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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李恒在中和殿独自设筵,他端着酒杯,色迷迷地看着下方,已有几分醉意。阶下一旁坐着吹笙歌的乐手,另有一队歌舞伎在表演,金翠和玉惜也在其中。

李恒高叫着:今晚元宵夜,朕意犹未尽,大摆宴席,你们都卖点力啊!

歌舞伎更加卖力地歌舞着,旋转着,乐队也更加使劲地吹奏,都不敢怠慢。

李恒喝得兴起,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朕今晚被那杜秋娘搅了兴头,心中有气,专召你们怡心苑的歌舞伎来陪酒……来来来,都别跳了,都给朕上来!

歌舞伎们停止歌舞,不知所措,玉惜见势不妙,一个转身躲在大柱子后面。

李恒没发现她,又醉熏熏地嚷着:来呀,你们不肯是吧?朕的旨意你们都不听了?好,你们不上来,朕就下来!他摔碎了酒杯,拔下旁边悬挂的一把长剑,酒气冲天地跑下台阶。歌舞伎们都吓得大叫,东躲西藏。李恒觉得有趣,又笑道:别躲呀,朕来陪你们跳舞了!快跳呀。歌舞伎吓得呆住了,稍倾,有几个人便胡乱比划起来。李恒哈哈大笑,又用剑指着她们说,跳呀,快跳,都脱去衣衫,畅开怀,朕要看你们的玉体!歌舞伎都吓得尖叫起来,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李恒又大笑起来,用剑分别指着她们说,你们怕什么?瞧你们一个个长得千娇百媚,可是朕不知道你们的舞衣里,包裹得是一个什么样的玉体?朕今夜想见识见识,听到没有?必须脱去舞衣,这是圣旨!

歌舞伎都吓得面无人色,相顾凄然,只好一个个脱去外面的舞衣……

李恒又喝退旁边的宫女、太监和乐手,玉惜也趁此混乱,跟他们一起逃走。

杜秋娘回到怡心苑,碰见浑身发抖的玉惜,知道了李恒的荒唐之举,立刻恍悟皇帝是想给她颜色看。再让这昏君横行下去,真是有辱社稷,江山蒙羞,不但坏了皇家尊严,还会误了国事!她果断地让玉惜去正阳宫禀报太后。玉惜问她怎么办?她大义凛然地说,本官要深入虎穴,哪怕赴汤蹈火,也去会会那个花天酒地、荒**无耻的新帝!

中和殿内,李恒仗着酒气,用剑相逼,胁迫歌舞伎与自己同舞。歌舞伎都无可奈何,只得穿着内衣翩翩起舞。李恒哈哈大笑,露出好色残忍的天性,竟以剑尖去撩拨她们的乳峰。歌舞伎吓得凄惶乱逃,李恒兴致大起,又执剑追去,以剑挑逗,几个歌舞伎的胸部都鲜血淋漓,内衣也被染红。金翠跑得慢点,摔在地上,被李恒赶到,一剑刺死。歌舞伎惊叫着四处逃窜。李恒又仗剑追赶着她们,手舞足蹈,状如儿戏……

突然,从大柱子后面走出一个艳丽绝伦的女子,竟是杜秋娘盛装打扮,缓缓走来。李恒呆了呆,便伸出长剑刺向她,狂笑着:是你?好呀,朕就来与你玩玩!

杜秋娘望着逼近的刀锋,毫无惧色。李恒又****地笑着:杜秋娘,你来得正好,朕要你赤身露体,陪朕起舞试剑。快来呀!怎么?你不敢了?别让朕用剑威逼你!

杜秋娘缓缓脱去外衣,突然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利剑,用手紧紧握着。一双手深陷锋刃,血染纤指,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她不顾疼痛,厉声喝道:李恒,臣女是你父皇的女人,如今却为你歌舞!这也没什么,但陛下须答应臣女,今后应专心料理国事,再不可如此荒**,凌辱妇女!否则臣女就是断了这五指,也不容你如此下贱!就算臣女死后,到了天上,也要把这一切禀报给先皇!让他化作天神,下凡来责罚你!

李恒大惊,不禁松开了手:你、你大胆!居然手握剑锋,竟敢阻拦朕?!

那把剑掉在地上,掷地有声。杜秋娘也放开刀锋,手上已是血肉模糊……

她不顾疼痛,铿锵有力地说:臣女拼死也要阻拦陛下的恶行!你荒**无耻,在你父皇的服中,竟然干出这等丑事!待明日全天下的人知道了,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你!

李恒心怯地望着她,怔了怔,便说:全天下的人不会知道,朕立刻杀了你!

他俯身捡起那把剑,向杜秋娘刺去,杜秋娘心如死灰,闭上眼睛,甘愿赴死……

值此危难关头,郭贵妃突然赶来了,她连忙喝道:住手!快住手!

李恒停下了手,回头看着她:母后?你怎么来了?

郭太后上前说:皇儿不可如此,你不能大胆妄为,如此胡闹,坏了君臣之仪!

杜秋娘这才睁开眼睛,看见郭太后,不禁流下泪来:太后娘娘!

她欲给郭太后跪下,郭太后拉住她,又对李恒说,皇儿不可造孽,她曾是你父皇的爱妃!你再为难她,只怕真会冒犯天怒,惹来杀身之祸!李恒吓住了,只得扔下剑说,儿臣不敢了!郭太后又喝道:皇儿还不给秋妃娘娘赔罪?李恒不情愿地随便给杜秋娘作了个楫,说杜学士,莫怪朕。杜秋娘百感交集,没有说话,眼泪却潸然而下……

王守澄听说裴俊潜回长安,想去禀报陛下,告他擅自回京,企图谋逆。但觉不妥:陛下蠢钝,不知会如何处置?便想派人去裴府辑捕他,或者干脆杀了他!下属也觉得不妥,毕竟此人是朝廷命官。王守澄便决定在裴俊离京后,派人去半道上追杀他。

清晨,城外大道边的小亭外,寒风仍然凛洌,但柳树枝头已显现嫩绿苞芽……

亭子里的石桌旁,摆了一些酒菜。杜牧和宋申锡来相送即将出发的裴俊。

裴俊伸手攀下枝头,欣赏地看着:寒冬就要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杜牧说:是啊,裴大哥又何必走?就留在朝中辅助君王吧?那新君虽蠢笨,也知裴大哥是先帝多次托付相位之人,理应予以重用,与你再商中兴大计啊!

宋申锡嘲笑说:小杜太天真!你以为新君还能自己作主吗?王守澄辅佐新帝登基,功不可没,眼下他的权势可谓如日中天,已经超过了当年的突吐承璀!

裴俊忧虑地说:这些宦官近水楼台捷足先登,竟把天子玩弄于掌上!偏今上只知玩乐不理国事,王守澄便投其所好……骄主荒**,宦官夺权,辅相庸碌,怎生是好?

他想了想,又亲切地对两个年轻人说,朝廷期待新生力量,我对你们寄于厚望,你们要争取今年秋考,一举拿下进士及弟,也去朝中当官,好为国效力!宋申锡振奋地说,我们一定努力!杜牧却让他们别说这些沉重又伤感的的话题,说裴大哥此去河东,正是韬光养晦,未必不是良谋,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相信裴大哥有一天必能重返长安,伸其壮志!宋申锡也笑道:此话说得好!伍子胥也曾品箫街市,韓信也曾乞食漂母,英雄豪杰均有困顿之时,我们就别太伤感了,不如折柳送友,赋诗送别,如何?

杜牧高兴地说:此言正合我心意,小弟先来,就不谦让了。你们听着啊:长安三月柳絮飞,灞水桥头送故人。一别何处待归程?独倚栏干泪满襟。怎么样?

宋申锡拉着裴俊坐下,故意说:不好!小杜你让我们别伤感,自己却悲悲切切!况且眼下还不到阳春三月,何来柳絮飞?小杜,你太牵强了,应该罚酒一杯!

杜牧倒了一杯酒,爽快地喝下去。又对宋申锡说:嫌我的不好,你也来一首呀!

宋申锡想了想,清清嗓门:黄河水悠悠,一别两地秋。山牵离愁恨,水悲入梦流。

杜牧嚷起来:哎,不行,怎么比我的还要悲切?让人心揪肠断。

宋申锡笑道:小杜,别闹了,写诗非我长项嘛!不如听裴大哥的?

裴俊笑道:两位小兄弟多年来跟我知己知心,如今非常时期,又赶来壮行,让我铭感在心。大哥并非诗人,但也时常喜怒哀乐,寄情于诗。我就吟诵一首以前的诗吧,算是眼下的心声:危事经非一,浮荣得是空。白头官舍里,今日又春风。

杜牧率先叫好。裴俊问他好在何处?他却说不上来。宋申锡便说:好在既看破红尘,又有一点无奈。看不破世事变迁,便不是裴大哥,没有这点伤感,也不是裴大哥!

裴俊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好,世事洞明,宋小弟今后,必是朝廷的栋梁材!

他站起来,双手抱拳,对宋申锡和杜牧说:时辰不早,大哥告辞了!

两人目送他走出亭子,下了山坡,跨上马,又回身朝他们招招手,便绝尘而去。

稍倾,一个神策军头目率领一队骑兵,飞快地追赶而来。他勒住马头,遥望前方,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他丧气地一挥手,又率领那队骑兵,拨转马头回城。

这日春寒料峭,众臣在皇宫门前等着上朝,一个个冻得脸青嘴紫,嗟手顿足。他们纷纷说:日上三竿,陛下还没起床?整日沉溺于声色游乐,如何是好?先帝临政,每日早朝,父子的差距怎会这么大?劝谏大臣何在?为何不能尽职劝谏陛下?

几个劝谏大臣连忙站出来,也纷纷说:陛下不听劝,我们有何办法?

一个小太监跑来,宣他们去看杂耍,众臣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中和殿的庭院外,积雪被扫到两边,如同玉雕银砌,阶下摆设了一些座位,铺着毡毯。唐穆宗穿戴着裘服貂帽,拥着一个盛装的嫔妃,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杂耍。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子正表演绳技,在挂得高高的绳子上跳跃翻滚……

唐穆宗看得呆了,拍手叫好:好!把绳子再拉高一些,那才惊险刺激!

有人走过去把绳子拉高一些。红衣女孩无所畏惧,又在绳子上翻腾跳跃,做出一些惊险动作。唐穆宗看得高兴,把那嫔妃推到一边,对红衣女孩招招手:你快过来!红衣女孩天真烂漫,跳下绳子走到他面前。唐穆宗将她拉到怀里,摸摸她的脸蛋,说好漂亮的小妞!别再演绳技了,就留在宫中侍候朕,朕封你为妃好不好?红衣女孩咯咯笑着,在他怀里撒娇,说好呀!唐穆宗高兴得捏捏她的鼻子说,好,不扭捏,痛快……

这时群臣鱼贯走来,在场中一起跪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穆宗高兴地看着他们:都来了?好,快坐下,朕今天让你们看一场好戏!

群臣只得领旨,按顺序走到两边的座位上,分别坐下来。

唐穆宗拍拍手,乐队立刻奏乐,然后一个小生和一个小旦上场,挤眉弄眼地演起来。群臣看了皆都掩面,继而又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这种市井坊间低俗下流的小曲,真是****粗鄙,不堪入目!唐穆宗却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拍掌叫好……

一个劝谏大臣终于忍不住,挺身而出,走到场中去跪下:陛下,微臣有奏。陛下嗣位之初,理当宵衣求治。而今梓宫在殡,便鼓吹日喧,微臣恐遭天谴,福不长久!

唐穆宗深感奇怪地指着他:你是谁呀?竟敢来跟朕说这些?你不想活了?

另一大臣站起来:陛下,此人乃劝谏大臣,他的职责便是与陛下说这些……

唐穆宗很生气:可朕不想听这些,什么劝谏大臣,快退下,别扰了朕的兴致!

劝谏大臣也固执起来,连连磕头说,臣愿碎首玉阶,以谢谏职!几个劝谏大臣也走到场中,一起跪下磕头说,臣也愿碎首玉阶,以谢谏职!唐穆宗有些不知所措,说你们一个一个的还都来劲儿了?一个劝谏大臣抬起头来,额前已流出鲜血,他说,不用臣言,请继以死!唐穆宗慌乱地指着他说,你什么意思?想来逼朕吗?其他劝谏大臣也异口同声地说,不用臣言,请继以死!他们又集体磕头,叩首不止,场中顿时鲜红一片……

唐穆宗生气地说:朕看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朕惹不起你们,总该躲得起吧?

他站起来,气愤地拂袖而去,众臣看了,皆都哑口无言,倍感凄然。

怡心苑内,杜秋娘正在梳妆,玉惜给她盘头发。她听说此事,便冷笑道:本官原想着,陛下不过是平庸之辈。谁知近日冷眼旁观看去,他竟有点像亡国之君……

玉惜关心地问她,打算怎么办?杜秋娘叹道: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突然屋外有人叫道:陛下驾幸怡心苑!杜秋娘正想躲避,唐穆宗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杜秋娘无可退避,只得拉着玉惜一起跪下,同声说,臣女,奴婢接驾来迟!唐穆宗径自找个地方坐下,大咧咧地说,你这小窝不错嘛!朕给你找了个好地儿呀!

杜秋娘忙让玉惜去给陛下倒茶,玉惜会意地跑出门去。杜秋娘又问唐穆宗,到此有何吩咐?唐穆宗哈哈笑着说,就想让你陪朕喝酒。杜秋娘冷冷地说,怡心苑并非陪酒之处,请陛下去别的地方吧!唐穆宗变了脸色,一拍桌子说,杜秋娘,这怡心苑就是给皇家找乐子的地方,这地方朕以后会常来!你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

杜秋娘正言厉色地说:启禀陛下,如今先帝在殡,还不曾妥置园陵。民家尚有三年之丧,陛下率土万方,也应遵古制吧?派赴远夷的告哀使还没回京,四海闻报,尚须绝密八音,就算臣女薄柳轻枝,不足挂齿,然陛下又如何德化天下呢?请三思。

唐穆宗不禁楞住了,想了想,才板着脸说,难怪人家叫你杜学士,的确是满腹经纶,居然教训起朕来了!你是叫朕来这怡心苑,要待父皇下葬后才行,是吗?杜秋娘淡然说,先帝下葬后,臣女便自请去给先帝守陵。唐穆宗气恼地说,若朕要把你留在宫中,让你侍寝呢?杜秋娘严词拒绝说,陛下这样做不合祖制!那就请陛下放臣女出宫吧!唐穆宗大怒地指着她说,好个杜秋娘,你还挺执拗!朕决心已下,也不想再听你啰嗦!今晚,朕就索性歇在这怡心苑,看你敢不来服侍朕!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郭太后突然带着王守澄一道出现,上前喝道:皇儿,不行!

唐穆宗回头看见她,大吃一惊:母后?你怎么来了?

郭太后恳切地说:皇儿,大唐是开放的朝代,公公纳儿媳,儿子娶母妃,也曾有过。但秋妃是你父皇的爱妃,皇儿怎能占有她?不如遵从你父皇意思,放她出宫吧!

唐穆宗怔了怔,随即嚷道:不行,不能放她走,那朕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王守澄也软中带硬地说:陛下对秋妃娘娘逾外加恩,也要看她本人的意愿啊!

唐穆宗更加气恼地嚷嚷着:依你们说来,这怡心苑,今后朕都不能来了?

郭太后在旁边冷冷地说:倘若以后,秋妃她便不在怡心苑呢?

唐穆宗不解地看着母亲,后者却转对杜秋娘说:皇儿既不愿放你出宫,你又满腹才华,该为皇室效力。哀家想请你去做皇子李涵的傅姆,负责皇子的教养。你可愿意?

唐穆宗深感意外地叫起来:什么?要她去做涵儿的傅姆?

杜秋娘却正中下怀,便欣然说:臣女愿意,谢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