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训练

钟云从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只走后门的小鸡仔,最好给我听话点,”那家伙的脾气和他的块头一样大,“否则,我会让你和那堆垃圾一起被扫地出门!不管是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钟云从听了他这句话,有些无奈,事实上,除了跳过抽血这个环节,苏闲也没有帮他争取到什么特殊待遇。

大块头留下这句掷地有声的威胁之后便走了出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总算消散了些许,钟云从稍稍松了口气,又听到个嘶哑的声音:“起来吧,抓紧时间剪头。”

虽然这理发师看起来要和蔼得多,但钟云从也不敢怠慢对方,一溜烟爬了起来,四处看了看,发现这是间很狭窄的屋子,光线不太好,摆设也没多少,只有简陋的一桌一凳,桌面上放了些推子、剪刀、吹风机之类的工具。

钟云从又环视了一圈,确认了这里连面镜子都没有。

“坐上去。”中年理发师拍拍他的肩,钟云从犹犹豫豫地挪不开步子,理发师有些纳闷,“那又不是电椅,你怕什么呢?”

“就……没有镜子啊?”钟云从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指出了这个隐忧,“这样会不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理发师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左手握着剪刀,右手拿着推子,双目异光闪现,“咱们开始吧!”

钟云从只来得及咒骂一声,剪刀的咔嚓声同推子的嗡嗡声齐齐响起,乱成一片,而那些他曾经花费了不少金钱与精力打理过的头发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清理掉了。

原则没有了,那至少还得留个底线。

如果不是剪刀在他脑袋上乱舞,他一定要抱住理发师的大腿:“千万别把我的头发剃光,好歹也给留几根毛挡挡风!”

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理发师就干净利落地收了两大法器,抄起吹风机把他脖颈间的碎发吹干净,然后拍拍手:“大功告成,行了,小伙子,去瞧瞧你的宿舍吧。”

钟云从被理发速度震惊了,他复制了中年理发师那帕金森式手抖,战战兢兢地往头顶摸去,生怕碰到一个如龙卷风过境后寸草不生的秃头。

在手指触到一层薄而粗粝的发楂时,他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放下了一半——不管怎么样,至少还没沦落为一个人群中闪闪发亮的大灯泡。

他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没头没脑地往门框上撞去,在他的额头和坚硬的木头亲密接触之前,理发师拉了他一把:“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啊?剪个头就吓得腿软了?”

钟云从不好意思明说您老那虎虎生风的剪发气势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揉了揉脸,试图令自己更清醒些:“没,我今早没吃早餐,有点低血压,头晕。”

“啧啧,”干瘦的中年男子连连摇头,“你这个样儿……还真是够呛,这里的训练强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说……”理发师并没有因此露出轻视的意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什么天赋异禀?”

钟云从半垂着眼,谦卑一笑:“马马虎虎吧,打架是不太行的。”

这个训练营一年只开营一次,向所有18—35周岁的人开放,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论男女,无论普通人还是异能者,都有报名的资格。

因此,这个位于“孤岛”东南角湖心岛上的训练基地的学员里,从来不缺少“普通人”,可对真正意义上的大众而言,能够通过训练营筛选考试的也是普通人里的精英了。

至于异能者,他们通常不需要经过筛选,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的确算是先天优势了,因为“孤岛”的两大部门,综合管理局与治安管理局都常年对异能者求贤若渴。

不管何时何地,异能者总是抢手的,两大部门明争暗斗,从来没停止过抢人,这样一来,前来报名的异能者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至于身无长技的普通人,两大部门虽然也招募,但毕竟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况且,出于工作难度的要求,尤其是治管局那边,也不可能收一群弱不禁风的娇花进来。

如此一来,这群没有异能又想进入两大部门的普通人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有可能打败其他竞争者,要知道,两大部门留给普通人的名额都是有限的——严格地来说,只有综管局,因为治管局几乎不招收普通人,这并非歧视,而是工作性质的缘故。

就算是综管局,能提供的职位也是有限的,僧多粥少,随便哪个职位都值得头破血流地争抢——毕竟两大部门的职位算是“孤岛”最稳定的工作。要是落选,基本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到矿山谋生,要么在街头无所事事地游**,成为纠察队的重点监测对象。

故而,训练营里的普通学员间的竞争向来都是最激烈的,对比起来,异能者们就要轻松得多。

关于训练课程,大部分是向两拨学员一视同仁地开放的,可通过的标准却不大一样——主要是针对异能者而言,众所周知,并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以攻击力见长,有些异能甚至毫无攻击性,而这些异能者的体力说不定还不如普通人。

对这部分特定对象,训练营自然不会墨守成规,而是灵活变通了规则,适时地降低了标准。

譬如治管局的“贵宾犬”,她当年基本就是一路被放水从训练营毕业的,因为有个治管局的大佬看上了她的异能,所以她成了录取名单上早就内定好的目标,甚至毕业的时候还拿了个优秀学员的奖章,从训练营出来之后,就直接进入治安所了。

而普通学员就得不到这样的优待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参加训练课程,一旦没通过最终考核,就只能被淘汰。

按理来说,钟云从想的话,也应该能和“贵宾犬”享受同一种待遇,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他都不是来这里混日子玩的。

对他来说,剃头相当于一个破釜沉舟一般的仪式——不好好提升自己的话,对得起逝去的头发吗?

“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体检中血检的环节,我想办法帮你去掉了。”苏闲在临行前对他告诫道,“除此之外,你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训练营的训练虽然残酷,但也确实是个锻炼人的机会。”

钟云从吸了吸鼻子,“残酷”这个关键词让人格外不安:“……果然很恐怖吧。”

“比起训练本身,”苏闲挑起半侧眉尾,也不知道是真心实意地相告还是危言耸听,“和同期生的关系可能会更让你头痛,毕竟会去报名的,80%是刺头。”

钟云从牙疼似的咧了咧嘴:“小混混?”

“带着异能的小混混。”苏闲微笑着纠正,“再多说一句,异能者学员跟普通学员之间,因为鸿沟一般的差距,免不了我看不起你、你敌视我这种事,总有些好事之徒精力过剩,喜欢挑事,一言不合就开打,你可要当心点啊。”

“你当年也是这样吗?”

“我当年啊,”苏闲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可没有人敢来惹我。”

“知道了,你最牛。”

苏闲的余光掠过钟云从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又补充了一句:“我提前告诉你啊,要是被人欺负了,你有本事就打回去,没本事的话就装孙子,要是敢抬我的名号去压别人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钟云从没好气地打断他,“我怕万一哪天真当了你手下,被你折腾死!”

苏闲唇角微翘:“你知道就好。”

回到现实,钟云从抱着一摞叠得方方正正的训练服,被领到了一幢五层高的矮楼内,这儿的空气里总是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他略略皱起了眉,但绝不敢抱怨。

走廊的地面上,有着长长一列整齐而显眼的黄色脚印,看上去像是踩着油漆印上去的,而且不止这里,在这个训练营里,只要是建筑内,这样的黄脚印随处可见。

钟云从对它们的用处一无所知,又不敢随便发问。

他们停在了一扇标着“501”的破旧房门前,那个领路的宿管语气平淡地介绍道:“这就是你的宿舍。”

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半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混杂了霉味、汗臭味以及其他不可描述的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钟云从猝不及防,刹那间被熏得头昏眼花。

“一间宿舍住六个人,”宿管显然已经对这股子异味免疫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刻板得如同一张面具,“这个就是分配给你的床位。”

“哦,谢谢您!”他恭敬地朝女宿管鞠了个躬。后者的神情也并未因此有什么不一样,她只是把钥匙放到了他手里,顺便指着某个上铺:“你的物资包在**,先把训练服换上吧。”

“现在也快中午了,午饭之后,你就要参加下午的训练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下楼去了。

钟云从捧着衣服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关上门,把训练制服换上,在自己的**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蓦地又想起自己刚剪的头。

“也不知道剪成什么样了……”他一面摸着自己的头,一面满屋子乱转,“这里不会也没镜子吧?”

他正嘀咕着,宿舍门却冷不丁地被推开了,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冒冒失失地响了起来:“已、已经有人来、来了?”

钟云从被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这间宿舍的其他人也到了,他想起苏闲的警告,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他望见一坨雄伟的肉山屹立在门边,这绝不是夸张的说法,他这位室友的腰围和门框差不多,以至于他只能侧着身子艰难地挪进来,而他每迈一步,整座楼似乎都跟着颤动。

钟云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胖的人。

这个大胖子才走了两三步就累得呼哧带喘,他喘一下,脸上的肉就跟着抖一下,整张脸如同膨胀的面团,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眼睛变成两条细缝。

钟云从心中暗暗惊叹,没想到这样的体形居然也能被允许加入训练营,看来这边采取的是“宽进严出”的标准,同时他也杞人忧天了一把——生怕这一身肉分分钟压折这位大哥的骨架。

不知道是他没控制好表情,还是对方太敏感,他的注视招致了对方的不满,胖子努力地撑开他几乎粘连在一起的上下眼皮,气冲冲地瞪向钟云从:“你、你瞅啥?”

钟云从登时傻眼了,这个问题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杀机啊!

眼看对方那横眉怒目的模样,要是一个没答好,估计就得上升成一起事故了。

这才第一次打照面就给他出了这么个难题,这哥们儿是特地来考验他的应变能力的?钟云从腹诽的同时,脑子也转得飞快,类似于“瞅你咋的”这种不要命的答案第一时间就被排除了。

不然估计下一回合就直接进入“你挺牛啊?来,咱俩唠唠”的开练模式。

看对方那体形,他实在是没啥信心。

他还在那儿冥思苦想呢,那胖哥们儿已经不耐烦了。伴随着一句“咋、咋不说话?看、看不起我,是不是”,钟云从惊恐地瞅着那胖子沙包大的拳头直直地朝他挥来,还飒飒带风。这家伙说干就干蛮不讲理还是其次,真正让钟云从头皮发麻的是,他与胖子之间至少隔了三米远,对方就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挪,可他的胳膊就跟橡皮筋似的瞬间拉得老长,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到的事。

异能者吗?

他来不及琢磨更多,眼看拳头就要砸到自己脸上了,电光石火间,他灵机一动,高声赞美道:“大哥!金链子挺粗呀,哪买的?”

沙包大的拳头在距离他鼻尖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钟云从的呼吸几乎都要停了。

一眨眼,那拳头又呼的一声收了回去,那胖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差、差点误会了,链子……假、假的,街、街上随便淘的。”随后一扯那假金链,特别热情地问道,“喜、喜欢不?要不,就、就当见、见面礼送、送你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心意领了!”钟云从抹着额头上的冷汗,不忘赔笑,“领了……”

胖子的眼睛也瞟着他脖子上挂着的翡翠白菜,和他开始互吹:“你、你这小白菜也挺逼、逼真的!”

“哈哈哈!”钟云从干笑道,“批发的,十块钱仨,下次有机会我送你俩?”

这话显然让胖子听得很舒服,他那橡皮泥似的胳膊又倏地伸了过来,很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客、客气!”

钟云从猝不及防地挨了两下,差点没站稳。

“老弟啊,你可长点心吧,你力道多大心里没点儿数吗?”一个懒散而黏腻的声音响了起来,钟云从闻声望去,一个瘦削的人影从胖子身后挤了进来。

他把胳膊往胖子肩上一搭,冲着钟云从露齿一笑:“别跟他一般计较,他这人缺心眼。”

胖子不满地撇撇嘴:“哥,你、你说谁缺、缺心眼呢?”

钟云从赶紧摆摆手:“没有的事!”而后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兄弟?”

瘦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好奇,笑道:“是,亲兄弟。”

那他也是异能者吗?钟云从心里又犯起嘀咕,不过不好意思直接问,毕竟刚见面。

那瘦子跟他兄弟显然很不一样,除了体形不同之外,看起来也要精明许多。他笑容可掬地问道:“兄弟,以后想进哪个部门?”

钟云从下意识地想回一句“治管局”,临了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套他话吧?一般来说,异能者学员选择治管局的多,优秀的普通人学员则一般会进综管局。

这是变着法打听他是否有异能。

他还在那儿自个琢磨呢,人家就直接问了。钟云从笑笑,委婉地回了一句:“现在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呢,我也说不好。”

自己的问题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瘦子脸上也不见尴尬,他挂着笑容,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却又传来了动静。

“哟,这宿舍已经这么热闹啦?”屋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屋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头那个是个浑身肌肉的大汉,手里拎着简易的行李,嗓门大得很,“床位剩几个,还有没有的挑啊?”

落后他半步的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他和那位高大威猛的汉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只是身量不高,身形比钟云从还要单薄几分。

“床位应该都是分配好的。”钟云从笑眯眯地接了一句,视线自然地带过两位新来的室友,毫无头绪地猜测着这貌不惊人的两位究竟分属哪一类。

“哎哟!是上铺啊!”他那位人高马大的新室友很快就找到了标着自己名字与学号的床位,登时不满地嚷嚷起来,“老子不喜欢上铺,谁跟我换一下?”

他看似在询问众人,可视线却专盯着钟云从一个人,不知道是因为钟云从离得最近,还是他看起来最好欺负,总之就是盯上他了。

本来换个床位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对方给他打上的标签实在让人不喜,况且……钟云从微微一笑,抱歉地摇头:“不好意思,我也是上铺。”

他说话的时候,余光瞄到对面上铺贴着的名字,原来这蛮横的家伙叫金虎。

还真是人如其名。

金虎见钟云从这边的算盘落空,又立刻转移了目标,冲着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人笑道:“眼镜,你是下铺吧?让给哥们儿呗?”

这哥们儿,还真是会看碟下菜。钟云从勾了勾嘴角,那一胖一瘦两兄弟,这个叫金虎的可不敢去招惹。

而戴眼镜的年轻人面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壮汉,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个讨好的笑:“好,我睡上铺也可以。”

金虎满意地咧嘴一笑,直接把行李扔到了**,整个人也跟着躺了上去,敷衍了一句:“谢了啊。”

换了之后,他正好变成了钟云从的下铺。

这可真是……钟云从一想到之后要跟这种人共处一室就觉得头痛。

那年轻人闷不吭声地爬上了对面的上铺,开始换衣服,钟云从不好意思盯着看,连忙转移了视线,没想到那金虎却大声嘲笑:“嘿,兄弟你这小身板也跑来报名?排骨一根根的,风一吹就倒了吧?”

钟云从皱了一下眉,在这训练营里还用以貌取人那一套,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你嘚、嘚瑟啥呀?”他正想着呛那傻大个一句,没想到有人先出声了,“人、人家说不定是异、异能者呢。”

这话也是钟云从想说的,他挑挑眉,瞥了满脸不忿的胖子一眼,不由得笑了,心想这胖子虽然头脑简单了点,心眼倒是不坏。

金虎面色微变,打量戴眼镜的年轻人的眼神就有了那么一点变化,他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

“不是。”出乎意料的是,戴眼镜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我不是异能者。”

这下钟云从也有点意外,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年轻人两眼,如果不是异能者的话,他这般瘦弱,来到这里,估计是够呛……“哈哈哈哈!”金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我就知道,看他那副小鸡崽似的样子,哪像是有异能的!”

“哦?”钟云从实在看不惯他那副嘴脸,笑眯眯地反问道,“那您一定是有异能的咯?”

金虎的笑声冷不丁地卡住了。

在意识到钟云从言语中的奚落之意后,他恼羞成怒起来,露出鼓囊囊的肱二头肌:“老子才不需要异能!老子只靠自己的实力!”

“异能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钟云从轻笑道,“你这么说,可是要得罪所有的异能者了。”

“关你什么事……”金虎一瞪眼,正要发作,却被人笑嘻嘻地打断了:“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名异能者。”

被瘦子那么一说,钟云从登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只能保持微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金虎惊疑不定地审视着他:“你……”吭哧了半天,最后沉着一张脸,闭上了嘴。

戴眼镜的年轻人这下投来了艳羡的眼神。

钟云从颇感头痛,他并无意炫耀自己异能者的身份,那个瘦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把他推到了这个境地。

他一眼望过去,对方很狡猾地避开了与他对视,乐呵呵地招呼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哥儿几个一间宿舍,也算是有缘,今儿头一回打照面,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胖子头一个应和了他哥,那欺软怕硬的金虎似乎忘了方才的不愉快,雄赳赳地一拍胸脯:“走!”

连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也点头应了,钟云从自然也不能推脱,毕竟,他可不打算太过独树一帜啊。

“那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门,钟云从同那个戴眼镜的并肩落在了最后,他觉得这群人里,这个人看起来最像正常人,因此有意与他交好。

“我叫钟云从,你叫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腼腆,扶了一下快滑落的眼镜,赧然一笑:“我叫路远。”

“这名字不错!”钟云从称赞了一句,路远愈发不好意思了:“自己随便取的。”

自己随便取的……路远这哥们儿还真是有够随意的。

不过钟云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又继续自来熟地跟人聊了起来:“也不知道这训练营的伙食怎么样……”

“说到这个,”走在前头的瘦子忽然回过头,看着他,“我们的速度最好加快一点,因为按照惯例,训练营的食堂限时限量供应,向来都是要靠抢的。”

抢?钟云从还没反应过来,那胖子就一拍脑门:“对、对!赶、赶紧的!”

钟云从一哂,心想他这体形怕是很难赶上了,没想到立时就被打了脸。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瘦子猴子般灵巧地蹿上他弟弟的背,而那胖子的两只手无限地延长,拉得跟细面条似的,直至伸出屋外,甚至攀出了栏杆,紧接着,他整个人像枚弹丸一样弹了出去,直接从五楼跃了下去。

“兄弟先、先行一步了!去占、占位置!”

他余音未散,他们就已看不见人影了,钟云从瞠目结舌,那金虎闻声也飞速地往楼梯口奔,瞬间就剩下他和路远两个人了。

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的吗?

钟云从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们也加快脚步吧。”钟云从拍了一下路远,后者点点头:“好。”

就这样,钟云从在与四位很有个性的室友打了照面之后,准备去享用他在训练营的第一顿午餐。

这感觉,倒像是回到刚进大学那阵子了。他正感慨着,脚下却蓦然一顿。

说起来,还有一位室友呢,怎么一直没现身?

那又会是何方神圣?

是普通人,还是异能者?

从宿舍楼通往食堂的这条路上,钟云从总算明白金虎说的“抢”是什么意思了。

沿途,他看到了无数个各显神通往食堂方向赶去的家伙——有用跑的,有用飞的,还有用跳的,甚至还有龙卷风一样从他身边席卷而过的。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快,跟奥运会跑步比赛似的,争分夺秒地比着速度。

简直是饿死鬼投胎现场,钟云从腹诽的同时也担忧起来。

这训练营是怎么回事啊?什么叫限时限量供应?这是饥饿营销呢?

食堂外围的你争我抢已经毫无秩序可言了,而里边的光景才叫他大开眼界:公然插队、推推搡搡、拉拉扯扯,随处可见,性子火暴的和不服输的看对眼了,那就话不多说,直接开练。

钟云从瞠目结舌地望着一个人毫无预兆地将一碗菜汤扣到另一个人头上,那脸上挂着菜叶子的哥们儿徒手捏碎了瓷碗,握着碎片就往对方脸上划去。

这也太暴力了吧!钟云从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他原本以为这个训练营和印象中的军营差不多,结果万万没想到这里光是吃个饭就能乱成一锅粥,和部队的井然有序截然相反。

钟云从对着这乱象,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看这情形,这些家伙是注射了一吨鸡血吧?

“这……”路远也是一脸的惶然,“根本吃不上饭吧……”

钟云从心想:那家伙可没跟我说这里的食堂这么恐怖啊。

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跟我走。”

他与路远扭头一看,原来是瘦子。

“你们已经打到饭了吗?”钟云从好奇地问,他还挺想知道,他们兄弟俩是怎么从这混乱里脱颖而出的。

瘦子只说了一个字:“抢。”

钟云从与路远面面相觑,瘦子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游移,对他们的反应只是一笑置之,他拉着钟云从的胳膊,穿过乌烟瘴气的人潮,朝着一个体形硕大的家伙招手:“老弟!”

“哥、哥儿几个都、都来了?”那胖子的一身脂肪不是白长的,无论周边如何拥挤,他自岿然不动。

他手里拿着满满一盘馒头,嘴里还叼着俩,含混不清地跟钟云从、路远打招呼。金虎站在旁边捧着一大盆菜汤。胖子眉开眼笑地把餐盘放在了一张桌子上,大手一挥,直接把正在用餐的两个小年轻扫到地上了。

那两个人正要发怒,但在看到胖子的体形之后,又咽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地端着餐盘到别处去了。

钟云从算是知道他们是怎么抢的了。

“过、过来吃。”

听到胖子的招呼,几个人都往那边去,钟云从却有些迈不动步子:“这……不太好吧?”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

见状,瘦子和路远也跟着他脚步缓了下来。

路远瞧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瘦子却没那么多顾忌,他的笑容里透着一点讥诮的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看不惯胖子横抢硬夺是吧?”

钟云从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的转变,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瘦子笑着摇摇头,扳着他的肩:“你瞧瞧这些人,有多少人连队都不排,直接从别人嘴边抢?我告诉你,胖子已经算厚道的了,你那点正义感和同情心最好还是收起来,在这里派不上用场的。”他说着顿了一下,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能这么肆无忌惮?那是因为训练营的那些大人物们根本不管!不只是不管,甚至还纵容、怂恿,因为他们希望我们这么做,就是想看到我们争抢得头破血流的模样。”

其实钟云从早就注意到了,食堂里是有两个穿着教官制服的守卫在,可面对乱象,他们只是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要履行职责的意思,根本就是个摆设。

守卫不管,那些打饭的大叔大妈们也不管,想来是见惯了这种热闹场景,他们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谁挤到前头就给谁打饭。

钟云从瞟了一眼角落里那两位教官嘴角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多少带着些难以置信:看起来还真是这样,他们难道以此为乐吗?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无聊冷血还变态?”瘦子微微一笑,他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将钟云从那点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不是这样的。因为这就是训练营一贯的作风,换句话说,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则,从开营的第一期,便是如此。而且,这不只是训练营的规则,也是整个‘孤岛’的规则。你要是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规则。”

钟云从僵立原地,不由齿冷:他说得没错,这里不是什么文明社会,而是奉行丛林法则的“孤岛”,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所谓的训练营,也只是整座城市的一个缩影罢了。

而且在这里,他没有苏闲、张既白那样的庇护者,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了。

虽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变得低落。

瘦子自然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又拍了拍他的肩:“希望我没有影响你的胃口。”

钟云从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不,我要感谢你。”

瘦子见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也只是一笑而过,指着一个空位,示意钟云从坐下:“来吧,这里免费供应的饭菜比较简单,只有馒头和菜汤,所以你要将就……”

钟云从眨眨眼,问道:“免费供应?这么说,还有不免费供应的?”

瘦子一愣,而后点点头:“是这样。食堂一楼对所有人免费开放,不过一日三餐供应的食物品种单调,而且只开放半个小时,过时不候。二楼供应的食物品种倒是丰富得多,也不限时,只不过,要花钱买。”

原来如此……钟云从眼睛一亮,要说钱的话,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真是太感谢小桃和张既白了,那块翡翠换来的钱,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这样一来,他就多了一种选择。

瘦子似乎看出了一点什么来,挑挑眉:“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钟云从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明智的做法,甚至会引起无谓的争吵。

他能理解别人的想法、做法,也不打算去干涉,但他同样希望自己的选择能够得到尊重。

训练营刻意制造出食堂一楼这样混乱的局面,可同样也提供了食堂二楼,还是给了学员们选择的余地,尽管这种选择并不公平。

但追根究底,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太平等,不说贫富差距,这训练营里最直观的不平等,就是异能者和普通人同在。

在无法改变大环境的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庆幸自己拥有异能。

这至少还为他带来了可以选择的机会。

尽管他在努力地开解自己,可思绪却似缠成一团的毛线,愈发混乱,他的手里不知被谁塞了一个馒头,他心事重重地拿着,却提不起半分胃口。

就在此时,他冷不丁地感觉到身边有一阵风拂过,等到回神之时,他诧异地发现手里的馒头不翼而飞了。

“怎么回事……”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抓着馒头的姿势,只不过此刻手里空****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被人抢了!”瘦子不住地摇头,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也不知道你在发什么呆。”

钟云从讪讪一笑:“是我大意了。”

可最初的惊讶过后,馒头不见了这件事,反而令他感到一阵轻松。

轻松之余,又伴随着些许罪恶感——毕竟是室友们的好意。

所以他这心情,真是忽上忽下的,复杂到无法形容。

不承想,路远却把自己的那个馒头递给了他:“吃吧,我分你一半。”

“不用,你自己吃吧……”钟云从哪好意思再要一个,正推辞的时候,又是一阵风经过,然后,似曾相识的结果又出现了。

路远手里的馒头也不见了。

胖子急了,猛地一拍桌子:“谁、谁啊?这么讨厌!”

钟云从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挺好奇,不知道谁这么神通广大,两次这样不留痕迹地顺手牵羊,针对的还是同一只羊。

胖子他们气归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在食堂一楼,这就是潜规则——你抢了别人的,那别人抢你的,也是天经地义。

能抢的话就抢回来,抢不回来的话就干瞪眼吧。

“这浑蛋!”钟云从也跟着愤慨的室友们怒骂了一句,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刚骂完那一句,有只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悄悄取走了他训练服上的肩章。

那顿午餐,钟云从再也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就喝了几口菜汤了事。不过几个人倒是趁着这个机会,互相认识了一下。

瘦子大名叫杨邵文,胖子名为杨邵武,他俩真是亲兄弟,可出人意料的是,只有弟弟,也就是胖子拥有异能,而哥哥瘦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按照他的说法,他来训练营只是为了陪胖子。

可钟云从却觉得这家伙的消息特别灵通,训练营的事情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看着可不像是来陪练的。

至于金虎和路远,先前就知道了姓名,他们俩都是普通人,金虎向往着在综管局谋一个饭碗,路远则是没有具体目标,只笑着说自己是来随便试试。

金虎多少有些看不起这个没有异能又身形单薄的室友,因为他自己身强体壮,对通过考核信心满满。

而他对杨家兄弟的态度带着一点恭维和讨好,据钟云从的观察,主要是针对胖子的。

大概是冲着他异能者的身份吧。

而且胖子也确实能给他带来点好处,比如说今天的这顿午饭,金虎虽然身体不错,可光靠他自己去拼,能不能吃上饭,他自己也不敢打包票。

他一开始对钟云从也颇有些轻慢之处,不过在得知他是异能者之后,态度明显有了改观。

想来是没看出他的异能有什么特别之处,金虎对他并不如对胖子那么殷勤,但也谨言慎行,不会主动招惹他。

而路远,他很清楚自己毫无突出的优势,自卑得很明显,面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包括金虎在内。

钟云从倒是蛮喜欢跟这个人相处,主要是因为胖子太莽,瘦子太精,金虎太势利,路远虽然畏缩了一点,但还能正常相处。

关于他自己,他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不过任凭瘦子怎么旁敲侧击,钟云从还是没有透露自己的异能具体是什么。

他对瘦子总是带着几分戒备的态度,因为他觉得他对自己好像太过关注了。

他们五个人算是熟悉起来,剩下的,就是那位还没露面的第六位室友了。

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希望是个好相处的!

这没滋没味的一顿过去之后,只剩下半个小时的休整时间。

30分钟一过,学员们要立刻整好行装,列队集合。

钟云从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跟着室友们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一直到列队的时候,他才明白那随处可见的黄脚印是做什么的,学员们沿着脚印排列整队,一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望向地面,想看看是不是掉地上了,他身侧的路远低声提醒:“别乱动,有人来了!”

钟云从脖颈一僵,立马抬起头,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一个身穿蓝黑色制服的男子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面前,身量极高,居高临下地指着他,语气不善。

“给我出列!”

对方的声音堪比平地惊雷,几乎将钟云从的耳膜炸穿,他脑子轰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幸好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要快点,下意识地就迈了一步出去,按照大一军训时那点残缺不全的记忆,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双手紧贴裤缝。

对方双手插在裤兜里,在他面前来回地踱着步,那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也来来回回地扫着他的脸,钟云从被盯得胆战心惊,喉头一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你这个白痴!”对方毫无预兆地卡住了他的下巴,巨大的手劲让他觉得自己的下颌骨都要碎了,“谁让你动的?!”

“我……”钟云从慌得不知所措,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头上却猛地挨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撞到了身边站着的人。

那名学员险些被他连累,好在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虽然他依旧目不斜视,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虚,钟云从总觉得自己得罪他了。

可他无暇顾及了,因为另一边还有更棘手的麻烦在等着他。

“你的肩章呢?”他才站定,却又被一把提起了领子,他被迫仰起头与这个横眉怒目的家伙对视,“被你吃了吗?”

钟云从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思考片刻才字斟句酌地艰难开口:“报告长官,我也不知道……”

他一句解释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被对方的怒吼声打断了:“长官?谁允许你这么叫的?你只是个学员,没资格做我的下级!”

他的吼声越来越近,钟云从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总觉得那人就要咬到他的鼻子了,可他还不能躲。

“教官!你得称呼我为教官!听到没有?!”高大健壮的教官轻蔑地瞟着他,“20个俯卧撑!现在!立刻!马上!每做一个就要报告一下!”

钟云从暗暗叫苦,可借他100个胆子,他也绝不敢违抗这名凶神恶煞的教官。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往旁边一撤,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起了俯卧撑,边做还要边喊:“报告教官!报告教官!报告教官……”

那教官却并不满意,背手而立,抬腿便给了钟云从一脚:“大点声!中午没吃饭吗?!”

说起来,他中午还真是没吃什么饭。

那教官同时转过脸朝着一排排的学员们咆哮:“你们也听清楚了吧?别再叫错了!”

在教官盛气凌人的叫骂声和学员们鸦雀无声的旁观中,他终于完成了那20个俯卧撑。

站起来的时候,他呼吸急促,两条腿略有些软,他努力地站直不想让人看出来,但还是没能逃脱教官毒辣的双眼。

“你这只弱鸡。”他立时便出言嘲讽。

真的是太久没锻炼了,钟云从自嘲地想道,汗水从他的眼角漫过,渗了一点到眼睛里,眼球登时变得又痒又涩。

这还只是前菜呢,正式的训练都还没开始。

一想到这个,钟云从就有些绝望。

这开门见山的下马威让钟云从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当年的大学军训就是闹着玩的小儿科,想当初他晒黑了一圈还跟自家老妈炫耀了许久。

现在想想,真是羞耻得不堪回首。

“报告教官,”在呼吸平顺一些之后,他终于有机会把方才没解释完的话宣之于口,“我是今天刚加入的!我叫钟……”

谁知相似的一幕又惊人地上演了,那教官恶狠狠地喷了他一脸口水沫子:“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代号?钟云从如履薄冰地抿着嘴唇,眼角余光快速地掠过左手边的路远,瞄到他左胸上贴着的一块号牌。

他恍然大悟,连忙垂下眼迅速瞥了自己胸前的号牌一眼,而后响亮地报告道:“报告教官!我是37号!”

“哼,37号,”那位虎狼一般的教官冷哼一声,“原来你就是那位关系户。”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冷着脸宣布道:“到点儿了,你们这些狗崽子,跟着我撒欢儿去吧。”

整齐的队列跟在教官身后井然有序地移动着,钟云从知道这是马上要开始训练了。

那位教官的后脑勺应该是没长眼睛的,钟云从趁此机会用充满求助意味的眼神地看了路远一眼,后者腼腆地出了声:“下午的第一项体能训练,跑3000米。”

啊……我最讨厌跑步了!钟云从生无可恋地想着,又低头瞅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号码,37号,不错,还好不是38号。

庆幸的同时,他忽然想起了某个人,那人带着他到西城浑水摸鱼的时候,曾戏谑地为他编造出一个38号的身份。

好险啊,也就一步之遥啊,差点让他一语成谶了。

他这边压力山大,被他惦记的苏闲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是有过之无不及。

事情的开端是,一周前,一对中年夫妇来到治安所报案,说他们的女儿不见了。

那天正好是苏闲留在所里值班,本来这种事该由综管局旗下的纠察队管,不过他见那对夫妇心急如焚的样子,便没把人往外劝,而是接待了他们,让他们说清事情原委,他自己开始做笔录。

“长官!”那位母亲忽然一把攥住了苏闲拿着笔的手,“我闺女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