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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李府门前张灯结彩十分喜庆,一顶顶轿子络绎不绝车水马龙。裴俊一身便服,轻装简行漫步而来,神色凝重地望着府门,心想这难道又是一场鸿门宴?

李锜和李夫人坐在厅堂上,旁边坐着十几个官员,还有少年杜牧。

李锜赞叹地看着杜牧:你就是杜相的孙子杜牧?早听说过你的美名,神童呀!

李夫人朝杜牧招招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夫人好。爷爷让我问你们全家好。

李夫人感叹地说:哎呀,你这么小,就独自出门,是要进京吧?

杜牧朗声说:爷爷让我进京去,准备参加会考。

李夫人又叹道:瞧瞧!多大的志气……可惜我跟老爷,却是无儿无女。

李锜不无幽怨地瞪她一眼,李夫人也回头看着他,冷笑一声,却不置一词。

一个仆人领着裴俊款步进来,他朝李锜拱手笑道:李大人好雅兴啊!

李锜急忙站起来:裴大人请坐,就一个普通家宴,只是准备了一场好戏……

裴俊笑道:哦?那本官可要拭目以待了!

厅堂门外,杜秋娘身穿披风头戴兜帽,在十一娘的陪同下走过。她悄然缓步,扫视着堂内,一眼就认出裴俊。看来那天他的落水,竟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后花园里灯火明亮,宽大的湖面闪着光波,湖边碧叶舒卷,百花盛开,飞燕穿柳,戏水争飞。一对对侍者提着灯笼,引着一队队客人分花拂柳而来。李锜带路,裴俊和杜牧紧随他,后面簇拥着一群官员,李夫人坐轮椅,被女仆推在最后。裴俊只怕其中有诈,一直在暗中观察。远远看去,湖那边有一处水榭,上面灯火辉煌,五彩缤纷,隐隐传来弦乐之声。他不禁想到:好大的排场!竟是有意做给我看的?

临湖的花丛中摆着几张酒桌,李锜、李夫人与裴俊和杜牧坐在首席。

李锜举起酒杯对众人说:诸位,我身为封疆大吏,蒙圣上恩泽才有此番富贵。今江南承平,百姓安康,我定当报效朝廷。今晚且与诸位共饮此杯,以快平生。

众人饮酒后,李锜对裴俊说:裴大人,拙荆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仰慕得很呀!

李夫人也举起酒杯对裴俊说:是啊,还望裴大人回到朝中,在圣上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就说镇海富足安康,百姓都安居乐业,请圣上放心吧!

裴俊笑道:那是一定的,请夫人放心。

李锜又指着杜牧:这是朝中杜相的孙子,经过此地进京会考。

裴俊惊喜地看着杜牧:早就听说杜相有个好学上进的孙子,几岁便会做诗,那就是你吧?小小少年便独自出门,进京会考,今后必成大器。

杜牧起身恭敬地说:杜牧见过裴大人,早听爷爷提起过你。今天在此碰面,也是杜牧的荣幸。希望回京后,我们还能常聚,好多多聆听裴大人的教诲。

裴俊笑道:那也是一定。今天我们就在这府中,看一场好戏吧!

对面的水榭上搭建了一座戏台,映衬着湖面,闪烁璀璨,流光溢彩,美伦美奂。此时幕布徐徐拉开,戏台上的灯光映照着水面的波纹,如梦如幻。接着,台下那些荷花灯也都放射出光华,犹如飞花琼舞,烟云追霞。一个白衣女子在绽放的荷花中,玉手弹着琵琶,轻吟慢唱着那首“金缕衣”,波光映衬下,更显得风情万种……

杜牧瞪大眼睛,无限欣慕地看着对面戏台上的杜秋娘。那日选花魁,他已得赌芳颜,今晚再看,果然是个神仙姐姐!不禁心想:世上竟有这样赏心悦目的美景,这样清丽绝代的女子,又唱着这样脍炙人口的曲子。我杜牧足以快慰平生了!

裴俊也被对面戏台上的歌声所吸引,不由得认真看了两眼,又回想起自己被救到船上时,那张清丽动人的脸,当时映衬着滟滟光波,也是分外娇媚。他不觉心想:凌波仙子?难道真是她?不,不会的!不是她,不应该是她……

李锜也注意地看着他,有意问:裴大人,你觉得这曲子唱得怎么样?

裴俊情不自禁地赞叹:歌声清丽,响遏行云。到了尾音,又如九曲回环,流泉瀑布。而琵琶急奏,好比冷雨敲窗,碎银倾地,让人情怀撩乱,百般难遣……

李锜拍手笑道:说得好!看来裴大人,竟是这小妞儿的知音了!

裴俊醒过味来,有些不好意思:下官谬赞了!

李锜忙说:爱美之心,人之常情嘛?裴大人认出来了吗?台上这小妞儿,就是那天选出的花魁杜秋娘。听说这曲子名叫“金缕衣”,还是她自己写的呢!

裴俊不由得点头赞赏:原来是个多才多艺的小女子……

李锜哈哈大笑:本官有个新意儿,听说裴大人不久前丧偶,倘若喜欢这小妞儿,今晚我就派人把她送到驿馆去,陪大人消遣,如何?

裴俊顿时不悦:李大人说那里话?这花魁是你们镇海的,就留着自己消遣吧!

李锜语调粗俗地说:哎,既然裴大人抬爱,我们镇海就割舍了嘛!即使这个小妞儿不配做裴大人的正室夫人,赏个鲜,纳个妾也好呀!

李夫人也在旁边说:是啊,我们江南女子,最是秀色可餐……

裴俊更加反感和厌恶,连忙站起来:对不住,我有些头疼,想在园子里逛逛。

李锜见李夫人用眼神制止他,只得说:那就派人跟着裴大人,别迷路。

裴俊离开,一个仆人迅速跟上他。流光溢彩中,他专挑黑暗的地方,好似信步走去,却暗中观察四周。仆人寸步不离跟着他,裴俊摆手让他离开,他也不肯。

裴俊只好说:我想独自走走,你先去看戏吧。待会儿我还要回席上去。

仆人为难地看看他,又望望戏台:好吧,我就在这湖边看戏,裴大人别走远。

裴俊笑着让他放心,随即漫步走开,仆人便转头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戏台上正在演“参军戏”,一个歌伎演闺中怨妇,杜秋娘女扮男装演一个参军。

闺妇唱道: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侬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参军在一旁唱道:那年离别日,只道在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客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纷纷叫好。杜牧更是拍案叫绝:妙啊!听说这“参军戏”里的“望夫歌”一唱,闺中妇女无不涟泣,真是言词风流足,低徘秀媚多啊!

李夫人在旁边笑道:你小小少年郎,还知道这个!

李锜摸着胡子说:哎,这少年郎出口成章,日后定是一代大才子呀!

杜牧望着台上:这参军,不就是那花魁杜秋娘吗?她真是才艺双绝啊!

李锜瞪大眼睛,似要流下口水来:哦?这杜秋娘的确是美妙无双……

李夫人瞪他一眼,说怎么?你动心了?李锜忙说,老夫不敢!李夫人又望了杜牧一眼,似乎触及心事,不禁叹道:你也该有个侍妾,为你生个儿子了!否则诺大的家产,由谁来继承啊!李锜高兴地站起来,朝她鞠躬说,多谢夫人体恤。

李夫人冷笑着不再说什么,转脸看戏。杜牧注意到这一幕,却皱起眉头。

后院通廊上,裴俊四处观察着走来,想趁机探看府中情况。突然发现旁边有人走来,连忙隐身在一个大柱子后面,却见来人竟是李钧!他正跟一个随从边走边说,这是叔父急等的好消息,快去禀报。随从走开,李钧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裴俊闪身出来,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李钧没死?那日真是叔侄俩合伙唱了一台戏!

他连忙跟着李钧走去,只见李钧径直走到一排偏僻的柴房外,推门进层。裴俊跟来,走到一个小窗前朝里望,原是一排联通的大屋子,也有个随从在等待。李钧走进去,随从就揭开靠墙堆放的一排柴草,李钧看了说,还放这儿吧,没人能发现。他跟随从一起出门,裴俊连忙躲到屋后,见两人走开,才闪身出来。他推门进到这排屋里,见一堆堆柴草显眼地靠墙堆放着,上前揭开一堆柴草,发现里面堆放着许多兵器刀剑。他又揭开另一堆柴草,依然是兵器刀枪,全都是新造的,闪闪发亮……

悲俊很吃惊,连忙将揭开的柴草放好,同时紧张地思索着:这李锜真大胆!竟然偷造了这么多兵器!看来他起兵谋反已成定局,要赶快回京禀报陛下……

李钧并没走远,又溜回来,从小窗外往里探看。他也吃了一惊,随即转身,迅疾跑开,一边想:看来我的感觉没错,的确有人跟踪。但没想到竟是他!

这时“参军戏”刚演完,李锜大叫赏钱,几个仆人端着盘子,抓着一把把铜钱,往台上扔去。那女角急忙弯腰去捡钱,杜秋娘却不看一眼,转身下台。

这时杜牧起身告辞。他刚离开,一个随从就跑来,呈上一封信给李锜。他拆开看,顿时豪气勃发,又把信递给李夫人:夫人请看,这是五州联名来信,眼下苏州、杭州、湖州、睦州、常州五个州的刺史,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李夫人点头笑道:好,老爷把这些州府都收归己有,朝廷就更加忌惮了!

戏台后面,十一娘在指挥歌伎上场。一个管家端着一盘银子进来,让她领赏,又悄声对她说:李大人说,明晚让杜秋娘独自来谢赏,你可要仔细办好了!

十一娘怔了怔,随即答应。管家走开后,她见杜秋娘穿一身参军服还没换装,便把她拉到银子前:这是给你的。李大人吩咐,明晚让你去谢赏,明白吗?

杜秋娘也呆了呆,然后轻声叹口气:我心里闷,想到外面去走走……

她不看银子一眼,转身走出去。十一娘望着她的背影,叹道:快去走走吧,过了今天,你这金丝雀就会被关到笼子里,再也飞不起来了!

戏台上的戏仍在继续,一个歌伎在台上有气无力地唱着: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李锜不耐烦地嘀咕说,嗨,花魁一下台,就没什么看头了!

李夫人警觉地四处张望着:哎,裴俊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

李钧突然走来,伏在李锜耳边嘀咕几句,他便大惊失色:什么?他看见你了?

李钧忙说:怪小侄心急,不该今晚回府。但五州传来捷报,小侄就等不及了。

李锜对李夫人说:裴俊不但看到李钧,还发现了我们堆放在柴草房的兵器……

李夫人阴险地笑了笑:那,老爷还犹豫什么?已经留他不得了!

李锜忙对李钧:快,你带几个人去,把他结果了!扔到江里去喂鱼……

李府后花园,杜秋娘一身“参军”打扮,悠闲地走来,四处观看着。脑中也回想起一幕:那是轩辕集拿着一张图纸指点给她看,说这李府占地几百亩,分为好几进。后花园假山里,有一条密道直通府外,是你迫不得已时好逃脱的地方,千万要记住。当时杜秋娘调皮地问老师,如何对李府这么清楚?轩辕集却没有回答……

杜秋娘发现那座假山,立刻进去寻找密道。她查看四处,又见一个小洞,便钻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是个阴暗的洞窟。杜秋娘突然有所领悟,原来这里早已被人发现,成了一个可供多人逃脱的通道!她看到洞窟深处的一道门紧闭着,旁边插有火折子,正想走过去,却听见外面有声音。她又急忙跑向洞口,去侧耳倾听……

假山外,李钧带几个随从跑来,一边小声说:快找到那个裴俊,立刻杀掉!

他们小跑着过去,杜秋娘闪身出来,疑惑地看着他们跑开,心想:怎么?他们要杀那观察使?不行,那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我得去救他!

正巧,她发现黑暗中,裴俊从假山另一边绕过来,急忙跑上前,小声叫道,是裴俊裴大人吗?快跟我来!裴俊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她拉走。裴俊还想挣扎,小声问她是何人?杜秋娘竖着手指,封住嘴唇说,轻点声儿,我是来救你的!

裴俊立刻明白,跟她进了假山的洞里。杜秋娘直奔紧闭的密道门,用力推开门,又取下火拆子,一晃就点燃了,火光熊熊,映照着门里黑黝黝的密道……

她回头对裴俊说:李锜要杀你,你快从这条密道逃走吧!

裴俊接过火把,却不走,沉着地望着她:你是谁?我怎么看着你好面熟?

杜秋娘淡淡地说:你不会认识我,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你快逃走吧!

裴俊有些奇怪:怎么?你不跟我一起走?

杜秋娘转身欲往外走:你自己走吧,我还有别的事……

裴俊正欲说什么,突听外面传来喊叫声。是李钧带人跑到柴房,发现没人,又来搜查后花园,但四处寻遍,却没见裴俊人影,不知他躲哪儿了?众人都说,肯定不会跑远,李均便指着假山说,他会不会从这里跑了?快搜查密道,一定要抓住他!

裴俊听见喊声,便对杜秋娘说,你走不掉了,他们不会放过你,还是跟我一起逃吧!杜秋娘也果断地说,好吧,我们一起走!裴俊手执火把先钻进去,杜秋娘随后跟上。密道只有一人高,裴俊带着杜秋娘艰难地穿行,杜秋娘很快就走不动了,喘息着说,你慢点。裴俊回身拉着她的手说,不能慢,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杜秋娘犹豫一下,才握着他的手,跟着他加快了步子……

李钧已冲进来,看到密道门打开,就对随从叫道:他从这儿跑了,快追!

此时,裴俊已拉着杜秋娘钻出密道,他扔掉火折子,两人都大口呼气。杜秋娘喘息着说,密道里呼吸不畅,有点儿喘不气来。裴俊打量着她说,你不是个小卒子吗?还这么贵气?我看你这身衣服,不像这镇海的军服,倒有点儿像戏服?

杜秋娘正欲说什么,听见后面有人声,连忙拉着他:快跑,他们追来了!

他们又拼命奔跑在树林里,但两人都有点筋疲力尽了。后面的林子里,隐约有火把闪耀着,一群人正在追来,还传来李钧的声音:他跑不远了,快追……

裴俊又拉着杜秋娘让她快跑,不能停留,杜秋娘却步子凌乱,似乎跑不动了。突然她脚下一滑,身不由己地朝山坡下滚去。裴俊急了,他看看后面,也俯身跟着她滚下坡去。两人手拉手地隐身在坡下,屏住呼吸,听着山坡上的动静……

李钧带着人追来,四处查看说,刚才还看见两个人影,怎么现在不见了?一个随从问,只有裴俊一人吧?李钧却肯定地说,真是两个……快分头追!

裴俊见他们四散跑开,对杜秋娘说:这里不能藏身太久,他们还会找回来!

两人又手拉手地跑开,杜秋娘的脚已经有点跛。跑到一条小河边,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是跑不动了,要不,你一个人跑吧,他们抓的是你。裴俊回头看了看,焦急地说,不行,他们已经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了,我们还是一起跑吧!

杜秋娘正欲说什么,后面传来一阵喊声:他们在那儿!快追……

杜秋娘忙对裴俊说,那就跳河吧,我也跑不动了。裴俊看着河水犹豫不决,说他不会水。杜秋娘急忙拉着他说,这河水很浅,淹不死的,快跳吧!

裴俊只好闭上眼睛,两人先后跳到水里,很快就顺水漂去……

李钧带人追来,打着火把查看河里的动静,发现河水墨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见波浪在翻涌,他只好叹口气,说:唉,还是给他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