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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内,唐宪宗坐在皇位上看一份奏折,一面不断点头:好啊!阳城先生呈上的果然是治国良方!我大唐兴盛百年,若把地方权力都收归朝廷,必能中兴!

下面站着的朝臣中,裴俊也是喜形于色,频频点头。突吐承璀却很不悦,故意打岔:陛下,这天有点热了,老奴看陛下的衣衫都快湿了,要不陛下先歇歇?

唐宪宗朝他摆手道:哎,朕不热,正看得高兴呢!

他又拿起那张图志:这“元和郡县图志”,朕看了更喜。如今藩镇多强悍,百姓多苦难,叛乱不断发生。只有步步为营坚持平藩,才能安定疆土。这图正用得着呀!

突吐承璀又来打岔:哎呀,这天真的好热,陛下就不想歇歇吗?

唐宪宗不禁笑骂:你这老奴才,朕和裴相说得正热闹,你又来捣什么乱?

突吐承璀只得唯唯喏喏:是,老奴知罪了。

唐宪宗又对裴俊说:裴相,你继续说,阳城先生还有什么治国良方?

裴俊忙说:他说天子威德,必须执法严厉,国家才能稳定……

吐突承璀见裴俊滔滔不绝、热血满腔的样子,心里甚是不快,又开始打鬼主意:咱家一定要想办法,让裴俊这小子,别在陛下眼里心头,都这么吃香!

稍顷,唐宪宗和裴俊来到御花园,又不甘心地说:阳城不愿回朝,真是遗憾,如今藩镇气焰嚣张,朕还真需要人才,若能使黎民安居乐业,朕愿接受任何金玉良言。

裴俊笑道:只要陛下执政肯持法度,对冠盖之人和微贱之人都一视同仁,禁止官吏贪暴,豪强掠夺,藩镇横行,即使人才略有欠缺,何愁天下不归心?

唐宪宗笑道:爱卿说得对,朕今天要微服出宫,让你陪朕上街去走走。

他欲去换掉龙袍,想了想,又回头问:裴爱卿,你去了两次镇海,难道就没见到今年的花魁?听说那花魁名叫杜秋娘,可真是才情双绝啊!

裴俊怔了怔,忙说:没有,微臣实在不知这镇海花魁是谁。

唐宪宗失望地走开,裴俊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怎么办?陛下还没死心!

身穿便服的唐宪宗和裴俊来到街上,后面跟着几个便衣打扮的小太监,他们进了一个饭店,里面坐了几桌人,正在吃饭。堂倌立刻迎上来问:客官,想吃什么?

唐宪宗完全不懂,裴俊便会意地说:有那清淡的新鲜野菜,只管上来。

堂倌热情地说:天热了,有凉拌的荠荠菜,最是鲜嫩可口,清香宜人。

唐宪宗忙说:这个好,朕……哦,真没尝过呢!

突然一群人闯进来,大呼小叫地说,快把好酒好菜拿来!堂倌嘀咕道,糟糕!灾星来了。唐宪宗不明所以,堂倌已跑过去,笑问那群泼皮想吃什么?有人说,我们是陛下的侍奉,奉皇命去捉雀鸟,但我们肚子饿了,就先在你这儿歇了!另一人把一个筐子放在地上,指着说,我们抓的雀鸟都放你这儿,看好了!若是飞掉或饿死,你就去对陛下交待!堂倌吓得忙说,小的赔不起,老少爷们快请坐,小的赶紧准备酒菜……

唐宪宗看得莫名其妙,转问裴俊:怎么回事?朕何曾让他们去抓雀鸟?

裴俊悄声说:这是五坊泼皮在欺压百姓,想以雀鸟来讹诈这饭馆。

这时,原本在吃饭的客人们见势不妙,纷纷起身离去。

唐宪宗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朕……真是荒唐至极!岂有此理!

泼皮们听闻,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吼道:你要多管闲事?老子教训你!

裴俊急了,也站起来,叫道:圣上在此,还不跪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楞在原地不动,太监们齐声喝道:圣上在此,还不跪下?

泼皮们吓坏了,赶紧跪下。唐宪宗上前恨恨地说:若不是朕出宫微服私访,暗察民情,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五坊小儿”,竟如此嚣张可恶!全都带走!严惩不贷!

泼皮被带走,街上的行人都兴高采烈,呈现出一派详瑞和谐的气氛。唐宪宗和裴俊也很高兴,裴俊还指着说:陛下处理了那些五坊泼皮,这世道就详和多了!

唐宪宗也笑道:好啊,朕带你去一个地方轻松轻松,那里只有歌舞升平……

他们来到天华馆门前,文人雅士正进进出出。唐宪宗在门前站住,抬头欣赏地看着门匾上那高悬的“天华馆”三个贴金大字。裴俊感叹道:陛下的字写得越发好了!尽显这“物竞天华”之意。唐宪宗笑道:爱卿服了?在东宫时,朕的字可不如你写得好,为此朕又暗下了不少功夫!这是京城文人聚会的场所,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啊!

两人进到馆内,见一群文人雅士团团围坐,诵读自己的诗词歌赋。一个文人正念道:东风节气近清明,马车争来满禁城。二十八人初上牒,百千万里尽传名……

下面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说:好!喜庆!

座中的杜牧站起来:张先生,你中榜放个侍郎,便如此歌功颂德,未免俗了!

张先生打趣地说:放榜高中,自然得意。小杜兄弟,怎么没去参加大考啊?

杜牧有些悻悻然,宋申锡替他回答:他因祖父有疾,不能应考。百事孝为先嘛!

张先生又逼问:那小杜最近可有诗句,让我等也鉴赏一二?

杜牧稍一沉吟,便朗声诵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

众人又轰然叫好:好呀!好!小小儿郎,竟做得一首好诗!不简单……

唐宪宗和裴俊在人群中听着,这时也跟着拍手笑道:好!不错!

杜牧抬头看见唐宪宗,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皇……

唐宪宗赶快打断他:请叫我黄先生……哇,这里好热闹!

杜牧会意地点点头:是啊,黄先生,京城的文人雅士都来了。

宋申锡也走过来:是当今陛下想得周到,给京城名流一个聚会的场所。

杜牧忙把他介绍给唐宪宗,说是他的好友,宋申锡恭敬地朝唐宪宗行了个礼。杜牧看见站在唐宪宗身后的裴俊,又惊喜地说:裴先生?你从江南回来了?

裴俊笑道:自那次在李府见面,我又去了一趟江南……小杜,你这首诗真不错,把江南的绮丽风光和人文艳影,全都写下来了!必将流传后世啊!

杜牧忙说:这算什么?裴先生与我在李锜府中,曾听镇海花魁杜秋娘演唱那首“金缕衣”,才叫绝呢!这诗已传遍大江南北,秋娘姐也声名远播,成为江南著名歌伎。

唐宪宗有所触动,回头严厉地瞪着裴俊:这么说,裴先生见过杜秋娘?

裴俊有些尴尬:当初是见过,但后来李府大乱,那杜秋娘便不知所终了……

杜牧仍在滔滔不绝:自那晚听了杜秋娘唱曲,我便不能忘怀,牵挂至今,也不知她流落何方?刚才那首诗里,所谓“玉人何处教**?”就是指的秋娘姐姐……

唐宪宗再也听不下去,低吼一声:回宫!裴俊你跟我来!

他拂袖而去,裴俊急忙跟出去,那几个小太监也匆匆跟着出了门。

宋申锡疑惑地望着他们,转问杜牧:这黄先生是谁?如此霸道,又气度不凡。

杜牧跟他耳语了几句,宋申锡大惊失色:小杜,那你刚才可是失言了!

唐宪宗带着裴俊回宫,直奔紫宸殿内,才恼怒地质问:裴俊!你可知罪?

裴俊有些明白,却强撑着跪下:微臣不知。

唐宪宗生气地指着他:大胆!朕几次三番问你,那镇海花魁杜秋娘之事,你却推说不知。今日幸有小杜揭穿,你曾在李锜府中见过她,这还不是欺君大罪吗?

裴俊连忙镇定下来:请陛下恕罪,微臣曾经三次见过这位杜秋娘……

唐宪宗大为震惊地坐下来:什么?你竟敢?

裴俊从容不迫地说:陛下息怒。请听微臣道来。微臣第一次去镇海,便被那李锜的侄儿李均陷害,落入水中,是杜秋娘碰巧乘舟经过,救了微臣……

唐宪宗哭笑不得:是么?朕这边苦苦求索,你那边却有如此艳遇!

裴俊又说:后来在镇海的花魁大赛上,微臣又见到这位杜秋娘。她确实才艺出众,艳压群芳,便以这首金缕衣夺得魁首,但微臣不屑于此,便匆匆离去。

唐宪宗听得津津有味,又有些遗憾:你呀,始终是不解风情,哎,你那次临走前,朕不是吩咐过你,让你把镇海花魁给朕带回来吗?

裴俊含有深意地提醒道:但微臣并没有答应啊!

唐宪宗急不可耐地挥挥手:对,你还跟朕说了一番大道理。好吧,第三次呢?

裴俊继续说:那是李锜为掩盖其叛乱的罪行,便请这位杜秋娘在府中唱曲,微臣又见到她,当时小杜也在场。但微臣第二次去镇海平叛,便再也没见到她。

唐宪宗失望地叹息着:真是太遗憾了!爱卿,不是朕逼问你,实在是那杜秋娘的美色才情,都给朕留下了良好印象。朕听了小杜念诵她那首金缕衣,更是心仪这个未曾谋面却多才多艺的女子,渴望能与她相伴一生……爱卿,你可有办法找到她?

裴俊很为难,又不能实言相告,只好说:陛下,容微臣再想办法吧……

唐宪宗抚摸着脚下那只雪白的小狗:好吧,找到她之前,朕只能与它为伴了!

是夜,在杜府陈设丰富的书房里,文房四宝俱全的桌案上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那首诗。杜佑拿起那张纸看了看,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放下……

杜牧悄悄走进来,看见杜佑,吓了一跳:祖父!这么晚还没睡?

杜佑抬头瞪着他:又去参加文人聚会了?还诵读了新诗,就是这一首,对不对?

他把案上那张纸摔到杜牧面前,纸张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杜牧连忙捡起来:祖父,这首诗有何不妥吗?

杜佑震怒地说:好!太好了!你才多大年纪?竟会写这种艳诗?什么玉人何处教**?看来你长大后,就是个痴情种,没多大出息!你呀你,太让祖父失望了!

杜牧吃惊地问:祖父,你何来此言?孙儿又怎么让你失望了?

杜佑平定心绪,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的长孙,让你这么小就进京读书备考,是祖父的一番心意。你四岁读书,七岁写诗,若今后考上个状元探花,定能光宗耀祖。祖父对你满怀希望,但你却无心习读,竟然一心挂念着江南,还渴望倚香偎玉!

杜牧忙说:祖父,你误会了,孙儿不是那个意思。

杜佑冷冷地说:那祖父问你,这玉人又是谁?

杜牧楞住了,难以启齿,若直说是指杜秋娘,祖父更要生气了!

杜佑见他不语,又叹道:你今年有十二了吧?这也难怪啊,在我们老家,已通男女之情。看来是祖父忽略了,应该早早地给你娶一房妻室。

杜牧急得摆手:不不,孙儿还小,不想娶亲!若孙儿有过错,祖父严厉责罚便是,但娶亲一事万万不可。孙儿向祖父保证,日后定当努力读书,好为杜家门楣争光!

杜佑略感放心:既如此,今晚就罚你,把“论语”抄上十遍再睡觉。

他欲走开,杜牧突然说:今天孙儿在天华馆中,见到陛下和裴相了。

杜佑又回头沉思着说,哦?近来裴俊陪陛下微服私访,又提出“两税法”,实施了一系列新政,也得罪了不少当朝权贵啊!杜牧关心地问祖父,对此有何看法?杜佑不悦地说,这裴俊还是太年轻,为人处事不够圆滑,未免锋芒毕露啊!祖父也曾看好他,如今不无后悔。他虽为相,你却要远着他。祖父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但与当权宦官两不相犯,我们还是别招惹他们,明白吗?杜牧连忙低头说,孙儿知道了。