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吴美很响地打着呼噜。

客厅里,艾主任盘腿坐在地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烟蒂堆满烟缸。仅仅一夜的工夫,他两腮下陷,一脸胡茬,头发初现灰白。烟盒空了,他到吴美的卧室四处找烟。

吴美翻身,撩开被子,她习惯赤条条、无拘无束地睡觉。她被吵醒,揪住艾主任,说:“来。”

艾主任甩开她的手,找出烟,回到客厅。

昨夜,吴美与新结识的男友吵架,翻脸后一气之下离开“疯狂老鼠”,路遇艾主任,将他带回家中。艾主任不睡,一直在发呆,一个劲儿抽烟,中了邪似的,问他怎么了他不说。吴美一个人睡了。

艾主任的两根手指一松,烟没夹住,掉落在地。他捂住耳朵,不管用,殷主播魔鬼似的笑声在他的脑子里。

几小时前,艾主任与殷主播走进酒店客房。门一关上,两人吻在一起,动作狂热,活像一对疯子。

热吻之后,艾主任就要跃马横枪。

殷主播说:“你别那么急,咱们聊聊天。”

艾主任仍在蠢动。殷主播轻打了他的小弟弟一下,嗔道:“我生气了,我走了。”

艾主任大急,只好勉力克制,说:“别走,聊天我不急……可我快急死了!”

两人面对面躺着,殷主播吐气如兰,搞得艾主任心里痒痒的,血流加速,体温升高。殷主播问:“我美吗?”

艾主任心**神迷:“美,美极了。”

“你爱我?”

“爱,爱得一塌糊涂。”

“你为什么爱我?”

“因为你长得美,谁会爱不美的女人。”

“你可以尽情欣赏我的美,只看,不动,不行吗?”

“呵呵,我饿了。蛋糕很美,不能只看,还要吃。”

殷主播说:“你不想娶我?嘻嘻,娶了我,你可以天天吃,随你变着花样吃。”

艾主任的手很不老实,边摸边说:“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咱俩做一辈子情人?”

“一辈子?呵呵,我这人没长性,我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不能超过一个月。时间再长,我就腻了,没胃口了。”

“你我做一个月露水夫妻?”

“不好吗?”

艾主任大谈荷尔蒙在两性之间的决定性作用。他认为,人与动物一样,只有原始欲望,所谓爱情,不过是一种性冲动。他举出一个无可辩驳的例证,太监没有爱情。因此,作为一名医生,他从专业角度得出结论,爱情出自睾丸。

艾主任夸夸其谈,兴致很高;殷主播听着听着,笑容渐冷。她修过的长指甲划过艾主任的脸,问:“前几天,就是我丈夫死的那天夜里,在你家,你抱着我说,你对我一见倾心,一往情深,此情终生不渝,你全忘了?”

“你们女人喜欢听这样的话,说说而已,哄你高兴。”

艾主任喝得多了点,口无遮拦,他忘了一条铁打的原则,有些话只能在心,不能出口,尤其是跟一个女人说话。他又说:“咦?那晚你的丈夫刚死,你就与我翻云覆雨,哼哼唧唧的,全楼都能听见,呵呵,你我是同一类人。”

“你有过多少女人?”

“记不清了。人生苦短,行乐须及时。我要活到老,玩到老,老到玩不动了,就带上几大本珍藏的相册,去住养老院,余生慢慢回味,这辈子不算虚度。”

殷主播说:“你去洗澡吧。”

就在艾主任压到她的身上时,殷主播说:“你最好不要这样,我不想害你。”

艾主任呼呼喘着粗气说:“你不让我这样,才是害我。”

他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狂欢之后,他汗出如浆,仰面躺在殷主播身边。一旦获得满足,他意兴阑珊,觉得这个女人魅力尽失,跟她干那事没意思透了。这是他的悲哀,他嘴上否定爱情,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有个真爱之人。

他在报复第一任女友,那是一只飞来飞去、处处留情的美丽蝴蝶,后来飞到别家花园去了。

他问:“你刚才说,你不想害我,什么意思?”

殷主播说:“大前天,二十五号,在亡夫的葬礼上,长长的吊唁人流中,我一眼看见他。”

“他?听说了,你新认识一个大帅哥。”

“他是个杂种!”

“你别骂人呀。”

“他有一半外国血统,他就是个杂种。”

艾主任问:“这跟你不想害我有什么关系?”

殷主播说:“别打岔,听我说。我对男人没动过心,见到他,整个身子全软了。从那时起,天下所有男人再不会放在我的眼里。”

“他比我还好?”

“你跟他没法比。葬礼没完,我跟他的手拉在一起,我主动的。”

“比跟我还快?”

“不一样,我跟你那晚,是因为我刚死了丈夫,悲痛万分,需要找个男人安慰我。我对他动了真情,我带他回家,我愿意把亡夫留下的全部家当连同我都送给他。”

“碰上这种好事,任何男人无法拒绝。”

“他拒绝了。他让我听听他的故事,他的妈妈去国外旅游,肚子里带回他。他的妈妈一路走遍欧洲,说不准他身上的另一半来自哪个国家。他十三岁初谙人事。他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自愿奉献一切的女性崇拜者,供养他,使他过着奢侈生活。一个人顿顿吃鸡,不换口味,他吃腻了。为了换个花样,寻求新奇,他到国外去逛那里的红灯区。”

艾主任无限神往地说:“有机会,我也想去。”

殷主播说:“他中彩了,中的头彩。”

“六合彩,几千万?”

“他中的头彩是得了艾滋病,逛红灯区染上的。”

“这回,他玩大发了,他完了。”艾主任笑了,笑着笑着,笑容冻结在脸上,惊问,“你跟他……”

殷主播说:“我跟他只有一次,幸运的是……”

“你没被传染上?”

“幸运的是,医书上说我被传染上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八十,不是百分之百。”

艾主任翻身而起,下意识地躲开她。

这次轮到殷主播笑了,她说:“他告诉我他是艾滋病患者时,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脸上是什么表情,现在我知道了,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

“你害我!”

“这是你自找的。”

艾主任滚到地上。

殷主播含泪大笑。

艾主任抱起他的衣服,逃出客房。

事情过去几个小时,殷主播的笑声不绝于耳。艾主任手抖得厉害,夹不住小小的一支烟。他为艾滋病患者做过诊治,亲眼所见,那些人双目无神,瘦骨伶仃,身上长满红疮,腐烂发臭,如同坟地里的游尸。

片刻放纵,换来对死亡的无尽恐惧。

手机不停地响,是吴义打来的。

卫生间里,艾主任脱光衣服,找出吴美的沐浴液,一次次洗刷全身。

他好像有臭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