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夜空,裴俊独自在西川观察府院内抬头望月,思绪万千。

他想着:秋娘啊,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思念你!但我已然明白,你并未背叛我们的感情,而是为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当今江山不稳,世事难平,裴俊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决不能再儿女情长!秋娘你就放心吧,我定当安心职守,为大唐出力,为陛下分忧。

次日,西川首府益州城里行人熙攘,商铺林立,繁华热闹……

裴俊的神情愉悦开朗,带着几个官员步行而来,边走边视察。

一个官员介绍说:益州分为太城、少城两部份,太城只有衙门、官吏和民家,这少城却专置商铺、作坊,所以喧哗热闹,是我益州的繁华之处。

裴俊点点头说:这益州开府多年,虽日渐繁荣,却也面临危机吧?

另一个官员说:是啊,尤其吐蕃的势力日渐增大,青海的西羌已给他吞并。

又一个官员说:只怕他会再去灭洱西。那里的酋长本已归附,如今便难处了!

裴俊停下来想了想:本官倒有几个主意,定当献给益州节度使:第一是择险筑城。益州虽是平原,但也须在西南要隘,建筑一座城池,就叫安戎城吧?让它挡住西戎吐蕃的来路,也免它和南蛮相通,两面夹攻,威胁我益州。

众官员纷纷点头:好!说得是……

裴俊又说:这第二么,要立刻招兵买马,尤其在那洱海诸地,须招当地土著。他们熟悉路径,又能适应当地气候,责令他们守城,便万无一失。

众官员又一起说:观察使英明!

裴俊突然指着前面的一座锦楼说:那座楼小巧典雅,却是非同一般啊!

一个官员笑道:那叫望江楼,是著名女诗人薛涛所居之处。这薛涛本是乐妓,现已脱藉。历任节度使和观察使,到了此地都要拜访她。裴大人,你也上去看看吧?

裴俊慨然说:既是著名女诗人,理当拜会。与她吟诗唱合,定是美事。

从这望江楼上的窗口望出去,恰好能看见一江春水,徐徐流淌,泛着清波……

薛涛一身素装,坐在窗边的一张古琴后面。她满脸惆怅,正在低昑弹唱: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随巫陕散,何因重有武陵期。

裴俊悄然坐在一旁,手拿一张粉红色的小幅笺纸,一边听她吟唱,一边若有所思。一个官员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她所创制的浣花笺,也叫薛涛笺。这首诗是她在怀念元稹。他们是有情人。裴俊听了很是惊讶,却只沉吟着,没有作声。

薛涛停止弹唱,微微一笑,望着他:裴大人今日初来,也该献诗一首吧?

裴俊想了想,就笑着吟道:日暮落英铺地雪,献花应过九天人。

薛涛惊讶地说:这是武元衡,武大人的诗呀!

裴俊点点头:他是本官的老师,可惜竟在京中遇刺身亡。

薛涛愕然站起来,对他盈盈一拜说,民女突然想起,当日遇刺的还有裴大人!两位都是保家卫国的大忠臣,民女深感崇敬,理当拜谒。裴俊也站起来摆手说,不必了。本官也知武元衡老师曾为西川节度使,并以薛校书你才学出众,奏请朝廷授你为校书郎。薛涛感慨地点头说,是啊,武大人乃民女的知音。一时间,两人都沉默无语……

稍倾,裴俊才问:薛校书,你为何要创制这薛涛笺?

薛涛微笑道:本朝笺纸多用于抄写佛经和长篇书札,均为大幅。而本朝诗坛却喜作律绝短诗,不过四句或八句。大幅笺纸裁成小幅,大小不一,很不方便。故民女制作此笺,大小适宜,尺寸划一,用于写诗写信写文章,都很方便,且宜于保管。

裴俊叹道:这笺也真是制作精美,实用方便。既是这笺适宜短诗,本官便再吟一首武元衡老师所作的五言诗: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

薛涛听了,沉思良久,突然问:裴大人吟此诗,可是另有深意?

裴俊感慨地说:刚才薛校书的诗,令人感慨万千。人生本就苦短,欢聚更是短暂,如巫山云雨般易散。薛校书却还盼望着桃花源的传说,期待着那份欣喜……

薛涛笑着点点头: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看来裴大人也是民女的知音!

裴俊又想了想,才说:薛校书的知音,恐怕不止武元衡和本官吧?

薛涛直率地笑起来:世人皆知,民女与上一任观察使元稹,也是知音。

裴俊淡然说:竟是元稹?他能得到薛校书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令人羡慕!

薛涛疑惑地看着他:民女听裴大人这话,似乎话里有话呀?

裴俊没有立刻回答,心想这元稹人品不佳,又是本官的政敌,我怎能告诉她?

薛涛似乎没发现他的迟疑,又说:元大人丧偶已久,他离开西川时,曾许诺过民女,说他回到京城,便要接民女去完婚。民女对此,一直都是深信不疑……

裴俊没有答话。他知道那元稹定会爽约,却不忍眼看这才女黯然神伤。

京城里,醉红杏酒楼的包间内,元稹满面喜色,正和突吐承璀对座喝酒。

突吐承璀观察着他:元大人,听说你刚娶了亲?新过门的妻子是个官宦人家?

元稹笑道:妻子裴氏是涪州刺史斐郧的女儿,媒人权德舆却是大名鼎鼎的诗人。

突吐承璀笑道:他还是曾经封相的高官显贵!元大人真是样样通吃啊!

元稹连忙献媚:本官已投靠突吐大人,也不讳言还想青云直上,期望大人提携。

突吐承璀便说,元大人若想高升,离不开后宫的支持。若得郭贵妃照应,何愁不高升?元稹高兴地说,好呀,烦请突吐大人指点。突吐承璀又笑道:郭贵妃正在谋划立储一事……他凑到元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元稹听了喜不自胜,忙说,既如此,烦请突吐大人在贵妃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待本官当上宰相,定不忘突吐大人的恩德,也会为贵妃娘娘争储争后。突吐承璀大刺刺地说,那就好,咱家的话,贵妃娘娘必定会听!

元稹连忙朝他举起酒杯:来,本官先敬突吐大人一杯!

突吐承璀得意洋洋,心想不怕你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却是我控制朝政的小棋子!

这日,郭贵妃和郭钊在御花园里边走边谈,两人的情绪都很郁闷。因为近日朝臣几次上奏,奏请陛下立后或立储,都被陛下震怒地拒绝了……

突吐承璀突然走来,大刺刺地朝他们一拱手:咱家见过贵妃娘娘,郭将军。

郭贵妃看见他很高兴:突吐公公,你来得正好。立储一事,公公可有好主意?

突吐承璀想了想:陛下有皇子二十个,在贵妃娘娘生的皇子前,还有长子李宁和次子李恽。虽然李宁的母亲纪妃地位偏下,但陛下也可能立他为太子!无嫡立长嘛!

郭贵妃大吃一惊:什么?陛下会立李宁为太子?

突吐承璀点点头:陛下已经封李宁为邓王,这可是个不好的信号啊!

郭钊负气道:岂有此理!姐姐是陛下的原配,在东宫便是太子妃,按照祖制,陛下登基后,便该册立姐姐为正宫皇后!他不如此也罢了,怎么连太子也要立为他人!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怕郭家在朝廷的权势越来越大啊!不过依咱家看来,这事还没最后定,封王不等于封太子,贵妃娘娘还有希望……

郭贵妃忙说:公公若有好主意,不防说出来听听。

突吐承璀故意想了想才说,这事还要在朝臣上作文章。陛下自恃明君,虚心纳谏,从善如流。如日后在朝中多一个重要人物,能替贵妃娘娘说话,陛下必定会听。郭贵妃眼睛一亮,问他可有合适人选,突吐承璀便胸有成竹地推荐元稹,说贵妃娘娘若能想法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让此人当上宰相,日后他也必定会替贵妃娘娘说话。郭钊便说,也罢,一物报一物嘛!郭贵妃也点头说,好,本宫必将竭尽全力。

郭贵妃回到正阳宫已是傍晚时分,宫里暗香盈盈,烛火通明,八岁的李恒正伏案读书,只听他朗声诵读道:贞观七年,上谓太子左庶子于志宁、杜正伦曰……

郭贵妃上前鼓励他大声读,李恒正欲读下去,一抬头,突然叫道:父皇!

郭贵妃见到唐宪宗喜出望外,忙拉着李恒下跪,唐宪宗却把李恒扶起来,笑问他:刚才听你是在读《贞观政要》?郭贵妃在旁忙说,是“教戒太子诸王第十一”,恒儿读了颇有心得。唐宪宗不理她,坐下来,又让李恒再去读。李恒便拿起书诵读道:卿等辅导太子,常须为说百姓利害事。朕年十八,犹在民间,百姓艰难,无不谙练……

唐宪宗不禁赞道:好!朕也喜欢读这一段。恒儿,你要知道,太宗文皇帝曾对吴王李恪说:“父之爱子,人之常情,非待教训而知也。子能忠孝则善矣!若不遵诲诱,忘弃礼法,必自致刑戮。父虽爱子,将如之何?夫为人臣子,不得不慎啊!”

李恒听了似懂非懂,郭贵妃在旁忙说,陛下放心,恒儿一定会慎记在心。唐宪宗不悦地问,难道恒儿自己不会说?郭贵妃笑道,臣妾怕他愚钝,不懂圣心呀!唐宪宗顺口说,恒儿不小了,该给他找个老师来教读。郭贵妃趁机说,臣妾听说那元稹是个大才子,何不请他来给恒儿教读?唐宪宗奇怪地问她如何知道元稹?郭贵妃忙说,他是天下闻名,谁人不知?这元稹二十八岁便考上了状元,我朝以诗取士,公平得很哪!唐宪宗有些意外,却说,这个元稹虽有才,但朕不是很喜欢他,不欲让他当恒儿的老师。

郭贵妃小心地说:可对于大才子,总不能不用吧?日后我朝的历史怎么写啊!

唐宪宗若有所思:爱妃说得有理,他虽不能做恒儿的老师,但当个宰相还是合格的。自从裴俊走后,辅相庸碌,政策、处置皆无是处。朕也不能所用非人啊!

郭贵妃观察着他的神情,在一旁暗自窃喜。心说,元稹啊,看你该如何感谢本宫!

天华馆内,一群文人和朝臣聚在一起,情绪不平地议论纷纷:知道吗?那元稹又当上宰相了。听说他为相,是转托突吐承璀替他美言?此人怎么结交宦官啊?他不是受过宦官的羞辱吗?一个朝臣轻蔑地说,我等对此行径颇为不齿,也不屑与他为伍。

元稹喜气洋洋地走来,给他们打招呼。有人不理会他,有人淡淡点头,气氛有些难堪。元稹不无尴尬地笑道:怎么?陛下超格任人,元某捷足先登,你们不满了?

一个诗人讽刺地说:既然皇恩浩**,元大人肯定是要写应制诗了?

元稹得意洋洋:那是当然。不过元某写这应制诗,也当非同寻常。

是夜,紫宸殿,唐宪宗捧着一张纸,正在念一首诗:吾观竞舟子,因测大竞源。天地昔将竞,蓬勃昼夜昏……壮哉龙竞渡,一竞身独尊。舍此皆蚁斗,竞舟何足论。

突吐承璀在旁笑道:陛下,元稹写的这首“端阳竞渡曲”,究竟如何呀?

唐宪宗扔了纸张:这元稹,朕让他当宰相,他却正事不做,只是想法讨好朕!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太平天下,朗朗乾坤,正该颂歌盛世嘛!

唐宪宗想了想:诗倒写得不错,也有新意。好吧,那就传朕旨意,命杜秋娘带领怡心苑的歌女们学习演唱。过几日端阳节,便在朕的龙舟上演唱此曲。

永安阁内烛光通明,暖意融融,郑玉棠在挑灯捻,让烛火更加明亮。杜秋娘也在烛灯下诵读这首诗:……帝命泽诸夏,不弃虫与昆。随时布膏露,称物施厚恩。

她把纸张一丢,不屑地说:这算什么好诗?大才子也有败笔!

王守澄在一旁说:秋娘休怪,这叫奉和圣制,是元稹专为端阳节写的应制诗。

杜秋娘冷笑道:奉和圣制?前朝王维也曾奉和圣制,虽是应制诗,却气派豪华。比如:“云里帝城双飞阙,雨中春树万人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流。”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盛唐气象。这诗算什么?巧为称颂,讨陛下欢心!

王守澄又劝道:可陛下为了取悦你,还打造了一只龙舟,要让你登舟演唱……

杜秋娘打断他说,师兄,你怎么总想着让我取悦陛下?从前你可是个热血男儿。王守澄苦笑道:如今我已不是完整的男儿身。杜秋娘也叹道:是啊,你已改了名字,是这个澄,不是那个诚了!王守澄沉下脸来说,你还是叫我王公公吧!杜秋娘有些不知所措,王守澄又冷冷地说,端阳节快到了,陛下那边,你自己捉摸着如何交待吧!

他走出殿门,杜秋娘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郑玉棠在旁叹道:秋娘姐,你不该这么说他。你不知道王师兄为了你而入宫,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

次日清晨,永安渠水波光滟潋,沿岸柳色青青,风和日丽,春意浓郁。

杜秋娘和郑玉棠一道走来,后者又说:秋娘姐,王守澄阉割时,伤口没处理好,直到如今,碰上阴天下雨,他那地方还时常疼痛,有时疼得他都受不了呢!

杜秋娘又好气又心痛:这个傻子!呆子!他以为进了宫,就能怎么样?

郑玉棠叹道:他又傻又呆,但都是为了你!难道你不知,他一直爱着你?

杜秋娘叹道:怎么不知?我跟他在罗浮山也算青梅竹马。但这师兄也太痴了!

此时湖面漂来一只华丽的大船,船上传来悠扬婉转的歌声。郑玉棠指着大船叫道:那只大船好漂亮啊!秋娘姐,陛下对你可真好!你今天为啥不上船?

杜秋娘没好气地说:我不喜欢元稹,裴俊失去相位,被贬到西川,他却当上了宰相!我在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难道裴俊被贬,也是那元稹在搞鬼?

郑玉棠惊讶地问:你还想着裴俊?这天下的女子,可是都想做陛下的女人呢!

杜秋娘望着她:你也这样?你也想做皇帝的女人?

郑玉棠忙说:我可不敢想!陛下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唐宪宗、郭贵妃和突吐承璀、元稹都在船上坐着,欣赏湖光水色。

郭贵妃说:元稹,你这首“端阳竞渡曲”写得不错,抒发了你的青云志。

元稹又惊又喜:没想到贵妃娘娘,竟是臣的知音!

突吐承璀忙说:元大人,你当上宰相,贵妃娘娘也替你说了话呢!

郭贵妃看了唐宪宗一眼:后宫不干政,但本宫却着实喜欢你的诗。

元稹忙说:那么今日良辰美景,臣便为贵妃娘娘写一首好诗。

郭贵妃高兴地说:好啊,那你就对着这湖光水色的景物,当场吟诗一首吧?

元稹想了想,便吟道:花当西施面,湖胜卫阶清。鹈鹕满春野,无限好同声。

郭贵妃不由得笑起来:好,只是不似那清平乐,否则本宫不就成杨贵妃了?

突吐承璀也戏谑地说:那么咱家便是那高力士了?

唐宪宗听了却不悦,冷冷地说:哼,朕可不想当那玄宗太祖爷!

元稹机灵地扭转话头:陛下,听说这永安渠与那龙首渠、清明渠和曹渠、黄渠相连,是贯通长安城的重要水渠。陛下何不将这几个渠都打通或疏浚,让这湖水活起来?

唐宪宗眼睛一亮:好啊!杜才人就住在永安渠边,让水活起来,她定会开心。

郭贵妃听了也很不悦:陛下,你怎么尽想着讨那杜才人的欢心?

唐宪宗瞪她一眼:今天是端阳节,你可别来败坏朕的心情!

众人都不吭声了,气氛有些紧张。这时歌舞伎抱着乐器上了船,听说杜秋娘不愿来唱和,元稹很不悦,突吐承璀和郭贵妃也讪讪的。唐宪宗更是怅然,他一直希望秋娘忘了裴俊,把感情转移到自己身上。今日良辰美景,她却托故不来,还想怎样?

午后,御花园的亭子上,奉诏而来的杜秋娘在跟唐宪宗下棋,王守澄和几个太监在旁侍立。唐宪宗落下一子,才说:秋娘,朕想问问你,缘何不喜今日之事呀?

杜秋娘冷笑道:臣女是不喜欢元稹其人,包括他那首应制诗。

唐宪宗笑道:朕也不喜欢他,但这元稹很机灵!他建议把永安渠和其他几个渠打通疏浚,让渠水活起来,朕再为秋娘建个新的宫殿,让你享尽朕给你的荣华富贵!

杜秋娘大吃一惊:陛下真想这么做?可秋娘进宫,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唐宪宗趁机说:但天下都属于朕,朕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所以朕要在那新宫殿里,跟你下棋,听你弹唱,与你品茗,或者只是这么看着你,朕都满足了……

杜秋娘忙说:但要打通和疏浚这几条渠,再建一座新宫殿,要花多少银子?如今国家财政困难,陛下正该居安思危,怎能耽于安乐,花大量财物来宠幸一个女人?

唐宪宗有些不悦:怎么你也这么说?朕的国事,不用秋娘费心!

杜秋娘恳切地说:秋娘未进宫时,便听说陛下是个好陛下。宫内旧殿年久失修,有司上奏请求维修,陛下总是说,国用未赡,物力犹绌。只要维持宫殿不倒就行。陛下还带头节俭,哪怕是用一匹布帛,都要记帐。如今陛下却要大兴土木,这是怎么了?陛下为了征服一个女人而大讲排场,倘若上行下效,朝廷奢侈之风必将再起……

唐宪宗有些悻悻然:秋娘是在指责朕劳民伤财吗?如今天下已平,何用忧之?

杜秋娘坚持说:可这真的不应该呀!那元稹也是无耻小人,竟然怂恿陛下只顾自己游乐。想当初,君臣共识,每务简俭,情在不劳,致德节用。

唐宪宗突然站起来:秋娘是在说裴俊吗?难道只有他,才能跟朕达成共识?

杜秋娘趁机坦**地指出:就算是吧?难道陛下不该自责吗?陛下为了一己私欲,竟把忠臣外贬,牺牲了君臣之间多年的共识,就真是值得吗?

唐宪宗生气地指着她:你!你明知那裴俊,他、他不识抬举!朕把皇妹赐给他,他居然不愿当这个驸马。太后也很震怒,只把他贬出京城,算是对他客气了!

杜秋娘冷冷地说:不然怎么样?会赐他一死吗?那一来,史书又该如何写?

唐宪宗愤怒地说:别总提史书!历史需要霸道的君王!只要他能干一番事业,那就是个光辉形象。而所谓的明君也许懦弱无能,只会在史书上留下默默无闻的一页!

杜秋娘似被震住了,呆了呆才说:但史书上又会怎么写,陛下的女人呢?

唐宪宗霸气地大笑:怎么写都无所谓,朕既要江山,也要美人,那才完美无憾。朕还要告诉你,任世间百媚千红,朕独取你一色。哪怕溺水三千,朕只独取你这一瓢!

杜秋娘彻底楞住了,一时无语应答。唐宪宗又说,好了,今日天色已晚,朕改日再来取你这一佳色,这一瓢水!他把手上的棋子一扔,潇洒地转身,拂袖而去。

唐宪宗回宫的路上,碰见太和独自站在一座假山上,眺望远方。

唐宪宗惊讶地问:皇妹,你在这里干什么?端阳节龙舟竞渡,你竟不感兴趣!

太和闷闷地说:我是想看看,西川离京城有多远?

唐宪宗恍悟,笑道:你想裴俊了?那你该去丹凤楼上看呀,那里更高些。

太和生气地跺着脚:皇兄难道没看出来,本公主是在生你的气吗?皇兄为何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他贬那么远?这下子我跟他,更是没有可能了!

唐宪宗装作不解:不是你来找朕,说裴俊又拒绝了你,让朕替你作主吗?

太和流下泪来:那个书呆子心里只有杜秋娘,我去送他,劝他留下来,他也不肯!

唐宪宗变了脸色:你居然这样做?哼!真是有失公主的身份!

太和含泪说:我跟皇兄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我刚才都看见了,你跟那杜才人也说得不愉快,她还在拒绝你?我跟皇兄就是一对失意的人,只怪我们不该生在帝王家!

唐宪宗大惊失色:太和,你怎能这么说?

太和反问:难道不是吗?皇兄你是雄才伟略,揽尽万里江山,有平复天下的霸气,却征服不了一个女人!我就更惨了,只能圈在这皇宫里,不能随他而去……

唐宪宗不以为然:什么话?真是女人的浅薄和愚见!朕不愿重重惩治裴俊,不愿对秋娘动硬的,皆因朕器重裴俊有治国的才能,有关注百姓的慈悲心,是个热血男儿。秋娘却是巾帼女子,虽有点自傲,但像那茉莉花茶一样,慢慢品,才有味道。

太和赌气说:那请皇兄慢慢品吧!本公主不奉陪了!

她头也不回地冲下山去。唐宪宗看着她的背影苦笑道:是朕把你宠坏了……

假山下,杜秋娘独自走来,想着唐宪宗是个有主见的君王,她想勤王,只怕难!

正巧太和下山,两人看见对方,就面对面地站住了。杜秋娘绕开太和想离去,太和却叫道:杜才人,站住!我有话要讲!杜秋娘站住了,说公主不是不想再见到秋娘吗?太和愤愤地说,本公主是不想再见到你,可本公主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皇兄文韬武略,见识博广,又懂风月,又有情趣,什么诗呀赋的都难不倒他,绝非一个碌碌无为的君王。你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你这样做,会伤透他的心,明白吗?杜秋娘叹道:这件事,你皇兄心里比你明白。太和又愤愤地打断她说,杜秋娘,别自傲了!你知道吗?皇兄从小就不比别人,他其实很孤独,他当个皇帝也不容易,你就不能有点怜悯心?杜秋娘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太和又愤愤地跺着脚说,我们都不该生在帝王家,不该生活在这互相缠斗的后宫里。但是难道这一来,我们就没有追求真爱的权利了吗?她又一指假山上,说你看,皇兄正在郁闷忧愁,为了你,他情愿不当这个皇帝!

杜秋娘抬头望去,只见假山上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她想了想,便转身上了山。唐宪宗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神情忧郁,看见她并不意外地问:是太和让你来的?

杜秋娘笑了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她告诉了我一些,陛下小时候的事。

唐宪宗感叹道:虽然生在帝王家,但没有谁是一生下来便头戴王冠,脚踩江山。那时父皇病重,王叔文把持朝政,要用他那一套来治理国家。为了苍生平安,黎民幸福,朕只好听从几个心腹的怂恿,夺得皇位。朕也知道,朕当皇帝虽不是命定,但从此这便成了朕的责任。但朕在这个皇位上真的很孤独,知音难求!秋娘,你能理解吗?

杜秋娘点点头:太和说得没错,不管谁坐在这个皇位上,都是孤独的。

唐宪宗叹道:太和看到这一点,说明她长大了!可是秋娘,你为何还不接受朕?

杜秋娘也叹道:陛下应该知道原因……请陛下再给秋娘一点时间吧?

唐宪宗痛快地点点头:好,朕准了。只是以后,可不能再对朕那么冷漠!

杜秋娘爽快地说:不会了,欢迎陛下来永安阁下棋,或者跟臣女纵论国家大事!

两人都笑起来,气氛也变得很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