样的女人……她属于天空,她属于天空。)

方恬心属于天空,属于一阵风,一阵雨,一个传奇,一个故事。

唱到**处,袁思思忍不住对着土坑吐了起来,场面有些尴尬。

许老板一把搀扶住他,说道:“你怎么了?”

“我们回去说。”

“你现在说吧。”

“我怀孕了。”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尾 声

吴双没有把房子卖掉,拒绝了陈先生半个亿的开价。他说尚熙大厦是方恬心生活过的地方,是这个地球上她唯一还想回去的地方。他不能卖,一旦卖了的话方恬心要是哪天回来,会迷路的。

许老板因为一时冲动没有卖公司,结果是公司业绩一天不如一天。真的很诡异,他花了更大的力气,做了更多的事,收效却大不如从前。

为此许老板不禁感慨,经济下行后钱越来越不好赚了,现在卖公司别说两千万,两百万都没人买。

所以他又做回了“差不多先生”,每天像复读机一样生活着。

但奶粉钱总得赚,袁思思搬出了尚熙大厦,和许老板正式同居。虽然这个怀孕来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应该就发生在他们修空调的当口。

但许老板不是已经结扎了吗?很多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要是我们下次再聚到一起,估计就是他们的婚礼。

黄凉跟黑格尔真的开启了音乐大篷车的梦想。他们走到哪儿唱到哪儿,街头演唱只是个兴趣爱好,主要是想走遍世界。虽然他们没跟我们细说,但看黑格尔的朋友圈就可以了。每张图下面都有定位,都有他们演唱的快乐样子。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只是暗暗祈求不要哪一天突然告诉我,变成了一个防空洞就行。

其实我想告诉那些买了书的读者,这绝对是他买得最物超所值的书。因为很多时候生活的真相就是无从知晓,全靠瞎蒙跟直觉。

出书的时候,编辑问我想不想在扉页加句话。

我说想,当即发了句非常中二的话给他:“献给那些饱受创伤,但依然坚守正道的人。”

我想了想又发了一句过去:“好人没好报,如同预言家一打十一。”

编辑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我当即打电话过去飙脏话,最后还是同意我加了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两句话都是我想致敬方恬心的。说不出为什么,我也觉得方恬心没有死,只是躲起来了,厌倦了这个世界。发现自己再努力也还是会失去,就像一个把石头推向山顶的人,在日落黄昏时分,石头又骨碌骨碌滚了下来。巨大的石头会把人吓跑、压扁,或者让一个人重生。

我相信方恬心在古庙坍塌的一瞬间,不管是用合理的物理手段还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最终金蝉脱壳。

拿到稿费之后,我决定独自去一趟北岛。方恬心一死,大家都没心情提旅行这件事。所以在走之前,我约张经纬出来谈一谈。

我把戒指还给他,不愉快的求婚经历还历历在目。我向张经纬说抱歉,对不起,我还是没法过我心里那道坎,我还是觉得是我导致了方恬心的消失。

张经纬表示接受,两个人良久无话。最后我鼓足勇气,问他想不想来一发分手炮。毕竟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而我还是原地踏步踏,还是个处女。

“你是个好女孩,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有些感动,这话似曾相识。不料张经纬接着说:“我最近在吃中药调理,你要是愿意等我病治好的话——”

原来张经纬**了,生活真是会给我开玩笑。

北岛被开发得很好。阳光充足,海岸线很长,娱乐设施齐全,晚上还有篝火晚会。像我这样的单身女子,是很多猎艳者的目标。

很可惜我没有心情,也没有这份勇气。我每晚都会去不同的露天酒吧,坐在吧台上点一杯鸡尾酒。然后就这样坐着,等时间老去。一口都不喝,保持清醒,保持原则。

换到最后一个酒吧时,我像收集完水浒108 将卡片的小孩子一样,决定第二天就返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就是直觉,没有任何原因。毕竟方恬心靠直觉打进了狼人杀决赛,可见女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此刻我坐在吧台旁,看到周围所有人都要比我热闹。他们大口喝酒,愉快聊天,喧嚣声不绝于耳。这时有个长相很讨喜的男生走向我,他目光炯炯,眼里只有我没有别人。

可这个男生在半道被一个女生拉走了,拉到吧台的另一处去喝酒。

起初那个男生还会有意无意望向我这边,很快就不会了。他跟截胡的女生交谈甚欢,爽朗的笑声隔着太平洋都能听见。

我皱着眉头有点不开心,但很快就又释怀了。

她穿着北岛土著的风情服装,热情又迷人像个女神。

在她面前我就像个冒牌货,但我心甘情愿如此。

她一定就是方恬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上前去跟她相认?因为我有认错人的经历。

我想一旦上前,此情此景就跟水面被搅和了一样倒影立刻消失。我宁愿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茫茫人海里不时微笑开朗,朝我举杯致敬,这就足够心安了。

我知道你没死,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方恬心。

想着想着,我将面前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后 记

各位好,我是作者单桐兴。

《停水男女》这部长篇小说由同名短篇小说改编而成,发轫源于2016 年的一个冬天,小区水管爆裂,面临停水,停几天还不清楚。

我可是一个相当讲卫生的boy,每天早晚都要洗澡。别说停水一晚上,停水一刻我都不能忍。于是我打车去了纽斯,在路上突然灵光乍现,心想不如把这种苦中作乐的情调变成文字,写一个欢脱的故事送给大家。

于是我在路上便开始构思,吴双跟方恬心这两个人物便慢慢冒了出来。

停水然后去洗澡只是一个由头,真正驱动我写作的发动机是身边的人和事,让我想要去留住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愉快的、不愉快的记忆。我想用笔写一点生活里真实的状态,而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或者霸道总裁爱上我。那种事情生活里有没有?有,但几率很小。

我向来不太相信命好这件事,而选择相信残酷。

所以当短篇变作长篇的时候,就不只是嘻嘻哈哈或者没心没肺了。我动笔之前给自己定下过目标:一定要是喜剧,读完要让你笑出来觉得很逗;但光笑还不行,得有触动泪腺的地方,或者有倒抽一口冷气的时候。

所以我把《停水男女》这部长篇定义成黑色幽默。如果非要拿一些参照物来说,我觉得会有彭浩翔的感觉,或者就是电影《低俗小说》《驴得水》这样的。这是我很喜欢的喜剧风格,也推荐给大家。

在长篇里,你会看到搞笑,也会有荒诞、戏谑、讽刺,甚至是想象力的乖张。我也不想动不动就说是魔幻现实主义,开口主义闭口主义的,迟早要完。我只想写一点好玩的事、有趣的事,每个人都会遇到类似的、相同经历的体验跟人生感悟。

长篇中关于“停水”的意向有三层表达:一是物理停水,就是尚熙大厦由于拆迁的因素,经常隔三差五地断水;二是生理停水,意即他们刚开始大部分都是单身,晚上都很寂寞;三是心理停水,人和人的情感,背叛,孤独,复杂。

第一层略去不说,第二层跟第三层是一种互文关系,两者是双向交流的。我记得电视剧《欢乐颂》第二季里面有个情节,就是某女主角不是处女,从而遭到婆家的嫌弃之类的。这次我反其道而行之,即小说的叙述者“我”——伊汋是一个老处女,她一直想找个男朋友**,但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未遂。

这种套路想必大家在看电影的时候也会经常看到,就是开头主人公立了一个flag,往往结局就是反向flag。这不仅仅是电影了,生活里往往也是这样,不然怎么说“人生如戏”呢。

我觉得这很值得玩味,同时我在选材上都会选择小事、破事、趣事,不追求宏大。这源于我在戏剧学院受到的熏陶,更愿意在普通人的身上去找闪光点,去挖掘人性里面的美丑。就像契诃夫说的那样,要写闲聊,写茶话会,写太太小姐们坐一下午发生的故事。有趣在我看来是最重要的,比什么大事件重要多了。

在写第二层的时候,绕不开的话题就是“性”了。一谈到这个,很多人就会不自觉地有其他的想法。害羞的,避让的,批判的,什么都有。在我看来,无需那么紧张,也不能张口闭口就是性。我更愿意用一种玩的心态跟你聊聊,跟你讲讲,去解构这些事情,把它当成我们生活里的甜味剂、甜品。当然回到上一句,也不能张口闭口就是性。我知道很多小说,借着“先锋”的名义写成小黄文,觉得那样才酷,才是青春,才是真实的东西。

在我看来,那些小说输出的文化价值都是无用的,甚至是倒退的。所以我在写性方面的时候会对自己有约束:一是不出现不文雅的字,二是不描写场面,我觉得那样很脏,下贱别人也下贱自己。奉行古时候“乐而不**”的理念,点到为止。

我最喜欢的两场戏是关于高跟鞋的讲述,以及张经纬向伊汋求婚。一个写了男生打飞机,一个写了女孩子穿情趣内衣打算勾引男人。乍一看都挺污的,但读完那些情节后,你会想象到一些画面,你就会突然觉得有些悲凉。天哪,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天睡一张床的两个人都会有猜忌、秘密、压抑。而且聪明的你也会慢慢想到,其实自己在生活里也会有类似的经历。

记忆里最不堪的事情肯定不是出大丑,而是在你最在乎的人面前丧失尊严。

所以说看完这部小说,你的心情不会和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非常高涨,会是四点钟的太阳。挺温暖,但已经有了落下的迹象。我还有一个比喻可以形容看这部小说的体验,你展开一幅游乐场画卷,画上面游人如织,喜悦生动。但展开到最后,你会发现一把匕首。这是古代“图穷匕见”的故事,但游乐场画卷包裹的这把匕首没什么作用,不是用来刺杀谁,它就在那里像装饰物一样。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很多情节跟描写都是按照影视剧的写法去写的,甚至有很多剧本语言。这是我个人的原因,当小说作者的同时我也是一个编剧,一个想当导演的好编剧。我感到现在市面上的小说都太闷太千篇一律了,大凡都是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她爱他。这些存在即合理,但不是我的菜。所以你会发现,这部小说与市面上的都市小说有很大的区分度,带着我强烈的个人烙印。情节也比较跳脱跟奇幻,能够让人产生画面感,而不是一味地卖弄文采跟无病呻吟。

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做自己的IP,去做自己的故事。如今的都市小说林林总总,就像是在进行一场马拉松赛跑。而《停水男女》是跳脱开这个圈子的,是一个人跑,自己在跟自己跑,做无冕之王。如果是复制或者照搬一个讨巧的模式那多没意义,我要做好玩的、不一样的、你从未见过的东西。

说了这么多小说外围的东西,我再谈一谈小说里面我埋的那些彩蛋吧。首先是取名上,方恬心,袁思思,方圆方圆,也预示了他们的性格。

方恬心起点高,一生好强,但结局恐怕并不那么美好。这也映衬了那句话,“好人没好报,如同预言家一打十一”。这是桌游狼人杀里面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既说了游戏也说了很多人生的况味。如此这般,你是否愿意即使饱受创伤还坚持正道呢?我并没有给出答案,留给你们思考。

袁思思,ABB 型的女生。可爱,努力,想法单纯。不论是这部小说,还是我别的作品,我都会给这类女生写一个好的结局,好的归宿,好的生命体验。因为我觉得这样才是对的,也是我向往的,也是我喜欢的女孩子的样子。只做自己,不去攀比嫉妒,不去羡慕他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想要做别人,做自己反倒显得珍贵。

有人高楼万丈,一样会有人不爱;有人低到尘埃,仍旧有人在乎。也许在千千万万个“方恬心”眼里是看不起“袁思思”

的,但没关系,人的价值不完全依托于金钱跟力量,而是自己的初心有没有被社会改变太多。萝卜青菜,我们终究要各有所爱。

另外,袁思思这个名字取自我的小学同学,但她跟这个人物没有任何关系,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

黄凉跟黑格尔,这对男女朋友类似于中国版的《无耻之徒》。道德观念很淡薄,唯我独尊,活得轻松也活得痛苦。

黄凉是黄粱一梦的隐喻,他首先是个有文化的人,其次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他这个人物的出发动机就是想一战成名,所以难免步子大了扯着蛋。里面也写道一些有关创业的内容,我相信各位并不陌生,这两年中国的年轻人是有多么想要创业。但风口停下来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摔得鼻青脸肿。究其缘由,他们只看到了成功的一面,没人看到失败的千千万万尸骨。

黑格尔,这个外号就带有点讽刺意味。如今很多人张口闭口就是大师名字,或者搞得自己跟别人很熟一样,但我们都清楚事实并不是那样。相信你们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的人吧?

还有就是,我一直都不喜欢忘本的人。你来自哪里就是来自哪里,你说哪里话就说哪里话。通州就是通州不是通利福尼亚,别一边赚着钱一边说家乡差。

上海很像一个移民城市,汇聚了五湖四海的人。很多人为了想方设法地留下来,会虚构自己的身份,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

我身边还有蛮多这样的人,聚会只有英文名从不说中文名,坐标永远海外,有旁人在场时从不提自己的家乡。

所以我在小说里写了这样一句话给那些人:“你只要一开口,别人就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画龙画虎难画骨,一个连家乡都不敢面对的人,是很可悲的。

不过讲真,黑格尔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像搞摇滚的人。

吴双跟伊汋。先说伊汋这个名字,女性气息特别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汋又有水又要芍药,酥得不行。结局不好不坏,几段放飞自我的戏我也很喜欢。很real,是一个有点沉默但很有灵气,不再选择言不由衷,不再选择做世俗意义上的“乖小孩”

的女生。她可能穿得很学生戴一副中规中矩的黑框眼镜,发型马尾辫素面朝天,但内心比谁都朋克。

吴双,这个名字谐音也很明显:无双,无敌是多么寂寞之意。这个人物很像我看过的小说《刀锋》里面的主人公,拥有着一切却放弃了一切。所以他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恶和不幸?带有一些迷思、怅惘、颓美的气息。身世很传奇也很有意思,同时还是个肌肉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