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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义不理会跟踪的刑警,开车前往养老院,他感到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一件事要抓紧办。

路上,他多次接到李健的电话,报告说在大厦里找遍了,没找着吴智。李健还以担忧的语气提到这位新任代理董事长要将吴氏集团改造成文化企业的“绝妙创意”。

吴义扔下手机,暗骂吴智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不顾路边限速的警示牌,将老式大众轿车开到最快,一辆辆车被他甩到后面。

养老院A区。女护理员收拾房间,吴老太太坐在轮椅上看电视。

吴义提着一网兜水果进来,水果是从地摊上买的处理货。女护理员说:“没见过你。”吴义说:“我是她的亲戚。”

吴义走到吴老太太面前,大声道:“我看你来啦。”

吴老太太一见是他,一阵寒战掠过全身。

吴义叫嚷说:“听说你快死啦。”

吴老太太一副老年痴呆模样,口水流到前襟上。

女护理员说:“老太太这两天精神不好,一顿吃不了半小碗面片,听说她儿子失踪了,想儿子想的。”

吴老太太头一歪,睡着了。

吴义对女护理员说:“你去歇会儿,我陪陪老太太,有事我叫你。”

女护理员捶捶腰要走,却走不动,她的衣角被吴老太太的枯手死死抓住。为了转移女护理员的注意力,吴义跟她说话:“你们每月多少工资,照顾老人,辛苦吧?”一提工资,女护理员大发牢骚。吴义暗中一根根掰开吴老太太的手指。

女护理员暗中松了一口气,走出房间。吴义关上房门,冷冷地看着吴老太太。

他想了想,给吴老太太裹上一条毛毯,又盖上厚被子。屋里暖气很足,几分钟后,吴老太太头上便冒出汗来。吴义恶作剧般盯着她问:“您热吗?”

吴老太太像是没醒,更像是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吴老太太脸上汗珠成串。吴义掀去她身上的毛毯、厚被,说:“屋子里太热,到外面凉快一下。”他推起坐着吴老太太的轮椅,出了房门。

两栋小楼之间是一个风口,刺骨的寒风阵阵吹来。吴义把吴老太太推到这里,问:“凉快吗?”

寒冬腊月,北风强劲,扬起草坪上的沙粒,打在脸上隐隐作痛。吴老太太一身单衣,牙齿嘚嘚地响,嘴唇冻紫了,她还在假睡。

吴义自言自语说:“凉快够了,回屋吧。”

他把吴老太太推回去,重又给她围裹上毛毯、厚被。等吴老太太热出汗,再把她推到风口,这样来回三次。

小山坡上,四下无人,谁会在这种酷寒的天气里跑到高处吹风?吴义敞开外衣,对坐在轮椅上的吴老太太说:“问你几句话。”

吴老太太假装长睡不醒。

吴义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不小心,你从这儿滚下去,会不会摔断脖子?”

吴老太太吓得一惊,眼皮裂开一道细缝。

吴义问:“你我多少年没见了?”

吴老太太喃喃地说:“我老糊涂,记不清了。”

“二十七年,你在养老院里躲了二十七年。”

“还是躲不开你。”

“你怕什么?我应当尊称你一声伯母。”

“我是你的亲伯母。你娘生你时,我接的生,我没少抱着你。你长大了,我带你逛集市,给你买糖、买果子吃。”

“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

“人都是只记仇,记不住别人的好处。我老了,今年九十一岁,放过我吧。”

“黑白无常就要抓你来了。”吴义神情愉悦地说。

吴老太太知道,此刻她无论装得多么可怜,吴义都不会心软,眼泪和哀求对他不起作用。

吴义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只问你一句话,刘淼的母亲是你还是吴礼下手害死的?你不说?今天大风降温。”

吴老太太说着重复过多遍的话:“那晚,我的儿媳妇刘淼住院,我跟儿子在医院伺候。警察说,刘淼的母亲爬到院子里,冻死在老槐树下,没人知道她爬到那儿去干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故意几天不给刘淼的母亲喂水。她渴极了,那夜大风大雪,她爬到院子里,是去吃树坑里的积雪。”吴义红着眼睛说道。

“这种害人的法子只有你能想出来。”

“你用这种阴毒的法子害死了刘淼的母亲。”

“我一生烧香拜佛,没害过人。”

一阵大风卷走她的话,堵上她的嘴。

吴老太太等风小一点说:“我与刘淼的母亲情同姐妹,我为什么要害她?”

“为了灭口。”

“我一生清清白白,没做过一件坏事,不怕人说。”

吴义青筋暴露,因愤怒五指握紧,接着又伸开,然后再握紧,他真想一拳打碎吴老太太那张丑柑似的老脸。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老女人心思歹毒,坏事干尽,到了阎罗殿上,不怕你不招认,牛头马面会送你下油锅,地狱里一件件酷刑等着你呢。”

听着吴义的话语,吴老太太吓得一点点蜷缩成一小团。

这些年,刘淼的母亲夜夜在梦里来找她。

往事历历在目,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模糊。

玉瓶失窃后几个月,出现在境外。吴老太太被请到刑警队接受询问,刑警问她这几天是否去过一处货场,与一个货运司机见面。她回答说,近日没出过院门,二十四小时照顾瘫痪的刘淼母亲。询问之后,为了稳妥,她没细想,强迫刘淼的母亲写下一份为她做证的证词,交到刑警队。从刑警队一出来,她觉得这事做错了,她每天只给刘淼母亲送两次剩饭剩菜,这份证词经不住调查。

一步错,只能将错就错走下去。她跟儿子在室内密议,吴礼说:“明天,警察要来找刘淼的母亲,向她核查那份证词。”吴老太太说:“儿子,别怕,妈知道该怎么做。”

那夜气温骤降,大雪纷飞。

刘淼的母亲瘫痪在床,她被连着喂了几天的咸猪肉,嘴唇干裂,焦渴难耐,她挣扎着去拿床边小柜上的水杯。

吴老太太一伸手,打翻水杯。

刘淼的母亲哭着乞求:“水,给我口水。”

吴老太太阴笑着说:“你渴呀,外面地上有雪。”

吴老太太说完,大开房门,去了市立医院。

深夜,因妊娠反应太大住院一月的刘淼先兆性流产,医护忙于救治。走廊里,吴老太太对儿子吴礼说:“妈离开一会儿,有人问我去哪儿了,你说我在卫生间。”

她一路小跑,赶回刘家大宅院。

她躲在假山后,看见刘淼的母亲推开被子滚落地面,一寸一寸往外爬,爬到门外,爬到院子里,爬到古槐树坑那儿。刘淼母亲大口吞吃树坑里的积雪。

后来,刘淼母亲的脸扎入雪中,不动了。

吴老太太等了会儿,一点点慢慢走过去,用手推推刘淼的母亲,感觉她身体还是温的。刘母动了一下,极力抬起头,抓住吴老太太的手,声音微弱地说:“救我。”

吴老太太用力挣开她的手,冷眼看看僵卧在地的刘母,走出院子,回到医院。

凌晨四点,吴老太太故意与夜班护士闲聊几句。紧接着,她像鬼魂一样出现在刘家大宅院。

风声如泣,落在刘母脸上的雪花不再融化,她的嘴里含满未化的积雪。

吴老太太与刘母大睁的双眼对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漩涡,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吓得吴老太太肝胆俱裂。这时,天上响起极少见的隆隆冬雷。

吴老太太报警,时间是四点二十三分。

警察勘查现场,用担架抬走刘淼母亲僵直的尸体。吴老太太冷静地对儿子说:“儿子,你不怕,所有的罪过由妈一人承担。”

这些年,每当夜半梦见刘淼的母亲,梦见那双至死不闭的眼睛,吴老太太都吓得匍匐在地,磕头求饶:“不是我害的你,不要向我索命。”

夜夜如此,她饱受折磨,她想死,怕死,迟迟不死。

她听见吴义逼问:“说!刘淼的母亲怎么死的?”

她不能说,说出一个秘密,就会带出一串秘密,她决心将这些秘密带到另一个世界。

吴义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撬开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