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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贵妃听了郑玉堂的禀报,得知杜秋娘没喝那碗鸡汤,大为震怒……

郑玉棠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也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她起了疑心吧?

郭贵妃凶狠地瞪着她:如今本宫也起了疑心。是不是你这贱人走漏了风声?

郑玉棠委曲地说:她说身子不适,不肯喝……贵妃娘娘,奴婢真是没办法呀!

郭贵妃冷笑道:你没办法,本宫倒有办法。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郑玉棠吓得伏倒在地上,惊叫起来:哎呀,求娘娘饶命,饶命!

钟姑姑发现郑玉棠的身躯有些变形,忙说:娘娘且慢,瞧那贱婢的身子……

郭贵妃看着肚子变大的郑玉棠,更是大怒:好呀,你这个贱人,竟然、竟然!

郑玉棠撑起身子,还想掩饰:求娘娘饶命吧,玉棠真是尽力了!

钟姑姑气恼地逼问:昨晚灯光太暗,老奴竟没看清,快说你这身子,怎么回事?

郭贵妃一凛,忙给钟姑姑使个眼色,又喝道:快把这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郑玉棠吓得昏死过去,几个太监上前扭住她,情势紧张万分……

突然杜秋娘赶来,高声说:住手,宫女郑玉棠,已经怀有陛下的骨血!

郭贵妃大为吃惊,不知所措:你说什么?这?这决不可能!

钟姑姑在旁边也说:是啊,陛下怎么可能看上这个粗笨的丫头?

贵妃立刻逼问郑玉棠,究竟怎么回事?郑玉棠却有些难以启齿。钟姑姑忙说,此事打不得诳语,贵妃娘娘可去找陛下求证。杜秋娘却淡然一笑说,这个自然。

黄昏的端丽宫,庭院里夕阳西下,晚风习习,景物鲜明,犹如画卷。

唐宪宗独自坐在树下的方毡上等候着,旁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盘新鲜荔枝。

杜秋娘带着郑玉棠走进来,唐宪宗高兴地站起来:爱妃去哪儿了?让朕好等!

杜秋娘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淡然说:臣妾在御花园里随便走了走。

唐宪宗并不看郑玉棠一眼,她知趣地躲在一边,满怀委曲。唐宪宗摘下一颗荔枝,剥去外壳,递给杜秋娘说,爱妃快吃吧,这是新鲜荔枝。杜秋娘大方地接过来,问他这个季节,如何有新鲜荔枝?唐宪宗笑道:是岭南节度使派人快马加鞭,刚运来的。路上烂了好些,只剩这么多了,朕赶快拿到爱妃这里,好让爱妃尝个鲜。

杜秋娘把这颗剥好的荔枝塞进嘴里:这么说,臣妾便权当一回杨贵妃吧!

唐宪宗朗声笑道:你把朕比做唐明皇?不过他跟杨贵妃的爱情倒是真心实意。

杜秋娘吃完荔枝,吐出核,又笑道:陛下也是个有心人。不过这么珍贵的荔枝,好比冰做的骨头,玉洁的芬芳,臣妾不能独自承受,还是赏给另一个人吧!

她转对郑玉棠说:妹妹,这盘荔枝就赏给你了,好好享用……

郑玉棠低着头走过来,轻声说:谢娘娘赏赐。

唐宪宗望着她,似乎觉得有几分熟悉,脑海里闪现出郑玉棠身披一袭薄纱裙,妖妖调调的样子。郑玉棠连忙给他跪下,不禁涕泪交流:陛下,你不记得奴婢了?

唐宪宗又仔细打量她,发现了她臃肿的身子,有些省悟……

杜秋娘在旁笑道:陛下,她叫郑玉棠,就是陛下在骊山行宫临幸的那个宫女。

唐宪宗猛地站起来,恼怒地瞪着郑玉棠:什么?你就是?你这是……

郑玉棠伏在地上不断叩首,哭得说不出话来。杜秋娘只好替她说:玉棠妹妹已经怀上陛下的骨血了!唐宪宗又惊又喜又怒,神情复杂难言,说这、这怎么可能?郑玉棠不敢说话,只是伤心地哭泣着。杜秋娘又说,玉棠妹妹不敢欺君,这事错不了!

唐宪宗忙对杜秋娘说:既如此,爱妃肯定也知道,在骊山九龙殿那一晚,是朕对你求之不得,又在酒醉后,乱了心性,这才把她错认成你,有了这段孽缘!

杜秋娘摇摇头,真诚地说:陛下不能这么说,玉棠妹妹承恩九龙殿,也是上天的安排,如今她怀上龙种,请陛下给她一个封号,也算给她肚里的孩子正名了!

唐宪宗厌恶地看着郑玉棠:话虽如此,朕却只能证实,朕的确临幸过她,这就算是给她正名了。至于封号,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看看是男是女再说。

郑玉棠哭得哽咽难言,唐宪宗冷冷地对她挥挥手: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郑玉棠只得艰难地爬起来,泪流满面、脚步踉跄地走开。

杜秋娘忙说:陛下,她到底怀上了陛下的骨血,怎能不给她一个封号?

唐宪宗恼怒地说:因为她欺骗了朕!爱妃,这贱婢是有意冒充你,想移花接木!朕讨厌这种做法,她勾引圣上是欺君大罪!若不是她怀上朕的骨血,朕就把她处死了!

杜秋娘叹了口气,唐宪宗又把她搂在怀里:爱妃,朕那晚确实把她当作你了!

杜秋娘惆怅地望着天:也许,这真是老天刻意的安排?

郑玉棠跌跌撞撞地跑到王守澄的住所,王守澄正独自在桌边弄一些药粉,又把药粉分成一个个小包。郑玉棠披头散发地闯进来,含泪叫道:守澄,我不想活了!

王守澄吓得忙把那些药粉收起来,不悦地说:哎,你怎么不敲一下门,就擅自闯进来?须知你以后不再是我的对食,你已经怀上陛下的骨血,眼看就要当娘娘了!

郑玉棠委曲地哭起来:什么娘娘呀,想都别想!今日陛下倒是承认了临幸我的事,却没给我任何封号。王守澄有些吃惊,说怎么会这样?郑玉棠又哭诉着,说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我怀上了皇帝的骨血,秋娘姐并没怀上,为何我跟她的地位,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守澄也皱眉说,这点真是挺奇怪,秋娘承恩多次,为何没怀上龙胎?

郑玉棠收住哭泣,对王守澄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李府那件事吗?李夫人让我去送的那碗汤,肯定不是什么好汤,只是不知道,秋娘姐有没有喝下那碗汤?

王守澄冷笑道:她傻呀?一个寻常女子再聪慧再刚强,总要给男人生孩子,后宫中更是母以子贵,难道秋娘她就不想?须知陛下仙逝后,没有皇子的妃嫔可就惨了!

郑玉棠嘟囔着:说得倒也是呀,但秋娘姐并非寻常女子。

王守澄也说:这我当然知道……我在想,难道秋娘真的喝下了那碗药汤?或者她原本就不能生育?倘若那样,她就不可能得到陛下长久的宠爱,陛下迟早会对她弃之如蔽履!那么玉棠你怀上龙种,就不但是你的福气,只怕秋娘日后也得依靠你了!

郑玉棠撅起嘴:但陛下不知实情,照样宠着她。我却连个封号都没有。

王守澄想了想:明日一入夜,你就去问她,我再怂恿陛下去听你们谈话……

郑玉棠明白过来,破涕为笑:守澄,有你真好!

次日黄昏,天色渐暗,郑玉棠和杜秋娘对坐,各怀心事。一个宫女点亮烛光,屋里才亮堂起来,杜秋娘端起那盘荔枝递给郑玉棠:别跟陛下置气了,快吃荔枝吧!

郑玉棠却不接,叹道:就是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我也吃不下去。姐姐,难道陛下心中只有一个你,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可是秋娘姐你,并没给他怀上龙种呀!

杜秋娘不动声色地说: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生孩子……

郑玉棠忙说:但没有孩子的嫔妃可惨了!姐姐今日倍受恩宠,他日若陛下仙逝,就只有在冷宫等死了。那些白头宫女不都是这样?倍受冷落,晚景凄凉呀!

杜秋娘镇定地说:事在人为,凡事都没有定数。不过玉棠,你倒挺幸运……

郑玉棠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是啊,我这肚子争气,只一晚就怀上了!

杜秋娘淡然一笑:不过玉棠,别以为怀上龙种,或者生下皇子,就是什么好事。这后宫险恶,你心性纯良,或许不知,只怕一不小心,连性命都不保呢!

郑玉棠傲然笑着:我若生下个皇子,好歹也会封王,还怕今后没有荣华富贵?

杜秋娘怔了怔,继而叹道:荣华富贵?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郑玉棠追问道:姐姐,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这么久没怀上龙胎,会不会是不能生育啊?是不是在李府的时候,李夫人让我给姐姐端去的那碗汤,你都喝下去了?

杜秋娘神色一凛,回想起在李府的情景。当时她就拿定主意,毅然决然地端起那碗汤药喝下去,心想:无论如何,我决不以色事他人,哪怕自己断子绝孙……

她想到这里,便爽快承认:没错,李府的那碗药汤,我已经喝下去了!

郑玉棠惊讶地叫道:若李夫人在那汤里下了药,姐姐便可能不会生育呀!

杜秋娘干脆地说:我志不在此,我不想以色事他人,更不屑于母以子贵……

唐宪宗突然闯进来,叫道:爱妃,不可!

杜秋娘回头看着他,有些意外:陛下,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王守澄跟进来,与郑玉棠对了一个眼神:是啊,陛下什么都听到了!

唐宪宗皱眉说:不料爱妃竟可能不孕!爱妃,你确定那碗汤里有什么东西吗?

杜秋娘镇定地说:陛下,这个臣妾尚不能确定……

唐宪宗断然说:朕明白了!王守澄,你即刻召太医来,给娘娘诊治!

王守澄连忙答应着。他离去后,唐宪宗又大声说:这宫里的人都听着,此事决不可外传!若这宫中有其他人得知,爱妃可能不孕,朕得知后,必要你们的狗命!

宫女和太监全都诚惶诚恐,齐声答应。唐宪宗又对一个太监说,你去司宝司,取几棵冰山雪莲,那是生长在极寒地方的宝物,只有险峻的雪峰才能采摘到,最是滋阴补阳,也是上贡的极品,快取来给你们娘娘炖血燕!那太监也慌忙答应,急急赶去了……

郑玉棠见唐宪宗对自己不闻不问,只好默默退下,凄然流泪。

杜秋娘却缓缓上前,对唐宪宗笑道:陛下不用那么忙,也许没事呢?

唐宪宗怜爱地搂着她:可是朕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诊断一下吧。

正阳宫的郭贵妃还在生闷气,没想到那粗笨丫头,倒怀上了陛下的龙种!

钟姑姑跑进来说:娘娘,奴婢打听到两条消息,一好一坏,娘娘先听哪个?

郭贵妃不耐烦地说:随便哪个都成,本宫这几天,尽碰上倒霉事。

钟姑姑也有点沮丧:就先说那个坏的吧?岭南运来一些荔枝,到京城就坏得差不多了,只剩很少一点。陛下全都送到端丽宫中,便宜了那个贱婢!

郭贵妃哭笑不得地说,荔枝?眼下谁还关心这个?钟姑姑忙说,可娘娘是贵妃哎,却没尝到一颗,难道不气人?郭贵妃挥手说,这也算坏消息吧?但本宫眼下确实顾不上,再说那好消息。钟姑姑又说,陛下昨日承认了,郑宫女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却没给她任何名份,更别提封号了!郭贵妃猛地站起来说,既如此,本宫便少了一个敌人,也省了不少事。但本宫却低估了这个郑宫女,以为她是正阳宫的旧人,竟派她去做那件事!如今想来岂不后怕?钟姑姑忙说,娘娘是怕郑宫女,把这事儿透露给陛下?郭贵妃皱眉说,是啊,本想昨日杀她灭口,却晚了一步,被那贱婢救下,此后又翻出她怀孕的事,岂不让人更恼?却无计可施了!钟姑姑忙说,奴婢倒有一计,能把那郑宫女牢牢抓住,掌握在娘娘手里,让她不敢扎刺儿!而且一箭双鵰,还要让陛下觉得娘娘贤良……

清晨,唐宪宗在紫宸殿内踱步,神情郁闷。昨晚太医说,娘娘气血凝滞,经脉不通,可能很难怀孕。唐宪宗不能相信,怎会有这种事?难道朕和爱妃此生注定没子女?

王守澄小心翼翼地来报,说贵妃娘娘来了。唐宪宗烦恼地嘀咕着,说她来干什么?郭贵妃已经走进来,大声说:臣妾来此,是为了陛下的骨血……

唐宪宗暗暗吃惊,不禁冲口而出:怎么?你都知道了?

郭贵妃笑道:臣妾已知那郑宫女怀上了陛下的骨血,陛下还想继续隐瞒臣妾?

唐宪宗松了一口气,忙说:哦?是朕在骊山行宫,一时情急……后来才知,这郑宫女竟是秋妃宫里的人。朕看她笨笨的,便不想再理她,前日也没给她封号。

郭贵妃忙说:此事且不提,陛下自有考量。臣妾今日来,是想替陛下分忧。

唐宪宗怀疑地看着她,让她说来听听。郭贵妃便摆出贤淑的样子说,臣妾总理后宫,想那秋妃还没怀上龙种,也要调养身子,难免对郑宫女照顾不周。不如让郑宫女来正阳宫将息,臣妾照顾她,陛下觉得可好?唐宪宗不假思索地说,好啊,朕准了!

郑玉棠大着肚子从端丽宫走出来,两个宫女给她提着一些衣物。她走到庭院门口,又回头看了看,似有几分依恋,心想姐姐,原谅我。我不想再面对你和陛下……

她欲出门,杜秋娘突然追出来,叫道:站住!你不能搬去正阳宫!

郑玉棠看见她,不禁流出泪来,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都是热泪盈眶。

杜秋娘埋怨道:傻妹妹,怎能往火坑里跳?郭贵妃让你去正阳宫,还会有好事?

郑玉棠叹道:可是姐姐,这是贵妃娘娘和陛下决定的事,我怎能违抗?

杜秋娘断然说:若你不想搬动,我去跟陛下求情。

郑玉棠忙说:姐姐,不用!我知姐姐对我好,但是陛下对姐姐更好!请姐姐理解,我再也无法留下来,每日亲眼目睹你跟陛下亲亲热热,他却当我不存在……

杜秋娘叹道:个人喜好,情感疏离,却是无法可想。但我们三个在宫中,好不容易才碰到一起,你们为何要离开我?难道我对你们不好吗?你和王守澄为何都要走?

郑玉棠坚决地说:我不想再流浪!我怀了陛下的骨血,陛下也给我正了名,贵妃娘娘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若我生下皇子,陛下或者会赐我一个封号,给我一处住所。

杜秋娘不禁潸然泪下:妹妹说得好心酸,都怪姐姐我,没把你照顾好……

郑玉棠忙说:姐姐别伤感,我知姐姐心中有我,妹妹却有对不起姐姐的地方,只能请你原谅了!杜秋娘觉得奇怪,还欲阻拦,郑玉棠已坚决地跨出门去。她心里在想,姐姐,我两次陷害你都是被逼无奈,你可不要怪我呀!杜秋娘望着她的背影很难过,却若有所悟:王守澄离开了,玉棠也走了,他们都再不是从前的朋友和知己了!

唐宪宗突然走进来,忙说:爱妃,你怎么了?别站在这风地里,当心吹了风!

杜秋娘回头看见他,又叹一口气:那天太医诊断的结果,让陛下失望了?

唐宪宗上前几步,把她搂在怀里,抚慰地说:爱妃别伤心,朕虽难过,却知你是被奸人所害,今后只会更加怜惜你,疼爱你,而不会责怪你!

杜秋娘在他怀中也深深感动:可宫中母以子贵,不能生孩子的嫔妃都挺惨……

唐宪宗坚定地说:爱妃不可顾忌这些,无论你能否生养,你都是朕心中最珍爱的女子!朕也知你与众不同,不会把生育这种事,看成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杜秋娘笑看他:陛下果然非同凡响,后宫为了争宠夺嫡,竟暗藏杀机,充满血腥,为臣妾所不屑!臣妾喝下那碗药汤,也是赌那李夫人只想让我断了生育之望……

唐宪宗连忙打断:别再说这等残忍事,爱妃喝下药汤安然无恙,朕就放心了。朕有事要跟朝臣商议,不能陪你,你自己出宫散心好吗?让王公公陪你坐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