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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的门从里面拉开,艾主任只穿一条裤衩,抱着一堆衣服,仓皇地向外跑。

“砰”,他一头撞到门框上,四脚朝天,摔倒在地。他连滚带爬地逃到走廊上,辨不清方向,“咚”,又碰上对面的客房门。

身后,传来殷主播歇斯底里的尖笑声。

几间客房的入宿客人开门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相互询问。

近于光着身子的艾主任低着头,从他们中间穿过,艾主任慌不择路,找不到电梯。殷主播站在客房门口,她虚披一件睡衣,招手说:“回来呀,干吗急着走,接着亲热,我不会吃了你。”艾主任见她像是见了鬼,连连后退。他用后背推开防火门,退进去,一脚踩空,跌下一级级应急楼梯。

楼梯间,艾主任靠墙坐了会儿,惊魂未定,他费力地穿衣服,两条腿伸到一条裤管里。他没带鞋出来,只好光着脚下楼梯。

一双皮鞋扔下来,叭地摔落在他的脚边。防火门晃动两下,合上。

艾主任把鞋套在脚上,手抖得系不上鞋带。

他与殷主播在客房里发生什么冲突,吓成这般模样?

大街上,昏黄路灯下,艾主任醉酒似的往前走。他的模样十分狼狈,西服扣子系错了,领带像根绳子套在脖子上,衬衣领子翻起来,裤子反穿,两只脚一只有袜子,另一只光着,鞋带没系。出酒店时,他又摔了一跤,手磕破了,渗出血渍,衣服沾了不少土。

远处,“疯狂老鼠”的霓虹灯闪着七彩光芒。

一处避风角落,站着桃园三结义中的老二关昌与三弟张义,两人缩着脖子,同抽最后一支烟。

老大刘大有要在看守所住一段时间。他的两位义弟没有干过坏事,往吴美车上泼油漆是受人指使,且未泼成,因此,经批评教育后,被放出来了。小袁好心地为两人联系到一处建筑工地做小工,两人跟随刘大有混了一段时间,沾染上一些坏习气,受不了工地上的苦活儿,辞工不干,在街上游**,口袋里找不到一张毛票。

两人急需解决一件人生的头等大事,那就是吃饭。

艾主任从两人眼前走过。老二关昌与三弟张义上来,一左一右,扶住脚下不稳的艾主任。关昌说:“先生,你喝多了吧,你去哪儿?”

冷不防身边多出两个不认识的人,艾主任问:“你们是谁呀?”

关昌说:“我们是做好事的。”张义附和:“对,对,我们是做好事的。”关昌说:“先生,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家。”

“不用,我自己能走。”

“先生,天这么黑,当心遇到坏人,抢你的钱,我俩保护你。”

关昌嘴里说着话,一只手在艾主任的衣服里胡**索,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想掏出来。张义怕事,说:“二哥,咱俩刚出来,别再进去,我想回家过年呢。”关昌舍不得地缩回手。

冷风一吹,艾主任头脑清醒一点,他看出这两个人不怀好意,说:“你们是什么人?”

关昌说:“好人。”

张义说:“好人,我们是好人。”

艾主任说:“好人见了我都躲得远远的。”

关昌问:“好人躲着你,为什么?”

艾主任苦笑,不答,说:“两位没钱吃饭吧,这些钱都给你们两个好人,算是我送的。”他掏出钱包,递到张义手上,“拿着。”

钱包里有相当厚的一沓钱,张义觉得它烫手,双方素不相识,哪有一见面就大把送钱的?他问:“你这是什么钱?”

“不管什么钱都是钱!”

“不说清楚了,我不敢要。”

关昌问:“你说说,为什么好人见了你都躲得远远的?”

张义问:“你是大坏人?”

艾主任问:“你们想知道?”

关昌与张义连连点头。艾主任搂住两人的肩:“你们听了,不要吓得腿软,跑不动……”

听完这话,关昌与张义只觉得艾主任的脸刹那间变成一张鬼脸,可怖至极,两人拔腿就逃,跑了几步,扔掉钱包,他们唯恐跑得不够快,不够远。公共厕所里,两人找到一个自来水龙头,拧开争着洗手,一遍又一遍地洗。

艾主任见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哈哈大笑几声,笑过,他很想哭。

他的大笑惊动夜巡的警察。

巡逻警车里,一位老警察说:“过去看看。”

一辆大切诺基越野车高速开来,超过警车,减慢速度,跟在艾主任后面。吴美喊:“嘿,上车。”

艾主任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跟头,挣扎不起。吴美忙搀起他。

老警察过来,问:“怎么回事?”

吴美说:“他喝多了。他是市立医院的艾主任,跟我是邻居,楼上楼下,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老警察用手电照一下艾主任的脸,认出来了,摇摇头说:“喝了多少,喝成这样?”吴美说:“我送他回家,你搭把手。”

两人要抬艾主任。艾主任说:“别碰我!”他用尽全力爬起来,一跛一拐地上了大切诺基越野车,倒在后排座上。

老警察捡起地上的钱包,交给吴美。回到警车,他对同行的年轻警察说:“艾主任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上等人,喝多了还不是这副下三滥的样子。人哪,只要是吃五谷杂粮全一样,谁也别装大尾巴狼。”

一路上,不论吴美怎么问话,艾主任一声不吭。他对酒店客房里发生的那件事越想越后怕,一个字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车到楼前,吴美说:“下车,等着我抱你?”

艾主任从车上下来,手扶车门,走不动路。吴美要搀他,他又说一句:“别碰我!”他一步三寸,挪进楼门。一过十一点,电梯停运。他双腿绵软无力,不要说上二楼,上一级楼梯都困难。吴美嘲笑:“你今天怎么啦,跟哪个女人玩疯了?”

吴美住一楼,打开自家房门,在艾主任“别碰我”的抗议中,将他连拖带拽地弄进去。

他靠着沙发,看上去像一个白痴。

吴美说:“艾主任,我有事找你。我又怀孕了,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的。给我找个做人流的好医生,上次那个医生不行,弄得太痛,你听没听见?”

艾主任说:“人死了躺在炉子里烧,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