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清晨，怡心苑的丽正书库里满壁图书，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灰尘。
杜秋娘倚在窗口仰望，只见天边飞来一只鸽子，落到窗户上，朝她“咕咕”叫个不停。杜秋娘把一个信筒绑到鸽子腿上，又用手一托，鸽子便带着她传给轩辕集的诗：“花期多风雨，人生恨别离，我虽已入宫，奈何拂君意”飞到天空，飞向宫外……
宋若昭推开房门，微笑着走进来，对她说：隐娘，那天本官对不住了……
杜秋娘也冲她微微一笑：隐娘初来乍到，应该守规矩，是我的不是。
宋若昭思忖着问：你跟陛下，是在宫外便认识吧？
杜秋娘笑道：宋总管，这宫中的规矩，不该胡乱揣测圣心吧？
宋若昭有些尴尬，只得看看四周：这里的书是京城最全的，陛下和后宫嫔妃都会时时来看。但若太后与贵妃娘娘想看什么书，自有本官给她们送去。
杜秋娘点点头：这里以往是宋总管在打理？但太后有懿旨，陛下也有想法，让我分管御书库，在诗词领域发挥才干，取悦天家。如今就让隐娘来做这件事吧！
宋若昭忙问：那排练歌舞的事呢？杜秋娘淡然一笑说，宋总管必有安排，何用我操心？宋若昭有些为难，问她是否因那天的事，还在生本官的气？杜秋娘正色道：宋总管说哪里话？对不住了，我要重新整理图书，灰尘很大，还请宋总管暂避一时。宋若昭不好意思，只得走开。杜秋娘兴致盎然，开始整理这满壁书籍。她抽出一本书，饶有兴味地看着，随后在桌边坐下，提起笔来，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女论语》三个字……
夜深了，杜秋娘仍埋头在书堆里，烛光窗纸映现着她的身影。宋若昭揉着膝盖走来，望着窗户满脸不安，心里很郁闷。这隐娘一头扎到书库，从早到晚整理书藉，显然想避开本官的刁难。可是陛下宠着她，她竟不依从太后懿旨去演练歌舞，反让人惶惶然，若太后知道了，岂不责怪本官？本官与突吐承璀向来关系不错，不如找他请教吧！
天上繁星灿烂，地上寂静无声，裴府后院一桌一椅，清茶一杯，裴俊独自抬头仰望星空，回忆着与杜秋娘在这里的一幕幕，心痛无比，难受异常，几欲掉泪……
他吟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他突然站起来，端起那杯茶猛地摔到地面上，茶杯粉碎，茶水四溢……
他大喊：不行！我必须闯进宫去，只要见她一面，哪怕死也甘心！
次日清晨下朝后，裴俊趁人不注意便悄悄溜开。他迅速绕过宫苑的墙角，不顾一切地闯入了怡心苑的院子。一群歌舞伎见他突然只身闯进，都吓得惊叫起来。
裴俊忙说：别惊慌，本官是来找一个人。请问，新来的隐娘在何处？
众人见他穿着官服，便议论说，原来他是朝廷命官？裴俊着急地四处查看，一个歌舞伎大着胆子指指后院，说她在后面的御书库。裴俊还没听完，已经冲进后院。众人又在议论纷纷，说这隐娘到底是何人？怎么上至皇帝，下至朝官，都来找她？
杜秋娘正精力勃勃地埋头撰写《女论语》，她专心致志地写道：“人生百年，孰能无憾？穿越沧桑，传递大道……”
裴俊突然推门闯进来，杜秋娘抬头看见他，大为吃惊：俊哥？你怎么来了？
裴俊不顾一切地奔过去，热泪盈眶地抱住她：秋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杜秋娘镇定下来，在他怀里挣扎着：俊哥别冲动……哎，你是怎么来的？
裴俊紧紧抱住她，含泪说：别管了，我都想死你了……
杜秋娘却说：俊哥，快走！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为一个小女子，不值得……
裴俊在她耳边说：可这小女子就是我的一切，为此不惜牺牲所有。
杜秋娘仍很冷静：但我已入宫，前途未卜。俊哥，你不能跟皇帝抢一个女子！
裴俊有所醒悟，无奈地放开她，又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不愿见到我？
杜秋娘苦笑道：怎么会？我跟俊哥一样，日夜思念对方。但事已既此，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应静候事态发展，看有无机会重生……俊哥，你还是快走吧！
裴俊也苦笑道：才刚见面，你就赶我走？秋娘，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想这些？暂时别去想君君臣臣那些事，难道你见到我，就真的不开心吗？
杜秋娘叹道：就算眼下开心，可那些事，我们终究要面对……
裴俊提高了声音：我不想去面对！秋娘，我们可不可以别去管家国天下事？也别管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别去管我们身上承担的重任？我们可不可以只承担自己的喜怒哀乐？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开开心心，如同眼下这般，执子之手，相聚白头！
杜秋娘幽幽地说：倘若那样，你就能开心吗？隐居山林，逍遥自在，当真无忧无虑？倘若山河破碎，哀鸿遍野，奸臣当道，甚至天朝殒灭，我们还能快活？
裴俊惊讶地放开她：这……你也说得太严重了，你是为此才拒绝我？
杜秋娘温柔地摇摇头：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希望你能放手，从此别来见我。
裴俊怔了怔，又坚决地握紧了她的手：不，我绝不放弃！
两人都没想到，唐宪宗正带着小林子来到怡心苑。歌舞伎看见他连忙跪下。唐宪宗觉察不对，问她们怎么了？却无人敢应声，唐宪宗随即领悟，连忙冲向后院……
丽正书库里，裴俊与杜秋娘仍在开心而痛苦地交谈，两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杜秋娘恳切地说：即使你不情愿，也得面对这样的事。俊哥，你本是忠君爱国之臣，岂可为了自身的欢乐与幸福，便放弃原有的一切？你也无法置大唐的江山社稷于不顾，为了我而隐居在野，独善其身。我也不能让你处于这孰轻孰重的艰难选择中。何况我受老师教育多年，也不贪图自身欲念，愿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既然我们都不能动摇这些固有的信念，又怎能只顾自己一身的悲欢离合与爱恨情仇，而不顾这更大的道义？
裴俊急切地说：秋娘，当初你进宫，我也愿意成全，但没想到陛下竟真的想要你！现在我后悔了，改主意了。你走后我才深深感觉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那么值得珍惜。我不仅是个爱国忠臣，也是个爱自己女人的热血男儿！你也不仅爱国爱民，更是有情有义的女人。你我都是人，而社稷苍生均需靠人来支撑，即使以社稷为重，也要以人为本。孰重孰轻，又何须选择？秋娘，你还是快跟我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杜秋娘坚定地说：我不能跟你走。俊哥，请你放下心中的执念吧！我也希望你能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恪尽职守，忠君爱民，做个百姓爱戴、千古流芳的大忠臣。
裴俊似乎不甘心，也不敢相信：那么我们呢，就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
杜秋娘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说：是的，从此你我，再不相见，生死无论。
裴俊不禁叫起来：这、这怎么可能？不，我做不到！
杜秋娘想了想，就把他拉到桌边，说我题诗一首，你来看。裴俊惊讶地看着，她已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去：曾留宋玉旧衣裳，惹得巫山梦里香。云雨无情难管领，任他别嫁楚襄王。杜秋娘神情坦然地写着，裴俊的脸色却越来越悲伤……
他们都没发现此时书库外，唐宪宗正吹破窗纸注视着这一切。他忍了又忍，几次想冲进去，最终却抽身走开。他回到紫宸殿，坐在案后，神情肃穆地吹着箫，箫声委婉而悲凉。小林子悄然上前，端着一个装满名牌的大盘子，小声说：陛下，今晚……
唐宪宗突然扔掉箫，站起来指着他：你没看朕在吹箫吗？竟敢打扰朕！
小林子畏畏缩缩：可是贵妃娘娘……
唐宪宗更加光火，生气地一脚踢翻盘子，吼道：滚！给朕滚出去！
小林子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捡起盘子和牌子退出殿外。唐宪宗余怒未息，又抓起案上的茶碗顺手摔出去，指着旁边的宫女太监喝道：滚！朕不想见到你们。宫女太监吓得不敢出声，一个个悄然溜出殿外。帘幕后，王守澄却在偷偷观察着这一切……
北司府，宋若昭正在向突吐承璀探问，隐娘究竟是何人？让陛下如此在意？
突吐承璀正色道：这底不能透给你，但咱家明说，陛下果真对隐娘有意。只是贵妃娘娘会坚决反对，她便是你的同盟军。咱家也会站到你这边，你还怕什么？
宋若昭松了一口气，说本官明白了，对那隐娘便不用客气。突吐承璀点头说，你不是有贵妃手喻吗？若出了事儿，娘娘自会替你兜着，何况还有咱家呢！宋若昭大喜，说本官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欲告辞，突吐承璀却说，你也少来我这儿，有事派人联络。宋若昭答应着离去。突吐承璀望着她的背影思衬，先让那化名隐娘的杜秋娘受点夹磨，之后再叫她顺从陛下，贵妃娘娘便无话可说。咱家要效忠的主子还是皇帝啊！
他派人叫来王守澄，两人在御花园里见面，王守澄观察着四周小声说：陛下刚去了怡心苑，恰好看见裴俊去看杜秋娘。陛下没声张也没发作，便悄然离开……
突吐承璀有些吃惊：裴俊？他可真大胆！他跟杜秋娘都说了什么？
王守澄摇摇头：不知道，但陛下回来便焦虑不安，喜怒无常，心思很重啊！
突吐承璀笑道：陛下自栩明君，不爱女色，对后宫妃子都不在意，唯独喜欢杜秋娘，欲跟她成为知己，竟不想违背她心愿，要她真正喜欢上自己。见她跟裴俊会面情深意重，便不想为难裴俊，又不愿放杜秋娘出宫，怕给自己留下遗憾，故此烦恼。
王守澄赞叹他对陛下的心思看得分明，突吐承璀更加得意，说咱家还要给陛下出个好主意。他撇下王守澄便走，王守澄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很复杂。见四处无人，便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恨恨地低语：也只有你这个臭小子，才会把秋娘害得那么惨！
湖中的荷花依然盛开不败，四周的大树上又传来蝉鸣声。唐宪宗坐在亭子里想心事，听得心烦，便叫小林子带人去把蝉子通通除掉。小林子答应着退出，正逢突吐承璀走来，两人交换了一瞥。突吐承璀走进亭子，跪下说：参见陛下，不知陛下为何心烦？
唐宪宗头也不抬地踢他一脚：你这老奴才，还猜不透朕的心事？
突吐承璀暗笑道：是不是为了怡心苑里，那个不动声色的小女子？
唐宪宗冷笑道：哼，她不动声色吗？她已经热嘲冷讽，把朕刺得够呛！
突吐承璀有些惊讶，唐宪宗让他起来，又叹道：朕自认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想为了那不愿臣服的小女子，还有那不肯低头的大宰相，竟然无心上朝了！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做人做事向来正大光明，但在这事上却使了点手段。于是便如梗在喉，横梗在陛下与朝廷重臣之间，让双方都觉得不舒服，却又咽不下去……
唐宪宗瞪了他一眼：你既明白，还不给朕出个好主意？
突吐承璀忙说：老奴来见陛下，正是要出这个好主意。为了让那杜秋娘忘记裴俊，而仰慕陛下，臣服陛下，陛下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把那裴俊给比下去！
唐宪宗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么说，朕可以给那裴俊挑明，说朕已知隐娘便是杜秋娘，说朕要跟他争一个女人？为此不计手段，不顾体面，也不怕伤了君臣和气？
突吐承璀笑道：当然，陛下是明君，一切手段都要正大光明，别人便无话可说。
唐宪宗两眼放光：对，朕要把杜秋娘正式纳入后宫，确实要花一番心思……
于是，在湖光花色的映衬下，在四周蝉鸣的喧叫中，两人便商量起来。
是夜，云空晴朗，繁星满天，裴府后花园，裴俊和杜牧对坐喝茶，气氛和谐。
裴俊和颜悦色地问：小杜，你祖父要你来看我，所为何事啊？
杜牧呈上一张纸：裴相，是稚子给你送来一首新诗，看看你可喜欢？
裴俊打开纸张看着，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他看完没有言语，神情却很悲伤，内心更是疼痛难忍……
杜牧似有觉察，小心地看着他：裴相，你觉得这诗……难道你不喜欢？
裴俊不禁冷笑起来，紧盯着他道：真是太好了！人们竟不约而同，都用这牵牛织女星来说事儿了？好吧，小杜，你想说什么便痛快说，别绕这弯子了！
杜牧想了想，就大胆说：稚子是想问，秋娘姐姐入宫后，现在怎么样了？
裴俊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知道她、她就是杜秋娘？
杜牧叹了一口气：裴相难道忘了？稚子在李锜家听过秋娘姐唱金缕衣，那情景让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秋娘姐姐对我来说就是神仙下凡，就是神仙姐姐啊！稚子从此便对秋娘姐一见倾心，还曾劝阻她进李府，怕她陷入泥沼难以自拔。幸好她得遇裴相，劫后重生，凤凰涅槃……不知怎么，却在那日的太后寿宴中出现？真是一波三折啊！
裴俊不由得黯然神伤：本官也不瞒你了，陛下本已将她赐给本官，可在那日的太后寿宴上突生变故……如今我和她只怕就像那牵牛织女星，今生今世都难见面了！
杜牧推心置腹地说：裴相，稚子今日来看望你，就是为了秋娘姐姐。你跟她本是神仙眷属，如今却被棒打鸳鸯两离分，让稚子心里也十分难过，因而才写了这首诗。诗里那宫女在悲凉的夜里形单影只，孤苦凄清。可怜的秋娘姐，纵然陛下今日喜欢她，也难保她日后会失宠，会被抛弃的命运啊！裴相，你得帮她，把她救出宫！
裴俊苦笑道：你真是傻孩子说傻话。且不说君命难违，就是你的秋娘姐姐她本人，也只想留在宫中。如今我和她，已然隔着一道天河，难以重逢了！
杜牧不相信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秋娘姐她竟想留在宫里？
裴俊叹道：我没骗你。这是她今日写给我的一首诗，你也看看吧！
他掏出一张纸递给杜牧，杜牧看完便说：这是前朝一位诗人的抒怀诗。神女告诉楚怀王，她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看来女人的心还真是云雨反复，让人捉摸不定！秋娘姐也是借用这首诗想让你死心啊！神女的爱情都不专一，何况凡间女子？
裴俊猛地站起来，生气地说：不是这样的！小杜你不明白，秋娘跟本官之间不仅是男女之情，她爱国爱民，心系天下，竟以苍生百姓为注，赌本官会放弃这儿女私情。她赌得好准！而且句句在理，难以辩驳。这让本官越发钦佩她，也更不愿放弃她！
杜牧也激动地站起来：原来是这样？她为了你竟然情深如此？稚子明白了，我道秋娘姐姐文采风流，怎会贪慕宫中的荣华富贵？可是裴相你，又该如何自处？
裴俊正欲回答，裴直突然惊惶失措地跑来，说陛下驾到！裴俊大吃一惊，连忙让杜牧跟管家从后门离开，自己赶到前厅去接驾。只见唐宪宗淡定地背对门口而站，正在等着他。裴俊急忙走进去，给他跪下：微臣参见陛下，请恕微臣接驾来迟。
唐宪宗回头看着他：起来说话吧，朕也来得突然。但你应该知道，朕为何而来？
裴俊起身，强自镇定：陛下今晚来微臣家，难道又是为了隐娘？
唐宪宗找了把椅子坐下，朝他点点头：朕也知道，你前日曾去宫中探望她……
裴俊有些激动：请陛下宽恕，自隐娘进宫后，微臣日夜不安，这才贸然探望。
唐宪宗笑道：裴爱卿，朕也未曾怪你。须知那时，朕恰好在怡心苑丽正书库的窗外，亲见你跟她相叙。但朕却并未作声，便悄然离去……
裴俊大为震惊，恰值裴直低头进来，恭敬地奉上一杯茶，裴俊便接过来转呈唐宪宗：微臣是去探望陛下赐给微臣的未婚妻呀，谢陛下宽恕！请陛下喝茶。
唐宪宗接过茶来喝了一口，笑道：裴爱卿，倘若朕今晚来这儿，就是想对你说，朕如今已没把这隐娘当作你的未婚妻了，你是否会在心中恼恨朕？
裴俊大吃一惊，连连后退：陛下为何有此言？
唐宪宗笑着指指他：好了，你也不用揣着明白当糊涂，朕也对你直说吧。你我都清楚，隐娘并非别人，正是朕上天入地，四面八方寻找而未得的杜秋娘，对不对？
裴俊呆了呆，只得给他跪下：陛下既已知情，微臣只好再次恳请陛下宽恕。
唐宪宗顿时变了脸色：大胆裴俊！你竟敢欺君瞒君！明知朕找那杜秋娘找得好苦，却不肯道明。况且朕还问过你，是否知道杜秋娘的下落？你竟推说不知！直到朕无可奈何，只得借助太后寿宴逼她现身，你跟她仍然共同隐瞒，瞒得朕好苦！
裴俊身体僵直，神情却仍然倔傲：请陛下见谅，微臣和秋娘都是情非得已……
唐宪宗冷笑道：怎么？一句情非得已，就想把你跟她的泼天大罪遮盖过去？
裴俊忙说：此事与秋娘无关，请陛下责罚微臣一人，微臣愿以死谢罪！
唐宪宗冷冷地说：哼，你想以死来威逼朕？让全天下的人都来指责朕，说朕竟然跟朝廷重臣争一个女子，还逼死了朕的肱股之臣？你想让朕担负这千古罪名么？
裴俊无可奈何，只得重重磕头：微臣不敢欺君，微臣罪该万死。
唐宪宗冷笑道：行了，别再来这一套，朕今晚专程来找你，就是要揭穿这一惊天大秘密，也让你给朕出个好主意：朕要如何做，才能堵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裴俊又继续磕头，说微臣不敢！唐宪宗瞪着他说，那么可否让朕来出个主意？裴俊不解地望着他，唐宪宗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朕也跟你明说，朕确实想把杜秋娘留在宫中，为此朕要收回对你们的赐婚！因为是你们欺君在前，隐瞒了杜秋娘的真实身份，朕不知道她便是朕千方百计、千辛万苦要寻找的人，才会有赐婚那一说，对不对？裴俊怔了怔，只得说，陛下说得对，是微臣有罪在先。唐宪宗换了表情，和颜悦色地说，即使你跟她情非得已，即使这不算有罪，但也总有错吧？可是这件事，朕便不跟你们计较了。裴俊又惊又喜，正欲道谢谢，唐宪宗却伸手制止他，说朕还没完，朕要跟你坦承，朕对杜秋娘的爱慕之情也是情非得已，朕读了她那首“金缕衣”便大为赞赏，尚未与这女子见面，就热切地爱上她，才会派人在江南四处寻找她。待见到她本人后，尚不知她的真面目，便完全被她迷住。后来她又两次救了朕，这份爱慕之情就更甚了。
裴俊有些急了，连忙说：陛下……
唐宪宗又伸手制止：听朕说完。朕已不是“少年时”，便更要抓住眼前这美好的时光。朕把她赐给你，是受了你的蒙骗，不知那隐娘便是秋娘。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朕可以免去你跟她的欺君之罪，但要正式向你挑战，跟你来一番大比试。不管我们谁赢了，都可以获得杜秋娘的芳心，而输者应该心服口服，不再惹起争端。你同意吗？
裴俊大为震惊地望着唐宪宗，心里却在倒海翻江地思谋着，没想到陛下竟如此坦**，是我错在先，怪不得陛下任性！他连忙点头说：谢陛下，微臣遵命！
皇宫的通廊上，宫女和太监们全都跑来跑去，好似沸腾了，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说陛下要跟宰相来个大比试，为了宫中的一个美人！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怡心苑的歌舞伎更兴奋，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原来隐娘的真名竟是杜秋娘，江南名妓，镇海花魁呢！怪不得陛下和宰相都来找她！她们赌陛下和宰相谁会赢。一些人向着陛下，觉得陛下英明俊气，是文武双全的明君；也有人向着宰相，觉得宰相也很棒，而且比陛下更帅。宋若昭正好走来，听见歌舞伎们大声吵吵，不禁怔住了，这才明白突吐公公想隐瞒的真相——原来陛下竟如此钟情杜秋娘，为了她不惜大动干戈，闹得沸沸扬扬……
宋若昭生气地喝斥歌舞伎：你们都疯了吗？不怕挨板子？见众人吓得不吭声，她仍是余怒未息，又喝道：封锁消息，不能让那隐娘得知！谁都不准透露给她！
御花园的较练场上，比赛已经开始。一方巨大的红地毯，靠边放着两个精美的壶，广口大肚，颈部细长。唐宪宗和裴俊站在远远的另一边，比试“投壶”。两旁摆着两个大鼓，两个强壮大汉光着上身在擂鼓，给投手催战、加油。太监宫女也纷纷赶来看热闹，在旁边围了一圈。唐宪宗用底平头尖的投矢认真投着，他这边的“壶”已经快要投满。他得意洋洋地看着旁边的裴俊：裴爱卿，这投壶可是朕的长项，你很难赢啊！
裴俊也认真投着，一边说：陛下，胜负还未定呢！
太监宫女又在叽叽喳喳，说看来是陛下赢了，他跟臣子比试投壶，从没输过！
不远处的突吐承璀看着这一切，也是暗暗得意。王守澄和郑玉棠站在人群背后，两人都心情复杂。郑玉棠问王守澄：这陛下跟大臣比试，看谁能赢得秋娘姐，是你出的好主意？王守澄叹道：你可冤枉我了，我还没那个本事呢。郑玉棠又问他希望谁赢？王守澄苦笑道：我只希望我会赢，但这可能吗？郑玉棠又说，我还是希望陛下赢，这样秋娘姐才会留在宫中，帮我们一把。王守澄瞪她一眼说，你的心情也是复杂难言吧？郑玉棠低下头去说，是啊，我看这裴俊，可是秋娘姐真心喜欢的好女婿呢！
这时投壶结束，小林子宣布：这一轮投壶，陛下赢了！宫女太监纷纷鼓掌叫好。
唐宪宗也很高兴，得意洋洋地看着裴俊：喂，你输了，还要跟朕比吗？
裴俊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还有第二轮吗？
第二轮是赛棋，两人来到御花园的亭子里下棋，宫女太监围观，都屏声静气。
唐宪宗捻起一枚棋子：裴爱卿，朕看你还是认输吧？你从来都下不过朕！
裴俊淡然说：从前下不过，未见得今日也下不过。
唐宪宗按下这枚棋子，冷笑道：这么说，你以前都是有意让着朕？
裴俊也下了一子：从前下棋，谁赢谁输，无关紧要。这回不同，微臣不敢再输。
唐宪宗又下一子，语含威胁：你可知方若棋局，圆如棋子，静若棋生，动若棋死？
裴俊不动声色：微臣只知，方若行义，圆若用智。静若自困，动若生机。
唐宪宗气恼地说：好吧，那就看看朕跟爱卿你，谁更有才器，谁更富有道义？
裴俊又下一子，冷静地说，陛下已然输了！唐宪宗俯身看了看，急得站起来，说你竟敢偷袭朕？！裴俊淡然说，此乃生死大局，微臣不敢掉以轻心。小林子在旁高声说，这一轮裴相赢了！宫女太监又纷纷喝采，唐宪宗气闷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