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邀请

钟云从急忙跟上对方的脚步,欣喜到语无伦次:“我会付你房租的!就是……得再等等,因为我那块翡翠送人了。”

说到这里,他蓦地闭上嘴,片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反问:“呃,你不会不高兴吧?一开始说要送你,后来又送了别人。”

苏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钟云从这才松了口气。

苍穹如墨,细雪无声坠落,透着自生自灭的凉意,温柔地拂过他们的发丝和面容,整个城市如同一只蜷伏着的困兽,陷入了短暂的平和之中,风声便是它发出的呼噜声。

他们在洋洋洒洒的落雪中和昏暗的路灯下并肩前行。

“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沉默了一段路,在拐过一个弯之后,苏闲倏地开了口。钟云从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啊……你说。”

“你最近,是不是想找工作来着?”

他语气平淡,却让钟云从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拨了拨自己的一头蓬松乱发:“我都要怀疑你在取笑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矿区打过工的事?”

苏闲亦是唇角微弯:“我还知道,你干了不到半天,就被人轰了出去。”

“啧,”钟云从咧了咧嘴,“你要跟我说的事,不会就是这个吧?”

少许碎发被风吹乱,覆在了苏闲脸颊两侧,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比起平时柔和一些:“当然不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钟云从以为他还在开玩笑,很捧场地笑起来:“不会是赌石场吧?”

“不,”他平静地否认,“是治安所。”

钟云从的步伐一僵。

苏闲挑了挑眉,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意下如何?”

钟云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费力地开口:“你是在……邀请我,成为你的同事?”

他略略颔首:“嗯,是这样。”

钟云从讪笑起来:“应该不是在逗我玩吧?”

苏闲露出一抹他熟悉的含有讥诮的笑意:“逗你有什么好玩的?”

钟云从足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并非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在向他发出邀请。

一时间,激动和亢奋涌上了心头,受宠若惊的同时,他也有些忐忑不安:“我……我真的可以吗?我这人体育不好,脑子也不算太好……”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苏闲轻笑一声。

钟云从舔了下干涩的嘴角,不确定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的。”他补充了一句,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你的异能还是挺有实用性的。人品嘛,也还过得去。接下来,只要通过训练营的考核就符合我们的招募条件了。”

前几句话都让钟云从整个人美滋滋的,可最后一句却画风突变,让他浑身一凛:“训练营?考核?那是什么?”

“训练营啊,就是字面意思,训练人的地方。你这糟糕的身体素质,得好好锻炼一番才行。”苏闲解释给他听,“两大部门,治安管理局和综合管理局,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招募,而招募的对象,就是训练营的学员。只有通过训练营考核的学员,才有资格进入两大部门。”

听到这里,钟云从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这个训练营招收的都是异能者吗?考核……会不会很难啊?”

“不,训练营对异能者和普通人都开放,只要符合报名条件就行。”苏闲说到这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至于考核的难度,还过得去吧。听说近些年,难度已经略有降低了,恭喜你,赶上好时候了。”

“你一说‘恭喜’两个字我就瘆得慌,”钟云从不禁抹了把涔涔而下的冷汗,“老实说,我没什么信心。”

他原以为苏闲会生气,但他的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看你自己吧,我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去不去,还是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

“训练营什么时候开始招生?”

“这几天正在报名。”苏闲沉吟片刻,“应该是截止到三天后,你还有考虑的时间……”

不承想,他这句话被钟云从打断了,对方语气笃定:“不用考虑了,我去!”

苏闲这下倒是显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这么快就决定了?”

“在‘孤岛’这种地方,弱者真的很难待下去,这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最大的感触。”钟云从苦笑着摇头,可喟叹中又透着一丝坚定,“所以,除了让自己变强之外,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苏闲闻言瞥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有这个觉悟就好。”他顿了一下,又开口,“这两天找个时间,过去报名吧。”

“好!”

“不过,”在他应下来之后,苏闲却话锋一转,“既然你决定要去了,那就一定要通过考核。”

钟云从怔了一下,又听他说:“这是我对你的要求——我希望从训练营结业的那天,就是你加入治管局的时候。”

尽管知道那绝不是容易的事情,可钟云从还是忍不住心驰神往:“到了那时候,我想和你并肩作战。”

苏闲一声冷笑:“与其想这么远的事情,不如先想想怎么通过训练营的考核。”

“我一定会通过的!”

“拭目以待。”

姜岂言慢慢地解开衬衣的扣子,他身边一位戴着口罩、身穿白大褂的人俯身凝神观察他的左胸,惊奇地发问:“姜队长,您的心脏真的曾经遭受过重创吗?”

这位纠察队长漂亮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后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三四天前的事情。”

“三四天前?”那位医生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点时间就能让一处严重的外伤修复得如此完美?这几乎是超出我认知的事情。”

他结实的胸膛上皮肤完好无损,连道疤都没有,丝毫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徐医生,”姜岂言挂着冷笑的唇角,锋利得像磨砺过的刀锋,“这里可是‘孤岛’,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徐医生也跟着笑了起来,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被岁月侵蚀过的面孔。他的眼角和唇角都生着柔和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既亲切又儒雅,甚至在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慈祥的味道。

“所以呢,这令人惊喜的复原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徐医生笑呵呵地问道,“是有妙手回春的大夫为您医治,还是您服下了某种灵丹妙药?”

姜岂言笑意加深,愈发显得高深莫测:“也许,晚一点就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敛起了眉宇间的阴沉乖戾,看起来平和许多:“徐医生,我妹妹这两天怎么样?”

徐医生的神情登时凝重起来,他摇摇头:“不乐观,这两天基本都处于昏睡状态,清醒的时间很少。”

姜岂言略微舒展的眉头立刻又拧上了,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流露出了些许隐忍的怒气:“你不是说会治好她的吗?”

“我早就跟您打过预防针了吧?”徐医生一团和气地笑道,“令妹基本就是病入膏肓的状态了,用一般的手段,是不可能治好她的绝症的。”

姜岂言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直至皮开肉绽,试图以痛觉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物,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观察室:“我会考虑你的方案的。”

“姜队长,”徐医生送他到门口,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句,“希望您尽快考虑好,因为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思考了。”

姜岂言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前行:“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直接走出医院,而是转进了一个楼梯口,上了楼,其间不少医护人员与他擦身而过。见了他身上这套制服,他们都刻意地与他拉开距离,明晃晃地透出了敬而远之的意思。

姜岂言并不在乎旁人的态度,加快步伐,上到了四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单人病房外,两名年轻的纠察队员守在门口,站得笔直。

在见到上司之后,两个年轻人急忙立正,敬了个礼:“队长!”

姜岂言冲他们略一点头,而后轻轻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病房内很安静,他慢慢地走向病床,这才听见了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凝视着昏睡中的面容苍白的女孩,心如刀割:连呼吸都已经微弱成这样了吗?

徐医生说得对,的确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妹妹那张消瘦到凹进去的脸颊。她的体温偏低,但即使如此,这点热度也令他留恋不已。

“楚楚。”他轻声唤着胞妹的名字,并非存心要打扰病人休息,只是她昏睡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过犹不及,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楚楚显然睡得很熟,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堪堪睁开眼,这让姜岂言松了口气,方才的某个瞬间,他真的担心她永远不会再醒来。

“哥哥……”姜楚楚清醒之后,在他的帮助下支起了上半身,立刻对兄长撒起娇来,“我想喝水。”

姜岂言向来乐意为自己的妹妹当牛做马,微笑着端了一杯温水来,送到小姑娘的唇边:“慢点喝。”

姜楚楚果真渴得厉害,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水,接着才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姜岂言塞了个枕头在她背后垫着,这才在床沿坐下:“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呗,不好不坏……”姜楚楚囫囵交代完自己的病情,又瞅了眼自家哥哥,“你呢?你的伤好了吗?”

姜岂言拿了件外套盖在她身上,顺口答道:“我那点伤本来就没有大碍,你别担心。”

她的眼珠灵活地转了几下,把兄长上上下下地扫描了一遍,见他看起来确实没有丝毫虚弱之相才安了心,柔柔一笑:“哥哥今天比较有空吗?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就在外边。”

她指着窗户外头,姜岂言顺着望过去,窗外生着一株高大的榕树,繁茂的树冠挡去了他们小半的视野。

他收回视线,没有作声。

姜楚楚眼里的期盼姜岂言不是看不见,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对不起,”他艰难地开口拒绝,“哥哥待会儿就要回纠察队了……下次吧。”

姜楚楚慢慢地把手塞回被窝里,谈不上怨怼,只是失望:“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等你好了之后……”

“哥哥,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好不了的。”

姜岂言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妹妹打断了,事实上,他这句重复过无数次的话在姜楚楚听来只是温情而单薄的安慰而已,并没有多大用处。

以前她都笑眯眯地听着,可这一次却不想再这么做了——昏昏沉沉的两天里,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大限怕是到了。

她不想把宝贵的生命倒计时花在难过悲伤上,她更愿意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等着第一丛迎春花开——如果她还能等到春天到来的话。

她抬眼望见姜岂言骤然变色的脸,一下子就后悔了,兄长从来都是紧张她的命胜过他自己,她这不加掩饰的话,肯定是伤到他了。

可是,她总是要死的啊,哥哥老是这个样子的话,叫她怎么放心?

纵使不忍,她还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把一些话摊开来说,她把手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勉强挤出个笑意:“是这样的,虽然我活不了多久了,但哥哥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过得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开心了,所以我一点都不害怕去死。唯一让我担心的,就只有你了。”

姜岂言无声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让姜楚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就是这样……请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好好地离开啊……

姜岂言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小姑娘家家别想这么多,你好好养身体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没等姜楚楚回话,他又出声,“今天是真的有急事,明天我再陪你出去走走。先这样吧,哥哥必须得走了。”

他说着就要出门,却被妹妹叫住了:“那个,哥哥……”

他停了下来:“嗯?还有事?”

“就是……”姜楚楚期期艾艾地道,“要是你没空的话,就让张医生带我出去走走嘛。你让你的人别拦他。”

姜岂言侧过脸,眉心一跳:“什么意思?那家伙来过了?”

姜楚楚捂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啦,人家就算想来也肯定被你那两个凶得要命的下属给吓回去了。”

姜岂言瞥着妹妹发红的耳根,心酸的同时也有些无奈,苦笑着摇摇头:“还真是,女大不中留,这话一点都不错。”

他说完这话,姜楚楚直接把被子蒙到了头上,姜岂言怜爱地望着这个大粽子,心里却在想:

你会结婚生子,嫁给你想嫁的人……你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回到纠察队之后,姜岂言一招手,副队长赶忙迎了上来:“队长?”

姜岂言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盯着褪色的天花板,语气淡漠:“把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两个人带过来。”

不多时,下属便把他要的两个人押了过来。

那一男一女一路都被推推搡搡,进了这个审问室之后,更是噤若寒蝉,尽管这间屋子宽敞明亮,却丝毫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阴霾。

那两人战战兢兢地望着屋子当中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而姜岂言一直闭着双目,直到他们在他面前站定之后,有个纠察队员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他才缓缓睁眼,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他姿容俊美,笑起来尤其惊艳,但那两位阶下囚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们低下头,心惊胆战地盯着地砖上的纹路。

“你们这些人,一点礼数都没有吗?”姜岂言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不在焉地数落着下属们,“一位老人,一位孕妇,就让他们这样干站着?”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机灵的人搬了两张椅子过来,一反常态,笑容可掬地邀请着:“二位请坐。”

那干瘦的老人鼓起勇气抬起头,刚与姜岂言含笑的眼神相触,又立刻垂了眼,艰难地推辞道:“不、不用了……”

“果然,”姜岂言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不知礼数的家伙,还是怠慢了我的贵客。”

他的下属们如履薄冰,没有一个人敢接茬。至于老人和孕妇,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他当初随便找了个偷东西的借口就把他们抓了进来,一关就是一星期,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姜岂言笑容满面地解释道:“是这样的,这群家伙都没念过几年书,粗鲁得很,要是得罪了两位的话,我替他们道歉。”

老人与孕妇对视一眼,后者挺着肚子瑟瑟发抖,老人只好再次硬着头皮开口:“没有的事……”

“那就是嫌我纠察队的椅子不够干净?”姜岂言笑吟吟地反问道。

那老人浑身一僵,语无伦次起来:“不、不是……”

“你,”姜岂言懒洋洋地指着刚刚搬椅子的那个人,“脱下衣服,把椅子擦一遍。”

被他点了名的人一刻也未迟疑,立马脱下了外套,将两张椅子分别擦了一遍,而后殷勤地对那一老一少笑道:“擦干净了,可以坐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再借他俩10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不了,姜岂言这客客气气的几个来回,反而惊得他们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屁股安顿好,又见那位纠察队长笑眯眯地打量,或者说是审视着他们,两位阶下囚又是一阵心惊肉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最后,姜岂言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位年轻孕妇突出的腹部上。她还很年轻,不会超过25岁,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又担惊受怕的,整个人非常瘦,因此,显得肚子格外大。

她见对方盯着她的孕肚看个不停,不由自主地护住了腹部,姜岂言见状莞尔:“说起来,夫人的孩子几个月了?”

“六个多月……马上七个月了。”孕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自己的情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也不敢不作答,只好怯生生地纠正道,“不是……不是夫人……”

“哦,那是我冒犯了。”姜岂言没有去深究她话里的含义,只是改了口,“女士。”

她强颜欢笑了一下,不再出声。

老人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干瘪的嘴唇颤抖着,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这位长官,我们真的没有偷东西。那几块面包,是一个好心的大娘送给我姐……送给这个姑娘的,她看她大着肚子不容易,所以……”

“可是,杂货铺的老板就是这么跟我指证的啊。”姜岂言摊着手,一脸无奈,“你们又没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孕妇张了张嘴:“可是,真的是那位大娘送的。”

“大娘?”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你们就把这个人证找出来呗,她要是能证明你们的清白,我就立刻释放二位。”

那两个人脸一白,终于反应过来这位高高在上的纠察队长是在耍着他们玩——他们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连这个房间都迈不出去,去哪儿找那位大娘?

一想到这个,两个人都有些灰心丧气,失去自由倒是其次,他们过惯了这种生活,况且这里的人虽然凶神恶煞,但他们也没少吃少喝,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他们担心的是,那个挺身而出自愿充当诱饵的同伴万一逃出来了,又找不到他们,她要怎么办?

明白自己洗脱嫌疑无望之后,老人又惴惴不安地打听道:“长官,那你要把我们关多久?”

“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故意要为难你们似的。”姜岂言这句话立刻让对方哑口无言,他双手交叠,撑着下颌,和颜悦色地告诉他,“关不关,关多久,都是按照条例来的,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一席话说得正义凛然,找不出一点可指摘的,那两人自然只能赔笑:“您说得是。”

“所以,依照规定,我们开始走流程吧。”他随手点了个人,“拿出纸笔,做个笔录。”

“是!”那名下属急忙应了,很快把东西都准备齐全。

一老一少蜷缩着坐在他对面,大气都不敢出。姜岂言轻敲着桌面:“姓名。”

没想到这么个简单的提问就让那两位失了镇定,他们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姜岂言挑起半侧眉尾:“怎么着,一开始就不肯配合啊?”

老人怯怯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叫、叫陈福来,她叫……翠翠。”

“哦——”姜岂言的尾音拖得老长,他侧首询问身后的一名下属,“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这两个名字有点耳熟?”

老人和孕妇俱是一怔,随后就听到被问到的那名纠察队员笑着答道:“说起来,我倒是在长乐街见过一家陈福来餐馆,还有一家翠翠裁缝店。那家餐馆,您还带着兄弟们光顾过呢。”

姜岂言频频颔首:“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去吃过几次饭。”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对面那两个人已经汗如雨下了。

姜岂言笑容不变,声音却一点点森冷起来:“把我当傻瓜,糊弄我,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孕妇惊惶得眼泪夺眶而出,她十指不自觉地抓着桌沿,“我们只是、只是……”

“没有名字?”他轻描淡写地接下了她的话,这让两个人又是一番大惊失色。

老人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姜岂言淡淡一笑,站了起来,踱步至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那老头如同被钉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仅知道你们没有名字,还知道一些别的秘密。”姜岂言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同时拉开了老人的衣领,露出他瘦骨嶙峋的后颈,上头刻着的一串数字让他满意地笑了起来:9903。

很显然,这是个编号。

“你是1999年第三个出生的,对吧?”他每吐出一个字,就让老人战栗一次,“你看起来老态龙钟,可实际上不过16岁……”他说着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我没说错吧?”

那老人,不,应该是位少年,忽然被一阵狂潮般席卷而来的绝望包围了。

他们拼死拼活逃了半天,说不定还搭上另一个姐姐的一条命,结果还是没能逃出去。

“你是得了早衰症,还是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姜岂言端详着这位形容古怪的少年,有些好奇,“不过瞧你这副样子,也活不了几年吧?”

少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目视着前方,眼神空洞无比。

姜岂言也不去计较他的态度,而是转到了那位孕妇身旁,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你的编号呢?我不想对女士失礼,所以还是请您自报家门吧。”

那女子面色惨白地与他对视一眼,重重地咬着下唇,目中满是惊惧。姜岂言皱了皱眉,正要自己动手察看的时候,她蓦然抱住自己的腹部,浑身抽搐,发出了惨叫声:“痛!我肚子好痛……”

姜岂言冷眼旁观着那面如纸色的孕妇,不确定她是否在做戏。

她的同伴,也就是那位早衰的少年,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的双脚:“我姐姐她肚子痛!请、请您救救她吧!”

“我又不是妇产科医生,怎么救?”姜岂言冷冷地甩开他的手,兀自托起那痛苦挣扎的孕妇的后脑勺,看了一眼她后颈上的编号:9407。

他突然来了些兴致,倒是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编号是多少。

孕妇的痛呼声愈发凄惨,在她下身见红之后,那少年近乎崩溃,他抱着已经开始**的姐姐,满眼是泪,苦苦哀求着:“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求您找个医生救救她吧……”

“也不是不行,不过,”姜岂言重新回到他的位置上,轻笑出声,“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想让我救你姐姐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少年听见这话,却无法露出喜色,讪讪地问道:“什、什么条件?”

“我要你们帮我一个忙。”他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开口,“配合我一番,让她自愿自动地来到我这里。”

“……谁?”

姜岂言一声嗤笑:“别跟我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少年苍老的面容登时僵硬起来。

原来,原来他是冲着……

“你找她……”他的牙关不受控制地打着冷战,“找她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告诉我答不答应就行了。”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挺划算的,不是吗?毕竟,那位女士肚子里还有一个。”

他全身都颤抖起来,而他那位可怜的姐姐,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气若游丝。

而她流的血也越来越多了。

少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那个人为了他们不惜把自己变成诱饵,难道他要出卖她吗?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身边的这个姐姐怎么办?难道要看着她一尸两命横尸当场吗?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姜岂言不耐烦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孕妇突出的腹部上,唇边勾勒出冷酷的弧度。

“我听说,七活八不活,我一直很好奇是不是真的。”他慢悠悠地开口,却让少年后背一阵发冷,“刚刚这位女士也说了,差不多七个月了,正好可以做个实验啊……”

孕妇已经不省人事,没有听见他这番残忍的威胁,少年却悚然一惊:“你、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他云淡风轻地回道,“我这个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少年双膝一软,彻底跪在了地上,审讯室里回**着他的号啕大哭。

“我答应你!答应你!只要你救救她!”

姜岂言淡淡一笑:“备车,送这位女士到医院去。”

小桃刚送走一位取了药的病人,外头寒风呼啸,路面积雪深厚,她想了想,拿了把扫帚准备把诊所周边的积雪清理一下,刚扫了没几下,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咦,怎么站在门口?”她讶异地回头,钟云从微笑着站在几米外,正朝她招手。

“哥哥!”她惊喜地跑过去,结果脚下不小心被积雪绊了一下,差点摔倒。钟云从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小心点啊!”

小桃仰起头,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倏地听到另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算扫雪吗?”

她一怔,才发现苏闲也在,不过他今天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

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苏长官好,换了身衣服,一下子都没认出来呢。”

“因为,那身制服在这里,格外不受欢迎啊。”苏闲自嘲一笑。

他一语双关,小桃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她一时赧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没想到苏闲抬起一只手,登时一阵风凛冽地卷过,她再回头的时候,发现诊所门前那片积雪已经被吹得干干净净了。

“这一手可真帅啊!”钟云从朝着他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道。苏闲没理会他,而是看着女孩:“下次这种活,直接让张既白自己来,他这一手,使得可比我好多了。”

小桃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苏闲有些无奈:“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钟云从把她往屋子里带:“行了行了,别跟他客气,外头多冷啊,别站着吹风了!”

“怎么来诊所了?”小桃担忧地瞧着他,“身上不舒服了吗?”

“不是,明天我就要去训练营报名了,今天来跟你和医生道个别。”钟云从回了一句之后,蓦然发现苏闲并没有跟进来,而是靠着墙,站在门口,跟上回一样。

他这时候才想起张既白的“禁令”。

“哎,我怎么才发现你这么守‘规矩’啊?” 钟云从半是调侃半是劝解,“今天没穿制服,应该可以进去吧?”

苏闲却一扭头:“不进!他不让就不让,还以为我爱去他那破地方吗?”

小桃一脸为难,钟云从好笑地摇摇头:“算了,不管他了。”

张既白看起来挺悠闲的,正捧着一杯热茶在品啜,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门前的那一场对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副轻松愉快的模样,钟云从觉得他是听到了的。

这两人没事斗什么气啊,真是够幼稚的。

就在此时,张既白忽然瞅了他一眼,搞得钟云从心虚不已,心想是不是他的情绪太明显,全写脸上了。

“你来得正好,有东西要给你。”医生放下茶杯,转身走进了里间,钟云从茫然地站在那儿,搞不懂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

没多久,他就出来了,钟云从眼尖,发现他手里多了个皮箱。

“喏,你的。”张既白把箱子往地上一放,轻轻地往他的方向踢了一脚。

钟云从不由一笑:“医生你是知道我明儿要去训练营报到,所以送了个行李箱给我装东西吗?”

张医生推了下镜架,露出了一点意外的神色:“你要去参加训练营?”

“对啊。”见对方惊讶的神情不似假装,钟云从眨巴眨巴眼,又好奇起来,“那您要给我什么啊?”

张既白看了那个箱子一眼:“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钟云从俯下身,很快掀开了盖子,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治管局印发的物资兑换券,满满一箱子。

钟云从悚然一惊,蓦地把箱子盖上了,惊疑不定地盯着张既白:“医生,你……这些哪来的?还是你干了什么……”

“想什么呢你?”张医生睨视着他,“这些都是你的。”

“我……的?”钟云从难以置信地反问。“孤岛”通货膨胀,比起现行购买力不足的货币,治管局发放的物资兑换票证一类反而要实用得多,甚至在很多地方,商家们只愿意收票券,而非现金。

换句话说,这些通用的票券,其实比表面上同等价值的现金要值钱得多。

张既白指着沉默不语的女孩:“是小桃,她拜托我帮你把那块翡翠出手,扣掉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这些是出售所得。”

钟云从这才明白这笔天降横财是哪来的了,他霍然起身,直接把皮箱子提到了小桃面前:“这应该是你的。”

“这怎么行?”小桃一张脸涨得通红,“那颗翡翠本来就是你的。”

“我已经送你了啊!”

小桃直摇头:“可我没收啊。”

钟云从一时语塞,最后把箱子一放,人往沙发上一坐:“反正我已经送出去了!”

张既白摇头失笑:“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头装的是炸药呢,你们俩至于这样推来推去的吗?”

“这样吧,”不等他俩回话,张既白出了个主意,“你们一人一半分了,省得争论不休的,我也好清静一些。”

钟云从与小桃面面相觑,后者仍摇头:“我真的没资格拿这钱,况且,我也没有用钱的地方。”

“谁说没有?你这还寄人篱下呢。而且,等你的姐姐、弟弟找回来,你们仨的衣食住行也需要钱啊。”钟云从想了想,认同了张既白那个简单粗暴的分法,“那就这样吧!”

小桃还想说些什么,听他提起自己的亲人之后,便沉默了。

钟云从说干就干,很快就把那箱子里的票证一分为二,并叮嘱小桃要藏好。小桃却摇头:“不用那么多的,我真的……”

“没关系,不然太多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钟云从笑嘻嘻地说道,当了那么长时间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他差点忘了有钱是什么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三个字——有底气。

分好之后,他又从自己那份里取了一些出来,堆到了张既白的书桌上,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多谢你帮忙!”

张既白扫了一眼,微微一笑:“心意我领了,礼就不收了,我也只是出张嘴而已,真正办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钟云从一愣:“谁啊?”

“一个熟人。”张既白含糊其词地带过,忽地想起了什么,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还算精巧的小盒子,递给钟云从,“对了,这个也是他让我一起给你的。”

钟云从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得笑了,是颗玲珑剔透的翡翠白菜,雕工还挺精致,看那大小正适合当个挂件。

“哟,还挺可爱的。”钟云从一见这翡翠白菜就生出了几分喜欢,一番赏玩之后,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

张既白挑了挑眉:“据我那个熟人的说法,是买家加工的时候,剩了点边角料,正好适合做个挂件,他就让人顺手刻了。”

钟云从欣喜不已:“您那位熟人,倒是挺有心的。”

张既白往门边一瞟,那人正抱着双臂倚墙而立,他淡淡一笑:“是挺有心的。”

“啊,对了,我是不是也该给他一部分酬劳,毕竟劳烦他跑了一趟。”

张医生摇头:“不用了,反正他也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你给了他也不会要的。”

钟云从眨眨眼:“那您这位朋友,人真是不错。”

张既白一勾嘴角:“还可以吧。”他把话题岔开,“说起来,怎么突然想着去参加训练营?”

钟云从小心翼翼地把翡翠白菜收好才答道:“是苏闲跟我提了下,我想着能去锻炼一番也好……”

张既白微微一笑:“既然是他的主意,应该不只是让你去锻炼一番吧?”

钟云从苦笑起来:“您还真是了解他。”说着,他凑近了一点,悄声打听道,“对了,那个训练营的考核,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从来没参加过训练营,所以也不清楚具体的考核是什么。”张既白摊摊手,“不过苏闲,还有那个姜岂言,他们当年都是从训练营里出来的,你感兴趣的话,应该去跟他们打听。”

“他怎么说?”

“他只说有一定的难度。”

张既白点点头:“那就是挺难的意思了。”

钟云从想起在苏闲面前说过的大话,现在格外忐忑。

要是通不过的话,都没脸见他了。

“哥哥……”他听到小桃在叫他,瞬间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是一副轻松的笑脸:“在!”

“那个训练营,你要去多久啊?”女孩小声地问道。钟云从想了想,告诉她:“应该是三个月。”

“哦。”小桃的神情有些落寞。钟云从拍拍她的肩:“三个月嘛,很快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会继续帮你找人的,不过也说不定我回来之前,你就已经和家人团聚了。对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估计得改口叫我钟治安……”

一句话没说完,他冷不丁地闭上了嘴,倏然想起小桃对治管局的观感并不怎么样。

呃……这样的话,万一他真进了治管局,会不会被她讨厌啊?还有张医生这里,放话说“治管官与狗不得入内”,这会儿苏闲还站外边吹冷风呢。

他正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又听见张既白的声音:“钟云从。”

钟云从猛地抬头:“您到时候可别把我关在门外啊!”

“等你通过考核再说吧。”张医生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失笑,片刻后又正色道,“我问你,你已经想清楚了吗?”

钟云从点点头:“想清楚了啊。”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打算跟某人成为同事,那意味着,你的能力、身份,很可能都藏不住了,由此带来的风险,你准备好应对了吗?”

钟云从怔了一下,仍肯定地回答:“准备好了。”

他的确考虑得很清楚了,除了想变强,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如果能进入治管局,想必他找起父亲来也会相对容易一些。

“好,那就祝你成功。”张既白低头翻书,来了一句很不走心的祝福,“加油吧。”

小桃也笑着说了一句:“是啊,要加油!”

钟云从莞尔:“我会的!”

告别之后,他提着半箱子的钱,走到快变成一株迎客松的苏闲身边:“还好吧?”

“西城的风雪更大。”苏闲拍拍身上的碎雪,“告别结束了?回吧。”

“哎哎哎,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他匆匆跟上对方的脚步,急不可耐地从兜里掏出了翡翠挂件,晃来晃去,“是不是很精致?”

苏闲的回答很冷淡:“一般般吧。”

“哎,我想着,以后我要把这玩意挂在脖子上,说不定可以当个护身符用。”

苏闲提了下嘴角:“幼稚。”

“我也有现实的考虑好吗?”他不服地争辩,“等到危急时刻,这小东西也可以拿出来换点钱救救急什么的。”

“没兴趣就没兴趣。哎,别走那么快嘛!”

这几日雪霁天晴,可气温丝毫没有上升,反而降了几度,甚至那日光照在人身上都是冷的。

女孩独自走在街上,路面上结着薄冰,她贴着墙根,走得小心翼翼。

钟云从执意将卖翡翠的所得分她一半,她推辞无果,无奈之下,只好受了。

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付给张既白房租,可后者只是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说话了。

小桃心里不安,只好通过别的方式来报答他——比如现在,她就准备到附近的商铺里,买些东西送给他。

张医生喜欢吃什么呢?跟他生活了这么些天,她好像还是没弄清楚。

那穿的怎么样?衣服或者是鞋子什么的。小桃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就是……他的尺码多大啊?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的身高、体形跟张医生差不多,小桃沮丧地想着。他要离开三个月,这件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怎么说呢,其实她真的很感激张既白,他这人也挺好的,就是……她总是有点害怕,或者敬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