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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小文慌张的样子,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姐妹对视了一眼,甄姐哼了一声:“小文,想搭咕也用不着来这手吧?”

小文已经快把脑袋伸到座位底下了,听到这话,她抬起头来冲甄姐说:“甄姐,我手机真没了啊。新的呀,屏幕上的保护膜还没揭呢。”说完她没理会甄姐的阻拦朝窦智跑了过去,“警察,警察,我手机丢了。”

窦智听见后愣了一下,匆忙中把刚放下的喇叭举起来放在嘴边:“什么?你手机丢了,怎么丢的?”声音立即传遍了整个车厢。

小文听完这话也愣了,但随即反应过来,把头一歪,用手指着窦智:“怎么丢的,我得问你呀,你不是这趟车上的乘警吗,我丢东西当然得找你报案了。”

窦智忙点点头:“你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找人去……”

小文伸手拉住窦智的胳膊:“你不就是警察吗,丢东西你不管,你还找谁呀。”

窦智忙把小文的手拿开:“你别拽着我呀,你手机丢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得多叫几个人来帮忙啊。”说完举起手持电台就喊,“老朱有吗,老朱有吗?我是小窦,你在哪儿了?我这儿出事了……”

喊了好几声电台里也没人答腔。窦智忽然想起来了,朱得海没有用电台的习惯,于是赶忙跑到车厢门口对乘务员说:“你快去,到前面餐车和卧铺里传警长和我师傅老朱,就说这儿发案子了。”

列车乘务员找到朱得海的时候他正在卧铺车厢里大声朗诵呢:“各位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欢迎你们乘坐278次特快列车,我是本次列车的乘警朱得海,我们对各位旅客朋友承诺,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欢迎大家对我们的工作提出建议和批评……”

听完乘务员的报告,朱得海连忙往硬席车厢跑。跑到餐车时看见周泉正引着鲁远航去软卧休息,忙拦住他们俩道:“周泉,小窦那边发案子了。旅客报案说丢了个手机。”

周泉指着乘务员说:“我说他着急忙慌地从餐车跑过去干吗呢,原来是找你去了。”

朱得海拍了下乘务员的肩膀:“死心眼儿,准是窦智让你找我的吧,有案子了找谁不一样呀,非叫我过去。”

乘务员一指鲁远航说:“我不是看见你们乘警队来领导了吗,周警长正陪领导说话呢,我怕给你们上眼药……”

没等周泉搭茬,鲁远航摆摆手:“我可不是领导,周泉,你先忙活着,实在倒不开招呼我。”

周泉边点头边和朱得海奔硬座车厢快步赶了过去。

干乘警的不怕车上发案子,就怕走访报案人不及时,取证不及时。因为火车上流动性太大,失主发现东西丢了的时候也许嫌疑人早就下车了,也许嫌疑人还是在车下作的案,失主本身没发觉,把这个案子带上车的。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失主在没上车前把钱包丢了,上车后快吃中午饭才想起掏钱包,一摸,没了。于是急赤白脸地找乘警报案,言之凿凿地一口咬定五分钟前钱包还在口袋里呢,弄得乘警忙活了一通,肯定找不着不说,还误导了侦破方向。

所以,乘警们都形成了个惯例,不管是否调休,不管在哪节车厢,只要听到乘务员接力传乘警,肯定飞马赶到。

朱得海和周泉一前一后地穿行在车厢中,到硬座车厢门口的时候,周泉拍了拍朱得海的后背,朝前方一指,朱得海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分开看热闹的旅客径直奔向车厢的另一端。

他是去封闭车厢的另一个门。

经常跑车的乘警们都有约定俗成的方式,谁前谁后,谁堵漏谁问话,谁宣传谁观察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安排。

看见老朱把住了门,周泉朝身边的窦智问道:“谁报的案?报案以后车厢里有人走动吗?有人出车厢吗?”

窦智擦擦脑门上渗出的汗,一指小文:“是她,她报案说手机丢了,然后我就传你们过来,好像……好像没有人走动,也没人出这个车厢。”

周泉转身对小文说:“这位小姐,你什么时候发现丢的手机,手机是什么品牌的,你有同行人吗?”一连串的问话简洁明了。

小文看了看甄姐几个人回过头来说:“她们跟我都是一起的,都能给我证明,手机就是刚丢的,我新买的摩托罗拉。”

“你先别急,我们一起回忆一下,你上车前手机放什么地方了?”

“放我裤子后兜了呀。”

“噢。那你上车以后用过手机吗?”

“我没用过,可我上车后摸了一下,当时还在口袋里呢。”

“你是怎么发现手机丢了的?”

“我是想拿手机发个短信,告诉朋友我上车了,可谁知道一摸口袋,手机没影儿了。”

周泉点点头,又向小文问了手机的型号,然后说道:“我们先在这节车厢帮你查一下,缩小些范围,如果没找到我们再对全车进行检查,请你先协助我们工作,等查询完了我们再给你做个笔录。”说完拿过窦智手里的喇叭,“旅客朋友们,大家都已经看见了,这位小姐的手机不见了,我们请你们协助一下,挨个儿把口袋里的东西和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我知道这会给大家带来不便,在这里我先向配合我们工作的旅客朋友们表示歉意。”

说完周泉冲窦智一甩头,意思是说,别愣着了,动手。

窦智和朱得海从车厢两边挨个儿检查起来。在车上像这样的活最不好干,有的旅客很配合也愿意接受检查,可有的旅客就不干,他认为这是侵犯了自己的人权。窦智满头大汗地检查到坐在过道边上的一个戴眼镜的胖子时,麻烦来了。

“我又不是小偷,你凭什么搜我的身?”胖子说话时鼻子上的眼镜一颤一颤的。

窦智抹着汗解释道:“没搜您的身,只是请,请您配合一下,把随身带的东西拿出来检查一下就行。”

胖子把脸扭得跟吃了脏东西似的:“你们这样做就是侵犯我人权,凭什么她丢东西检查我呢?谁让她自己不看好了。”

窦智咽了口唾沫:“对不起您,请您配合我们一下,给您添麻烦了。”

可胖子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窝:“你们这些警察什么素质啊?她丢东西了是她自己的事儿,跟我较什么劲呀,该找谁就找谁去,我又不是小偷,你们没权力检查我。”

几句话把窦智噎得够哉,还没等窦智反应过来小文不干了,她一把将窦智拉到一边,冲着胖子说:“我看你这人就是欠大嘴巴子抽!今天冲你这酸了巴卿的德行,警察不检查你,我也得检查你。”

胖子赶忙扶扶眼镜:“你凭什么检查我?你又不是警察。”

小文双手一叉腰:“我现在就向警察报案,是你偷的我手机。”说完转身朝窦智说,“警察,我怀疑他偷我手机。你现在就搜搜他,德行样,长得跟二师兄似的。”

胖子一听就急了,冲窦智说:“警察,你可全看见了,她这是诬陷我,她血口喷人……”说着站起来指着小文就要冲过去,窦智连忙伸手阻拦……

这时,坐在一旁的甄姐朝旁边的两个小姐妹使了个眼神儿说:“你们俩坐这儿看戏呢?”这句话就是命令,两人腾地站起来朝胖子杀了过去。

“戴眼镜的死胖子,你还想打人怎么着?”

“还喷你呢?也不照照自己值得喷吗,装大尾巴狼。”

形势立即起了变化.三个女人把胖子围在中间指手画脚地讨伐,窦智被挤到了一边。

周泉觉得这个时候该自己出马了,他分开旅客走过去站到小文和胖子中间:“几位,几位,先停停行吗,听我说两句。”看见小文和胖子都不言声了,他先冲胖子说道,“这位先生,您别激动,刚才的事情我全看见了。我相信您是清白的,看您身份也不会拿这位小姐的手机。”

胖子把脖子一扬,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周泉又转向在一旁运气的小文:“你丢了手机,着急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也不能逮着谁是谁呀。”

小文一晃脑袋:“他离我坐的地方最近,我就怀疑是他偷的。”

周泉顺手拍了一下胖子的肩膀:“你也看见了,这位小姐找我们报案,说怀疑您就是小偷,我们得还您清白呀。所以我建议您自己把随身带的东西拿出来,让她看看。”

胖子哼了一声:“你们这是跟我耍三花脸儿,我懂。我就是不能惯她这个毛病。”

小文一听又要蹿,窦智赶忙往前站了半步,用身体挡住她,小文冲得猛,整个前胸扑在了窦智的后背上。

周泉朝胖子摆摆手:“您别误会,戏曲这行业我们没学过。其实您何必这么轴呢,本来不大的事,非逼着我们按程序传唤。当然了,您不怕麻烦我们也不怕,我先口头传唤您一次,跟我去列车办公席调查问题。”

看到胖子刚要张嘴,周泉又跟上几句:“您要觉得不正式,我们还有专用的法律文书,您等一会儿,我填好了马上再回来正式向您宣读……但按照程序我得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家庭住址一类的简单情况。”

这回轮到胖子摆手了:“警察先生,不,同志。你至于搞这么复杂吗?”

“列车一动,我们乘警这流动的派出所就算开张了。让您说,不认真怎么行呢?哦,我忘记说了,我们还能延伸办公。意思就是说在车上调查不清楚的事情,等到了终点站可以继续调查。”

胖子咧嘴了:“当着这么多人,你把我叫到办公席去,我还说得清楚吗?”

“说得清楚啊。考虑到在这儿检查您可能有什么不便,所以咱们换个环境。这样你我都方便。”

胖子忙摆手道:“用不着了,让你们带走检查,不是小偷也说不清楚了。我就在这儿让你们查。”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小文,“如果检查完了证明她诬告我,怎么办?”

周泉笑了:“我们调查清楚后会督促她向您道歉的,当然了,我们也会向您致歉,并对您在我们工作中给予的支持表示感谢。”

胖子没脾气了,不情愿地从口袋里往外掏着东西。

就在周泉解决问题的时候,朱得海已经从另外一头查了过来。虽然没什么结果,但靠近车门边上的三男一女让他犯了嘀咕。这四个人看似同行却又表情僵硬,相互之间不交流也不说话,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其中一个男的仿佛被管制一样坐在中间,不敢乱说乱动。

朱得海看见的这四个人,就是老赶的小姨子夫妇和韩大头手下的人。

从两头查到中间,周泉他们三个人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整个询问过程小文都看在眼里,乘警们这一通忙活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刚才自己冲得太猛了,一下子扑到窦智的背上,小伙子坚实的后背让她感觉很舒服,她还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警察呢。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拽了拽窦智的衣服,小声说道:“帅哥,你们别忙活了,我认倒霉吧,手机我不要了。”

窦智赶紧说:“你看看我们这一通忙活,还不都是为了你呀,一句不要就完了,你拿我们开心呢?”

小文把头一扭:“那你说怎么办,我摆一桌谢谢你?”

这时周泉走过来了,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忙伸手捅了下窦智,然后朝小文说:“这位女士,你也别着急,跟我们去前面餐车做一下笔录,到时候咱们再商量怎么帮你寻找手机,你说行吗?”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朱得海对周泉的意思立即心领神会,接茬说:“对,对,这儿挺乱的不便于你回忆,咱们去餐车,那儿清净,人少。”

三个人簇拥着小文排成一行朝餐车方向走去。路过车厢连接处的时候周泉成心让过窦智和小文,朱得海明白他的意思,凑过去说:“我那头没使活儿的苗子,不过……有几个人看着别扭。”

“在哪儿?”

6 460号以后,你右手边三男一女。”

周泉顺着朱得海的指示踮起脚尖望了一眼,也感觉不太对劲,他把头凑过去说:“刚开车就有买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咱都警醒着点吧。”

朱得海点点头,边和周泉朝前走边自言自语地说:“这条线挺稳当的呀,可千万别出么蛾子。”

周泉脑子还在刚才的案子里转悠,没理会朱得海的自言自语,他从小文的语气和表情里断定,这个案子是成立的。也就是说,肯定有贼在自己担当乘务的列车上下了活,从选择的时间和路数上看,这个贼应该是个老手,但自己现在还无法确定侦查方向。右手座位上的三男一女肯定也有问题,虽然暂时没显出迹象,但也应该提起注意。

也许真是老话里说的,常赶集没有碰不上亲家的。周泉走到靠近餐车的7号车厢时,被挂在窗边衣帽钩上的一套军服吸引住了,他再侧眼扫了下座位上的人,一男一女很亲昵地靠在一起,女的凝神专注着身边的男人,这个男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周泉再仔细看看这个男人的脸,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原来是你啊!真是冤家路窄。

后面的朱得海轻轻推了推周泉,示意他继续朝前走,周泉扒拉开他的手又仔细确认了一下目标,回身对朱得海说:“老朱,我他妈的遇见亲人了。”

“解放军?”

“没错,就是害我跑这趟车的那傻逼,那个假军官。”

朱得海斜了眼座位上的那对男女,有点担心地说:“周泉,你可看准了,咱可别搞错了……”

周泉哼了一声:“错不了,这小子说话时爱撇嘴的毛病我现在还记着呢,再说了你瞧瞧他这德行,长了个枣核的脑袋小鼻子,跟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似的。”

“你打算怎么办?”朱得海跟上一句。

周泉环顾一下四周说:“我先上去碰他,说顺了往餐车上带,说不顺咱就来硬的。”

朱得海赶忙说:“兄弟,最好别动手,旅客太多……”

“怕什么,我就不信俩警察弄不了一个骗子。”说完这话周泉甩手迈着八字步踵了过去,朱得海赶忙跟在后面,他得堵住另外一边的空当。

周泉装作检查行李架上的行李,低头瞄了眼谈性正浓的假军官,忽然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上:“咳,我说瞧你这么眼熟呢,你是250部队的小王吧?”

这巴掌拍得假军官直愣神,但一看周泉,他立即反应过来,忙说道:“警官,你认错人了吧,我不姓王。”说着就要站起来,可周泉的手已经掐在他肩头的锁骨上,使他动弹不得。

“没,你就是小王,250部队的。上次在车上咱们不还互相留电话了吗,这么快你就忘了?”说着周泉一指他旁边的女人,“这是你新搞的对象吧?可不如上次的漂亮呢。走吧,跟我去前面餐车,我请请你们俩。”

假军官运足了气又往上挺下身子,可还是站不起来。周泉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按住他锁骨的这只手上了。见到这小子还使劲挣脱,周泉顺势把他朝上一提,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别招我当着这么多人给你使铐子,那样谁都不好看。”

假军官很机灵,立即满脸堆笑地对周泉说:“你看,既然都认识别这么客气,我跟你走……”

周泉松开掐住假军官锁骨的手,等他站起来和他朝餐车里走。后面的朱得海叫起有点发蒙的女人,拎起行李也跟了过来。

走进餐车,周泉看见一帮等待补票的旅客把窦智和小文挤在了一边,窦智根本没办法正常问话。座位上,还有一帮悠闲地喝着茶水饮料的旅客,这肯定是和车上有各种关系的人,说不定这里面还有找自己解决车票的人呢。车长何丽这时候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鲁远航也不在餐车,可能是找到包厢休息了吧。想到这儿他扬起脖子冲正在补票的列车员喊道:“你们两个把旅客持顺了,往过道儿里排,给我们腾点地方,没看见警察要办公吗?”

大喊一声还真管用,两个列车乘务员连忙引导着旅客有秩序地排好队伍,给他们让出了一块空间。

周泉回转身指指座椅对假军官说:“坐吧,这回该你跟我好好聊聊了,说,跑哪条线的,专门吃什么货?”

假军官把手一摊显得很无辜:“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让我跟你来我就跟你来了,可你的话我真不明白。”

周泉哼了声:“我看你油梭子发白―短炼。真让我没皮没脸地招呼你吗?别忘了,上回的事咱俩还没清账呢。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一条线上干段时间后立即换道。可你小子没想到我会跑这条线吧,这才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音刚落,前两排正在补票的乘务员喊上了:“你没带钱坐什么车呀?还骗我说是警察,走,咱们找警察去……”

周泉回头,看见乘务员拉着个头发花白的旅客奔他走过来,这个人就是武惠民。

武惠民是紧跟着于志明上车的,上车后他躲到了卧铺车厢。他没有近距离地跟上去看清楚于志明到底进了哪个包厢,是想等车开动以后再仔细搜寻。因为车只要一动,于志明就成了罐里的王八,想跑也跑不了,到时候自己确定了他的位置,及时和车上的乘警取得联系,说明情况,求得帮助,在车上把于志明捉拿归案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可他没想到的是,列车上乘务员这一关就没过去。这不, 自己紧躲慢躲还是让乘务员给认了出来,因为他上车就没买票,想补票,可是没带钱。武惠民是既难堪又无奈,忙跟乘务员解释自己是个警察,上车是执行公务。可谁承想人家乘务员把他当成无票乘车的旅客了,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拉着他直接找真警察来了。

周泉此时哪有心思管这些,看见他们过来忙招呼窦智:“小窦,你把这事解决一下,我这儿有案子。”

窦智朝乘务员示意一下,那意思是说, 自己知道这件事了,然后看着满脸尴尬的武惠民说:“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还说瞎话呢,该补票就补票,装什么警察呀。再说了,警察坐车也得花钱啊。”

这句话把武惠民说得满脸通红,他知道自己没带工作证,也没带钱,只好把声音降到最低对窦智说:“小兄弟,我真的不是想逃票,我的确是北河市的民警,你要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拨通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让值班民警和你通话。”说着他就掏自己的手机。

还没等窦智说话,小文又不耐烦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窦智道:“警察帅哥,要不你先忙这位老先生的事,忙完了再找我……”

窦智忙说:“你别走,我还没问你丢手机的经过呢。”然后转身朝乘务员挥挥手,“你赶紧把刚才坐这儿的鲁师傅找来。”

“哪个鲁师傅啊?”乘务员疑惑地问。

“就是刚坐这儿的高个儿,鲁班鲁远航呀。”

乘务员在软卧车厢找到鲁远航的时候,他躺在卧铺上正拼命地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

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的一个秋天,发小方国庆找到他,说是要在北河市开一家贸易公司,让他帮忙找一些关系。他开始还是极力推托,后来也不知道方国庆是怎么打听到的,他从前的一个战友在北河市商业局管事当领导,打这以后只要鲁远航从火车上退乘回家,方国庆准是第一时间赶到,准是又给他送东西又拉着他和妻子刘秋萍去饭馆吃饭,天天磨着他让他把这个关系介绍给自己,好在北河市做生意的时候有个靠山。

鲁远航开始的时候不想管这样的事情,虽然自己和方国庆是从小的朋友,但他知道方国庆心大,好高鹜远。这些年做什么都不成,干什么都赔钱,有的时候甚至还需要他来帮忙才能渡过难关。所以他不愿意方国庆再蹬浑水赔进去。可是方国庆却看出正在发展中的北河展现出的种种商机,并对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对鲁远航提出来的顾虑进行了逐一的解释,同时还为他勾画出很美好的未来,说得他碍不过朋友面子只好同意。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方国庆的公司很快就投入了正常运作。方国庆总是北河、平海两边奔忙着,鲁远航也尽自己所能给他提供许多帮助。春节的时候方国庆再次登门,这回不仅还清了他以前借的钱,还捎来了利息和许多礼物。见到发小的朋友能有出息,鲁远航当然很高兴,哥儿俩坐在一起推杯换盏聊了起来。酒喝到酣畅时,方国庆很自豪地宣布, 自己目前已经脱离了贫困线,公司还要扩大规模,让他加入进来一起挣钱。鲁远航笑着拒绝了,说自己一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二没有时间参与,三也没有这么多的钱。本来吗,一个民警凭工资吃饭能有多少钱呢?这话反而将方国庆的义气劲激发了,非要拉着他入伙,并摆事实讲道理地说了许多他眼前的困难,什么嫂子秋萍下岗在家了,孩子上学需要钱了,家里老人需要照顾了等,这些不都是需要钱吗。可凭你个人的工资肯定是人不敷出,与其这么紧紧巴巴地过日子,不如捞点外快,反正是跟朋友投资做生意,也不是贪污受贿,更不违法。

鲁远航心动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奔忙辛苦对这个家付出得太少了,想想要给上学的孩子买一个名牌书包都要算计很久,想想妻子秋萍平时总是去地摊上买便宜的衣服,根本不敢进大商场购物……他动摇了。

于是他在和秋萍商量后,拿出家里的存款给了方国庆,和方国庆搭伙一起做起了贸易公司。

开始鲁远航还利用退乘休息的时间去北河看看,同时也帮助方国庆疏通疏通关系,到后来索性是当了甩手股东,反正该分红的时候方国庆都能主动地把钱递到家里,他也懒得去管这些闲事。过了段时间,又是方国庆找到他说,既然是两个人合作,你也应该跟着管理多操操心,考虑到你要上班工作忙,不如让秋萍来公司当财务,这样既解决了秋萍的待业问题,还能让你放心,说明我没有黑你钱。

鲁远航回家后和秋萍商量,秋萍满口同意,还说早就应该这样,要不然谁知道方国庆这小子背着咱吞了多少钱呢。可鲁远航又担心上学的孩子,这时候秋萍显出了干练劲,她说,孩子可以放姥姥家,让他们帮着带,咱们平时都可以回来照顾呀。想到能给自己的老婆找个活干,鲁远航同意了。

以后的时间里,这两口子基本上属于两地分居的状态。秋萍开始还能隔三差五地回家待上两天过问过问孩子的学习,收拾一下家里的卫生,但后来慢慢地连打电话的次数都少了。鲁远航并没怎么上心,毕竟秋萍是在外地,虽说是帮忙可也是给人家打工,不比家里方便。可真正让他感觉有问题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以前。

当时正巧赶上鲁远航和几个同事“打流”的时候经过北河。打流,是铁路公安为维护旅客列车安全,在列车上打击流窜作案的一种工作方式,经常是抽调业务精干、经验丰富、侦查能力强的便衣民警,三五个人为一组,活跃在南来北往的列车上。他们或是当场抓获在列车盗窃旅客财务的嫌疑人,或是获得线索跟踪追击,将盗窃团伙连根拔,显示出了较强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能被选进打流小分队的人员,虽然全国各地满处跑,一年到头连家也难得回去很辛苦,但他们都有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因为这是一个精英团队, 自己是这群体里的一员。

鲁远航趁大家在北河打尖休息的时候给老婆秋萍打个电话,奇怪的是没人接听,再打手机,显示是关机状态。他有些不太放心,于是打车来到公司驻地,询问公司里的办事员,回答说方总和刘会计一起出去了。既然是他们一起出去办事,想必不会发生安全问题。鲁远航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没有在公司里等候,而是选择了公司对面的一家小饭馆,要了碗面边吃边等。

面吃了半碗,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噎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手挽着手从对面的街口上走过来,男人很随意地把手楼在女的腰间,而这个女人则把头亲昵地靠在了男人的肩上。这两个人就是方国庆和他老婆秋萍。鲁远航没有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当时与其说他能沉得住气,还不如说是被眼前的情景气得手脚冰凉。他不相信看见的东西,又使劲用手揉了揉眼睛,怎么会错呢,正是他们俩。

也许是职业习惯,他迅疾地背过身去采取常用的隐蔽观察方式继续盯着这两个人。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态,是心存侥幸认为他俩的这种亲昵只是一种表象,还是想获得其他的证据,反正他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两个人走到公司门口,方国庆停在门边和秋萍说了几句什么,秋萍开心地笑着,伸出手楼住方国庆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身拎着手里的袋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袋子里露出的青菜仿佛在告诉别人,她是去回家做饭。

所有的一切都不用再判断分析了。鲁远航愤怒了。他猛地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币,连看也不看地扔在桌子上,然后奔着方国庆冲了过去。

他刚走到马路中间,就感觉到后面有人在拉扯他,他恼羞成怒地甩开后面的手刚要发作,耳边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鲁班,是我呀……”

鲁远航猛回头,看见同组的便衣小张正惊讶地望着他:“鲁班,你怎么了?我隔着条街喊你半天你都没听见。”

他有些恍惚地答道:“小张……你叫我呀?我是没听见……你找我有事吗?”

小张更疑惑了:“鲁班,哥儿几个都等你呢,马上就得赶交路,得你带着大伙呀。”

鲁远航喘口气:“你们,你们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我的大哥呀,拉面带鸡蛋,几块钱的事你让我们吃一个小时吗?早吃完了,都等你呢。”

突然出现的小张浇灭了鲁远航的怒火,他不能让同事知道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耻辱。鲁远航不甘心地看看这个自己熟悉的大门,回身朝小张摆摆手,两人朝车站的方向走去。也许从这个时刻起,他就萌生了要报复方国庆和秋萍的念头。但,他绝对没有想过要杀人。

执行任务后,鲁远航回到平海,他打电话找妻子秋萍,可是秋萍好像发觉了什么似的,说不到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直到又一次接通秋萍的电话,鲁远航终于按捺不住朝电话的另一端喊道,“别以为你们做的事我不知道,如果你还要脸,就他妈的赶紧给我回平海。”电话里的秋萍显得有些慌乱,方国庆没有任何的客套,只是告诉他, 自己会在北河等他,让他亲自到北河来,把事情做个了结。

方国庆的这种态度鲁远航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搭乘平海至北河的火车连夜赶到,可是公司却门窗紧闭,再打方国庆和秋萍的手机,都是关机。他无奈找到一家经常居住的旅店,想先凑合住一宿,改天再去找这俩人算账。谁知道刚进屋还没洗漱就接到方国庆的电话,约他出来谈谈。

鲁远航二话没说来到约定的地点,发现方国庆已经靠在自己的私家车前,醉眼朦胧地等着他呢。没等他说话,方国庆先对他说:“事情你可能已经都清楚了,我不想绕圈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喜欢秋萍,她也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们干脆离婚吧。”

这话差点没把鲁远航气蒙了,他冲上去几步指着方国庆的鼻子说:“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我诚心诚意帮你,你做生意没关系我帮你找,你没钱我给你出,可反过来你倒挖我的墙脚,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方国庆朝他挥了下手,仿佛要赶走刚才的话:“你还骂我不是人,你他妈的自己是人吗。秋萍嫁给你这个警察才算是瞎了眼,你说说你,天天除了上班下班,跑外出差,你关心过她吗?你问过她想要什么吗?她生活幸福吗?说吧,跟她离婚你要多少钱,我给。”

鲁远航一把抓住方国庆的衣襟:“你放屁,我不是找你卖老婆。我,我打废了你这个混蛋!”

方国庆猛地挣开鲁远航的手:“你别耍横啊,要是讲耍流氓你算什么?知道今天秋萍为什么没来吗,她就是不想再见你了,让我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你要钱说话,不要钱就回平海等着秋萍起诉离婚吧。”

鲁远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抡起胳膊给了方国庆一拳。方国庆踉跄两步,伸手扶住车门:“你小子真敢动手?好,今天咱俩就来真格的。”

说罢他跑到车后,打开后备厢,从里面抽出把剔骨尖刀,指着鲁远航说:“你有种就拿这个捅我,来呀!”

面对着闪光的尖刀,鲁远航犹豫了。他毕竟是个警察.虽然自己一时任的。

方国庆把鲁远航的犹豫理解成为懦弱,更有恃无恐地举着刀朝前走来:“给你刀,给你刀,你他妈的倒是捅啊。”

鲁远航盯着刀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方国庆的刀尖已经触到了他的衣服上,嘴里还在不停地说:“你捅啊?你不捅我,我他妈的就捅你。”

鲁远航终于爆发了。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动作会是那么迅猛。他抢前一步拨开刀子,。顺势扣住方国庆的手腕,用力夺过尖刀朝方国庆身上扎了过去……

“鲁警官,鲁师傅,您醒醒……”列车乘务员的喊声把鲁远航从回忆中唤回到现实。他猛摇摇头,从卧铺上直起身来。

“别,别叫我警官,你找我有事?”

“看您说的,不叫您警官叫什么呀。是窦智窦警官找您有事,他在餐车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