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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丽宫的寝殿,暗夜静寂,灯烛已灭,屋里只燃烧着一些火盆。杜秋娘和唐宪宗并肩躺在一起,但两人都没睡着,大睁着眼睛各自想心事。突然,唐宪宗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只好坐起来。杜秋娘也连忙起身,关切地给他披上外衣,又帮他捶背……

唐宪宗好不容易止住咳,转头看着她说,爱妃,惊醒你了!杜秋娘担心地问他要不要召太医?唐宪宗摇摇头,凄然说,没有用,朕的身子不行了!杜秋娘忙说,陛下别这么说,只别吃丹药就行!那些丹药有一种不好的气息。唐宪宗似有觉察,又说,那些丹药朕吃了很好,只是发热。这屋里还烧着炭火,朕更是热得受不了,想去院里走走。他抖掉外衣,探身下床,杜秋娘也下了床,又拿起一件裘衣,说陛下,外面下雪呢,当心着了凉!唐宪宗下床走开,一边说,不妨事,朕就想去看看那雪景……

端丽宫的庭院,天空中飘着小雪花,树干上满是银白琼玉,缀着枝头,显得肃穆萧瑟。长廊下却有几树寒梅仍在绽放,花朵上染着晶莹白雪,苍凉中透着美丽。

唐宪宗披着裘衣,在廊中停住,赞叹地观赏着,眼里满是眷念。杜秋娘也披着裘衣,无声地依偎在他身边,一起观赏雪景。唐宪宗悄然说,这雪中的皇宫真是美妙绝伦!爱妃喜欢吗?杜秋娘点头说,臣妾喜欢,只要跟陛下在一起,怎么都好。唐宪宗闭了闭眼睛,又问:那么爱妃想过离开这儿吗?不再赏这雪景?杜秋娘有些吃惊,继而坦率地说,曾经想过,可是臣妾不舍得离开陛下。唐宪宗转头看着她,又伸手搂住她说,如果朕现在让你离开呢?永远离开?杜秋娘平静地问:若臣妾离开了,陛下会怎么样?

唐宪宗凝神不语,沉默了片刻,眼神里有着浓重的伤痛。

稍倾,他才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会相思成疾,相思成灾……

杜秋娘捂住他的嘴,深情而又坚定地说:陛下放心,臣妾不会离开,永远不会!

唐宪宗凄然说:可是,若朕希望你离开呢?若朕愿放你出宫,让你去自由生活,让你像一个普通人平凡人一样的生活,跟你想爱的人在一起,你还是不肯离开吗?

杜秋娘有些担心地望着他:陛下今夜如何说这话?是不是……

唐宪宗连忙截住她:是朕的身体不好了,怕朕走后,爱妃的日子会不好过!

杜秋娘又用手去堵住他的嘴:陛下别这么说,陛下正当盛年,怎么会?

唐宪宗疼惜地拉开她的手,又摘下一朵落在她发上的小雪花,把她搂在怀里。两人搂抱在一起,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落满了他们的肩头。

稍倾,唐宪宗怜惜地说:爱妃呀,你在宫中数年,尽得朕宠爱,但你却不参与后宫争斗,没有欲望,不搅是非,不像那些争宠的后宫女子……朕拥有你,很是欣慰!

杜秋娘在他怀中笑道:那么陛下为何还要臣妾离开?

唐宪宗叹道:朕何曾想让你离开?朕跟你在一起,才有这份平静安宁。但爱妃越是淡泊,朕就越为爱妃担心。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朕不在了,谁能为爱妃撑腰?

杜秋娘忙说:陛下放心,臣妾不需要。臣妾无欲无求,谁也不会把臣妾怎么样!

唐宪宗担心地说:朕知爱妃非常人所及。可宫中有勾心斗角,爱妃也难自保……

杜秋娘打断他:陛下不用担心,真到了那一天,臣妾会想办法自保。陛下也该知道,臣妾有这个能力!如今的后宫,不是由臣妾掌管吗?谁还敢再起波澜?

唐宪宗搂紧她,叹道:但谁知在暗处,哪个角落里,还有什么人在想着闹事?

杜秋娘安慰地说:那就别去想它,一切都看事态发展吧?陛下只须保重自己。

唐宪宗欣慰地看着她,又轻轻为她撩开额前的一缕发丝,杜秋娘劝他回屋,说雪下大了。唐宪宗却固执地说,朕还想看看这雪景,看雪中的梅花。杜秋娘只好扶着他,两人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飘雪。周围一片安宁静谧,廊下的梅花在雪中绽放,那片艳丽的红色映着雪景,分外美丽。过了一阵,唐宪宗突然说,爱妃,朕又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今夜良辰美景,红梅映雪,不如你吹奏一曲吧?让朕赏心悦目!

杜秋娘慨然答应,吹奏一曲“落梅”。旁边的宫女一个个接棒似地传递过来那枝玉笛。杜秋娘接过玉笛举在口边,倾情地吹奏起来。笛声如珠玉落地,轻柔融洽,悠扬清越,在庭院中传开。梅花也开始飘落,映照着雪景,光芒灿烂,景色令人欲醉。

唐宪宗入神地听着,眼神由一丝凄然,渐渐变得舒缓和坚定。他心想:爱妃呀,此情此景,让朕心痛万分。朕舍不得你,朕想永远跟你一起,但朕等不到那一天了,朕或许就要跟你分手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突然间,大口喷出了鲜血。大滴的鲜血落在地上,和那片片梅花融在一起,染红了白雪。唐宪宗倾前几步,倒在长廊外,梅花和雪花都纷纷落在他身上。杜秋娘这才发觉,惊愕地转身,把玉笛也丢在了雪中……

杜秋娘突然间泪流满面,眼神里尽是悲哀与绝望:陛下!

太医院里,杜秋娘严厉地喝问那个姓刘的老太医,让他说实话,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刘太医紧张地结结巴巴说,老朽实在不知。杜秋娘冷笑道:你骗谁呢?你给陛下开的方子,本宫都看过了,都是些安神滋补的药。刘太医还想隐瞒,说陛下就是忙碌国事,操心太过,夜里睡眠不好。只须安神滋补,慢慢调养,自然会好转……

杜秋娘气恼地喝道:陛下都吐血了!你还在胡说八道!刘太医忙说:禀娘娘,这气虚血弱又肝火旺的咳嗽吐血最难治,老朽也没法,不如娘娘另请良医就诊吧?杜秋娘冷冷地盯着他,问他是否有隐瞒本宫的地方?刘太医忙说,老朽怎敢?杜秋娘冷静地想了想,又问他,陛下的病情如何才能康复?刘太医硬着头皮说,只须陛下放宽心,慢慢调养,自然就会康复。杜秋娘皱眉说,昨晚陛下失血过多,你可有好方子?刘太医忙说,他已加了补血的名贵药材,令人熬好送去了!杜秋娘无可奈何,只得起身……

几个年轻的太医走进来,愤愤不平地议论着,说王守澄如何仗势欺人,他阉割后,阴处疼痛发臭,难以医治,他居然大发脾气,差点儿把咱们也阉割了……

杜秋娘越听越气,王守澄代替了突吐承璀之职,竟然变本加厉,气焰嚣张!

北司府的桌案上堆满了金银财宝,王守澄劲头十足地对一些太监说:这宦官领袖已非咱家莫属了!宫中谁敢与咱家争锋?就连陛下和朝廷重臣也得听咱家的……

太监们点头哈腰,纷纷称是。杜秋娘悄然走进来,王守澄背对她没发现,继续神气活现地吩咐道:你,负责清点这些朝官的进贡,登记注册,你不是在替咱家放印子钱吗?百姓谁敢到期不还,就把他拘押起来,嗯,还要牵连族人……知道吗?

那些太监都频频点头,说立刻去办。杜秋娘听了却恼怒万分,简直忍无可忍。没想到这王守澄权力日大,野心膨胀,竟想鱼肉百姓,撑控朝廷了!

王守澄突然看见她,有些吃惊,说秋妃娘娘怎么来了?杜秋娘冷冷地说,来看你如何作威作福?王守澄觉得不是味,连忙挥手遣散众人,客气地问她,陛下是否康复?杜秋娘沉重地摇摇头,又冷笑道:是否因陛下病重,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王守澄忙说,怎么会?若陛下有何差池,我们阉人又有什么好下场?杜秋娘冷冷地说,是啊,如陛下宾天,你们又得换新主人,那权力斗争还得重新来一遍,对你确实没好处吧?

王守澄心想:太监和君王的关系真是微妙。早知如此,咱家又何必给他下毒?

杜秋娘两眼紧盯着他:你是否在想如何夺走皇权?让大臣也都任你们摆弄?

王守澄也不悦地瞪着她:秋娘,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责怪我?

杜秋娘狠狠地说:王守澄,老实告诉你,老师一直不放心你,怕你做人没底线,会出轨干坏事!若你真想当你养父突吐承璀那种人,我也会出手,替老师清理门户!

王守澄恼怒地说:好呀,杜秋娘,我也告诉你,我如今是太监!太监已失去做人的权利,还谈什么好人坏人?我们是残缺的,丑陋的,只能被鄙视被践踏……

杜秋娘有些意外地后退几步,忙说:不管怎样,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王守澄忍不住吼道:可这选择却是为了你!我今天的一切,包括这风光的地位和心中的伤痛,全都拜你所赐!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好事?不可能!永远办不到了!

杜秋娘大为震惊,只得说:即使如此,太监中也有贤良之辈,你也该多做善事,少做恶事,否则你的下场,只会变得更惨……好了,你我言尽于此。

王守澄更加生气地吼道:好呀,那你走啊!快走吧,别再来了!快走!

杜秋娘皱紧眉头,赶紧离开。王守澄更加发飚,貌似疯狂,把桌案上的金银财宝全都扔到地上,一边扔一边用脚踩,还大声嚷嚷:我要这些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他满脸恼怒地思量着:看来咱家跟秋娘,已经势不两立!不如恶人先告状。

紫宸殿内,唐宪宗半躺在榻上,还算精神,神志也清醒,只是不断咳嗽……

王守澄悄然走来,跪下说:奴才参见陛下,祝陛下安康。

唐宪宗不禁叹道:但愿借王公公吉言吧……对了,你此来有何事呀?

王守澄吞吞吐吐地说:启禀陛下,奴才发现,发现秋妃娘娘她,她经常出宫去会,去会裴相,裴相离京那日,她还去丹凤楼上送裴相,这可是宫规不允许的!

唐宪宗有些意外,却只淡然一笑:朕记得你跟秋妃是师兄妹,怎会来告发她?

王守澄有些尴尬:奴才不是来告密的,奴才是来向陛下表忠心。至于秋妃娘娘,奴才不敢隐瞒陛下,奴才与她早就生分了,否则也不敢造次,去盯她的梢……

唐宪宗淡然看着他,点了点头:好,此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守澄连忙小心地退下。唐宪宗等他走出去,便换了一副焦虑的神情,暗自思量着:看来以后秋娘在宫中,王守澄是不会保护她了!这可怎么好?

荣华院的庭院里,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独自蹲在地上看蚂蚁——他是唐宪宗的第十三子李忱。杜秋娘悄然走近他,轻轻问道:哎,你在看什么?

李忱头也不抬地说:我在看蚂蚁,他们沿着我倒的一圈糖水,在转圈圈呢!

杜秋娘问旁边站着的郑玉棠:怎么?他每日不去仁贤殿读书么?

郑玉棠叹口气说,他连“三字经”都背不会,常挨老师骂,就不想去了。杜秋娘不解地问,他怎会这样?郑玉棠说,你当时还让我装傻,不料我儿子就是个半白痴!杜秋娘皱眉说,不可能呀,他知道用糖水引得蚂蚁来。郑玉棠叹道,因为从小没人跟他玩儿!都说他憨痴,呆傻!他只好自己玩什么蛐蛐呀,蚯蚓的……除此什么都不会!

杜秋娘想了想,便把李忱拉起来,笑着问:孩子你说,是天上的太阳近,还是你的父皇近?李忱不假思索地回答:天上的太阳近!郑玉棠怔住了,随即就嚷嚷:你听听,这孩子是不是傻?杜秋娘又问李忱,这是为何?李忱想也不想就回答:我每日一抬头,便能看见天上的太阳。却从没看见过父皇,所以太阳比父皇近。郑玉棠打了他一巴掌,说你胡说!杜秋娘却叹道:玉棠别骂他,这孩子并不傻。郑玉棠苦笑说,罢了,宫里人人都知道,这孩子是在娘肚里呆久了,闷坏了,也憋傻了!整日里沉默寡言。

杜秋娘笑道:这就对了,人人都知他是傻子,你们母子这么多年便平安无事。郑玉棠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还有什么盼头?杜秋娘看看专心听她们讲话的李忱说,陛下有十几个儿子,你还想盼什么?这孩子是真傻假傻?就看老天给他的造化了!至于陛下,不见也罢,他病得厉害,只怕离曲终人散的那一天,也不远了……

郑玉棠怔了怔,紧张兮兮地握着她的手:真到了那一天,姐姐你怎么办?

杜秋娘却微笑着:妹妹别担心,就让我们过好这剩下的每一天吧!

春天来临,端丽宫的庭院里百花盛开,蜂起蝶飞,流莺绕树,一片春色浓郁的景象。杜秋娘独自坐在花丛中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中,蓝得一派明净,却不见一只飞鸟。她在想:飞鸽传书给罗浮山,怎么没有任何回音?

一个小太监扶着唐宪宗走来,他面色憔悴,但神情愉悦,说朕今日心情好,特来看看你,杜秋娘起身看着他,笑问:陛下,是不是平卢那边,有好消息传来?

唐宪宗又拉着她在石桌旁坐下:爱妃猜中了!裴俊那边捷报频传哪!他们攻下了齐州,拿下了考城,包围了曹州,大败淄青军,李师道已成瓮中之鳖,离死不远了!

杜秋娘也坐下来,笑道:恭喜陛下,这最后一个顽固的藩镇,也将被**平!

唐宪宗叹道:天佑我朝呀,但愿上苍保佑,能把平卢这一仗打胜。

杜秋娘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唐宪宗,说这是裴俊临走前托臣妾转交给陛下的。他把陛下忧国勤政、**平藩镇的机谋事略都编写在里面了,可交史馆典藏,永做史记,提请后代。唐宪宗接过来看了看,淡然说,他倒煞费苦心,但朕不需要了。

他把小册子随手一扔,脸上有一种古怪的笑容,说爱妃,裴俊出征时离开京城,你擅自去丹凤楼相送了?这可是违反宫规呀!杜秋娘郑重地说,臣妾是代陛下去相送。裴俊无缘无故被削去晋国公,又免了宰相之职,臣妾不想寒了朝廷重臣的心!唐宪宗冷冷地说,裴俊可是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而充河东节度使!杜秋娘忙说,即如此,臣妾再进一言,希望裴俊打赢平卢之战后,陛下能召回他和崔群、韓愈。陛下不是说,要嗣贞观之功,弘开元之理吗?就该近忠臣而远小人。唐宪宗问:爱妃所指的忠臣,朕已尽知,那这小人又是谁?杜秋娘毫不犹豫地说,正是现任神策军中尉、内常侍王守澄!臣妾近日派人去宫外查了,他向朝臣索贿,索取金银财宝,还在宫外放利钱,残暴蛮横,随便拘捕百姓上千人,已是群议汹汹,只怕会扰乱京城治安,影响国之根本!

唐宪宗皱起眉头:有这么厉害?爱妃,王守澄进宫前,可是你师兄!

杜秋娘生气地站起来:可是陛下,他如今却是你信任的大太监!陛下,臣妾早说过,这些阉人不能信任,他们陪伴君王,权力颇大,闹不好便会形成阉党之乱……

唐宪宗突然拍案而起,大声喝道:爱妃,够了!你毕竟是妇道人家,岂能干政至此?居然还派人出宫去调查?这阉人、太监都是朕的家奴,还会掀起什么大浪?构成什么威胁?倒是爱妃你,不守宫规,妄议朝政,理应,理应禁足……对!就是禁足!

杜秋娘惊得目瞪口呆,唐宪宗又说:秋妃听旨:你胡乱干政,朕令其反省,禁足端丽宫!杜秋娘只好跪下,惊讶地问:陛下又要把臣妾禁足?!唐宪宗往外走去,一边说,从今日起,你也别来紫宸殿了。杜秋娘呆呆地看他走去,目光中有很多不理解。

唐宪宗走到门口又回头,留恋地往庭院里看去。花瓣似雨纷纷飘下,无休无止,落满了整个庭院。唐宪宗心里在说:朕做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爱妃,你别怨恨朕!

元和十四年重阳,一个四人抬的步辇缓缓走来,上面坐着久病未愈的唐宪宗。

路过端丽宫的墙外时,他抬头看着宫墙,突然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杜秋娘靠在桂花树上,一脸微笑,隐藏在浓密的树叶和清香的桂花中。唐宪宗挥手让步辇停下,又下了车,缓步走到墙边。他紧贴墙面,用手摩挲着,又抬头看看墙,神情有万般不舍。

他心里在说:爱妃,你还好吗?这半年来,朕每天都在想你,却不敢来看你!朕是怕这么一直宠着你,朕走后,便会给你惹来祸端,故而只好压抑自己……

墙内,几树繁花,桂子飘香,四周静谧无声,美丽而又空**。

杜秋娘站在桂花树下,突然心血**,于是也紧贴墙面,似乎跟一墙之隔的唐宪宗有所感应。她也在想:陛下,你还好吗?臣妾禁足半年,心里一直想念着你呢!

御花园的一座轩榭,背后临水,前面开阔,花木疏朗,四周丛菊盛开,一片金黄花海。唐宪宗在这里赏菊,过重阳节,下面两侧坐着嫔妃和一些年老的大臣。

唐宪宗勉强笑道:朕今日兴致好,要跟卿等一起赏菊,过这重阳节!

一个大臣起身说:陛下,这九九重阳节,宫中照例要请京城的百岁老人,和朝中的花甲大臣一起饮酒。如今陛下有疾,只请了我等微臣,那百岁老人已另有赏赐。

唐宪宗点头赞同。又一大臣起身说:宫中按例还要请一些成婚五十年以上的原配夫妻,取个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之意。微臣也有安排,这些原配夫妻都很感激陛下。

唐宪宗深有感触,不禁叹道: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好是好,却难做到呀!

他看了看阶下的众人,又感叹地自语道:今日重阳,竟是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又大声说:今日朕兴致高,酒未酣,已派人去召秋妃,让她演唱“金缕衣”!

嫔妃听了纷纷说:陛下不是把她禁足了吗?是啊,都有小半年没看见她了……

几个太监抬来那架“方响”,在阶下摆好。接着,杜秋娘素衣淡服地走来,她面色平静,并不看唐宪宗一眼。后者却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似有千分情愫,万分纠结在心。

杜秋娘镇定地走到方响旁,拿起角槌敲击玉块,深情而又凄凉地唱起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她唱得泪流满面,唐宪宗听得无限凄凉,不禁暗自神伤,潸然流泪。

杜秋娘含有深意地继续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宪宗深为所动,正想站起来,突然头晕目眩,又倒了下去。

众人看见了,都吓得站起来,纷纷叫道:陛下!

杜秋娘也丢下角槌,跑过去,扶起他,焦急地叫道:陛下!你怎么啦?

唐宪宗咬紧牙关,勉强站起来,却一把推开她,叫道:来人!秋妃在重阳节上,大唱悲歌,是对朕大不敬!着立即赶出宫去,遣送回原藉,永不准入宫!

杜秋娘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地盯着唐宪宗,似乎不认识他一般。

皇宫门口,杜秋娘简衣素服,背着包袱,准备出宫。王守澄和郑玉棠赶来,后者远远叫道:秋娘姐,我们来送你出宫!杜秋娘回头看看她,又看看王守澄,冷笑道:王公公是奉命来送我出宫的吧?郑玉棠赶上来,含泪拉着她的手说,皇上怎么会这样?真是到了曲终人散了?杜秋娘也苦笑着说,陛下把我禁足半年,又随便找个由头,把我遣回原藉,还不准我在京城停留。不料陛下竟如此绝情,我都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王守澄在旁边冷冷地说:陛下就是这样!杜秋娘,当年我劝你跟我一起私奔,远离红尘中的这些是是非非,你却不肯。如今你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天意吧!

杜秋娘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说:既是天意,秋娘接受便是,绝无怨言!

她缓缓转身,走出宫去,留下一个凄清冷落的背影。

紫宸殿内,唐宪宗独自躺在**,四周是厚厚的锦幔,他已命入膏肓,奄奄一息。几个太监和宫女站在床边,全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锦幔上,挂着杜秋娘绣的那幅唐宪宗的画像。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画像,不禁流下泪来。心想爱妃呀,朕忍痛放你出宫,已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