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压寨夫人的渴求

此后,川中大小军头为争夺防区,壮大势力,相互打来打去,无暇顾及清乡剿匪,这就给了萧天汉大好时机,让他喘过气来,将当初失去的地盘,从郑稷之手中一一夺了回来。

战争也改变了萧天成,这个过去对铁关口生活畏之若虎的书生,接连打了几仗以后,他的不俗表现竟然获得了萧天汉、金煜瑶和飞龙会众弟兄的夸赞。这种惊心动魄的生活,竟然让他极难得地体味到了男人与生俱来的英雄情结得到满足后的欢愉,使他过去那种忙忙碌碌而又略显苍白的生活,突然添了几分强烈新鲜的刺激。原本急着回重庆去办报纸的他,似乎一时忘记了这件事。

萧天汉也希望天成能留下,对他说:“我现在受了伤,没个两三月起不了床,你好歹是我亲大哥,得留在铁关口帮帮我。”

萧天成就答应暂且留下,直至天汉伤好了,他也没提回重庆的事,把原来韩超肩上的担子,接了过去。

战事平息后,萧天汉与金煜瑶商量,准备将疏散到泸州和重庆的母亲和六位妈妈接回铁关口居住,却遭到金煜瑶的竭力反对。金煜瑶自小任性惯了,自做了飞龙会的压寨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为所欲为,没想时时事事,却经常受到婆婆和五位妈妈的掣肘,好不容易才抓住天赐良机将这帮祖宗神灵请出门去,耳根得以清静,怎能允许再将她们请回来守在耳边聒噪。

金煜瑶毕竟聪明,反对的理由既不违人妇之道,也不容萧天汉不同意。

她说:“韩爷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那么多的银子,好不容易才打通关节,将母亲和五位大妈小妈,十几位兄弟妹子,以及随伺的丫环家仆,头领们的家小,在泸州、重庆两个大码头上安顿下来,还改名换姓上了保甲,现在全都不管不顾,让他们重回铁关口,要是官军结束了撕内皮,再回过头来打我们咋个办?莫非那时候又这么重新再折腾一次?”而且还有更厉害的,“你也晓得现在是民国新朝,希望洪安洪妍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能像祖辈一样打打杀杀在刀尖上过一辈子,他们才刚刚上了重庆卫理公会办的幼稚园,今后还要上卫理公会办的小学、中学,再以后,我还打算送他俩到法国留学,现在让他们也回来,这书还怎么读?这不把他们的前程给毁了么。”

萧天汉大惊:“我只有洪安一个接替我做舵爷的种,你把他送到隔山隔海的外国去念洋书,我要有个三长两短,这飞龙会咋个办?”

金煜瑶道:“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只能陪你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可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女,也过这种血盆里洗手,刀尖上数钱的生活!”

萧天汉恼了:“你这么做,不是安心把我飞龙会,连根挖断么?”

金煜瑶也恼了:“我不管你的飞龙会,我只管我十月怀胎生的娃娃!”鼻孔重重一哼,挖苦道,“你们做舵爷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你还会担心没儿子接你的班?”

萧天汉拿这挖苦话当了真,觍着脸说:“做舵爷的妻妾成群,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又不是从我萧天汉开始的。”

俗话说饱暖思**欲,逢上这太平时候,萧天汉也和他的历代祖宗一样,喜欢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每过十天半月,就要带上韩长生、洪真孝、刘逵几名亲信头目,前往泸州,内江,或是自流井的酒楼妓院里泡上些日子,将会中一应杂事,全丢给金煜瑶处置。

有次萧天汉回来,认认真真对金煜瑶说:“你看一对娃娃都那么大了,我也一门心思恋着你,一直没有娶小……”

金煜瑶心里早有这个准备,可这事果真来了,仍免不了怒气攻心,恨恨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硬是狗改不了吃屎。”

萧天汉说:“对的嘛,我这是从心窝子里敬重你,才提前给你打个招呼,你看我萧家祖上,哪一代舵爷不是婆娘娶了一大堆?我老汉给我娶了七个妈,还是最少的哩。”

金煜瑶也想故意气他一气,敞着嗓子嚷:“你敢娶一大堆野婆娘回铁关口来在我跟前晃**,我就敢扯旗放炮地给你找一大堆野男人,拿绿帽子压死你!”

萧天汉嘿嘿一笑,说:“你这婆娘咋个又不讲文明了呢?自古男人妻妾成群,活的是个能耐,女人要敢找野汉子,那就得沉河,背火背篼了。”

“你敢,你萧天汉敢头一天把野婆娘带进门,我金煜瑶第二天就和野汉子上床!你想气得我吐血,我就先把你气个半死!”

萧天汉轻轻拍着煜瑶的脸蛋说:“你哟,硬是不懂事。你看看九村十八寨掌堂,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要再不娶几个小婆子进门,这帮掌堂全都不把我这个舵爷放在眼里了。”

这样一番对话在金煜瑶心上刻下了重重的印痕,她明白萧天汉这番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而她呢?单单为洪安的前途着想,也决不会与萧天汉过不去。只不过作为女人,心理上一时难以过这道坎,高声大气地吼上几句,不过是发泄一下罢了。

见萧天汉一边开始动娶小老婆的念头,一边仍然整天沉迷于美色佳酿,经常外出不归,金煜瑶暗暗着急。她担心萧天汉要是弄上几个不干不净、古灵精怪的女人回来,难免和她挑起战火,甚而会影响到她在老寨中的地位,影响到洪安的前程。她寻思有钱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在中国自古以来便是情理之中事,不仅飞龙会如此,荣昌、四川如此,这同样也是全中国祖祖辈辈传下的规矩。男人不愿意改,女人再是暴跳如雷,也只有抱起石头砸天,改不了的。

一天两人吃饭时,她忍不住问萧天汉:“你这么多年都没动静,这次急慌慌地想娶小婆子,是不是看上谁了?”

“是。”萧天汉倒一点不否认。

“看上哪个了?内江的,还是自流井妓院里的小妖精?”

“说扯了。我要娶的女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关五香?”

“又说扯了———百子庵的孙妙玉。她救了我一命,我得报答她。”

“为了报答一个女人,就非得把这个女人娶进门?天下哪有你这样的歪歪道理?”

“这咋是歪歪道理?我把娶她进家门,就是满门心思想把她当自己的亲人来爱护,保证她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这比赏她千块银元,十根条子,实在得多呀。”

一听萧天汉说他要娶的女人是孙妙玉,金煜瑶心里反倒是悬起的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思前想后,这么多年来,妙玉和自己好得来连亲姐妹也比不上,妙玉要进了门,大事小事,还不巴巴实实地和自己一条心。即便天汉以后把再多的小老婆娶进门,有妙玉帮衬,也就用不着担心大权旁落了。

想到此,煜瑶索性来了个变被动为主动,出面为萧天汉当起了媒人。

煜瑶把这事儿给妙玉一说,妙玉初时还有些害羞,红臊着脸儿不好意思答应。

在铁关口老寨里,金煜瑶总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定神闲。而自金煜瑶来到铁关口之后的一系列表现,更让孙妙玉敬重不已。在她眼中,金煜瑶早就成了一位琴心剑胆,义薄云天的女侠形象,所以对金煜瑶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不打半分折扣的。

煜瑶继续向妙玉卖起了劝世文:“天汉是个江湖豪杰,也沾染上了江湖豪杰的通病,喜欢眠花宿柳。这样的男人,嘴上说得再好听,我也需要早作提防的。姐姐要你和我一起伺奉天汉,实在是需要你来帮姐姐一手,有你占着这位置,和我贴心贴肉地相互帮衬着,就算今后天汉娶进再多的小婆子,她们在老寨里也就掀不起波,翻不起浪,我和你今后就可长久过安稳舒心日子。你要是不答应,天汉哪一天要弄个长着副蛇蝎之心的女人来到这堡寨里,你能看着我落势受气,能看着你的一对侄儿侄女被人欺侮么?妙玉,你真要是我的好妹妹,就得奋不顾身地帮帮我!”

孙妙玉见她言语真诚,加之萧天汉在她眼中又确确实实是个绿林好汉,模样也彪悍英武,就算这辈子能给这样出色的男人当个如夫人,也是祖上行善积德,替后人求来的福分。再说,如此这般,还能轻轻松松在铁关口老寨,占据一个仅在煜瑶姐之下的位置,又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此,也就把头一点,说:“承蒙姐姐关心,妙玉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这辈子,交给姐姐安排就是了。”

金煜瑶满心欢喜,也不慌着对萧天汉提说这事儿。待萧天汉又带着一帮兄弟伙去了泸州,她再吩咐手下,从速准备。

十余日后,等到萧天汉回到铁关口,看见老寨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尚不知出了什么喜事。猛地让金煜瑶手下一大群女侍拥进“静安园”,换了喜色衣裳,与早已搭上盖头的孙妙玉双双对拜,做了夫妻。

萧天汉身边多了妙玉,对金煜瑶自是十分感激,对她言道:“我现在才晓得,你是个难得的心比海宽,能识大体的能干女人,天汉这辈子一定会巴心巴肠地待你。我向你发誓,不管我娶多少小婆子,正宫娘娘的位置,铁定永远是你的。”

话虽说得暖心,但萧天汉安分守己了不过数月,依然旧态复萌,照常外出寻欢作乐。而且走得更远,连重庆、汉口的上等妓院也常常前去光顾。不单玩中国女人,还专门跑到汉口租界里去玩外国洋妞。

金煜瑶心中既苦楚,又愤怒,却又无法可施。

这一点,孙妙玉倒比她想得开,经常开导她说:“飞龙会历代舵把子哪一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还能要求萧天汉做个洗干净的萝卜头,从一而终么?”

自小受过西风熏染的金煜瑶,却很是为女人不平,恨恨说:“这个混账国家,兴些啥子规矩?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外出眠花宿柳打野食采野花,也被誉为风流韵事。偏偏我们女人,让那三从四德套得死死的,一辈子就只能守着一根树子吊死!一旦红杏出墙,便是伤风败俗,沉河上吊背火背篼。哼!我就不信,男人能玩女人,我们女人,就不能玩他们男人!”

孙妙玉虽久居庵堂,对人间俗事却也不陌生,言道:“说说气话,倒是无妨,我们女人真要像他们男人那样去做,莫说家法不容,就连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能玩女人,那是男人的能耐,也是男人的特权,这在中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莫说历朝的皇帝老倌儿后宫三千,连青史有名的大人物,也总归和英雄美女,风流韵事结着不解的缘分。就是这飞龙会祖祖辈辈的舵爷,哪一个不是纳了一长串小婆娘的?不怕天汉从今往后还要娶多少小房,玩多少女人,只要他一辈子仍像过去那样敬重你,让你稳掌后宫,你就用不着再生闲气了。”

萧天汉从内心敬重金煜瑶,这不假,每逢外出,总是让金煜瑶代行其职。但敬重并不等于独宠,情爱和**是两回事,男人把这两者区分得十分明白,偏偏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刚刚才三十出头的金煜瑶,生理上对异性的渴求,也正处于干柴烈火,如狼似虎的时节。长期独守空房,自然寂寞得苦不堪言!

金煜瑶如果是个中国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传统女子,她或许会因为自己在铁关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地位沾沾自喜。但她毕竟生在法国的巴黎,毕竟在被誉为世界浪漫之都的巴黎,生活了长长的八个年头。她的血液里毕竟流淌着一半法国人的血液,她的脑海里多多少少萦绕着许许多多不同于中国人的思维。这凡此种种,便决定了她自小表现出的不安分,也注定了她会在铁关口,弄出一些活色生香,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萧天汉带着韩长生、洪真孝、刘逵前往重庆、汉口催收鸦片款,一去逾三月,离老寨时间之长,已经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了。最让金煜瑶诧异的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已经和天汉母亲以及洪安洪妍长住在重庆的韩超,居然没派人回来向她说个缘由。

金煜瑶担心萧天汉出了大事,赶紧派心腹关清财前往重庆、汉口打听,谁知连关清财也未见着舵爷的面,只弄清楚舵爷住进了由美、俄、法、德、英等诸国工部局联合出资创办的汉口万国医院。

金煜瑶问关清财:“舵爷因何住院,受伤了,还是生病了?你是否亲眼见着了舵爷?”

关清财涨红了脸膛,说:“金娘娘问我的话,我都一一问过韩爷,韩爷说他住在重庆,舵爷去了汉口,他也不太清楚。我赶到汉口后,本想到万国医院去探望舵爷的,可舵爷吩咐刘逵对我说,舵爷的病马上就治好了,一出院,他即刻回来,让我回来告诉金娘娘,让金娘娘不要为他担心。”

金煜瑶这下更是吃惊不小:“你专程为舵爷而去,舵爷居然没让你见他一面?这不明摆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让我知道么?”对妙玉与关氏兄妹厉声喝道,“妙玉,清财五香,我们马上去汉口!”

几天后到了汉口,一行人进了耸立在黎黄陂路上的万国医院。金煜瑶也不去萧天汉病房,而是直接找到了给萧天汉治病的法国大夫。妙玉与关氏兄妹守在一旁,看金煜瑶“叽里咕噜”和外国洋大夫说话。也不知他们说了些啥,眼见着金煜瑶的脸色就变了。

金煜瑶从洋大夫办公室出来,大步向萧天汉病房走去。妙玉和关氏兄妹不敢问,紧紧跟上。

韩长生和洪真孝、刘逵见金娘娘与妙玉等人突然驾到,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招呼。

金煜瑶理也不理,一脚踢开病房门,冷眼如刀地盯着躺在病**的萧天汉。

萧天汉先是一愣,继而尴尬笑道:“啊……你这两个婆娘……大老远地跑到汉口来做啥?这回老子倒了血霉……嘿嘿,不过洋大夫说,很快就治好了。”

金煜瑶眼含热泪,激愤叫道:“萧天汉,我早对你说过,夜路走多了会撞鬼,你不信!这下染上梅毒,非得把你那命根儿烂脱了,你才甘心!”

萧天汉眼睛一鼓:“你这狗日的婆娘嚷个啥?中国这地盘上,男人染上花柳梅毒有啥稀罕的?洋大夫说了,这病他能治。”

金煜瑶吼道:“能治?我刚刚问过大夫了,他说你已经是梅毒晚期,就算治好,也会落下个后遗症,以后就算你娶再多小婆娘,也不能给萧家添丁进口了……一年之内,还绝对不能沾女人的身子。要耐不住,弄翻了,立时三刻就会要了你这条狗命!”

萧天汉悻悻道:“我已经有了一对金童玉女,这辈子我萧天汉绝不了后。不就一年工夫不沾女人么?老子憋得住。你放心好了,不把这病治断根,我一辈子都不会沾你和妙玉的身子。”

金煜瑶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无耻之极!就算洋大夫能治好你的脏病,我和妙玉心中的伤,又该由谁来治?怎么治?”

萧天汉愕然道:“伤?你两个心头有啥伤……嗨,这才怪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还真上心和我较起劲来了?”

金煜瑶见根本无法与萧天汉沟通,痛心疾首吼道:“既然你至今还认为这是区区小事,那从今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警告你,若真想让你萧家满门断子绝孙,你就把那脏病带回铁关口来好了!”

金煜瑶嘴上暴吵一通,可已经摊上了这样的男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待将一腔怒气发泄完后,她还只得认认真真地关心替萧天汉治病的事。法国大夫对她说了,要彻底治好天汉的梅毒,至少还需半年时间,如果不治彻底就出去,那不单对病人有性命之虞,而且还会祸及他人。

金煜瑶毫不犹豫,坚持要萧天汉留在医院里,把病彻底治断根再回家。老寨里不可日久无主,十天后,金煜瑶把妙玉留在天汉身边继续照料,自己带着关氏兄妹气冲冲地赶回了铁关口。

偌大一座老寨,在金煜瑶心中却犹似杳无人烟死气沉沉的荒原。接下来的日子,更如弥漫在山间溪上的缭缭晨雾般苍白。如果洪安洪妍在身边,金煜瑶多少也能感到些儿慰藉,可一对儿女远在重庆,躺在汉口医院病**的男人她根本不愿去想,偶一想起来心尖就像刀扎般疼痛。有一点十分清楚,她并不因为萧天汉的放浪形骸而忌恨于他,但如果说她过去和萧天汉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多少对他还有一点好感的话,那么这点好感,已经随着萧天汉这次染上脏病而**然无存。她已经没法爱他,甚而从精神上和生理上,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憎恶感。

金煜瑶能够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老寨中这么些年来总有一双异性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她。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敬重、关切,甚而还若隐若无着几分渴求与追悔。金煜瑶当然也清楚,如今常常暗暗关心着自己的萧天成,也绝非与往日可比了,他有过长达五年代舵爷的血火历练,和自己一起谋划过清除叛逆的行动,此后又带过兵,打过仗,杀过人。昔日的书生意气虽未彻底泯灭,可血腥杀伐的日子,毕竟也极容易给人增添几分雄浑刚健的血性。

当初在和萧天成相处的几年时光中,能够让煜瑶感受到天成关怀的细节不少,但印象最深的,则莫过于他们两人那一次悄悄跑到渔船上去吃青白鳝的经历了。倘若那一日萧天成表现得像个敢爱敢恨的男子汉,煜瑶原本并不准备拒绝他的……而当时那些曾令她倍感温馨,心旌摇**的情景,此后却只能长久地留驻在自己的记忆中了。

就在这百无聊赖,时而空虚,时而又因自己命苦而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时候,萧天成的形象,又重新在金煜瑶的心中鲜活起来。

从汉口回到老寨大约半个月后,金煜瑶吩咐关五香去邀请萧天成,一同上万灵寺进香。

万灵寺坐落在孤峰独峙的老鹞岭上,红墙黄瓦的寺庙内外,古木森森,枝叶繁茂,蝉儿在枝头吟唱,此起彼落,悠扬清亮。倘若在太平年间,一年四季都有朝山香客络绎不绝地到这里来焚香化纸,顶礼膜拜。眼下由于战乱,这块圣地比过去冷落多了。不过,即便如此,每年只要到了万灵寺的香火会期间,朝山的香客仍然会如过江之鲫般涌上万灵寺,为自己和家人祈求一个平安。

民间相传每年的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得道升天的日子,万灵寺的香火会,就从六月十六开始,一直要办到六月三十日止,届时不但附近泸县、隆昌、内江、大足、永川几个县,包括重庆、成都的不少善男信女,都要前来进香。一个香火会办下来,光是香烛钱,万灵寺几十个和尚除了留够积蓄,一年到头的衣食,还绰绰有余。

刚进六月中旬,万灵山中便热闹起来,从万灵镇通往万灵寺的崎岖山道上,香客不断。虔诚的善男信女们,有的抬着扎上一层层漂亮莲花,莲花心里插着九根小娃娃手臂粗大红烛的九品大香架子,每台香架后面跟着几十或几百人不等。有的端着装满了香烛的香盘,或者手里举着三支一炷袅袅燃着的香火。所有人向着老鹞岭上的万灵寺,口中念念有词,亦步亦趋。平时冷冷清清的万灵山中,缓缓蠕动着从早到晚不曾间断的长龙。其间还有喜庆的锣鼓声,鞭炮声,一拨赛过一拨的唢呐声。有的富裕的香客,还请来了耍狮子和龙灯的班子,引得一路上的香客,不断大声喝彩。即便身处战乱年代,刚刚忙过了春耕的人们,仍然把一个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宗教节日,注入了欢乐鲜亮的色彩,在其中尽情地舒展着疲惫的筋骨。

关五香回来对金煜瑶说,她给萧天成说了后,他显得很惊讶,犹疑了片刻,还是答应陪金娘娘去万灵寺进香。

金煜瑶这天是单独与萧天成一起去万灵寺的。一路上,金煜瑶兴致颇高,萧天成却显得心事重重,少言寡语。

飞龙会是万灵寺最大的大施主,这些年金煜瑶又年年随萧天汉来万灵寺进香,所以和寺中方丈已经相当熟悉。得知金煜瑶到了,方丈亲自到山门前迎接。金煜瑶和萧天成进了香,到菩萨面前磕了头,捐了功德,中午由方丈陪着,在禅房里享用了一顿素席,吃了万灵寺的招牌菜“油炸锅巴”。

当晚,金煜瑶谢绝了方丈的挽留,没有在万灵寺住宿,而是住在回路上一个猎户头的小院里。

飞龙会的压寨夫人能纡尊降贵住到自己家中,小小的猎户头恭敬殷勤,照料得万分仔细。他把家人全打发到其他猎户家里,腾出自家院子给金娘娘住,还用最好的蜂蜜酒、野猪肉、熊掌来款待贵客。

夜色深沉后,屋外月华如水,山风悠悠,其余屋子已黑下来了,唯有堂屋里依然火塘未灭,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照着坐在熊皮椅子上的一男一女两张已被酒精灼烫得红通通的脸膛。

金煜瑶还在不断地为萧天成斟上一杯杯口感极佳后劲极大的蜂蜜酒。此时的金煜瑶在萧天成眼中早已不是平日那个八面威风的压寨夫人,而是还原成了一个极温柔,极细腻的漂亮女人。此情此景中,一切语言都已显得多余。萧天成十分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那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梦寐以求的。但,也是令他每一想到便会心惊肉跳,陡然变色的事。

萧天成突然感到心灵开始了**,充满着青春生命的力量开始勃发,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欲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害怕失去控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借口醉了,要进屋去休息。金煜瑶也站起来了。萧天成以为她是起来搀扶自己,没想她却大胆地将自己搂进了怀里。金煜瑶发狂似的亲吻着萧天成,嘴唇、脸颊、耳轮、下巴,一切嘴巴所能触及的地方统统印上了她的热吻。一边狂吻,还一边激动地呢喃着:“天成,快抱紧我……给我吧,我也是个活鲜鲜的女人……我需要爱……需要懂得爱我,关心我的男人啊!”

可是,煜瑶的主动并没有换来她渴望中的回应。萧天成始而一动不动,犹似木桩,继而浑身颤抖得像突然通上电的马达,而且还竭力地扭动着脑袋,回避着她的热吻,嘴里像病昏病人般地咕哝着:“煜瑶……啊啊…………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的……”

金煜瑶猛地将萧天成推开,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胆小鬼,为啥不能做?难道,我看错了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萧天成激动地吼道:“不,煜瑶,我爱你,当然爱,钉心透骨地爱。但是,那只能是……是长久的暗恋而已。圣人云:朋友妻,不可欺,何况你……早已是我亲弟弟的妻子……”

“什么妻子?你亲弟弟把我当成他妻子了吗?萧天汉已经半年没回老寨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他到武汉租界里嫖洋妓女染上了晚期梅毒,正躺在汉口万国医院里治他那命根儿哩!”看着惊愕不已的萧天成,金煜瑶万念俱灰,一声苦笑,“俗话说色胆包天,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作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真是让我失望,你怎么连这样一点色胆也没有?唉,也只能怪我有眼无珠了。其实,我知道你心里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你害怕纸包不住火,害怕走漏风声,害怕你亲弟弟会杀了你……”

萧天成苦脸凄凄地叫道:“煜瑶……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你知道我们在老寨里朝夕相处,只要稍不小心迈出这一步……”

“呸哟!”金煜瑶啐了一泡口水,霎时变得冷脸如霜,决然说道:“萧天成,你到底还是个拧不干,打不湿,永远干不成大事的男人!从今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圣人去吧,你在我金煜瑶眼中,再也不是一个男人,我永远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

回到老寨的第二天一早,萧天成给煜瑶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回重庆办他的报纸去了。

次年春天,他娶了一个在英国人办的银行里做白领的年轻漂亮姑娘。举办婚礼时,除了在重庆读书的一对侄儿侄女,他没有邀请铁关口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亲弟弟萧天汉,以及近在重庆城的萧天汉母亲与韩超。

如此处置,萧天成明摆着是要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

不过,萧天汉还是对得起他这位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从洪安洪妍的信中得知萧天成结婚的消息后,他专门派韩长生跑了一趟重庆,给天成送去一份厚重的贺礼:五根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