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中原大战 十二

时令已经进人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中旬。石头城金陵的上空飞着乱云,再加上一阵阵忽大忽小的飒飒朔凤,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

蒋介石的官邸卧室和煦温馨,与户外的气候形成鲜明的对照。今天,那架米黄色的立式钢琴平静如眠,标志着它的女主人―宋美龄又离宁返沪,看望她那年迈多病的母亲倪老夫人去了。或许是女主人不在的缘故,虽说朝墩早已升临东方,淡黄色的窗慢依然挡住那忽隐忽现的阳光。使得这间本来就十分神秘的房间,又增加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

蒋介石仍旧穿着睡衣伫立在窗前,进行他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称之为雷打不动的清晨面窗独思。往日清晨面窗独思,由于只是泛泛地想想国内外的所谓大事,一旦想好今夭要办、必办的几件大事,他就可以脱下睡衣,换上戎装,简单地吃些早点,然后前簇后拥地去办公了。但是,今夭清晨早已过了面窗独思的钟点,他还是稳稳地驻步窗前,滞然盛眉,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争飞的乱云出神,似有天大的愁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啊!蒋介石的日子的确很不好过,淮确地说,他自从今年七月北上祭奠中山先生迄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几乎每天清晨面窗独思的时间都要加长。所不同的是,今天清晨面窗独思的时间,实在是增加得太长了!

蒋介石究竟在想些什么呢?简而言之一句话:随着第二次“北伐”的胜利,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这些地方实力派的军事实力极大地膨胀起来,如何稳妥地把他们手中的权力逐渐削减,并收归中央呢?这是他近几个月以来天天在做―而至今尚未做成的一篇大文。

为了给国内外造成一统夭下的政治局面,蒋介石偕各个集团军总司令北上,举行了祭奠孙中山灵枢的盛典,为了筹谋削藩裁兵,实现一切权力归中央的政治目的,蒋介石在北平举行了试探性的汤山会议。他首先提出一个《军事善后意见书》,声明“北伐”完成,“军事急应结束,裁兵节响,从事建设,已成全国一致之要求;惟革命尚未成功,建设尤须保障,整军经武亦未可视为缓图,职是之故,吾人于疑覆北方军阀之后,乃有两种极大之责任。一面当裁汰兵额,移巨额军晌为建设之用,一面当充实军备,保持国家与社会之安宁。”又说:“吾人以促进国家统一为职志,而反对军人把持地方,但若有藉口统一以把持中央,吾人亦坚决反对之,裁兵能否实行,军备能否整理,今已为国家存亡之关键,进行之始,必以大公无私之心,收集思广益之效,非任何人所得阻挠,亦非任何人所得把持。”

会后,蒋介石又提出一个《军事整理案》。他认为“军政告终,当前之事最急者,厥有二端。一、军队的党化,二、党的军队化。如军队不能党化,空揭革命之帜,而躬蹈军阀覆辙,则革命结果,毫无意义”。“惟有将全国现有个人系统之兵,地方系统之兵,及学系之兵,合而治之,以本党为中心,以国家为前提,悉成严守党纪之国军而已,既有收束整理之必要。故今后军队,应分编遣两途。精锐编为国军,编余分别遣散。”

蒋介石提出的“编遣”主张,岂能瞒得过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这些视军权如**的地方实力派?只是碍于蒋介石说得冠冕堂皇,无法公开反对,但心里都很明白。蒋之目的,打算削弱其他三个集团军的兵力,壮大自己的势力,使其权力凌驾各个集团军之上,并逐渐消灭之。冯、阎、李绝非傻瓜,他们也都想利用编遣的机会,造成对自己有利的形势。冯、李因对地盘分配不满,所以意见很多。阎因是得利者,故很少发言。阎想利用各方面的矛盾,坐观成败,从中取利。对此,李济深将军对蒋、冯、阎、李四人的用心看得十分清楚,他即席说了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若是夭下为公,没有一个人反对的;若是天下为私,一定有人反对。把别人全都消灭,留着自己的军队,这种不公平的办法,万万要不得,像现在北伐的革命军队没有晌,反而派了许多人暗中去收编孙传芳、吴佩孚、张作霖、张宗昌等反革命的军队,这是顶不妥当的事。”

蒋介石听后很是不舒服,诚如冯玉祥所记:“蒋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红,一块白,非常不安的样子。方蒋预感到未来执行“削藩裁兵”的计划,必然是困难重。

但是,蒋介石必须把“削藩裁兵”的计划付诸实施。这不仅是他的性格使然,而且也是确立蒋家王朝所必须。他严肃地分析了摆在他面前的各种矛盾,最后做出了先统一党政大权,后再完成“削藩裁兵”,同时完成张学良易帜的三步计划。

蒋介石为了集党政大权于一身,自北平回到南京以后,于八月八日召集了二届五中全会,他公然提出中国应该从“军政时期”进入“训政时期”。实行训政,就必须裁兵,取消各地的政治分会。接着,他又在胡汉民等人的导演下,借落实中山先生的“五权宪法”思想,于十月三日召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会议,通过了《训政纲领》、《中华民国国民政府组织法》。旋又在十月八日选出南京国民政府委员名单。 自然,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学良这些握有兵权的实力派都在其中。在安排各院、部组织名单时,蒋介石如愿当上了国民政府主席之后,他又把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长之职送给冯玉祥,把内政部长送给阎锡山,把军事参议院院长送给李宗仁。这样,蒋介石名正言顺地登上了位尊之极的宝座。

蒋介石清楚地知道,只要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学良这些握有兵权的实力派存在,他的国民政府主席就形同虚设。因此,他接下来就坚决落实“削藩”策―裁兵。

蒋介石如何落实他的“削藩”呢?简单地说:分别拉拢,以派制派。例如:

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兵强马壮,战功卓著。由于蒋介石不愿坐视冯玉祥的军事实力超过自己,把张作霖在关内的地盘转给了阎锡山,这自然引起冯玉祥极大的不满。冯由北平气鼓鼓地回到河南以后,到各地巡视所属部队,而且在西北军举行五原誓师两周年这一天,重新召开隆重的纪念大会,举行阅兵式与提灯会。对于冯玉祥的武装示威,蒋介石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为了满足冯玉祥的虚荣心,多送给他一个徒有虚名的行政院副院长,似显得他蒋某人高看冯玉祥。同时,他又利用冯玉祥试图借裁兵的机会,达到提高第二集团军地位的目的,三蕃五次地向冯玉祥输诚,并说了如下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北伐完成,是辛亥革命后的第一次真正统一。为了一新国际耳目,只有各集团军总司令齐集首都,共同建一个新的中国,那时列强不能不承认,这才有力量废除不平等条约。这样的新中国由我们手里建成,在历史上是多么光荣的事件可是只有大哥您才有这种高瞻远瞩,旁的人见不及此。所以希望大哥首创入京供职,把军、政等权统一于中央。以后中央的事务,我当一切听大哥的。只有大哥先到了南京,接受了中央的职务,阎、李他们便不教不来,大一统的新中国等于是大哥造成的!至于历年来第二集团军太苦了,那是因为还未统一,财政没有办法,以后军队都是国家的,大哥只要到了中央,绝对办到一律平等待遇,第一集团军吃什么,第二集团军也吃什么!”

蒋介石在这种火候是最肯下本钱的他知道如果再不给冯玉祥一点实惠的,他这位刚刚就任的国民政府主席就会江山不稳。他说到做到,当即补助了冯玉祥所部一部分军钠。从七月份起,第二集团军每月将官可领六十元,校官可领四十元,尉官可领二十元。对此,冯玉祥心悦诚服,遂召集总部负责人训话,劝大家不要只重视地盘。待到南京国民政府任命他为行政院副院长兼军政部部长之后,他第一个兴高采烈地去南京就任京官了。

这时,老奸巨滑的阎锡山清楚蒋介石的一切手段。他预计蒋、冯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在裁兵间题上一定要闹翻,所以当其他“党国要员”应蒋介石之邀南下时,他却于七月三十日从石家庄悄然西折,返回太原。他电告南京,请“病假”十日,躲在山西老家,静观石头城上的风云变幻,企图待机而出,坐收渔利。由于阎迟迟不进京,以致编遣会议一再推迟。

这时,蒋介石也清楚和桂系李宗仁的矛盾。他为了不使桂系日益壮大,再次逼他下野,遂借用取悦冯玉祥的小权术,给拒不到南京赴任的阎锡山、李宗仁以这样的感觉:蒋、冯携手,把矛头指向了他们。因此,阎、李一日不到南京就职,蒋介石就邀请冯玉祥到官邸就餐,或陪着冯玉祥去汤山洗温泉澡。而且在公众场合,蒋介石一口一个“大哥”,叫得甭提有多么甜了!蒋的这一招果然灵验,李宗仁很快到京宜誓就职。不久,阎锡山也匆忙拍来电报:近期到京就职。

与此同时,蒋介石派赴关外的谋士何成浚,以及澳大利亚籍友人端纳发来密电:张学良冲破内外压力,毅然决定近期易帜。这真是天助蒋也!蒋利用张学良是一位“疯狂的爱国主义者”的个性,兵不血刃地解决了东北三省。这不仅实现了全国最后的统一,而且还确立了未来以蒋、张联盟,威胁冯、阎的政治格局。换言之,为他召开编遣会议又增添了有力的珐码。

时下,阎锡山就要来南京就任内政部长之职,旋即参加久备未开的编遣会议了,蒋介石如何利用张学良易帜的大好形势,推动就要召开的编遣会议呢?同时,又如何实行他的以派制派的既定方针,并利用冯、阎、李等之间的矛盾,进而达到为我所用的目的呢?这就是蒋氏今天清晨久久面窗独思的原因。

“主席,该用早点了。”

蒋介石闻声转过身来,只见亲信侍卫官王世和有些胆怯地站在卧室门口,企盼地等着他回答。恰在这时,墙上那面古色古香的挂钟敲响了九下。蒋介石微微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请通知冯副院长,今天中午,我单独邀请他一人到汤山温泉洗浴。”

汤山温泉位于南京市东麒麟门外。山东南有汤涧,发源于汤泉,故而得名汤山。因北平也有汤山,故又称南汤山。南京汤山温泉共有六穴,不受季节、气温影响,平均水温摄氏四十四度,加之水内含有硫磺、钾、钙等矿物质,可治皮肤病,故历来为达官权贵沐浴之地。蒋介石人主南京以后,他把汤山温泉辟为禁地,成为他赐浴于部属之所。有关这次蒋、冯同浴,冯玉祥事后做了如下记述:

“在南京的汤山,蒋介石请我去洗澡,我一看那里布置得好极了,门口外边有两个宪兵,院子里边有各种的花草,有厨房预备着,什么时候来,可以吃点心,也可以吃饭。里面有几个洗澡的池子,这就是蒋介石洗澡的地方,不但民众进不来,就是小官也进不来,大官若与蒋没有关系的也进不来。我们洗完了澡,蒋介石说:‘常说的话:平、粤、护、汉,这四个地方拿在手里头,全中国就都在他们手中了。’蒋说这话是对我下了挑拨的作用,(广东是李济深将军,北平是白崇禧将军,上海是桂系的张定播将军,武汉是桂系的胡宗铎将军。)我对蒋说:‘当全国的领袖需要肚子里能装下全国人,若当全世界的领袖肚子里要能装下全世界的人,只要你自己时时刻刻注重得民心、得天下六个字上,又能实做出来,无论他们占领哪里,无论他们拿了哪里,都是你的臂膀,都是你的兄弟,也都是为你做事的,何必顾虑这些呢?’蒋介石听了我说了这些话不对头。他转过话来说:‘没有什么。’”

蒋介石借和冯玉祥汤山温泉同浴的和谐气氛,挑拨冯系对桂系的不满没有得逞,自然是十分不高兴的。但是,他认为自己近来对冯玉祥做出了种种厚爱,希望冯在叩将召开的编遣会议上,能够公开支持他完成棘手的“肖组藩”策。可蒋氏一转念,又认为这个丘八将军靠不住,像是古代的毛张飞,还有粗中有细的另一面。蒋为了确保自己的“削藩”策万无一失,遂又亲热地问冯玉祥:

“大哥,百川就要南下了,你看这次编遣会议应该如何开法才好?”

“只要编遣公平,我看这会怎么开都行。”冯玉祥看了看微微点头的蒋介石,又加重语气地补充说,“反过来说,编遣有失公允,你就是夭天请大家吃席喝酒,这会也一定开不好。”

“依大哥之见,如何编遣才算公平呢?”蒋介石越发显得亲热了,“比方说吧,怎样才能使中央和地方都能接受呢?”

“这就看你订的编遣方案公不公平了!”

“我哪有什么具体的编遣方案哟,”蒋介石非常谦恭地摇了摇头,“今天请大哥来,就是要听听大哥在这些方面有什么高见。当然哄,如果大哥能拿出一个具体的编遣原则,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冯玉祥这次来南京,并非是为了当官的。他是想通过支持蒋介石召开编遣会议,和蒋能够进一步结合,以便在国民政府中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 自然,他还希望在蒋介石的支持下,保持自己的强大实力,以形成京内、京外的呼应之势。所以,当蒋介石再三礼贤下士地征询他对编遣会议的意见时,他就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久藏在心的具体的编遣原则:

“我是有些想法的,这次编遣会议的准则,我以为应是:强壮者编,老弱者遣;有枪者编,无枪者遣,有训练者编,无训练者遣,有革命功绩者编,无革命功绩者遣。这就是我的四有四无编遣谁则,不知贤弟认为可算公允。

蒋介石已经从这个四有四无编遣准则中,感到了冯玉祥借编遣之名,行保全实力之实的目的。这是蒋所绝不能退让的大事。但是,他为了尽快掏出冯玉祥的全部编遣设想,又有意吹捧地说:

“大哥这个四有四无的编遣准则是公允的。我希望大哥能把这四有四无的编遣准则具体化,作为此次编遣会议的一个方案提出来,供大家讨论,好不好?”

冯玉祥被蒋介石捧得有点晕乎了!遂不加保留地全盘托出了自己的编遣方案:

“贤弟曾经说过,全国军队总数不得超过五十个师。如何编遣才算公允呢?根据我方才提的编遣原则,第一、第二集团军各编十二个师,第三、第四集团军各编八个师,其他不属于各集团军的共编八个师,加起来总共是四十八个师。你看这个方案是否可行?”

冯玉祥提的编遣方案,是基于这样几个因素形成的。首先“他认为第二集团军兵员最多,素质最好,训练最精,战功最大,论道理应该多几个师,可是他又考虑到,如果按照自己的编遣准则,第二集团军应编的人数就要占第一位,就要超过第一集团军,必然得不到蒋介石的支持,而且会影响到与蒋合作的关系,所以他的方案是,把第一、二两集团军拉平,把阎、李的第三、四两集团军和其它杂军压低,以为这样就可以蒋、冯的团结为中心,控制其它方面,这是冯的天真想法。殊不知蒋此时对冯已有戒心,决不愿冯的力量与自己相领顽;况且蒋一早有剪除异己的阴谋,因此,蒋对冯案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蒋一改方才的热情表演,不冷不热地说:

“大哥的方案,可算是编遣会议的一种意见,我听听其他人的想法后再定。”

蒋介石等于否决了冯王祥的编遣方案。

对此,冯玉祥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从这时起,蒋介石和冯玉祥结盟共唱的编遣会议的戏发生了分歧。

但是,在阎锡山和李宗仁的心目中,蒋、冯正在积极密谋旨在对晋、桂开刀的编遣计划。所以,阎锡山一到南京,就派出随行亲信周岱去拜访李宗仁的小诸葛白崇禧,在摸清蒋、冯结盟的前提下,给蒋介石做出晋、桂联袂的姿态。对此,周岱做了如下记述:

这一次编遣会议的底。白崇禧一见我,就以稍带责怪的口吻问我:“你们老总为什么才来?”我只好替阎圆谎说:“他父亲病了,我们老总为人至孝,他亲自侍奉汤药,操劳过度,他父亲刚刚好些,他自己又病倒了,所以才来得太晚了。”随后我便问他,“你们近来做了些什么?”

白崇禧哈哈大笑说:“我们还能够做出什么成绩?冯焕章倒是大做特做。他的口倒不大,肚子却很大,还想侵占我们的地盘呢尸我不由地擂了一句话:“哪有这种事?”白说:“你不信,容我把事实列举给你听。焕章近来得意忘形……他现在第一步想捧蒋、拉蒋,消灭三、四集团军,将来有机会再把蒋推倒,他好独霸中国。他不想蒋介石是个大流氓,在上海交易所里闯过多年,哪里像曹三爷(指曹棍)一样容他摆布…白崇禧一口气说到这里,就问:“你们老总打算在京就职么?”我说:“他在太原的时候,接到政府任命,委他为内政部长兼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他曾经回了一个电报,不能在南京供职,保荐赵戴文作内政部次长代理部务。他是不会离开山西的。”

白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说:“还是你们老总阅历深,见的远,不像焕章近视眼,不度德,不量力。你瞧着吧,不久他总会吃亏的。你们老总对他怎么样?我想,因为方顺桥那段故事,对他的印象不会太好吧。”我说:“我们老总对冯这个人十分清楚,方顺桥的事他当然不会忘记。不过他看出老蒋召开编遣会议的目的是想各个击破,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因此对于冯焕章还想拉他一把,免得唇亡齿寒。”

这一晚我和白崇禧一聊就聊了三个多钟头。因为方顺桥问题,白崇禧曾经爽爽快快地帮了山西方面的大忙,我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对他也不多作保留,所以谈得十分人港。回去我少不得要把白的谈话详详细细转告给阎。我说:“冯焕章准备了提案,咱们也应该准备个提案,以免临时措手不及。”阎说:“不必着急,等老蒋叫咱们提的时候再提,也还不迟。李德邻他们为什么不提呢?”我说:“白健生认为和蒋共事,就是画上个龙天表也等于零,所以他们索性不提了。”

南京,是蒋介石的天下。换句话说:他的耳目遍及这座石头城的每一个角落。当他获悉李宗仁、阎锡山对编遣会议的真实态度以后,他又一变拉冯打阎、李而改为亲近阎锡山。表面上,他大加表扬阎锡山治理华北有方;暗地里,他数次请阎锡山到家里吃饭。待到他认为阎锡山完全明白了他的编遣态度以后,又委派何应钦前来见阎锡山:

“阎先生,我是奉蒋先生之命,前来听取对编遣会议的意见的,望坦诚相告。”

“我向来不会干阴一套、阳一套的事!”阎锡山为了提高自己在编遣会议上的地位,一开口就对蒋、冯前一阶段的做法提出了批评。接着,他又阴阳怪气地说,“我听说了,冯先生已经向蒋先生提了一个编遣方案,是吧?”

“是的,”何应钦扼要地讲述了冯玉祥的提案后,又说,“蒋先生希望阎先生也提一个方案,在会上共同研究。”

阎锡山清楚蒋介石不满意冯玉祥的提案。另外,阎锡山更清楚自己从历史上就与冯玉祥不和,他最怕的是蒋、冯结盟,一步一步地把他吃掉。所以,他认为现在正是拆散蒋、冯联盟,代之蒋、阎携手的良机,故有意地说:

“我提方案,首先应当获得蒋先生的支持。因而我在提方案之前,希望听听蒋先生的想法。”

“蒋先生的意思,希望在四个集团军的辖区之外,再加上一个中央区,最好请阎先生在方案上一并提出。”何应钦直率地说出了蒋介石的想法。

阎锡山一下就懂得了蒋介石这步棋的用意:他决不同意和妈玉祥并驾齐驱。为了加强他的实力,再增加一个中央区。阎不同意吗?意味着蒋、阎分手;阎若同意吗?等于得罪冯玉祥和李宗仁。他几经思索,十分圆滑地答说:

“我可以谁备个方案,但加上中央区这个方案由我提出,似乎不甚合适。如果蒋先生提出来,我一定首先赞成。”

何应钦告辞离去了,阎锡山召集周岱等亲信开会,共同研究提案的内容。“几经研究,最后决定:一、二集团军各编十个师;三、四集团军各编八个师,其他非正式队伍编六个到八个师;其余六个到八个师由中央处理。当即写成了书面,送交何应钦转交。”

阎锡山这个方案,“表面上是抬蒋压冯,而骨子里还有着离间蒋、冯关系的作用。蒋看到阎案于己有利,看不透阎要借着这一方案来拆散冯和他合作关系的阴谋,故授意何应钦积极支持阎案。李宗仁和白崇禧对此案亦表同意。因李、白与蒋的矛盾当时已达表面化,只是因为俱怕蒋、冯的团结,故不敢发动,他们当然同意阎的带有离间蒋、冯阴谋性质的提案。”

蒋介石认为召开编遣会议的条件成熟了,遂宣布于一九二九年元月一日全国编遣会议正式开幕。全体与会者先对中山像做忠诚宣誓,仪式完毕之后,蒋便首先致词,大意说:“北伐大业现已完成,我们国家建设方在开头,处处需要巨款,而我们国家经济尚未恢复。我们的军队既不用以对外,就应尽量缩编,该编者编,该遣者遣。至于按照什么标准,本人没有成见,大家可以从长计议。现在冯、阎两位总司令都准备了一个提案,可以供大家参考研究。”于是就叫何应钦读了一遍。蒋又说:“大家仔细研究,这两个提案,赞成哪一个,或是另有提案,都可以尽量提出,发表个人的意见。”

于是大家相继发言,多数赞成阎的提案,反对冯的提案。蒋说:“既是大家赞成阎总司令的提案,那么原则上就采用这个提案。我的意思,在中央编遣区之外,再加上东北编遗区。”

蒋说罢以后,大家沉默了三、四分钟。冯玉祥因他的提案未获得大家的赞同,忽然放开喉咙说:“咱们刚刚打完仗,军队还没有复员,似乎应该先缓一口气,再进行编遣。”蒋哼了两声说:“对,对,并不是即刻就进行,不过我们先成立一个机构。在我们这个会上只是讨论如何把这个机关组织起来,尔后便于进行,就算达成了任务。今天我们可以研究研究,这个机构如何组织。”阎锡山就说:“钧座对这个机构,一定成竹在胸,不知道应当先成立什么组织?”蒋说:“我打算成立一个编遣委员会,在会里先设一个编理组,管理财务。因为实施编遣,没有足够的经费是办不到的。这个组非常重要,组长的责任重大,将来编遣能否按计划实现,这是个关键。我打算请百川先生担任组长。”阎沉默了片刻,就说:“好吧,我一定勉为其难。”

这次会议开了三个多钟头。冯玉祥走出会场时满面怒容,回去以后就称病请假,派代表出席。

冯玉祥又“病”了,“病因”当然瞒不住蒋介石。蒋因为初步实现了加强自己军事实力的提案而暗暗自喜;阎锡山、李宗仁也因拆散了蒋、冯联盟而高兴。只有冯玉祥因一厢情愿,上了蒋介石的当而借“病”生气,变相地对抗编遣会议。同时,他进一步地看清了自己不可能再和蒋介石合作下去!

蒋介石对于冯玉祥的“病”,当然是十分关心的,他派出亲信孔祥熙前往慰问。据孔祥熙回来报告说:孔走到院里,听见冯玉祥正在大声和许多人讲话。孔一进屋,他仰倒在**,蒙上棉被,连声呻吟。孔走进摸了摸冯玉祥的头,并没有发烧,可见不是真病。对此,蒋介石一方面私下里散布冯玉祥装病的流言,一方面又郑重其事地对阎锡山、李宗仁说:

“你们都去看看冯先生,劝他早点消假出席会议才好。”

接着,阎锡山,李宗仁等奉命前去探望病中的冯玉祥。因此,冯玉祥下榻的“病室”就看客盈门了。诚如李宗仁事后所记:“只见他卧室里炭火熊熊,冯氏则卧在**,盖了两张棉被,满头是汗,呻吟不止,好像真有大病的样子。”总之,蒋介石的这一招棋,的确是害苦了装病的冯玉祥。

随着时日的推移,蒋介石认为冯玉祥是不甘失败才装病的。他本能地想到蒋、冯交恶的严重后果,遂又采取了第二个步骤:打击因此而得意的阎锡山和李宗仁。向与会者宣读了《国民编遣委员会进行程序大纲》,明文规定,从全国编遣委员会成立之日起,全国军队一切权力收归中央,正式取消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各集团军司令部,海军司令部。各部只能在原地驻扎,听候点编。各级军官仍照旧工作,静候委任。各集团军无权自行调动与任免军官。结果,各实力派的军事大权被剥夺了!

至此,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李济深等才恍然大悟,他们都中了蒋介石的圈套。于是他们从相互攻汗转为相互同情,并设法抵制编遣会议。

“病”中的冯玉祥,听了代他出席会议的鹿钟麟的传达之后,认为蒋介石是在玩“杯酒释兵权”的阴谋。他惟恐随从亲信不知这个典故的真情,大声地说:

“宋太祖赵匡撤,在建安二年召来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宴饮之中,解除了他们的兵权,把军权集中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借口生病抵制编遣会议,就是看透了蒋某人是在玩弄‘杯酒释兵权’的鬼把戏。可笑的是,阎百川和李德邻如此短见,让蒋某人当猴给耍了!”

“今非昔比,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实力派群而反对,他蒋某人又该当如何呢?”鹿钟麟心情沉重地问道。

“他蒋某人就会把我们软禁在金陵”冯玉祥惟恐鹿钟麟不信,又解释道,“金陵者,是用金子修的陵墓也!我们一旦被埋在这座用金子修的墓穴中,想重见天日就难了”

“那……”鹿钟麟急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你就这样束手就擒吗?”

“我可没有这样傻!”冯玉祥把压在身上的披子一撩,腾地跳到了地上,“趁他蒋某人还未走这步棋,我今夜就从南京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