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醉红杏的包间里,裴俊焦急等候着。杜秋娘闪身进来,微笑地叫道:俊哥!

裴俊看见她,兴奋地起身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秋娘,你真的来了?

杜秋娘微笑地靠在他怀里:俊哥约我,即使刀山火海,我又怎会不来?

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忍不住亲吻……

稍倾,裴俊又轻轻推开杜秋娘,皱起眉头:你就这么来了?竟没怀疑其中有诈?

两人把事情说穿了,杜秋娘便笑道:既有人制造机会,让我们相见,有何不可?

裴俊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是啊,事已至此,还怕什么?我也不顾一切了!

杜秋娘也笑道:我们如约而至,见了这一面,再无后顾之忧……

裴俊想了想,却说:秋娘,我们一起逃走,天涯海角不离分,死也死在一起。

杜秋娘轻轻推开他:俊哥,你还没放下心中的执念?我只是出来跟你见一面,还要回到宫中。我有自己的使命,也是老师的意见,让我留在宫中,辅助君王……

裴俊急了:我不同意。秋娘,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不是你们女人的事。

杜秋娘幽幽地说,可你们男人,不是还想逃开吗?

裴俊怔住了,无言以对,沉了沉才说:辅助君王,本不是一件容易事。

杜秋娘坚决地说:哪怕水滴石穿,我也要做到。

裴俊忙说:可你为此却要留在宫中,撇下我一人……秋娘,求你别这么做,我自亡妻走后,是多么痛苦寂寞!如今府中又是冷冷清清,让我如何承受这份孤独?

杜秋娘也很伤感:我也不愿这么做,但我别无选择。俊哥,你也别忘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你是朝中重臣,更要为国为民,为天下太平,而放弃自己的爱。

裴俊重又把她搂在怀里:不,我做不到。秋娘,我们能不能自私一点?哪怕自私一小会儿?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让我们再商量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杜秋娘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突然说: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来了!

楼下,唐宪宗和突吐承璀都是一身便装,骑马赶到,后面跟着一队神策军。唐宪宗命突吐承璀率领禁军包围醉红杏,自己跳下马来,急忙冲进楼里……

裴俊也看到了窗外发生的一切,急忙问杜秋娘:是陛下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杜秋娘沉着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我们现在更不能走了!

裴俊正要说什么,唐宪宗阴沉着脸,带着突吐承璀和一群神策军闯进来。

裴俊和杜秋娘互相看一眼,两人齐声说:参见陛下!

唐宪宗气愤地拔出剑来,指向裴俊:哼,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裴俊故作镇静地问:不知陛下为何有此问?

唐宪宗气愤地说:你背着朕,私约宫中女官,该当何罪?

裴俊平静地说:可这女官,她不是别人,正是陛下赐给微臣的妻子啊!

唐宪宗更加愤怒:她如今进了宫,便是朕的女人了!裴俊,朕已经告诉过你,你明知这一点,为何还要杵逆朕?你别逼朕做出那样的事,别让朕杀了你!

裴俊坦然说:陛下既如此说,那就杀了微臣吧!

唐宪宗生气地喝道:你以为朕不敢?

他拔剑刺向裴俊,剑锋轻轻刺进了裴俊的脖颈,微微流出了鲜血……

杜秋娘在旁连忙叫道:陛下,不可!唐宪宗回头看着她,态度稍有缓和,问她有何话说?杜秋娘忙说,陛下,这本是一个阴谋,有人给臣女和裴相分别传话,让我们在这里会面,想让这个行为被陛下误解。唐宪宗冷笑道:但你们确实来了,还有什么可误解的?杜秋娘镇静地说,这是离间计,有人想挑拨陛下与大臣的关系。陛下别上当啊!唐宪宗悻悻地收了剑,说你们都知有人行计,却依然中招,是想给朕即成事实吧?

他想了想,突然又变得气急败坏:你们?你们在这里都干了啥?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要不要两个人都拿下?

他一挥手,神策军便个个拔出剑来,围住了裴俊和杜秋娘。唐宪宗却又一摆手,说不忙,看他们两人还能说些啥?杜秋娘却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她见裴俊的脖子仍在流血,连忙抢上前,用一方手帕给他细细包扎,理也不理身边围着的人……

唐宪宗妒忌地看着他们,气得要命,又冷冷地说:裴俊,别让朕来恨你!你为何非要跟朕抢一个女人?难道这普天下除了杜秋娘,就再没有别的女人了?

裴俊也冷冷地说:陛下,微臣偏偏放不下她,来见她也属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唐宪宗气得又拔出剑来指着他:别来逼朕,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杜秋娘连忙回身挡在裴俊身前:陛下,是臣女想见他,你别怪裴俊。

唐宪宗迟疑地收回剑,望着她:秋娘,你也来逼朕吗?

突吐承璀在旁说:陛下,宫中的女人不能与官员私通,他们二人都该治罪。

唐宪宗瞪他一眼,心想你这老家伙也来逼朕?突吐承璀明白过来,又指着裴俊:还是要怪裴俊。你是朝廷命官,岂能行不端之事?正经公主许配你,你却不要……

裴俊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她不是宫中的女人,她差点儿成了我的夫人!

唐宪宗也大声说:她如今是宫中的女人,除了朕,谁也不能碰她,否则便是欺君!

杜秋娘却很吃惊,忙问:什么公主?又许配了何人?

唐宪宗指着裴俊:你问他吧?裴俊,你也给朕解释一下,为何要拒绝太和?

杜秋娘正要再问,恰值太和也换了男装,匆匆走进来,见此情景便愣住了……

裴俊为剖白心迹,不顾一切地说:秋娘,陛下要把公主赐婚给我,被我拒绝!

唐宪宗气愤地说:可她是朕喜爱的皇妹,母后的**!朕正想治你的罪呢!

裴俊也愤怒地说:陛下若要治罪就请便,微臣宁肯弃官不做,也不会屈服!

唐宪宗更加愤怒:大胆裴俊,你竟敢威胁朕?

突吐承璀在旁忙说:陛下,裴俊这是“大不敬”的罪名,按律应斩!

杜秋娘正欲说什么,太和突然开口道:不行,这事儿还要本公主说了算。

裴俊回头看见她,很是吃惊:公主?你怎么来了?

唐宪宗也感意外,突吐承璀却暗喜,忙说:公主来得正好,老奴参见公主。

太和不理他,走到杜秋娘身边,好奇地看着她:你就是杜秋娘?是皇兄和裴俊为了你而较量厮打的女子?果然国色天香,怪不得皇兄和裴俊都喜欢你……

杜秋娘忙说:臣女参见公主!

太和的神情变为又妒又恨,转对裴俊说:裴俊,是你约她来这儿的?你那天在这儿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了这个女子?你就不怕本公主一剑杀了她?

她夺下旁边一个神策军的剑,刺向杜秋娘。裴俊连忙扑过去,想挡住她的剑,喊道:公主不可!公主猝不及防,一剑刺进了裴俊的胸口,虽然不深,但也流出血来。太和惊呆了,怔了怔,便扔了剑,跺脚说,裴俊,你干什么呀?裴俊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喘息着说,公主,我不许你伤害她!杜秋娘也急得扑在裴俊身上,忙问:俊哥,你怎么了?快让我看看,伤在哪里?裴俊却摇头说,不妨事,伤得不深……

太和看着他们俩,又气又急地喊道:皇兄,你看看他们啊!你要为我做主!

唐宪宗也喝道:裴俊,不用你来挡剑。要挡,便让朕来挡吧!

太和又气极地跺脚:皇兄,你还护着她?本公主要把他们都杀了!才解气……

唐宪宗回头喝斥她:你快回宫去,这里轮不到你来管!

太和气得又提起地上的剑,朝裴俊刺去:不要我管?我偏要杀了他!

唐宪宗也喝道:要杀也是朕来杀。来人!传朕旨意……

杜秋娘见状,忙说:陛下,公主,这不关裴俊的事,是臣女主动约他来的!

太和惊呆了,丢下剑,看着她:你说什么?

杜秋娘忙说,公主没听错,确是臣女约裴俊来,要跟他分手,以后再不相见!

裴俊也叫起来:秋娘,你说什么?杜秋娘回头对他说,俊哥,我真是这么想的,约你来就为说这句话:我与你已无可能,何必让双方都痛苦下去,让大家也跟着耗下去?太和欣慰地点头说,如是这样,本公主倒能体谅。裴俊却大为震惊地说,秋娘,这不可能!你要跟我永不相见?为什么?杜秋娘不理他,转对唐宪宗说,陛下,只要你赦免裴俊无罪,臣女便与他永不相见。唐宪宗高兴起来,忙说,好,朕准了!那你便从此留在宫中?裴俊又叫道:秋娘,千万别答应。难道你想留在宫中,永远陪伴陛下?突吐承璀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陪伴陛下不好吗?天下女子谁不想攀这个高枝?

裴俊痛苦地说:秋娘不是那样的女子!她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

杜秋娘冷冷地说:俊哥,你错了,秋娘正打算这么做。秋娘生下来便没个安生日子,如今面对天家富贵,怎能不动心?突吐中尉说得没错,谁不想当皇帝的女人?

裴俊顿时脸色大变:不,秋娘!这不是真的,你不会这么做!

杜秋娘转过身去,背对他:别说了,俊哥,我跟你言尽于此。

裴俊还不甘心,唐宪宗忙说:好了,裴俊,秋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朕这次便放过你,让你也回家想想,今后你又该这么做?还要不要当这个驸马?

裴俊急得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

杜秋娘却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决定,再说无用,俊哥还是回府吧!

裴俊痛苦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稍倾,便激动地冲出房间。太和跟着他跑出去,喊道:裴俊,我送你回府,好给你包扎!裴俊昏沉沉地走出楼外,还在想杜秋娘说的话,全然没觉察神策军仍包围着这里。几个神策军见他走出来,便挺剑上前拦住他。太和随后跑出来,叫道:别拦他,让他走!那几个神策军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楼上的窗户里,突吐承璀伸出头,向下喊道:陛下有旨,放他离开!神策军立刻退开,让出一条路,裴俊便冲了出去。太和欲跟过去,想了想,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楼上包间里,杜秋娘也朝下望着,心如刀割,却不动声色。她知道这样做对不住裴俊,但唯有这样,才能放他一条生路。唐宪宗想护送杜秋娘回宫,杜秋娘不理他。唐宪宗有些不悦,想想又释然了。秋娘既已回心转意,只等一个时机,便可抱得美人归。

傍晚,太和带着太医赶到裴府,给裴俊包扎伤口,裴直端着水盆在一旁侍候。

太医察看了裴俊的伤口,便对太和说,公主放心,裴相的剑伤不深,过几天就会痊愈。太和放下心来,说不妨事就好,免得本公主担心。裴俊赤着上身,冷冷地不看她,说感谢公主好意,幸亏你力气不大,刺得不深。太和气得涨红了脸……

裴直这才有点明白,吓得赶紧端着水盆走出房间。太医包扎好裴俊的伤口,也连忙告退。屋里只剩下裴俊和太和,气氛有些尴尬。稍倾,裴俊淡然说,天晚了,公主请回吧。太和忙说,你伤得不轻,本公主要守在这里。裴俊冷冷地说,我府中没有女眷,公主留下,多有不便。太和公主气得指着他说,那你为何把杜秋娘留在府中?裴俊说,她是臣的未婚妻子,若不是你皇兄,她已跟臣成婚。太和又跺脚说,那你跟本公主呢?裴俊冷笑道:看来公主的脚,已经完全好了!

太和气极地嚷起来:好啊!裴俊你听着,本公主是金枝玉叶,一旦喜欢谁,决不会放弃!这个驸马你如不当,就等着当阶下囚吧!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欲走开,裴俊有些急了,连忙站起来:公主,臣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太和扭头看着他,突然笑起来:本公主觉得你好,你就是好。自从那天,本公主崴了脚,你抱了本公主一回,本公主就认定,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了!

裴俊也急得嚷起来:可你明明知道,臣爱的是另一个女子!

太和沉着脸说,裴俊,你还没放下心中的执念?刚才的情景你都看见了,皇兄也决不会放手。你再这样待本公主,就别怪本公主对那杜秋娘不客气!裴俊大吃一惊,说怎么?你要寻机报复她?太和恨恨地说,也许只有这样做,才能解本公主心头之气!

她飞快地跑出房间。裴俊想赶过去拦住她,但是伤口一阵疼痛,便倒在椅子上,只好叹道:秋娘,只怕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杜秋娘回到皇宫已是黄昏,她倚在窗口,抱着一只鸽子放飞,看着它飞进晚霞中,只想问问老师:裴俊执念深,陛下追得紧,公主来添乱,秋娘怎忍心?

罗浮山上,轩辕集看了杜秋娘的纸条,也感叹人算不如天算:本想助皇帝一臂之力,这两个自己都喜欢的学生却无法再相聚。但为了天下苍生,牺牲爱情也值得。何况唐宪宗是年轻英气的一代明君,秋娘若能跟他效鸳鸯,也算一件美事……

他在案上点燃起一柱香,略一思考,便提起笔,在另一张纸条上写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唯君不愿误花期。只为天下苍生计,独占东风第一枝。

次日清晨,丽正书库,在鸽子的咕咕叫声中,杜秋娘展开这张纸条看着,似有所悟,又百感交集。老师的用意,竟要让她去独占这宫中的最高枝!那该有多难啊!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杜秋娘立刻藏起纸条,又把鸽子放走。进来的正是太和,她见一只鸽子从窗口里飞走,不禁叫起来:哎,鸽子!鸽子!好玩儿……

真是小孩子心性!杜秋娘不禁笑起来:原是公主驾到?不知有何事?

太和有些恼怒,连忙咳了几声,说本公主到这里来,想借几本书看。杜秋娘指指旁边的书橱,说公主请吧,这里应有尽有。太和装模作样地走到书橱旁边,翻了几本书,杜秋娘又问她喜欢看什么书?好给她推举。太和又咳了几声,说本公主只爱看好玩儿的书。那些生涩的,读不懂的书,还有什么《列女传》啊,本公主还是少看为妙。

她发现那本蝇头小楷撰写的《女论语》,便拿起来翻看,一边念着:道生于安静,德生于谦卑,福生于清俭,命生于和畅……哎,这什么意思?你跟本公主讲讲。

杜秋娘点点头:老子说,守静笃。智慧和道德,都是由清净和宁静的心自然流露,每天心浮气燥,便不可能静养心思。谦卑是对万事万物都怀有敬仰之心,低调做事,善心常在。不被物累,清廉节俭,则一生平和通畅,远离忧愁,福寿齐全。

太和明白过来,喝道:一派胡言!你想让本公主变成淑女?本公主才不听呢!

杜秋娘微笑着:听不听在你。这是写给贤良端方的淑女看的……

太和生气地瞪着她:杜秋娘,本公主知道你是才女加淑女,可本公主在这宫里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有人会去搭梯子,本公主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本公主喜欢裴俊,你就不用跟本公主抢了,你抢不过本公主,还是好好做皇兄的女人吧!

杜秋娘冷静地说:或许裴俊不会负你?那么公主也就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

太和公主气得瞪她一眼,说,谢谢你的忠告,管好你自己。若让本公主再看见你跟裴俊悄悄来往,便一剑刺死你,再一剑刺死他!她气呼呼地往外走,想了想又说,本公主让太医给他看了伤,并不严重。杜秋娘会心地笑了笑,也说,谢公主。

这一日,杜秋娘正在怡心苑排练歌舞,唐宪宗突然驾到。吓得乐工们立刻停止演奏,歌舞伎也停止表演,一起跪下来,杜秋娘也只好跪下说:臣女参见陛下!

唐宪宗扶起她,却对乐工说:朕刚才听你们所奏,几处尾音之后所接的散音,都有些太过刚硬。这首“金缕衣”应奏得歌舞轻扬,云飞雪融,每一声虽曲折婉转,却都是气韵相连,不能硬起浓烈或劲声,才能让听者**气回肠,达到曲高和寡的境界。

乐工们连忙答应,杜秋娘却有些诧异:没想到陛下的乐感,竟然这么好!

唐宪宗笑笑说,朕今天来,要赏赐杜学士一件东西。一个太监捧着一个盘子上前,盘里摆着一件金碧辉煌的衣服。唐宪宗又说,这叫翠羽衫,是用孔雀毛捻成细线,精工绣制而成。朕想让杜学士在“圣寿乐”表演“金缕衣”那天穿上它,为皇室增光。杜秋娘抖开衣服,上面的图案便闪烁着蓝绿幻彩,光耀夺目,光华璀璨……

杜秋娘淡淡一笑:这件衣服用了多少孔雀毛?数不胜数吧?京城本无孔雀,定是商贩高价从西南运来。此后京城里,还有后宫中,爱美的女子都会争相效仿,把这孔雀毛的价格哄抬上半天云……陛下,那时只怕人们都会怪臣女,说是臣女造的孽!

唐宪宗不好意思地笑道:秋娘,朕只想赐你一件宝物,奖赏你昨日没跟裴俊走。

杜秋娘也笑了笑,情绪有所好转:臣女若跟他走了,不就上了某些人的当?

唐宪宗点头叹道:朕已猜到是谁在搞鬼。但秋娘选择留在宫中,朕还是欣慰。

杜秋娘又淡然一笑:陛下和裴俊对此都成了魔,臣女还能再执著下去吗?

唐宪宗怔了怔,又叹道:那么朕在你眼中,是凶残的魔?还是温和的魔?

杜秋娘冷笑着:这重要吗?难道昨日里,陛下不是举起了杀人的刀?

唐宪宗有些窘:这善恶本是两面,朕有凶残的一面,也有温和的一面吧?

杜秋娘点点头:是啊,比如一朵花,自然凋落是善,被人强摘便是恶。

唐宪宗更加尴尬:既是花,便会自行凋落,这本是生命的过程。有人愿意看到这个自然过程,有人却想改变它的生命历程,提前看到它的结局,也好知晓花落何处?这般美丽的花,落处也将不同凡响,朕也算是成全它,让它有个更好的结果。

杜秋娘反驳道;但陛下折断这花,便是催短了它的生命,也冰封了它的容颜,纵然换来它浮华一笑,然而沦海桑田,人世已经改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它痛快死去!

唐宪宗深深地叹息着:看来又是朕的错。朕本来以为,这朵花提前知道了它的落处,它的结果,便会活得更有趣,更干脆,而不需要那些终究会腐烂的结局。

杜秋娘似有所感,便喃喃地说:除非,这是命运的轮回,让它活得更灿烂。

唐宪宗呆了呆,立刻大喜:这么说,秋娘有一天也会接受朕?

杜秋娘叹了口气:除非,命运给出一个很好的理由……

唐宪宗忙说:这个理由,朕会给的!不,是上天会给的!朕相信。

杜秋娘含糊地说:那就等到“圣寿乐”之后吧。

唐宪宗高兴地说:好,朕可以等,等着秋娘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朕。

这日傍晚,裴俊和杜佑在杜府对座喝茶,一个女仆在旁边侍候着。

杜佑微笑着举起一杯茶:裴相,这是元稹给老夫带回来的,蜀中的蒙山顶上茶,要配扬子江中水才最妙。这是雪水,但好茶难得,喝了它,也会神清气爽。

裴俊也端起一杯茶:烹茶饮酒,尽兴便好,倒不必细讲究,反之则失了洒脱。雪水也罢,江水也罢,心之所畅,性之所至,便是无一不妙。

两人都饮了茶,杜佑便对裴俊说:几天没见你上朝,听说受了剑伤?这是为何?

裴俊叹道:杜相何必有此问?料想杜相心中,早已明白。

杜佑笑起来:裴相也是个明白人,但切莫忘了,你面对的是陛下呀!也莫怪今日老夫把你请到家中,来说这番话,如今朝中已是流言四起,都道裴相在与陛下争一个女人。裴相乃后起之秀,陛下也很看重你,切莫为了区区一女子,而失了君心呀!

裴俊正色地看着他:杜相为何有此言?难道陛下是那样的昏君吗?

杜佑忙说:好吧,是老夫说得不对。但陛下固然是明君,他身边可是有奸佞呀!裴相又何必如此儿女情长,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机会?

裴俊冷笑道:那些奸佞小人要跟下官作对,能制造一千个机会,何在于此?

杜佑叹道:看来老夫的劝,裴相听不进去了!老夫实不知那杜秋娘有什么好?值得陛下和裴相都这么疯狂。那天在朝中,陛下竟如此逼你,老夫担心你有性命之虑呀!

裴俊慨然说:人固有一死,何必惧之?自亡妻死后,下官就发誓,若再遇到一个心爱的女子,断不会放弃她。即使面对皇权,下官也不屈服。否则还算什么大丈夫?

杜佑听得心惊胆战,连忙举杯说:好吧,老夫言尽于此。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