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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煮店里食客不多。大哥刘有德高腔大嗓,唾沫星子横飞,双手比画着说:“大哥我这些年闯**江湖,行侠仗义,从没怕过谁,我属螃蟹的,横着走,谁敢惹……”突然最后一个“我”字卡在嗓子眼儿,他看见了“克星”吴义一步跨进小店,找了张空桌坐下。高个徒弟双手抱肩,站在他的身旁。

店内罩上一层煞气。

三弟张义胆子最小,他想说“走吧”,又舍不得没吃完的半碗卤煮火烧。

大哥刘有德不出声了。这三兄弟见到吴义,就像耗子见了猫,想起在“黑白时光”影楼挨的那顿臭揍,他们身上又痛起来。俗话说,酒壮人胆,大哥刘有德喝了四两白酒,他不能在两位结拜义弟面前丢面子,再说,这里是公共场所,坏人不敢胡作非为。想到这儿,他双手抱拳,冲吴义说:“再次幸会,兄弟我请您喝……”

话一出口,眼前人影一晃,他的左脸挨了一个大巴掌,打得他嘴里发甜,眼前满天金星飞舞。

高个徒弟退回原处,说:“少跟这儿称兄道弟,你不配。”

刘有德捂住左脸问:“你……你怎么打……”

紧接着他的右脸挨了一个更脆的大巴掌,高个徒弟说:“我从不打人。”

刘有德被打蒙了,说:“打人不打脸,两边脸都打,你们讲不讲……”

尽管他有所防备,一串爆响声中,左右两边脸上接连挨了不少大巴掌,他被打得晕晕乎乎的,牙齿松动,两颊滚烫,不觉得痛了。高个徒弟神闲气定,说:“你的脸皮又厚又硬。”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有德是条真正的好汉,他低三下四地说:“我们兄弟三人在这儿吃碗卤煮火烧,吃完就走,不碍两位大爷的事。打了又打,打够了吧,晚辈错在哪儿,请指条明路。”

卤煮店老板“当当当”地切卤好的肠子、肺头,盛上两大盘,配点花生米,连同一壶烫好的二锅头白酒,端到吴义桌上,说了声:“两位慢用。”

他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事,在他的店里,这种事常见,打斗双方中没出息的才报警。

吴义与高个徒弟吃喝上了。

三兄弟想溜,被高个徒弟瞪了一眼,又坐回到椅子上。

吴义喝干一盅酒,高个徒弟给他满上。吴义叫老板添上一个酒盅,他对刘有德说:“你过来,一起喝点。”

刘有德以为又有祸事了,没敢动。

高个徒弟说:“耳朵塞驴毛啦,没听见我师父叫你过来,我过去请?”他双手骨节一阵轻响。

刘有德跛着一条腿,走到离吴义一米多远的地方,不往前走了。吴义说:“坐。”刘有德弯着腰,双手下垂,恭敬地说:“在您老面前,哪有晚辈坐的地方。”吴义问:“你的腿怎么了?”刘有德心说,明知故问,让你打的。

刘有德嘴上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高个徒弟冷言冷语:“骨头折没折?我师父精通正骨术,一只手捏碎骨头,另一只手再把碎骨揉到一起,你试试?”

“不试,不试,骨头没事,不劳费心费力。”刘有德心惊肉跳,他做好准备,只要对方动手,他就狂呼“救命”。他相信,现在是法制社会,总会有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出手相救,制止这对师徒伤害无辜的犯罪行为。这时能有警察巡逻到此就更好了。

吴义抬了一下手,刘有德下意识地张口欲喊。

吴义递过筷子,说:“吃。”

刘有德没接住,筷子掉地上一根。他偷偷瞧了一眼,吴义和和气气的,一点不凶,像位慈爱的老爸,没有动手打人的意思。

吴义问:“你姓刘?”

刘有德点头回答:“哎。”

“那边是你的两个结拜兄弟?”

“晚辈三人磕过头。”

“桃园三结义?”

“您老知道晚辈们的名号?”

高个徒弟说:“我师父找了你们三天,就连耗子洞都翻了一遍。”

刘有德心提到半空,问:“您找晚辈什么事?”

吴义喝一盅酒,夹一筷子肥肠。

刘有德一条腿站累了,另一条被打伤的腿使不上劲儿。

他想了又想,自以为想明白了,准是为了大前天夜里他们仨闯进黑白时光影楼要钱的那档子事。他说:“晚辈再不敢了。”

吴义问:“不敢什么?”

刘有德说:“晚辈若是再踏进黑白时光影楼一步,您打断晚辈的两条腿,晚辈绝无怨言。”

吴义说:“小子,找你不为这事。”

“您有事吩咐,晚辈当效犬马之劳。”

刘有德想,不会让他去杀人放火吧?吴义对卤煮店老板说:“您抓只鸡来,多少钱单算。”不大工夫,老板抓来一只活鸡,大红冠子,公的。高个徒弟怪笑着,将大公鸡与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交到刘有德手里。

刘有德一手抓鸡,一手提刀,不知下一步要干什么。

吴义说:“杀了这只鸡。”

“杀鸡?!”

刘有德瞠目结舌。面前这位凶神在全市找他三天,见面赏他一顿大耳刮子,打得他服服帖帖,就是为了命他杀一只鸡?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得不照做。他抓住鸡,按在桌面上,用菜刀对着鸡脖子比画两下,下不去手。大公鸡是活的,劲儿不小,咯咯叫着挥动翅膀,双腿乱蹬,鸡眼睛红红的,怒视着他。

刘有德让两个义弟过来帮忙。

高个徒弟阻止:“不行,你自己杀。”

刘有德握不住刀,显露出胆怯的本性。

高个徒弟催他:“这是杀鸡,不是杀人,快着点,大耳刮子没挨够?”

刘有德一闭眼,菜刀一划。

血,鲜红的血呼地冒出来。不是鸡血,是刘有德的血,他一刀划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好大的口子。

鸡飞走了,留下几根鸡毛。

刘有德一翻白眼瘫坐到地上,他这人见血就晕。

这一切被吴义看在眼里。没人明白他为什么要看刘有德杀一只鸡,他找到答案了。他起身往外走,走过刘有德身边时,说了一句:“小子,以后没你事了。”

店外,矮个徒弟向吴义说了几句话。

一股寒风吹过,六六大顺小旅馆门上的灯泡闪了两下,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